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三十分正好是人群纷纷从教室和图书馆涌向食堂和开水房的时间,桑无焉早早吃过饭,走在去自习的路上。过了十分钟,准时听到校园广播开始播音。今天星期三,不知道谁在播音室值班。
那段熟悉的旋律完毕,传出的是许茜的声音:“中午好,我是小茜,又到了每周三的流行音乐时间。首先是新歌推荐,然后是我们的上周排行榜……”
学校的广播室一直做得有声有色,比桑无焉进学校哪会儿的节目丰富多了。可惜,广播室那边她已经好久没去了。
她在四教下面的小花园里等了程茵几分钟,就见她笑盈盈地走来。
“怎么了?一脸傻样。”程茵问。
“陶醉在许茜的声音里了。”
“我看是陶醉在自己的醋坛子里了。”
“没有,没有,没有。”桑无焉和她拧。
“还说没有,你……”程茵说道一半的话突然被桑无焉打断!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偏着头凝神侧了侧耳朵,半响也没动。
程茵倒还真就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才轻轻问,“怎么了?”
桑无焉说:“你听这歌。”
广播里正放着一首歌。“我在草原迷了路,风吹草低,有人曾唱过天似穹庐……”最后几乎被男歌手那样的轻声慢语低吟缓唱,似乎揉到心坎里。
整个晚上,桑无焉脑子里都是那首歌。本来校广播周三流行音乐的节目一直是她做的,所以有些职业敏感。
“究竟是什么歌呢?这么好听。”
“估计是新出来的吧。”
“好想知道。”桑无焉叹气。
“你打电话问许茜不就行了。”程茵出第一个主意。
“打死我也不去。”
“去网上搜吧,估计能搜到。”程茵出第二个主意。
“不知道歌名怎么搜?”桑无焉是出了名的电白。
“呃——”俩人对视,“我也不知道。”程茵同样是电白。
“……”
看来女人不能依靠女人。
桑无焉和死党程茵从今年一入学就搬到学校外面合租。都是毕业班了,学校也管得不严,加上她如今在A城的电台做兼职,就怕有时候要晚归,回宿舍也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桑无焉一边刷牙一边哼哼叽叽地唱昨天的歌,忽然想到什么吐了一口牙膏沫,抬头问:“程茵啊,不如我哼着调子去学校问问她们?”
“你怎么还踮起着这事儿。”
“当然,我是电台的,有职业敏感。”
“还职业敏感?”程茵失笑,“你不就一个五音不全的大老粗,什么歌到你嘴里都能糟蹋成黄河大合唱。”
“程茵!!”桑无焉怒。
下午,桑无焉没课就去了电台。晚上是电台台柱聂熙的播音时间。桑无焉进电台以后就跟本来是打杂的。前不久,聂熙的助理刚刚离职,正没合适的人选,好在主任觉得桑无焉脑子不错,就让她暂时顶替下。
聂熙虽然在本市颇有名气却是个好相处的人,凡是亲力亲为,待人也和善。无焉就跟着台里的小辈们一起叫她“熙姐”。
桑无焉从一楼守门的大爷那儿抱了一大堆信件上楼,全是听众给聂熙的。她一封一封地替聂熙拆开看,该回复的回复,该转达的转达。不过,几乎每次桑无焉都能看到让她忍俊不禁的内容。
她每次念给台里的其他人听,保准能笑喷一群。
聂熙总是摇头,“无焉啊,你真是个开心果。”
桑无焉整理完一大堆东西,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聂熙已经提前到了工作间在做准备。
“熙姐,来这么早。”
聂熙冲她眨了眨眼睛,调小音乐声说:“想用几首新歌,我配来试一试效果。”
“哦。”桑无焉做了个你忙你的眼神,准备去隔壁。
就在转过身去之后,桑无焉听见聂熙换了首曲子,前奏的旋律有些熟悉。忽然,她脑子一闪,居然就是昨天的那首歌,让她苦苦寻找的歌。
她急忙回身,大声问道:“熙姐,这是什么歌?”
