宴賓樓內,“忠義刀王”曲鴻山痛陳時局大勢,對當今皇帝,奸臣蔡京,權臣童貫之流,毫不保留地破口大罵,羣雄聽了,都是磨拳擦掌,熱血沸騰。曲鴻山父女早已相認。去年,馬小雄曾聽小霜對曲鴻山説道:“我父母活得很好,每天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不喜歡跟他們在一起,所以悄悄溜了出來,在一間庵堂中住了大半年,也決定皈依我佛,削髮為尼……”這些話,當時曲鴻山和馬小雄都信以為真,想不到卻是小霜撒了個謊。原來這些話,是“淮揚五怪”早巳為她安排妥當的。尤其是大腹賈“萬本一利”錢可通更是再三鄭重囑咐:“小霜,若不是念在茜閒師太跟咱們五怪是多年相識,鎮事和尚又受了這老尼臨終前的重託,咱們五怪決不會帶着你這個小尼姑行走江湖。只是,江湖上人心險惡,無論在什麼地方遇上任何人,切忌把自己的底藴無緣無故地和盤托出,你懂不懂?”小霜自幼孤苦伶仃,被孃親拋棄在尼姑庵中,更兼屢經劫難,對五怪的話,無不言聽計從。曲鴻山長嘆一聲,道:“當年,我激怒你的孃親,她一怒之下,把你拋棄在一間尼姑庵門外。才只是過了三個月,她已大是懊悔,匆匆由關外趕返,要把你這個苦命的娃兒取回。“她把你拋棄在尼姑庵外,固然是惱怒我在你滿月之夜堅決溜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曾與‘塞外三魔’結怨,決戰之期即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性命活着回來。“但在關外一戰,你孃親畢竟是太叔梵離的弟子,不到三十招,已把三魔悉數殲滅,大獲全勝。“太叔梵離是你孃親的師父,據説,這位天工堡主離開玉洞峯已經三十年,後來更是有點瘋瘋癲癲,把門下弟子一個一個撕開五大塊,死狀慘不忍睹。“但你孃親拜太叔堡主為師的時候,這位劍道大宗師的神智還是十分清醒的。而且,她還有一個師哥叫孔有恨,是一個醫術相當精湛的大夫,可惜已在忘憂谷中死於奸徒之手。“江湖傳言,這三十年以來,太叔堡主一直沒有返回玉洞峯天工堡,但若照你孃親説,那是並不確切的。“她曾經和師哥孔有恨三度跟着師父回到玉洞峯,但卻行蹤隱秘,只是從一條鮮為外人所知的秘道進入天工堡,但漸漸地,太叔堡主神智開始失常,師徒之間終於失去了聯繫。“太叔堡主是一代劍道大宗師,要是有緣一睹此位前輩高人這風範,實屬快慰生平之事。”馬小雄聽到這裏,正要開口説話,老太叔已腳步踉蹌,似是酩酊大醉般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怪眼一翻叫道:“太叔梵離只是一個糟老頭兒,又有什麼好瞧的?”宴賓樓中,除了馬小雄之外,誰也不知道這禿頂老者的來歷。曲鴻山兀自怔住,老太叔已突然出手,閃電般把小霜抓了過去!變生肘腋,曲鴻山固然是神色大變,便是馬小雄也為之大吃一驚,深恐老太叔故態復萌,把這身體甚香的小師父喀嘞、喀嘞地活活撕開五大塊。“老大哥,手下留人!”馬小雄立時驚呼。曲鴻山怒道:“他是什麼人?又是你的什麼老大哥了?”眼見失散多年的女兒落入此來歷不明老者手中,兇吉難以逆料。這位“忠義刀王”早巳雙手握着大刀,隨時蓄勢以待,若非投鼠忌器,早巳悍然出招。卻見老者雖然疾迅無倫地把小霜搶走,目中卻是殊無半點兇厲之意。相反地,從這老者眼神中透露的,是一種充滿慈愛的目光。他怔怔地瞧着小霜清秀絕豔但卻驚惶失色的臉,半晌悠悠地説道:“你孃親便是小花花,小花花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模樣就和你一般無異。“小花花雖然拜了我這個老頭兒為師,但她在我身上得到的好處,只是零零碎碎的武功。“都是我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兒累事,要不是那時候,忽然有一點走火入魔,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你孃親的武功,絕不會只是有如花拳繡腿一般中看不中用……”至此,曲鴻山方始恍然,眼前這個禿頂老者,赫然便是玉洞峯天工堡主太叔梵離!