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吃早飯的時候不見了肖長貴,他媳婦也説不清去處,只説是走了大半天,臨走也沒説去哪裏。高三爺心中就感覺不對,行走江湖多年,他見過的三教九流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知道有的人一旦心中生了貪念,必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類人平時也都是正人君子,唯獨到節骨眼兒上變了心性,讓貪慾矇住了心竅。
但事發突然,高三爺現在打聽不到聶士成帥帳的所在,又不放心單獨留下李五爺遠去,怕他吃了暗虧,就只能乾等在這裏。李五爺知道是自己露了底,引發了這許多煩事,心中又恨又悔,一上午沒給肖長貴媳婦好臉色看,倒把這婦人家嚇得不知所措。
果不其然,怕什麼來什麼,天一過晌午,就聽見院外有人喧譁,高李二人按住刀柄衝到屋門口,只見院子裏屋頂、院牆上站了十餘個持刀握棍的壯漢,緊接着院門推開,一大羣手持匕首、鐵尺的地痞混混蜂擁而進,領先的卻是肖長貴與一名黑衣大漢。肖長貴避開李五爺惡狠狠的目光,訕訕笑了幾聲道:我來引見一下,這二位是京城海友鏢局的高三爺、李五爺;這位是運河幫的曹大當家的。
高三爺明知這是肖長貴為了奪寶請來助拳的,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不好得罪,只好按照鏢行的規矩,強壓怒氣,上前行了鳳凰三點頭的大禮,心下卻不由得替肖長貴可憐。他知道這肖長貴算是就此入了貪慾,迷了心性,這情形即便是玉瓶易主,他肖長貴未必就能分到幾成好處,反倒可能落個過河拆橋的下場。
那曹大當家的撇了撇嘴,兩手抱胸,只微微點點頭,早有肖長貴顛着腳拉過一條長凳來,殷勤地擺在地上。曹大當家的落座,咳嗽一聲道:你倆兒是保鏢的啊?那就長話短説吧,爺們兒今兒還有事兒。聽説你倆落了官宦人家的不少玩意兒,爺們兒今兒是專程來開開眼的!一句話,撂下吧!
話説完,四周的混混們齊聲鼓譟:對!拿出來看看啊!拿出來嘿!還有混混跟着大聲道:他姓聶的當官多年,從咱天津衞搜刮的東西想運走,門兒都沒有啊,爺今天就是來截他的。金銀財寶咱不稀罕,但爺就是扔土箱裏,也不給你替他帶走!
按照往日行鏢的習慣,一旦遇險,通常都是高三爺守屋內貨物,李五爺外出應敵,因為李五爺的功夫大開大闔,在屋內施展不開,而高三爺則是守鏢的最後一關,真來了絕頂高手,李五爺先上手消耗一下對方,也能給高三爺一個觀敵破招的機會。李五爺此時站在門外,已經按捺不住,抬手就要拉刀。高三爺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回屋裏,自己走到院中,看了看四下道:曹大當家這陣勢我明白,這叫天羅地網,看來今天我要是不應,也不成了。
曹大當家哼了一聲,身邊有跟隨的混混接聲道:嗨!算你識抬舉!
高三爺點點頭,緩緩道:不過,曹大當家的,咱們既然在江湖,那咱們行事都得按江湖規矩辦,不然即便今天您如了願,日後傳出去,也壞了您的名聲,損了您的萬兒。您不比我們這些窮走鏢的,您畢竟是一家之主啊。
曹大當家哈哈一笑,一捋臉頰上的絡腮鬍子道:幹嘛?爺們兒想拿大話擠對我?好,我看你今天能説出什麼幺蛾子來?
高三爺抬手攔住眾混混的噓聲,正色道:我們鏢行,是靠老祖宗賞下來的功夫吃飯,誰身上的玩意兒好,沒説的,就該誰出頭露臉。曹大當家的想要觀寶,那就請您露兩手出來,讓我們兄弟倆自嘆不如的,我們二話不説,當場認栽!
曹大當家一拍大腿道:説得好,説得板正!聽着痛快。就按你説的來。説罷伸手點了點後面幾人道:你們先上,拿出點東西來給爺們兒兒看看!
