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敏三人走上看棚之時,全谷觀眾掌聲雷動,且挾着歡呼之聲。
嶽敏目光流轉,含笑答禮。
驀地一個身披大紅鬥蓬,頭戴大紅面罩之人,手攜兩個紅衣少女,以凌空蹈虛的上乘輕功,自十餘丈的高空,冉冉飛入左邊看棚上層席位之上。
同進,谷中又是一陣譁然,兩團黑霧,如鬼魅幽魂一般,飛上彩樓最高一層紅座之中。
“唰唰唰”六個身着墨綠長衫,年約五旬的老人,率領百十名一色墨綠勁裝的彪形大漢,將綵樓團團圍住。
六個老人坐在綵樓之前,較技場邊特置的椅子上,看樣子精瘦乾癟,皮包骨頭,但嶽敏可以看出六人都是雙目奇茫如電,顯系內家高手。
場中又寂靜下來,沒有人交談,甚至於呼吸都儘量減低,只見兩個墨綠勁裝大漢搶着一面直徑不下五尺的大鼓,走到六個老人面前,另外一個大漢挾着一個鼓架,放在六個老人面前正中,將巨鼓放在鼓架之上,又將兩個粗逾兒臂,長逾三尺的鼓槌交與正中右邊那個老人。
接着,又有一個大漢,揹着兩面直徑不下三尺的銅統,交給正中左邊那個老人。
冬日的陽光,自雲層射人谷中,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而此刻綵樓最上一層的紅座之中兩團黑霧,又逐漸退去,登時原形畢暴,原來其中一個老人年約七旬,馬臉赤睛,身軀高大,身着墨綠長衫。
身旁端坐一個墨綠勁裝少女,秋水為神玉為骨,美得有點那個,嶽敏立即認出她正是在鬼霧谷兩廣分壇及在洛陽附近兩度現身屢示好感的“墨罡”門傳人也就是這老人的孫女。
四下竊竊私語之聲又起,嶽敏略一傾聽,其中一人道:“原來這‘墨罡’掌門人乃是昔年黑道頂尖好手‘天鼓追魂’鄺森,那左邊立看席位上身着大紅鬥蓬之人,可能是昔年一位武功奇高,性情古怪的‘萬里凌波廣寒袖’程豔秋。”
“這‘萬里凌波廣寒袖’程豔秋,一生僅憑意氣用事,頗少善惡之分。今日之會,‘墨罡’門能否一統武林,獨霸天下,尚難料定呢!”
嶽敏與父母相處數月,對於昔年武林中厲害人物,皆都聽説過,心中不由暗自吃驚。
尤其“天鼓追魂”絕技,所向披靡。
因為“天鼓十通”是他研出的鼓音絕學,乃是一種以鼓音配合攻勢,震懾人心的奇異韻律,鼓聲之響,有如天鼓併發,遠播數十里之外。
武林高手,能接下他的天鼓五六通的,已不多見。
至於“萬里凌波廣寒袖”,較“天鼓追魂”出道略晚,但她的輕功,據説是當時武林之冠。
此時綵樓前中左邊老人,手持巨大的鼓槌,“鼓鼕鼕”連擊三下。
嘿!此鼓聲音之大,簡直有如平地焦雷,直震得功力稍差之人,差點要跳起來。
老人擊鼓之下,站起身來,自懷中取出一張素箋,宏聲念道:“承天啓運,‘墨罡’門詔曰:有鑑於武林壇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據地自雄,既失先人創研武學真諦,且使武林一派,陷入存亡絕續之境,殊非佳兆,‘墨罡’門應連而生,獨挽狂瀾,願我武林同道,共體時艱,戮力同心,為‘墨罡’門效死,則武林幸甚,天下蒼生幸甚!”
老人文謅謅地念了一通,場中仍是死寂一片,既無人喝采,也無人出聲反對,大半觀眾面色之上,已可看出些微不屑之色。
這簡直是皇帝詔書的口氣,嶽敏與崔珊相視一笑,又向場中看去。
老人收起素箋,宏聲道:“本屆論劍大會,規則與第一二屆大致相同,但錄取人數不拘,即使落選之人,如願投效本門,亦所歡迎,當以次優職位任用。”
“但有一點與上兩屆略有不同,那就是較技之人可全力施為,不須點到為止,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一經拼出結果,經本門錄用之後,則不許再生事端,自相殘殺。”
“最後升入黃座之人,即為本門護法,藍座之人為棚主,白座之人為堂主,黑座之人為香主,落選而願投靠之人,仍禮遇之。”
老人微微一頓,續道:“本門主持人為了使同道一瞻絕學,增加信心,將於大會結束之前顯露一手絕技,聊以助興!”