老太叔對喬鏡花是無限憐愛的。然而,造物弄人,當這位劍道大宗師神者清醒過來之後,喬鏡花已在黃鶴樓頭遇害。老太叔對曲鴻山説道:“她是你的女兒,也是小花花的女兒,不管這小尼姑叫小霜也好,叫湘雨也好,我是她孃親的師父,也便是她的祖師爺,對不?”曲鴻山忙道:“這個自然……只是,晚輩從沒見過太叔堡主老前輩……”老太叔嘿嘿一笑,但旋即大笑道:“這也難怪,且讓你見識見識天工堡的劍法。”向小霜借取一把長劍,就在宴賓樓店堂內悠然地舞動着。小霜的劍,只是一般精鋼鑄造。但這一把平凡的劍落在這禿頂老者手中,彷彿立時被貫注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陡然之間,只見光華電耀,劍氣森森奪人眼目已極。店堂內,可供走動的空隙並不多,但這禿頂老者卻在此地交叉遊走,霎時間只見人影縱橫,每一個旋轉動作,每一招奇特變幻無定的劍法,都令人感到不斷閃爍而眼花撩亂,不知道下一劍會從東西南北那一個方向疾閃而至。毫無疑問,這禿頂老者果然便是天工堡主太叔梵離!老太叔舞劍方罷,隨即對小霜説道:“當年,我沒有好好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你孃親,但從今以後,你跟着我一起回玉洞峯天工堡,不出三年,祖師爺一定把你調教得劍術超羣,再也沒有人敢把你欺負!”曲鴻山大喜,但念及父女重逢不久又得再度分離,不禁心頭一陣悵惘。老太叔又對小霜説道:“你這個小尼姑,是再也做不下去的了。天工堡可不是什麼尼姑庵,你跟着組師爺練劍,也不能者是頭上光禿禿的。須知道祖師爺雖然也是頭上空空如也,卻不是心甘情願的,只怪這顆腦袋上的頭髮自己不爭氣,在三十歲以後自行—根一根地脱落下來。再説,你就算要做尼姑,我這個二弟也絕不答允。不瞞你説,這小子不時夢囈,就連在做夢的時候也在叫喚着“小霜”、“小霜”的,那時候,我這個老大哥可不知道他叫喚些什麼,還以為他記掛着的是一個細小的木箱子,因此不住的在叫着“小霜”、“小霜”的,時至今日,總算弄明白了,原來此“霜”不同彼“箱”,他又怎會老是記掛着一個木箱子呢?”眾人聽了,無不鬨然大笑。就這樣,小霜跟隨着老太叔、馬小雄回到玉洞峯天工堡去。三人取道於長江乘船順着下游而去,天氣不錯,江面風平浪靜,但老太叔甫登上船,已是臉色灰白,嘔吐大作。老太叔病了,而且病得很是沉重。幾經艱苦,三人回到玉洞峯天工堡。這一次,三人走的並不是鐵索橋那一邊,而是玉洞峯西北方的那一條秘道。經過五重地勢險要重重機關之後,終於回到天工堡,重返看劍廳之中。老太叔病勢更是沉重,但他下了一道命令,除了銀猿無鹽之外,任何人都不準擅自入內。看劍廳內,只有老太叔、馬小雄和小霜。巨案之上,仍然擺放着數之不盡的利劍,老太叔在巨案面前盤膝而坐,其時,已是日落黃昏。老太叔也叫馬小雄、小霜盤膝坐下。三人靜然良久,老太叔才慢慢地説道:“能夠熬至今時今日,老天爺總算是待我這個糟老頭不薄了。“二弟,打從明晨日出開始,你便是天工堡的堡主啦……“別擔心,也不要插嘴……這一次帶着你到外面轉了一個圈回來,總算是大有所獲的。最少,你在夢中念念不忘的小霜,如今已在你的身邊。“小霜是小花花的女兒,我從前沒有好好照顧小花花,時至今日,恐怕也同樣不能好好照顧小霜,也許,這便是天意的安排吧!“小霜比她的孃親幸運一些。“當年,我是因為走火入魔而導致神智失常的。但今天,最少我的頭腦還十分清醒。“我既然答允曲鴻山,要好好照顧小花花的女兒,就絕不可以言而無信。“在在工堡,武功最高的,當然是我這個老太叔,除了我之外,人人都以為哭笑二童的武功最是厲害。“但這是不正確的。“這許多年以來,一直暗中代替我把持大局的,其實都是奼紫這個臉上總是戴着面罩的女子。“奼紫為什麼要戴着面罩做人?唉……當然,那是我下的命令,但卻也是因為她再也沒有面目見人了……“為了我這個堡主,她做了一些對不起姊妹的事情。但這些事情,早已過去……咳咳……早已成為過去……“我知道,奼紫至今還是很痛恨我的。“可是,這個對我恨之入骨的女子,偏偏也是對我絕對忠心的。