人羣分開,先走出一個赤膊的胖子。這胖子一身的白肉,大辮子盤在頸間,手大腰粗,腰帶上插了一把木叉彈弓。這胖子探出右手,掌心託着兩個鴿子蛋大小的泥球,只見這胖子得意地一笑,抬手將兩個泥球高高扔起,馬上旋身擺出一個犀牛望月的架勢發出一彈,將第一個泥球在半空中打得粉碎,緊接着他將彈弓交到右手,左手從背後拉開皮條喝一聲蘇秦背劍一彈將第二個泥球在空中打碎。
在眾混混的叫好聲中,接着走出一個身穿小褂的漢子,這人禿頂高個兒,兩臂的肌肉隆起,猶如鋼澆鐵鑄。這人走到高三爺近前,也不説話,拿出一根手指頭薄厚的鐵條,攥在左手,右手絞力,將鐵條彎得如同麪條也似,一圈圈纏在自己的手臂上。第三個人個子瘦高,細腰長腿,只見這人身法極快,幾步助跑後一躍躥上牆面,竟然平着身子在院牆上橫跑了十餘步,接着右腳一蹬,大頭朝下倒掛在屋檐上,衝着高三爺張牙舞爪地連做幾個鬼臉。
這三人顯露手腳,眾混混搖頭晃腦地大喝其彩,高三爺卻在其中看出了些門道,他走到院子中,伸出雙手作了一個四方揖,緩緩道:既然各位喜歡看玩意兒,我今天就壯着膽子湊個熱鬧。
高三爺要出手!不但肖長貴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連李五爺都驚訝於這次高三爺出手的果決與主動。以往遇到事情,即便到了非要硬碰硬出手的時候,高三爺都要瞻前顧後地琢磨半天,不肯輕易出手,就是下了場也要再説上幾句場面話為後事作鋪墊,從沒見他像今天這般主動。
肖家原本有一個八仙桌和四條長凳,後來桌子壞了,剩下長凳卻捨不得扔,曹大當家的坐了一張,檐下還堆着三張。高三爺將這三張條凳輕輕搬下來,也不拭去塵土,就這樣在院子裏豎着擺成一個川字型,條凳之間相隔大約不足一步。眾人看他擺凳子,均不解其意,都在竊竊私語,唯有李五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高三爺站在條凳左側朝四方點一點頭,收攏笑意,含胸拔背,擺了一個起勢,接着慢悠悠地走了幾個架子。高三爺比李五爺矮一個頭,只不過瘦很多,舉手投足又慢,所以人顯得稍老一些。站在牆頭上的混混們不明所以,看着慢悠悠的架子不耐煩,便嚯的一聲叫了個倒好。聲音未落,忽見人影一閃,高三爺鬼魅一般地閃現在三張條凳的右側。眾人中有人恰巧眨了下眼睛,忙問旁人:哎,這人剛才不在左邊麼?怎麼過來的?連問幾聲,卻沒有人能説得出高三爺是怎麼過來的,因為方才這一瞬間,整個院子裏只有三個人看得清!一個是李五爺,一個是肖長貴,一個就是曹大當家的。李五爺倚在門框上面露讚歎之色,肖長貴站在一邊,面色猶如死灰,而曹大當家則觸電般地從凳子上挺身而起,滿臉驚訝地看着高三爺。
一眾混混見曹大當家的變色起身,已經明白情形不對,卻又不知道這不對的地方在哪裏,一時間都左顧右盼,想從別人臉上看出點兒什麼來。高三爺笑眯眯地掃了眾人一眼,微微點頭,站在原地又拉了一個與方才一模一樣的架勢,示意再來一次。這一次高三爺依舊慢慢悠悠地走了幾個架子,輕輕一跺腳,提醒眾人注意,接着身形一晃,又到了條凳的左邊。眾混混中有眼尖的,開口叫了出來:他鑽過去的!他是從三條凳子下面鑽過去的!
