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钻进刑室后门,便发现此路不通。龙白月只得紧贴着墙壁,拿拳头敲了敲墙面,望着明窗尘问:“你的穿墙术呢?”
“什么?”明窗尘没听清龙白月压到最低的声音,反应了好半天,“穿到哪里去?这里是地下呀。”
“笨蛋,你忘了凌云说的?隔壁是水牢,”龙白月指指密闭的铁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嘀咕,“那燕王八成要搜查天牢,咱们躲进水牢才有胜算,成不成就看你啦。”
明窗尘立刻紧张起来:“好,我试试。”
他紧闭双眼,手掌抵着墙壁喃喃念咒,使出浑身解数,不大一会儿睁开双眼道:“好了。”
这么快?龙白月难以置信——白天救她时明明还那么脓包,果然是事不关己不尽全力呀。她将信将疑的伸手一摸——这次倒有狗洞大小,恰好可供逃生。
“出息了。”她笑着拍拍明窗尘脑袋,示意他先爬进去,自己断后。
这时元昕的声音已在刑室内响起,明窗尘赶紧往墙洞里钻,龙白月提心吊胆的等在外面,侧耳聆听元昕刻薄的腔调。谁知在这节骨眼上,明窗尘的动作却突然僵滞不前,龙白月慌忙拽拽他的衣角,提醒他别迟疑。
他半截身子在外,略一犹豫,还是一鼓作气爬了进去。轮到龙白月的时候,就听墙那头明窗尘期期艾艾:“你脚先进来,我帮着你。”
龙白月依言行事,脚先进洞,一点点蹭着滑进水牢。起初她脚下悬空,鞋子蹭着墙上青苔,直打滑,明窗尘及时抓住她的脚踝,引她踩住一根手臂粗的铁链,方才使她稳住身子。
钻进水牢龙白月立刻闻着一股腥臭,她才明白之前明窗尘何以迟疑——水牢里绞缠着数根铁链,上面挂满了秽物,二人重量全挂在两根铁链上,摇摇欲坠危如累卵。铁链下面是沤了许久的死水,恶臭猛如拳头,直夯龙白月脑门,她憋住呕吐的冲动,想再从墙洞中爬出去,却发现明窗尘的三脚猫法术已然失效,方知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
“你是傻瓜么,这么恶心还继续往里爬……”密闭的水牢隔音,龙白月索性大声抱怨。
“你以为我好受么,我刚刚差点掉进水里,”明窗尘是脑袋朝下进得水牢,为了稳住身子,只能抓着腌臜到死的铁链保持平衡,他在龙白月进水牢前已经悄悄吐过一次,现在又有点忍受不住,“亏你还在后面催促我,好歹忍耐一下吧。”
水牢好像一口井,龙白月和明窗尘就在井底,离他们几丈高的水牢顶端算是井口,一扇透气用的铁窗将之封死。此时月上中天,蒙蒙月光从窗格子里落下来,隐约照亮幽深的水牢。
龙白月抬头观察铁窗,对明窗尘道:“这里通往外界呢,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官兵把守。”
“那又怎样,”明窗尘瞄了眼光溜溜长满青苔的墙壁,沮丧道,“这么高不可能爬出去的。”
他俩只顾说话,没留意水牢中央有一团半露在水面上的黑影。那团黑影一直死寂,却在龙白月凑近门缝探听门外动静时突然一动,扯得铁链哗哗作响,将他们惊住。
门缝处一丝光线照亮龙白月半张脸,只见她纤长睫毛惊惧的颤动,喉咙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活的?”
她一直以为是个固定铁链用的大铁桩子呢。明窗尘结结巴巴道:“是……这里的囚犯吧?”