驀地
左邊看棚之內,傳來一聲冷哂,大眾一齊望去,正是那個身披大紅鬥蓬,頭罩大紅面罩的“萬里凌波廣寒袖”程豔秋。
綵樓上一老一少還未表示態度,默坐右邊看棚中久久未發一言的“南怪”突然反傳出一陣破竹似的大笑之聲,接着破鑼嗓子道:“老大!”
“嗯!”
“聽見了沒有?”
“聽是聽到了。”
“敢情咱哥們這份德性,人家可沒放在眼裏!”
“但咱哥們可也沒把他放在心上,你大嫂一到,三人聯手”
驀地
冬……冬……冬……
巨鼓如雷,震得耳膜刺痛,連響九下,老人宣佈出場人準備。
突然,嶽敏席上送來四盤貢點,及一壺香茗,嶽敏環顧一週,發現每個看棚主要席位之上,都有一壺香茗,但除了綵樓上一老一少兩位主持人面前,置有四盤貢點外,其餘皆無。
而送茶點之人,正是身着墨綠勁裝的大漢,分明是“天鼓追魂”鄺森的部下。
嶽敏電目一掃,突然與綵樓上的綠裝少女四目一接,只見她嫣然露齒一笑,媚態橫生。
驀地
兩聲冷哂自左邊看棚中傳來,只見那兩個紅衣少女,在那“萬里凌波廣寒袖”耳邊説了幾句話,三人同時站起,向中央看棚走來。
三人走到嶽敏席前,“萬里凌波廣寒袖”程豔秋向嶽敏微微頷首,道:“嶽少俠如不見外,老身想與少俠聯席!不知嶽少俠—”
嶽敏與她那寒電似的目光一接,不由暗自點頭忖道:“此人內力深湛,果然名不虛傳,她與‘血罡’門尚無怨嫌,此番人單勢孤,能與她同大敵,當可穩操勝算。”
他立即站起抱拳道:“前輩肯紆尊降貴,嶽某實感榮幸”
突然,那年齡較大的少女道:“快別酸了!”
説着拿起盤中的茶點,毫無客氣的吃了起來。
“萬里凌波廣寒袖”道:“老身程豔秋,與‘天鼓追魂’鄺森有殺夫之仇,今日之會,分明老賊想一舉懾服天下武林進而獨霸天下,嶽小俠身負‘血罡’絕學,正是老賊眼中之釘,也可以説,此次論劍,主要是為‘血罡’門召開,至於鬼霧谷一干魔頭,老賊還未放在心上,少俠神技通玄,必能在此次論劍大會上獨佔整頭,贏得天下第一之美譽,老身願相助少俠共成大舉,使‘血罡’門雄峙武林!”
嶽敏連忙稱謝不已,但綵樓上的一老一少,卻微微變色尤其那綠衣少女。寧視着兩個紅衣少女,氣得嬌軀亂顫。
原來兩個紅衣少女一邊享用茶點,一邊咭咭嬌笑,盼顧自若,似乎故意向那綠衣少女示威。
“冬……冬……冬……嗆……嗆……嗆……”
三通鼓鐃之聲響過後,兩個綠衫老人宏聲宣佈大會於是開始。
場中又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一齊注視空蕩蕩的較技當場。
只聞一陣“哇哇”怪叫之聲,來自人羣之中,掠入場中,嶽敏微微一哂,原來是三腿畸型人“百步追魂”。
這個怪物在第二屆論劍大會上皆連敗幾個一流高手,但不久以前,被嶽敏以一口真氣,吹去一個頭顱,現在僅剩下一個腦袋,因而乍看起來,更看是令人發噱。
而他的主人“百步追魂”也曾被嶽敏斬去一臂,此番現身,顯然並未得到鬼霧谷主“南北二怪”的許可,因為他們來自左極之下人羣之中,而鬼霧谷中一干魔頭,卻坐在左棚上端。
驀地
一聲暴喝,場中立即飄落一個矮小的身影,此人正是“移山手”歸有光之師“無影掌”固本。
“百步追魂蟾”口中如含漿糊,“哇哇”怪叫一陣,撤出雙頭縱龍鞭。
“無影掌”剛剛站穩身形,“百步追魂蟾”已經以雷霆之勢,向他攻出二十餘鞭之多。
“無影掌”顧名思義,是以出掌快速見稱,“百步追魂蟾”一倫急攻之下,竟失去“無影掌”的身影,不由一楞。
這怪物也端地了得,原式不變,一招“橫掃六合”,雙頭縱龍鞭挾着風雷之聲,猛掃對方中盤。
然而,“無影掌”可不是“辣手青天”雷嘯峯之流可比,鞭風未到,身形已乎懸半空,一口氣向“百步追魂蟾”中一盤連續劈出十餘掌。
這次論劍大會,顯然與上次大不相同,上次是由武當少林兩派前三代掌門人主持,真正目的乃是對付鬼霧谷。所以大家尚能同仇敵愾。