當下有的混混道:呸,鑽凳子算什麼本事?這玩意兒狗比人鑽得好話未説完,曹大當家的一個嘴巴抽過去罵道:混蛋話!你懂什麼?你們練的是嚇唬人的玩意兒,人家練的是殺人的真本事!肖長貴是個會看的,他知道高三爺這一手是給自己立威,也是在震懾在場的所有人,就憑這快如閃電,捷如鬼魅一般的身法,想拿這院子裏誰的腦袋,那絕對都是易如反掌!除了洋槍的子彈,在這院子裏,眼下沒人能快得過他高三鋼!
曹大當家的感慨地嘆了口氣,走到院中間朝高三爺抱拳道:神猴高三爺果然名不虛傳,曹某自大了。高三爺手捻鬍鬚點點頭,卻沒答話。李五爺在一邊看得明白,自己這三哥上來就拿出了壓身的絕技,先笑後出手,卻是動了殺心,為了聶師兄的託付,他不惜當庭出手立威,如果對方再不識厲害,今天怕就要有血光迸現!
曹大當家的接着搖頭讚歎道:高三爺您這猴型卻並非拘泥於猴型,而是打猴型入打猴型出,虎抱頭、龍折身、熊展腰、馬翻蹄,乍看將形意十二形都帶上了,仔細看卻啥都沒帶!您果真是已經到了神變的境地兒。曹某佩服!
高三爺擺擺手,卻岔開話題:曹大當家的,我高某手上的確是留有聶大人託付的東西,但是卻絕非小人口中的金銀財寶。高三爺斜了一眼角落裏的肖長貴,接着道,而是聶大人託付給子孫後代的三件信物,是他當年渡海赴台灣抗法的信物和血戰朝鮮繳獲的敵酋佩刀,以及東北三省的地圖。這些東西雖説值點錢,但卻決不是價值連城的珠寶,聶大人已經下了與天津共存亡之決心,他是想把這些東西留給後人,來訓誡子孫憂國自強用的!況且聶大人為了證明自己誓死守城的決心,老母都尚在城中未動,他又怎會捨棄家人性命反將財物遣送出城呢?
曹大當家的聞言一愣:怎麼?聶聶大人的老孃還在城裏!
高三爺鄭重地點點頭道:正是,老夫人執意要留在城中,為的就是穩定民心,也是要聶大人拼死守城。大當家的要是不信,到城北提督府裏一問便知。
曹大當家面色一變,慘笑道:赴台、援朝,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一戰我運河幫裏也有在軍中的,幾十名兄弟一去不回,我老曹親手給他們接過靈位!當時我以為,咱大清國有敢拼命不怕死的兵,卻沒有敢拼命不怕死的官!這幾年我早就對大清國寒了心,看來我老曹是看錯人了。也罷!曹大當家的抬頭一揚眉毛,高三爺,您守好了聶大人的傳家寶,我老曹去守聶大人家,哪個找死的想趁亂打聶家的主意,我老曹拉刀活劈了他!走了!
曹大當家的一揮手,轉身幾步出了大門,一眾混混們紛紛下房下牆,呼啦啦地跟隨着他,退潮一般地湧出院去。肖長貴就像退潮後的拴船杆子一樣,孤零零地戳在院子裏。他戰戰兢兢地叫了幾聲曹爺,又朝外追了幾步,見始終沒人理他,只好耷拉着腦袋回過身來,一抬眼正對上李五爺惡狠狠的眼神。
這眼神將肖長貴打得透穿,肖長貴一個大哆嗦從頭涼到腳底,隨即膝彎一軟跪倒在地,他緊爬幾步來到高三爺身前,磕頭如同啄米:三爺,小人知錯啦!我一時貪心迷了心竅,我對不住您!對不住您的救命之恩,我出賣了同道,罪該萬死,但求您大慈大悲大人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就再饒我一次吧!
李五爺早就氣得咬牙切齒,他生平耿直,待人誠懇,最恨有人欺他騙他,到老來見多了人情冷暖,脾氣更加火爆。李五爺一步跨過來,咆哮道:這王八犢子!我不用刀也能掐死他!李五爺再想喝罵,肖長貴媳婦急匆匆奔過來撲倒在地,兩手緊緊抱住李五爺的腳脖子大哭:五爺哎!這是我當家頂門的男人,您可別讓我這苦命的人守寡!求您饒了他吧,他這輩子給您當牛作馬再也不説二話啦!
