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精彩的信。”欧梅兰大声念完信后,对她丈夫说。
“我想我最好把她带回来,”安格皱着眉说。“听起来她正把我侄子的村子闹得天翻地覆。”
“可不是吗?话又说回来,恬芮太像她父亲。他们俩都见不得障碍。如果一座山挡在他面前,他会直接穿过去,并且笑着出来。”
“你想念他?”安格问,视线由老花眼镜上向她投射过来。
“喔,当然不会。和他生活就像住在暴风圈里,对我来说太过刺激了。”她再看看那封信。“但有一点很奇怪的是,她在这封信里多次提到杰斯。你听着。‘和杰斯溜冰。’‘陪杰斯寻宝。’‘杰斯谈论生意。’‘杰斯支付食物和饮料。’这里她又提到杰斯有多仁慈,点燃壁炉为大家怯寒。”
“依我看,那只是浪费燃料和钱。”安格说,报纸再次挡在他面前。
她重新看那封信。“最后几页中除了杰斯别的什么都没说。我从没辐她如此说到一个男人。”她抬头看看丈夫。“你想她会不会是恋爱了?”
“恬芮?”安格闷哼一声。“不可能。但有可能她终于遇到一个她能尊敬的男人。”
“她说的财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格再次闷哼,这一次带着笑意。“一个毫无意义的愚蠢传说,如此而已。我父亲总是说我母亲将麦家的钱全都花掉,并且将所买的东西藏在屋里某个地方。那个说法极为荒唐,但小孩子们莫不乐得到处寻宝。”
“纸牌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格翻动报纸。“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接着他放下报纸看着她。“他一定是指那副朴克牌。我母亲订做了四副分给每人一副……我不记得分给谁了。大概那些不赌钱的人吧!”
“这么说你也有一副了?”
“我的确有。我母亲要我们保密并发誓要永远保存。”
“哦,”梅兰轻声说。“你那副牌现在在哪?”
安格再次拿起报纸。“不记得了。大概在阁楼吧!或许是哪个旧箱子里。”
“谁知道其它的牌在哪里?”
“我姊姊。她什么事都知道,她一直对那种事深感兴趣。”
“哦。”梅兰站起来走到角落的写字桌,开始写信给安格住在爱丁堡的姊姊,问她是否愿意在星期四和她来个茶会。
“啊,你可真淘气,”安格的姊姊洛娜对梅兰说。“我见过那个虚荣的傻女孩艾桑妮,和她那可怕的母亲。这么多人当中,你怎么会送那个女孩去见杰斯?他会把她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嗯,根据安格对他的描述,我也猜出来了。但我想给我女儿一些时间抛开纽约的严苛。恬芮为人热心,而且非常认真。我花了好多年求她度个假,她从来就没照做过。当安格告诉我,他要恬芮替他侄子找妻子时,我以为那是个强迫她度假的完美机会。但若我在第一个星期就送个可爱的女人过去,恬芮就会很快离开麦家村,得不到她需要的假期。”
“根据你告诉我的,听起来她并没有停止她拯救人的重责大任。”
梅兰放下她的茶杯。打从第一眼看到安格的姊姊,她说喜欢上她。安格曾说洛娜太爱当老大,但梅兰喜欢爱当老大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嫁给恬芮的父亲和安格。
“但恬芮的确有度假的实质。长大之后她就没溜冰了,而麦家村可能发生什么比在纽约更难缠的事?”
听她这么说,洛娜笑出声来。她只比安格年长一或两岁,但她看起来像是已有一百岁了。她穿着一件梅兰确信是手工精制的老式裙装,但露在那些蕾丝花边之间的却是一张又黑又皱的脸;她的皮肤有着那种长期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的沧桑。“就像拿烧水的铁壶去配精致花边。”安格曾这样形容他这位甚少见面的姊姊。
“我所知道有关那边的一些事,可以让你的头发全吓得蜷起来。”洛娜说。
“我的女仆会感激你。”梅兰柔声说。
饼了半晌,洛娜才领会她的意思;接着她放声大笑。“我喜欢你甚过安格以前娶的那两个。虽然你的外表像个乖巧的小熬人,其赏心中自有主见。我猜你那外向的女儿遗传到你的特质,比你们两个以为的都多。”
“嗯,请不要告诉安格,”梅兰微微一笑。“他认为他喜欢温柔的女人。”
洛娜再次开心大笑。“我想你来这里是要听麦氏一族的历史。”
“如果你不介意,这的确是我的来意。似乎还有两副牌不知去向。”
“乖乖,你的确打探过了。我有两副,我的和我姊姊的,愿她安息。别告诉我你找到安格那一副了?”
