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办到了!”恬芮靠着马车的硬木椅背时说。
“是你办到了,”桂琴手持缰绳柔声说。“我一点忙都没帮。”
恬芮不理会她说的话。“记不记得那个可怕的女人和我们道别时,脸上得意的表情?她以为她赚到了什么,不是吗?‘桂琴之家’。明天全爱丁堡的人都会听说你的名字了。”
“不是我,是你,”桂琴坚持她的说法。“我什么都没做。”
“只是做了那顶我看过最美的帽子。”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许多人都有天赋才能。蓝黛会说好听的故事,莉莉会用海草做酒,但她们就没办法在爱丁堡贩卖她们的才能。她们没办法用她们的才能赚钱。”
“哦,那只是需要一些说服技巧。”
“不,”桂琴严肃地说。“那需要你敢面对全世界的自信,那是我们在麦家村的人所欠缺的。”她的声音放低了。“那也是一旦你走后,我们会无以为继的动力。”
“鬼扯。”恬芮说,被桂琴的赞美弄得有些尴尬。她只要回味今天的胜利,其它什么都不要想。“眼前我们俩需要想的,只是如何不要让麦家村的人知道你这门生意。我无法想象汉默会赞成女人赚钱,尤其是我认为你会赚到的那个数目。那种情形我在纽约看过不下百次。我曾帮助一个丈夫游手好闲却有孩子要养的女人找到谋生的工作,当她能独立营生时,那个男人的自尊却突然发作,阻止她继续赚钱。这情形我看过好几百次了。”
“你想杰斯会阻止我吗?”桂琴握着缰绳问。就算天色昏黑,只有月光指引她们,拉车的马绝对知道回家的路。
“你比我更了解他。”恬芮说,接着暗自皱眉,因为她不喜欢当自己那么说时,划过胸中的痛。就算她受那个人吸引,那并不是世界末日,不是吗?
“不尽然。”桂琴说。“我知道我曾和他上过床,但我从不曾看过他对别人像对你那样交谈。”
“真的?”恬芮问,接着转开头不让桂琴看到她加深的笑容。“他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他实在不该,像是把女人抛出窗外,还有威胁要杀她们之类的。但是,总体而言,他很照顾人。”
别琴歪着头瞟她一眼。“谋杀?”
“哦,没什么,那只是他说的一些话。你得身历其境才会理解。听着,你确定你要在麦家村开展你的生意?我知道我母亲可以替你在爱丁堡找个很好的小店。”
“好意心领!”桂琴坚定地表示。“你忘了我是在那个城里长大的?若是我住在那里,一旦我死了,丽丝会没人照顾。但在这里……”
“嗯,”恬芮柔声说。“我知道。她在这里出生,所以她在这里永远有个家。”而这一点是恬芮开始真的喜欢麦家村的原因:这里的人似乎都互相关切,没有人被孤立或是遗忘。甚至做了族长情妇的桂琴,也为众人接纳为他们的一份子。嗯,恬芮想,她非常喜欢那种态度。
“我的天,时间真的不早了。”恬芮大声说,打断她的遐想。“等我上了床,一个星期都不要下床来。”
这时她们正好转了个弯,麦家的那栋老石屋赫然在目。恬芮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它只点了一根蜡烛,但是今晚它看起来像是整个屋子都点亮了。
“不对劲,”她轻声说,接着声音变大了。“不对劲。”一挺身,她自桂琴手中抢下缰绳,大声吆喝那两匹疲倦的马。见牠们前进的速度仍不合她的意,她站了起来,抓起座椅旁的马鞭对着马儿上空挥舞。
在她身旁的桂琴没留神,砰的一声向后倒下,翻过座椅直直撞进马车板座。她痛得呻吟,但没时间细想是哪里撞伤了,因为如果不抓住什么,她会飞出车外、掉到路上。她的帽子掉到脸上,因此她只能摸索爬行。抓到护栏后,她推起帽子,抬头一看,眼前出现恬芮衬着月光的身影。她站在马车前端,像桂琴看过的一张马戏团海报里一样,挥舞着马鞭噼啪作响。
当桂琴看到她们向大屋冲去的速度有多快时,她确信她们会直直撞了上去。她将身体蜷成一团,躲进马车护栏和装有恬芮买的东西的布袋之间,准备承受撞击。
但就在马车快要撞上大屋前,恬芮使出全身力气拉紧缰绳。桂琴确信那些马儿的前脚已被她拉得脱离地面。接着,马车还没完全停下,恬芮已跳下车跑进屋里。
亲爱的母亲:
时值深夜而我已累个半死,但我非得告诉你今晚发生的事。很抱歉今天我和桂琴到爱丁堡时没能去看你,但我们有太多的事要做,而时间不够分配。
首先,桂琴的帽子极为成功。我们果然引起了爱丁堡诺女士的注意,现在她已接到合约尽快赶制二十五顶帽子。我告诉帽店老板要找到桂琴用在帽子上那种老布料极为困难,因此她提高了原来出价几近一半的价钱。想想看杰斯那栋老房子里上千码的腐坏窗帘,桂琴应该可以用它们做帽子到下个世纪。