但這次卻不同了,“天鼓追魂”鄺森,以君臨天下之勢;明目張膽地聲明,能座上黃座之人,也僅能當上“墨罡”門一名護法,座上藍座之人。乃是增主之位。
論劍大會已經變質,變成“墨罡”門的招雄擂了。
所有參加此次論劍大會之人,各懷異志,嶽敏有自知之明,此次大會雖是“墨罡”門網羅黑白兩道的手段,但其另一目的乃是排除異己,殲滅“墨罡”門最大的障礙“血罡”。
至於“南北二怪”雖然尚不甘屈服,但他們心裏清楚,兩人聯手也不見得是“天鼓追魂”鄺森的敵手。
其他黑道高手,則拖着觀望態度,看大勢所趨,明哲保身,萬一鬼霧谷一干絕世魔頭都向“墨罡”門臣服,他們當然會見風轉舵。
突然,“無影掌”大喝一聲,以閃電之勢拍出八掌,“蓬”的一聲,“百步追魂蟾”若大的身子飛出五六步之遠,胸骨被擊得粉碎,登時了賬。“嗆……嗆……嗆……”三聲鐃響,綠袍老人立即宣佈“無影掌”榮登黑座。
“無影掌”抱拳作了個羅圈揖,進入綵樓最下一層的黑座之中。
看棚中一陣譁然,因為有些白道人物,以為“無影掌”身為白道翹楚,絕對不會接受“天鼓追魂”的招降,事實這種論劍大會,和招降差不多。
尤其是“立杆見影”及“辣手青天”雷嘯峯等人,一時竟也愕住,不知“無影掌”居心何在。
驀地
“百步追魂”躍落場中,大喝一聲道:“固老鬼下來領死!”
“嗆!”
巨鐃聲過後,綠袍老人宣佈,“無影掌”已進入黑座,不必再接受考驗,這是大會會規,凡是進入黑座之人,僅較技一次,勝者即不必再受考驗。
但進至藍座應受一次考驗,加上第一次較技共為兩次。
“百步追魂”眼看着貼身的僕人“百步迫魂蟾”死在“無影掌”手下,氣得綠豆眼眼中冒火,大喝一聲:“‘立杆見影’端木傑下來領死!”
“立杆見影”端木傑微微一笑,飛落當場中,此者不失為武林耆宿風度,抱拳當胸,正欲客氣幾句。
那知“百步追魂”根本就不講話,展開“綠茫摧心掌”猛撲而上。“立杆見影”以詭異身法,眨眼工夫連換五六個不同的方位,將對方攻勢化於無形。
嶽敏不禁暗自點頭,心道:“‘立杆見影’果然盛名不虛,就憑這詭異身法!‘百步追魂’絕討不了好去。”
突然,嶽敏聞到一陣幽香,只見眼前一隻欺霜賽雪的玉手,自旁邊伸了過來,手中拿了一塊點心。
嶽敏知道又是那個年齡較大的紅衣少女,立即點頭表示謝意,又搖搖頭表示不餓。他所以不出聲,乃是因為怕崔珊看到。
那知這紅衣少女將點心往他嘴巴一送,同時報一勾魂的倩笑。
此女本就生得極美,不在崔珊之下,這一有意示愛,媚態橫生,嬌豔欲滴,嶽敏微微一愕,一塊點心已經被塞入口中。
此刻,所有之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着場中的較技,都未覺察,但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對面綵樓紅座中的墨綠衣裝少女。
此女黛眉間泛出一抹煞氣,獰視了紅衣少女一眼,嬌軀微顫了一下。
紅衣少女一試得手,芳心大慰,故意小嘴一撅,向綠裝少女作了個鬼臉。
這一來可把那綠裝少女氣壞了,霍地站起,但立即被那“天鼓追魂”阻止,又輕輕地對她説了幾句話。
這些微妙的小動作,都瞞不了嶽敏,他自南宮黛慘死之後,視其他女人如蛇蠍,連忙別過頭去,視若無睹。
驀地
“立杆見影”沉喝一聲“着”!“百步追魂”本已失掉一臂,功力大減,那是“立杆見影”的敵手。
“蓬”!“百步追魂”踉蹌退出七八步,身形搖搖欲倒。
這還是“立杆見影”居心甚善,點到為止,反之,此刻“百步追魂”非濺血五步不可。
“百步追魂”厲喝一聲,正欲撲身再上,突然,“鼓冬……冬……冬”
三聲鼓響四山回應,歷久不絕。
綠袍老人宏聲道:“‘立杆見影’端木傑大俠技高一籌,已經晉升黑座!”