這一哭一喊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高三爺忙踢起一根條凳撞上了院門,喝止道:別吵!別吵!讓人看見成什麼樣子!肖長貴知道高三爺是個愛惜臉面的人,而自己此時命懸一線,當下也故意爬上前抱住高三爺的大腿,聲淚俱下號啕大哭起來。
高三爺看着這個五尺高的漢子跪在眼前,嘆口氣,回頭道:老五啊,雖然他出賣同道,忘恩負義,但是他好歹也管了咱們這些天的飯,而且今天他也並未得手。咱總不能在他的院子裏要他的命吧?算了,饒了他吧。
李五爺怒目圓睜道:三哥!當斷不斷,必留後患啊!他心裏此時怕早有了怨氣,日後有了機會,咱哥倆要是落在他手裏的話,絕對是一刀斷命!
高三爺擺擺手,看着爬伏在地不住磕頭的肖長貴,道:算啦,你我如今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積點陰福吧。肖長貴,按説今天殺你不冤,殺你也費不了多大事兒。不過我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從此沒了貪心、怨念,今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若還敢打我的主意,你這條命我能饒也一樣能收!
回到屋裏,肖長貴媳婦忙翻出來衣服,讓滾得滿身是土的肖長貴換下來。肖長貴接過衣服卻厭惡地把媳婦的手扒拉到一邊去,自己皺着眉頭站到木盆前洗手,鐵青的面色陰沉得似乎要滴出水來。肖長貴媳婦想大着膽子勸慰幾句,肖長貴猛地回過頭來,眼神如同野獸一般得兇惡,他壓低聲音狠狠道:閉嘴!給我丟臉的傢伙,少管閒事!別人能要我的命,我也能要他的命!
第二天上午,炮聲驟停。眾人各懷心事地坐在院中等待,忽聽見門外有馬車馳來的聲音。眾人心中一緊,果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撞開院門衝了進來,卻是武衞前軍親兵營的兩名軍官,肩上扛着一個反綁雙手的少年。
眾人看着一愣,當先的軍官喊道:請問高三爺與李五爺可是住介兒?(介:意為這,天津方言。編者注。)
高三爺忙上前道:高某在此!
那軍官將肩上的人放下道:您啦就是高三爺?我等奉聶軍門將令!到介邊兒將介三公子兒送給高三爺,請高三爺您麻溜兒地帶人突圍出城。天津衞,守不住了!這軍官説話帶着天津口音,似乎是本地人,説到最後一句時,言語中已經滿含悲憤之意。
李五爺喊那軍官一同突圍,那倆軍官邊轉身朝外走邊道:突嘛圍?我們家聶大人還在前邊兒呢!爺們兒今個跟洋毛子拼了,死也要死在我家聶大人身邊兒!
被綁住雙手的聶樹屏坐在地上,不住地蹬動雙腿,大喊大叫:憑什麼大哥二哥能跟隨父親殺敵!我雖是書生也是大好男兒,難道讓人説我聶家人貪生怕死不成。放開我,給我刀,我要去八里台!
李五爺彎下腰來,勸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他説理辯事哪是這聶舉人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問得卡在那裏。李五爺還待好言相勸,高三爺走過來伸手朝聶樹屏腦後玉枕穴輕輕一拍,直接將他打暈,拎起來橫放馬上,接着招呼李五爺和肖長貴媳婦馬上走。
眾人一陣忙碌,卻發現唯獨不見了肖長貴,院子內外都找不到。這時候南邊槍聲大作,炮聲響成了一片。高三爺腦中一轉,喝令李五爺先走。話音還未落,呼啦啦一羣二十幾個人闖進院子來,手中各拿刀槍棍棒,有的還端着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洋槍。領頭的人正是肖長貴,他左手拄拐,右手端着一把短把洋槍,攔住眾人的去路。
肖長貴側臉看了看馬背上的聶樹屏,哈哈一笑:哎喲!沒想到啊,高三爺您還是聶大人的託孤大臣啊!沒説的啦,聶家的寶貝拿出來咱們分分吧!念着當年您的恩情,您拿大份兒!