“没错,”梅兰说。“花了我和三个女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
“我就说嘛,你也是个顽固份子。”她倾身向前好仔细看清梅兰。就像许多丑女人,她非常虚荣,不肯戴眼睛。“你是有什么打算?你真正的目的在哪?”
“我也不很确定。但我想我或许是想把我女儿和你侄子配成一对。”
“嗯。你想你女儿能受得了杰斯那种坏蛋?”
“你的侄子能受得了我那独立奔放的女儿?”
洛娜没有笑出声,但她的眼角眉梢都浮出笑意。接着她的笑容转浓。“你或许知道了那些牌的事,但你可听说过那篇遗嘱?”
这一问令梅兰睁大了眼睛。“什么遗嘱?”
“我弟弟是个白痴!你不会认为他大老远地把你女儿送到麦家村替杰斯找妻子,为的只是他希望他侄子结婚?”
“事实上,我没有质疑他的动机。”
“安格扮演邱比特?哈!他只是想专卖杰斯的羊毛料。”
“他的确是在卖杰斯的羊毛料啊!我不懂。”
“安格想继续卖麦家的毛料,而——我们再叫些茶来好吗?外加一些……”她上下打量梅兰。“蛋糕。你不介意吃些蛋糕吧?”
梅兰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蛋糕。”她说。
洛娜回她一笑。“好。蛋糕给你,我自己则来一点威士忌。你不介意吧?”
“钟鼎山林各天性。”梅兰笑着说。
“那就放轻松,怎么舒服怎么坐,因为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说完,她拿起一个小铃铛大力地摇了一了,一位女仆立刻出现。
“夫人有什么吩咐?”
“茶、蛋糕和威士忌。三样都要很多。还有把那个盒子给我。”
女仆顺服地递给她一个小黑檀木盒。洛娜将木盒交给梅兰。
里面是两副纸牌。除了牌面上的艺品和珠宝的图案,它们看起来相当普通。
“安格从不相信任何传言,我姊姊也是,但我认为这些是我母亲买下,并且藏在麦家大屋里的东西的图片。”
“我的天!”梅兰说,拿起一张牌。上面的图案是一只蓝宝石戒指。“希望女仆送来够多的茶和蛋糕,因为我想听到所有你所知道的故事。”
“正合我意,”洛娜说。“能和年轻一辈聊天实在不错。我的朋友都先我而去了。”
梅兰忍不住笑了出来。洛娜实在很仁慈,竟然称她是年轻一辈。
三小时后,梅兰才离开她大姑的家。到这个时候,洛娜已经醉了而梅兰也吃下整整三盘精致糕点。若非她的贴身马甲再也没有一丝缝隙,她还会再吃一些。
现在,坐着马车回家的路上,针对刚听到的奇特故事,她满脑子充满了各种念头。若是杰斯在往后的六星期内、他满三十五岁时,没有因爱而结婚,他就会失掉麦氏家业的主权。
“他仍能保有族长的名衔,但那不值什么钱,可是他会失掉所有的资产。”洛娜说。
“由我女儿告诉我的,他深爱那地方和那里的乡亲。他们是他生活的全部。谁会更爱那地方?”
“没有人会爱那地方,”洛娜说,又自行斟了一些威士忌。“但他弟弟科凌会很高兴拥有那片土地。不管值多少钱,他可以卖掉它再用之于赌上。他遗传到了这个家族的毛病。可惜他不像我爱喝酒;这个嗜好比较便宜。”
“真想不到,”梅兰说,嘴里全是蛋糕。“但老实说,我有点胡涂了。如果杰斯深爱那个村子也想住在那里,他为什么还要抗拒我丈夫替他找妻子的努力?”