“立杆見影”抱拳為禮,略一猶豫,行雲流水般地進入黑座之中。
看棚中又是一陣譁然,尤其是嶽敏大為驚奇,象“立杆見影”那等身份,難道也會向“墨罡”門低首稱臣?
此番大會雖是“天鼓追魂”鄺森號開,但誰也摸不透參加者的真意何在,因為論劍大會本身,本是一件意義深長之事,“天鼓追魂”自説自語,以家天下的姿態,豈能使天下英雄折服?
因此,嶽敏心中雖然懷疑,但他對“立杆見影”的印象頗佳,深知他參加此會晉入黑座,並未聲明不接受“墨罡”門的加封,或者另有深意。“百步追魂”氣得哇哇大叫,他沒相到在這次論劍大會上,竟連黑座未能晉入。瞧着“立杆見影”獰笑一聲,竟掉頭向谷外馳去。
突然,場中又飄落一條人影,嘿!原來是“東西二叟”的“酒叟”“天涯歌者”徐飛熊。
“歌叟”甫自站定身形,立自人羣中掠出一個發如飛逢,一臉油泥,臭氣沖天,虯鬚繞肋的老人,此人正是與“歌叟”徐飛熊並稱“東西二叟”的“神拳無二”。
這兩個活寶站在一起,當真是門當户對,“歌叟”是一張鴛鴦臉,死羊眼,稻秸腳,三瓣嘴,那副尊容,比“神拳無二”還令人不敢領教。
嶽敏本來對“神拳無二”印象良好,但自南宮黛慘死之後,他恨“神拳無二”入骨,因為在鬼霧谷兩廣分壇,如果“神拳無二”不以卑鄙手段將嶽敏制住,以嶽敏的身手,當能救出南宮黛。
嶽敏本是多情種子,愛妻慘死不説,還是一屍兩命,一個小生命也喪在“神拳無二”手中,因為南宮黛已懷孕。
“神拳無二”當時本是一片好心,想以冒險之法,使嶽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救出南宮黛,並將“拳王之王”一干魔頭一舉殲滅,那知他將嶽敏的穴道解了一半,他想叫嶽敏自己衝穴脱困,但當時卻未對嶽敏説出。
嶽敏急怒之下,並未想到這一層,以致造成一個終生遺憾。
“神拳無二”在巨鼓三響之下,扯着嗓子道:“徐飛熊,你這老風流是想當‘墨罡’門的香主,還是與那‘滿窗緋’浪貨重拾舊歡?”
“歌叟”微微一怔,道:“老鬼這話是什麼意思?”
“神舉無二”道:“‘滿窗緋’乃是鬼霧谷的得力爪牙,當然不會投效‘墨罡’門,你老風流要想沾腥,最好別三心兩意,覬覦‘墨罡’門香主之位。”
“歌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他對“滿窗緋”愛得死心塌地,一聽這話也對,但他此番參加論劍大會,確是想擠身“墨罡”門的卵翼之下,因為他深深知道,以“南北二怪”的身手,仍不是“墨罡”掌門人“天鼓追魂”鄺森的對手。
他略一盤算,還是“滿窗緋”對他誘惑較大,立即答道:“既然如此,老夫棄權了”
“神拳無二”冷哼一聲道:“好個風流老鬼,這論劍大會豈同兒戲,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咱倆一筆老帳也該算一算了!”
“歌叟”死羊眼一瞪,道:“難道我徐飛熊還怕你不成,錯過今天,老夫隨時候教!”説着又要離去。
“神拳無二”大喝一聲,出手如電,兩隻鳥爪似的黑手倏出,扣腕、戳目、劈肩、抓腹,同時飛起稻桔腿。猛傷對方中汲穴。
“神拳無二”身負絕技,深藏不露,這個與他齊名的武林敗類,早想除去,今天大會規章既然不限定點到為止,正中下懷。
“歌叟”悚然一驚,竟手忙腳亂,連退五六步,才堪堪化解開去。
這怪物也不是省油之燈,厲喝一聲,反撲而上,施出賴以成名的“枯竹手”,幻起漫天竹葉掌影,向“神拳無二”摟頭罩落。
兩人的功力相差太多,不過“神拳無二”仍不願絕招盡出,以免被人看出破綻,僅比素日增加了兩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