這種事,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能給你們説個明白……但又何必非要説個明白不可呢?“反正……這都是過去了很久很久的恩怨情仇……“本來嘛,哭笑二童,對本堡主都是一片忠心的。但這小哭、小笑天生脾性怪異,一個老是愛哭,一個死了孃親還在掩嘴失笑,説是瘋子,偏偏不是真正的瘋子,但要委以重任,這兩塊又哭又笑的東西都不是適當的材料。“唯有奼紫,方可託以重任。“沒有奼紫,天工堡早已無法在玉洞峯上矗立至今,沒有奼紫,你倆以後也不可能在武功上更進一步。“這三十年,我是曾經數次秘密回到天工堡的。“這都是秘密,整座天工堡,只有一個人知道,她便是奼紫。“我把天工堡所有的武功心法、劍道譜訣,全都交付到她的手裏。“在那些劍道譜訣之中,最令武林中人垂涎的,便是‘一品殿堂劍譜’,尤其是金玉豪門主人劉復北,他一直以為自己擁有這部劍譜的上卷,又以為下半卷劍譜已落在小花花手裏,嘿嘿,這都是大錯特錯的事情。“要是劉復北手中那上半卷劍譜是真的,縱然欠缺了下半卷,其人的劍法,已足可橫掃半邊武林。“但他以為是真的劍譜,其實只是小笑偽做出來的假貨。“至於小花花,她手上的也不是下半卷劍譜,只是江湖中人以訛傳訛之誤,但小花花也真夠絕,並沒有對此作出澄清,任由劉復北為了這下半卷根本並不存放在忘憂谷的劍譜而大亂陣腳。“但從明天開始,你倆便要一起練這一套劍法。“老弟,以你的資質,可練下半卷,至於上半卷劍法,除了小霜之外,阿玫也要一起苦練。“但要對付劉復北,絕不可以單憑武功,必須智謀的配合。這一點,也用不着發愁,奼紫會給你們很大的幫助。“至於對付和尚戰將,老弟大可以放心全力施為。雖然他是我的兒子,但他已成為姒不恐要戰勝天工堡的傀儡,你不必對他客氣……只是……能不拚命,就不要拚個兩敗俱傷……“還有一個叫鏡壺生的混蛋,此人跟劉復北稱兄道弟,比劉復北還要毒辣陰險三分,要是有朝一日遇上此賊,絕不可輕輕放過……“要説的事情,太多太多啦……“但本堡主已很疲累……正是疲不能興……真個是……疲不能興啊……”説到這裏,太叔梵離垂下了頭,寂然不動。馬小雄、小霜一直都沒有説話。老太叔説過不要插嘴。他倆真的很聽話,直到這時候還是垂着臉一言不發,只是汩汩地在流淚。老太叔死了。哭童哭道:“活來活去,都活不到一百歲。”笑童笑道:“總比活到九十七歲便死掉的人長命一些。”把老太叔埋葬在一個隱秘的山峯後,哭笑二童帶着馬小雄、小霜前往天工堡東北端。那是堡壘中的堡壘。名為——天職小堡。天職小堡,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出入自如的地方,就連哭笑二童,也從沒入內踏足一步。通過三道機關,奼紫帶領馬小雄、小霜進入天職小堡的腹地。在這裏,竟是別有洞天。從外貌看來,天職小堡是古老而深沉的,但到了小堡腹地,卻是草木青葱,四周奇花異卉遍植。在一塊青翠草坪上,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翩翩地舞劍。馬小雄定睛一瞧,正是師姊阿玫。驟然看來,阿玫正在施展“白費力氣劍法”,但再看清楚一點,卻又並非全然是“白費力氣劍法”。奼紫對馬小雄冷冰冰的説道:“你義父傳授她的劍法,雖説一招便如同千千萬萬招,千千萬萬招也是等同一招,但那時候,你師姊根基薄弱,和今天已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一個月前,太叔堡主已着令奴婢把‘一品殿堂劍譜’上半卷的第一、第二招劍法傳授給你師姊,但必須溶入你義父的‘白費力氣劍法’裏一起施展。當時,就連我也是不敢苟同的。“但到了今天,我不得不承認,太叔堡主確然是當今天下對劍道認識最深之人。”阿玫仍在練劍。她的劍法,在太叔梵離慧眼指點之下,確是大有進展。但奼紫卻道:“要在江湖上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少要在這小堡之中苦練三年!”馬小雄、小霜同時應聲答道:“是!”——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