我们回到大屋时,每扇窗户都发出亮光。如果你知道麦家人有多节检,你就会知道那是多不平常的景象。我好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因此不假思索地,我挥起马缰逼那些马儿快跑。记得父亲曾经教过我如何站在马车前对空挥舞马鞭吗?我记得唯一一次我表演给你看,父亲教给我那些动作时,我们必须用嗅盐才让你清醒。
总之,所有的麦家人都在大屋等我们。
母亲,你必须了解,过去三天中,桂琴,她的婆婆,还有桂琴的女儿丽丝,还有我一直是偷偷地做那些帽子。完全保密。我们没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是,不知怎么搞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们全都在大屋等我们回去。
你应该看到那个情形!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甚至包括桂琴夫家二表弟的新生女儿也被她母亲抱在怀里睡着。每个人都在那里,甚至那个专制牧师——恐怖汉默——都没缺席,全在等我们回来告诉他们,桂琴的帽子在爱丁堡推展的情形。
这就是在麦家村要保密的情形!我宁愿认为牧师还不知道我星期天下午在杰斯腿间溜冰的细节,但我敢打赌他知道的已经足够让他描绘出一张画了。
总之,你知道我本就是人来疯。像你常说的,有其父必有其女,而我想我的确像父亲。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我已经非常疲倦了。事实上,我因为溜冰和陪同杰斯寻宝已经累了好多天了,但是一看到那些急着想听故事的脸,我的疲倦不翼而飞,开始说起故事来。
而那个故事多精彩啊!
别琴和我对于我们要去爱丁堡的真正理由只字不提,因为我们很担心计划会失败。原来他们早已知道我们的意图,想象得到,对于当初我们的种种保密措施,他们一定笑翻了天。
既然我们告诉大家,我们是要去采购家用补给品,我们就穿着日常服出发。但是一旦来到距城一哩时,我们停下车换上我最漂亮的两套服装。桂琴比我瘦一点,但那衣服还是很合她的身。当然我们戴了桂琴精心缝制的漂亮帽子。
正如你替我们安排的,我们在金鸽餐厅用的午餐。进去后不到三十分钟,一个女人上前问我帽子是在哪里买的。我告诉她:“我不能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制帽师傅会被太多的订单占满时间,那样我就永远拿不到我的新帽子了,是不是啊?”
那女人气呼呼地走开后,我以为桂琴就要紧张死了。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安抚住她,但她仍紧张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做。那女人不会死心的。如果她就此放弃,她也就不值得拥有桂琴的帽子。
午餐快结束时,一位女侍将一块非常糊塌的蛋糕掉到我的帽子上。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一把将帽子从我头上抢了过去。(幸好我早已想到拆掉发夹,但那么一来一整餐饭当中,我都无法弯脖子。)那女侍将帽子拿走,坚持要替我清理。十分钟后,她千道歉万道歉地将帽子送回来了。
别琴比刚才更紧张,但我告诉她镇静吃点心就好。几分钟后,我们看见那女侍递了一张纸条给那个问我帽子是谁做的女人。
我知道那上面一定写着从我帽内衬布标志上抄到的名字和地址。我们把那布标做得大到多数近视的女人都能无需眼镜看清它的内容。看到她们交换过情报,桂琴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连忙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地大声笑出来。
午餐后,我们花了一小时在城里闲逛(我要替杰斯买些柬西),接着我们慢慢地走到你告诉我们的帽店。既然那个傻店主没有出来迎接我们,我们只好自行进去瞧瞧。因为已经有三位女性到那里询问“桂琴之家”出品的帽子,我们只花了三十分钟就和女店主达成协议,提供帽子给她的店专卖。
整个交涉过程,桂琴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绞她的手指头。店主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是那样。”我想桂琴差点被这等赞美吓昏了。艺术家!