那黑影这时候猛然站直,拽着链条喀喀摩擦,像座大黑塔一样缓缓逼近龙白月和明窗尘,庞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们,阴森恐怖。
在他们吓昏前,那黑塔竟忽然开口说话,混浊不清的咕哝听得人如坠雾里,却不难感受出其中掺杂着一丝难耐的兴奋。
“他,他在说什么?”龙白月听出他说的是燕语,哆哆嗦嗦的问明窗尘。
明窗尘抖成一团,摇头道:“我听不懂,我的燕语很烂啦……”
黑塔似的巨汉听见他们的话,声音一哑,再开口时却已换成低沉的汉话:“你是个娘们?”
龙白月一愣,过了好半天才从一团乱发中辨认出两只灰暗的眼睛,正贪婪的盯着自己。她身子一凛,当场僵住,吐不出半个字来。
“老子被关了这么久,头一次有女人送上门来,”魁梧的身量并不代表笨拙,浑厚的声音尽是狡诈,“我知道你们是走投无路逃进来的,乖乖过来让老子舒服一下,老子就不引人过来。”
那巨汉嘿然冷笑,手腕虽被铁链穿过,蒲扇似的巴掌却伸进浑水里,搓揉着浸泡在水中的下半截身子。猥亵的动作吓坏了明窗尘,他脸色煞白的质问:“你,你要干什么?”
“臭小子,乖乖在一边待着,不然老子连你也上了。”另一只手哗哗带动铁链,拎小鸡一样抓起龙白月,将她送到自己面前,“啧啧,真是好货色。”
龙白月一声不吭,在昏暗中紧盯着那人,渐渐的她看清楚蓬乱须发下藏着的面孔——混浊下作的眼睛、粗糙的皮肤,一条盘龙刺青占满了半边脸。她趁他挨近时,猝不及防的伸出指甲,冲着他的眼睛抠下去。
“臭娘们——”那人低沉咆哮,紧闭刺痛的双眼,猛一挥手将龙白月甩开。他的行动虽然被铁链牵制,力道却仍旧十足,龙白月被他打得跌进水里,险险拽住一根铁链才不至于没顶。她半截身子浸泡在冷水里,手指紧紧抓着铁链,绝望的看着那巨汉往自己这边摸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窗尘猛然爆发出一声呜咽,像被逼疯的困兽一样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他紧紧攀住巨汉铁塔似的身躯,将握在手中的迷药塞进他的口鼻。
巨汉发疯似的挣动,喉中喷出愤怒的闷哼,然而所有动作全都在下一刻停滞,明窗尘满脸崩溃,像只蛤蟆似的大张着嘴巴,茫然的压着那巨汉缓缓沉进水里。他万念俱灰的模样,活像蹲在沉船上等死的难民,龙白月头昏脑胀,咬着牙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寒水刺骨,二人拼尽全力才从水里挣扎出来,心有余悸的攀在铁链上歇了半天。明窗尘缓过神来,哭了一会儿鼻子,一个撑不住又开始干呕。龙白月受他影响,再也顾不了死活,也跟着哇哇呕吐起来。两人对着腥臭的浑水,越吐越觉得恶心,更是掏心挖肺、恶性循环。
好半天龙白月才奄奄一息的开口:“出去以后,不许告诉你师父我干了这些……”
明窗尘同样半死不活:“你也要发誓,不能让人知道我这么丢脸……”
元昕命人将天牢前后搜查一遍,却没抓到任何把柄。他顿觉兴味索然,挥挥手让士兵押灵宝回瑶池殿,自己带着点亢奋后的懒散,斜睨着贺凌云讽刺道:“没想到她竟对你钟情,朕最悚这种不男不女的,呵呵……”
贺凌云已经被士兵从地上架起来,他与元昕面对面,即使疲累得双眼只能半睁着,也仍是桀骜不驯:“她是男是女——轮不到你说……”
元昕直接一巴掌抽下去,对着贺凌云歪倒的侧脸阴鸷发笑:“难为你说对了,朕的确没胃口碰她。”
“混蛋——”灵宝尚未远去,这时候扒着铁门发疯大喊,“你还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那什么头鱼宴尾鱼宴,我不去了,马上就开工替你做‘头车’,还不成吗——啊啊啊——”
她嚎啕大哭起来,无法面对贺凌云望向她的惊怒双眼——她只想护着他,再顾不得其他。
元昕眉毛一挑,笑道:“好极,我等着用呢,你最好快些。”
灵宝越哭越伤心,奉命送她回宫的燕兵开始不耐烦,满脸横肉狰狞起来,动作越发粗鲁。紫眠望着孤立无援的灵宝,却无法出手相助。
凌云的身份燕王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回燕京前的所作所为也已使他忌惮,此刻若再被抓住把柄,则正中元昕下怀。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了结,他必须得忍耐。
元昕一直在暗地里留心紫眠的反应,见他始终滴水不漏,便旁敲侧击道:“如果士卒昏倒不是因为迷药,天师,你说会不会是那白天的妖祟在捣鬼?”