這句話激得李五爺大怒,上前大罵道:肖長貴,你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肖長貴一晃手裏的洋槍,喝道:你給我閉嘴!這可帶着響兒呢!李老五你別跟我犯渾!這年頭洋槍在手,誰還怕你們練武的?你就是大羅金仙也扛不住我這一槍!當年我的功夫如何?我肖長貴在直隸那是多大的名號,不也是毀在了這洋槍下麼?肖長貴説到這裏面露恨意,伸手點指着高李二人道,我肖某人二十年功夫,還不敵一個混混兒二拇指這麼一勾!要不是這一槍,我能過上這等窮破日子?靠你們施捨、看你們臉色麼?眾混混一陣鼓譟,將手裏的洋槍分指高李兩人。
肖長貴老婆站在一邊,看情形已經明白過來,她挺身一步跨出,擋在高三爺身前哀求道:當家的,人家高爺待咱家不薄,要不是人家高爺,咱連今天的温飽日子都沒有,咱得念恩啊,有什麼事情就不能坐下來説麼?咱可不能負了高三爺!
肖長貴沒想到,平日裏老實巴交的老婆此時居然會站出來給別人説話。他臉色先紅後青,感覺眾混混都在盯着自己的後背發笑。肖長貴惱羞成怒,掄起枴杖將她打倒在地,破口罵道:我打你個吃裏爬外的東西、生不出兒子的瞎貨!你以為他們是為我好麼?他們是在可憐我,看我的笑話,是在把我當成要飯的!我也有手,我也有功夫,你以為我願意寄人籬下,你以為我樂意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嗎?
肖長貴罵到最後已經聲嘶力竭,索性又連續幾枴杖掄在自己媳婦的肩膀、頭上:這年頭就是亂世,亂世裏想活着,就顧不上別人!顧別人就得餓死你自個兒!現在的機會是老天給我的,是我命裏該得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肖長貴槍指馬背上的聶樹屏,咬牙切齒道:高老三我知道你有血性,你身手快!你不怕死!今天你要是不把聶家的兩個寶貝箱子給我,我就打死這聶家老三!我忍了這麼多年,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我肖長貴走運!我是個半殘廢的人,我今天豁出去了!誰要不給我東西,我就跟他拼命!有本事你就試試,是你的身法快,還是我的槍子兒快!肖長貴一張長臉因咆哮而猙獰,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來老高,聲音到最後有如狼嚎,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
高三爺看着對面四五支洋槍紛紛指向伏在馬背上的聶樹屏,再看看肖長貴瞪大血紅的眼睛,他鐵青着臉揮揮手道:老五,給他。
李五爺一愣,回頭吃驚地看着高三爺。高三爺點頭道:給他,無妨。我高三鋼護的東西,從來就沒丟過,我能拿回來。
李五爺躊躇片刻,還是從馬背上解下兩口箱子,遞了過去。肖長貴指揮手下混混接過來,哼了一聲道:高老三,算你識抬舉!這地方説了算的如今是我!念在當年你救我一命,今天我暫且放過你,走!説着帶人呼啦啦湧出院去。走到院外肖長貴忽然高喊道:那瞎貨你走不走?要麼跟着我走,要麼自己尋死去!
肖長貴媳婦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額頭的鮮血,整整衣襟跪在高三爺面前,磕了一個頭,高三爺不敢受禮,忙側過身子去攙扶。那媳婦含淚説了聲保重,挎着包袱出門追肖長貴去了。
李五爺又急又怒,跺腳問道:三哥,怎麼辦?
高三爺側耳聽了聽,南面、北面的槍聲一陣緊似一陣:先送三公子要緊!洋兵從海上遠來,人數並不太多,我料定他們是急於同城內租界的洋兵會合,直攻北京,所以不會分兵佔領地方。而武衞前軍也不可能傾巢而出,必定有人守護大營,我們穿城而出,去蘆台的聶軍老營,那裏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