就这样,桂琴变成了女帽设计师。只要我在这里,我会替她管账,计算帽子价格。我走了之后……嗯,我们再找人顶替我的工作。
因此当我们到家时,大屋里点满了灯、而全村的人都等在那里,听我们描述事情的经过。杰斯说村里有任何生意都能带给每个人福利,因此桂琴帽子也是大家的生意。
这种情形和做了二十年邻居却互不知道名字的纽约,实在大不相同!
总之,我们又吃又喝——全花杰斯的钱——我告诉他们一整天的经过。说实在的,亲爱的母亲,我感到无限开心。他们都是那么的专注而感激,我又有一个那么精彩的故事可以说给他们听。
同时,我也是个快乐的旁观者!我看到桂琴成为一个重要人物!别琴可以选择她的员工是我始料未及的。看到她站在杰斯特别点燃的餐厅壁炉前考虑要选择谁,我几乎轿傲得要掉下泪。
喔,母亲,我真为她感到骄傲。她选了村里四位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们的身分,但后来杰斯全告诉了我。现在桂琴已改变了麦家村里四位女人的命运,若是她的帽子生意做得起来,而我认为它能,我将毫不奇怪不只是四个家庭受惠。
说完一整天的经过后,叫人难以相信的,惹得大伙儿大笑的居然是恐怖汉默。他说真正的桂琴之家并不适合做生意。
听他这么一说,每个人都看着杰斯,因为桂琴的住所是他名下的产业。他时常加以整修,但它仍只是一栋比放羊小屋大不了多少的茅草屋。
杰斯说他的老房子有足够的空间做帽子生意,但经小雷西直率地表示,那样一来屋里就住得有许多未婚女性,村民因而决定由杰斯出钱整修一栋村中原先做为贮存羊皮的仓库。听说那个地方很大但空无一物,因此需要一些时间和资金才整修得起来,但杰斯会支付一切。
当然杰斯抗议他既没时间也没钱做那些事,但全村的人一致嘘他。显然他们很清楚他的经济状况,知道他能负担到什么程度。现在杰斯已请我替他管账,我查出了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可能像他宣称的那么穷。
我们迫切需要缝衣机和制帽用品。杰斯说,今年他会将所有赛马所得的奖金捐献给桂琴之家。这个承诺引出的欢呼声大到我害怕屋顶会为之震垮,因此我想那笔奖金为数一定可观。
杰斯拍着雷西的背说,他会要男孩每天在山上跑个来回,以便练出赛马师所需的最佳体能。接着恐怖汉默说,由我驾着那辆马车回家的样子来看,我才应该去赛马。接下来他的话更令我震惊。他说如果这里有溜冰大赛,我们可以登记让我出赛,而我将赢得可以买下全世界缝衣机的奖金。
见他说得如此快活,我真的是震惊得合不拢嘴。桂琴低声对我说:“莉莉是他妻子,而到了明天他什么都不会记得。”过了几分钟,我才弄懂她的意思。接着我记起来她曾告诉我,莉莉会用海草做酒。我的天!看起来那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将她丈夫灌醉!
母亲,你能不能替我找些有关水酒装瓶和贩卖的资料?我还没尝过莉莉的产品,但是确信它会有市场。如果它能将恐怖汉默变成一个会说笑话的男人,我或许已找到生命之泉。至少是幽默之泉。
嗯,大致就是这些了。我必须上床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做。杰斯要我开始看他的账薄,我则想研究他的纸脾,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些珍宝。这件事我会在下封信中告诉你。
对了,你能不能送大约一百磅的绵羊油过来?似乎我买成柠檬油了。杰斯不很高兴地表示,他该拿那些柠檬油怎么办,又说我还是处理帽子比较行。我告诉他,我做任何事都比他强,一句接着一句,到现在我似乎有机会真的骑马参赛了。如果你看过杰斯那些赛马四下奔腾的模样,你会开始为我祈祷。
现在我真的、真的,必须睡了。
爱你的女儿 恬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