“臣以为天牢煞气过重,难免引来妖祟,”此时不知白月、窗尘下落,紫眠担心再搜查下去迟早要牵连出他们,索性顺势转移元昕的注意力,“臣欲开坛作法为陛下分忧,明日‘头鱼宴’……”
“明日‘头鱼宴’你照去,不急这一时。”元昕打断他,懒懒的转身离去——留下灵宝为他打造战车才是要紧,紫眠怀有二心,万不可留下,何况明天出去快活,也许用得着他。
至于那妖祟,元昕邪笑——那要人命的妖精,何时再会会也好:“传朕口谕,立刻加派禁军监守天牢,若再出差池,严惩不怠!”
水牢里龙白月与明窗尘仍在愁苦。
“我们何时才能出去?”明窗尘趴在铁链上哆嗦着问,刚刚泡过冷水,他快要冻僵了。
龙白月也忍受着刺骨寒意,牙齿打战:“怎么出去?穿墙?出去就被逮个正着。再忍忍……”
“怎么忍啊……”明窗尘又要哭了。
恰在此时水牢的铁门被人用力拍了拍:“你们在里面吗?龙白月?明窗尘?”
模模糊糊听见宝儿的声音,明窗尘如蒙大赦:“在、在,你等着……”
他飞快的作法,在心情大好之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竟开了个窗子大的墙洞。二人费尽力气,弯着腰从水牢里钻出来,就看见宝儿捂着鼻子倒在一边。
“你们做了什么?臭成这样!”宝儿大惊小怪的诘问,双眸圆瞠。
龙白月力图冷静,矜持道:“里面是水牢,自然脏些。”
明窗尘也沉着:“还好有惊无险。”
二人一唱一和,绝口不提方才的狼狈,唬得宝儿一愣一愣的。她惊叹:“那水牢里面有什么?”
“有老鼠,”龙白月故意误导她,“一个个小猫那么大,你要不要进去抓几只尝尝?你不是狐狸么,最爱抓这个吃,哈哈哈……”
宝儿急忙辩白:“我们狐狸只吃干净的田鼠……呸呸呸,我老娘得了道才生下我,我啥时候吃过老鼠啦?”
三个心怀鬼胎的人同时决定言归正传,龙白月得知此时灵宝被押回瑶池殿,燕王也已离开,发愁该如何逃走:“外面少不了士兵把守,咱们怎么突围?”
宝儿倒是胸有成竹:“趁现在接班的禁军还未赶来,你们只管跟着我。”
今夜惊动了燕王,营救贺凌云的计划只得暂缓。三人穿过刑室离开贺凌云时,龙白月悄声上前与他道别:“今夜暂时无法救你离开,千万忍耐,我们一定尽快想办法。”
“好,我等你们来救我,”贺凌云扯扯嘴角,眼里却冷漠,“但你最好别让紫眠出力,因为我会浪费他的好心——无论生死,我不会饶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