“因为杰斯不知道那篇遗嘱。”
“不知道……”
梅兰放下空盘,洛娜则拿起威士忌瓶再倒上一杯,但酒瓶已空。她向后靠着椅背望着梅兰。“那是我和安格吵得最凶的一次。就在杰斯父亲死前不久,他的状况很糟,困在一桩不幸福的婚姻中动弹不得,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因为他父亲仍相当年轻。杰斯曾请求他父亲准许他开发有关羊的生意,但我哥哥总是不准。
“后来杰斯的母亲海若死于意外,杰斯的父亲开始在英格兰各大家族日夜欢宴,终于从屋顶上掉下来身亡。事后没有人承认事发当时曾和他一同待在屋顶上,但我深知哥哥的为人,我确信当时他是在追逐一位女仆。
“总之,他死后几近三星期没有人找得到杰斯。他带着一个仆从跑到高地上漫游去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因此安格和我代替他聆听律师宣读遗嘱。”
“遗嘱规定杰斯必须在三十五岁前为爱结婚,”梅兰若有所思。“但那时杰斯不是已经有妻室了吗?”
“的确。那遗嘱是在几年前立下的。”再一次洛娜的视线直直投向梅兰。
“我懂了,”她说。“重点是为爱。每个人都知道杰斯和他妻子之间没有爱情,那意味着,当杰斯三十五岁时,如果他仍和当时的妻子维持婚姻状态,那些资产将自动转给科凌。”
“正是。但是科凌——我确信他详知那篇遗嘱内容——没料到杰斯那年轻的妻子会一年不到就死了,因此给了杰斯另一个完成遗嘱要求的机会。”
梅兰想了一想。“但无疑杰斯的头次婚姻生活令他视结婚为畏途,因此这些年他一直保持单身。”
“没错,而安格和我已经想尽了办法要他再婚却不得要领。”
“但没告诉他理由,”梅兰说。“我懂了。如果他认为他必须‘为爱’结婚,他会永远结不了婚。你不能存心恋爱,但是你可以……”她的声音放低了。“——你可以说谎。”她把话说完。
“现在你知道我和安格争论的重点了。安格说杰斯有权知道个中详情,如此他才会替自己找个漂亮的女孩,露出爱她的样子,和她结婚,因而保住他想要的东西。那有什么难的?”
“但杰斯不像我听说的科凌那种会装模作样的人,嗯?”梅兰说。“科凌可以装出身陷爱河的样子,杰斯就不会。话又说回来,谁又来判定真伪?”
“当今国王。”
“什么?”梅兰不可置信地惊呼。
“海若死时还是维多利亚女王当政,她同意仲裁任何争议。海若和科凌是女王在巴尔摩别宫的常客,科凌秉持一贯的态度对女王大灌迷汤——她很喜欢为爱结婚这种主意,以至于同意做这档事的判官。”
“她一定是认定她会永生不死,不是吗?”梅兰问。
“的确,不过据我所知,她的承诺仍由她儿子爱德华概括承受。”
“我的天!”梅兰说。“我不会想接下判断某人是否真的在恋爱的责任。”
“当今国王在这方面倒是有很多经验,你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梅兰微微一笑。爱德华七世和漂亮女人的风流韵事是全国的热门话题。“国家级的大事!”梅兰说。“而杰斯全然不知?”
“嗯。我说服了安格,因此我们约定不告诉杰斯。”
“难怪安格一直送年轻女人去给他侄子挑选。”
洛娜摇摇头。“我们那么做了十年!你无法想象我们总共送了多少女人给我那侄子考虑。而每当杰斯到城里来……天可怜见,我们简直是安排了成队女子在他眼前游行。”
“但他均不为所动。”
“一点也不。”至此洛娜的眼睛闭了一会儿。“我的天!我已经累得没法再聊了。你明天再来,我要厨子烘些种子蛋糕。你会喜欢的;它们有一半是奶油。”洛娜说,接着头一垂,立刻睡着了。
梅兰花了一些时间从硬木躺椅背上,抽出一张手勾毯子盖在洛娜身上,这才离开。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那里,全都去回想她听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