聂熙正在专注地写着东西,加上又想着音乐,一时没听见她问什么。
“熙姐,你放的这歌叫什么名?”桑无焉又问。
“你说现在这首?”聂熙说,“叫《利比亚贝壳》。”
“真好听。”桑无焉感叹。
“不错吧。虽然是新人新歌,但是我估计会大卖。”
“真的不错,一听就入迷了。”
聂熙一看她那模样,不禁笑道,“无焉,我这里还有一张备用的碟,你要的话,借你听。”
桑无焉一听,如捣蒜般点头。
她下班一回家就将歌碟从手袋里翻出来放进CD机。那首歌是整张专辑的同名主打歌,被排在第一首。
她囫囵吞枣地听了好几遍,才想起来找CD附的歌词。
小册子的封面是那个帅气的新人,现下最流行的阳光花样少年,朦胧的光线下映出他帅气的侧影。
桑无焉翻开第一页,看到的居然是一幅风景画而非那少年的写真。那画真的很美丽,一望无垠的沙漠被几乎陨落在地平线上的夕阳照的金黄,不太刺眼的太阳附近闪着几颗星星,而近处是一个贝壳,在太阳的余晖下,就像染了一层光华。
图的这一边是那首歌的词。
《利比亚贝壳》
我在草原迷了路,
风吹草低,
有人曾唱过天似穹庐。
天穹啊天穹,
北斗请为我指路。
我在沙漠迷了路,
黄沙漫漫,
古人曾叫它瀚海阑干。
瀚海啊瀚海,
你是否把我烤干。
而我在你的心海里迷了路,
我的爱人
你是否愿意为我吹响你的利比亚贝壳
作我的号角?
我在城市迷了路,
楼阁千重,
爱人请告诉我家在何处。
我家啊我家,
分开红海绕过利比亚。
抽一袋水烟,
系一方头巾,
黑眼瞳瞳,
说着情和热,
我的利比亚贝壳,
星辰坠落。
歌词一点也不晦涩,有些古典的味道却又和现在流行的中国风曲子有些不同,别有一番阿拉伯音乐的特色。那样的曲调,那样的唱词配在一起,似乎真有一个沙漠中那样的阿拉伯王子在弹琴为着深爱的女子吟唱。
桑无焉无意间看到后面的制作,排在最前面的是简短的四个字——
“词曲:一今”
她总觉得瞧着这两个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也没多想,洗洗就睡了。
可惜刚到凌晨,桑无焉就被三楼老太太阳台上的公鸡给吵醒了。已经很多天了,就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准备什么把那只鸡炖来吃。
桑无焉蒙住头继续睡,可惜那只鸡就像吃了兴奋剂,一个劲儿地引吭高歌。然后,手机响了。
桑无焉看到来电显示的是魏昊的名字,心跳一下子加快,竟然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好。
她又不敢掐,铃声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响。老半天才安静下来。
还没等她松口气,电话有一次吵起来——还是魏昊。
“这人也是,不知道大清早人家要睡觉么?”程茵说。
“是啊。”她皱了皱眉毛。
“接吧接吧,又不吃了你。”
“凭什么呀!”桑无焉说着紧张地将电话捂在被子里,用以降低噪音。
电话又断了,接着又响。
桑无焉干脆再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将手机捂住,过了很久铃声才消停下来。
可是,好好的一个没有课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清晨就这么——被糟蹋了。
桑无焉绝望地爬起来,穿衣服,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的呆以后下定决心一个人出门到小西街去吃她垂涎已久的小笼包。
这样的清晨,除了急急忙忙赶早自习的高中生,街道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多数商铺都还没有开门。
洒水车唱着歌在路上缓慢地移动。
桑无焉走在路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情挺好。以前早起不是为了赶电台就是为了回学校,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闲散悠闲的感觉。
于是,她从包子店吃撑了肚子走出来,一拐进了公园。
公园里则热闹多了,做操的,跑步的。
湖边有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居然跟着一群老年人有模有样地学太极。她一直喜欢小朋友,看着那小孩儿笨笨的可爱样就乐了,干脆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许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虽然才九月底,但是暑气已经下去了,就这样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清风徐徐,神清气爽的,甚至还觉得有些凉。
远处的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初晨的阳光开始渐渐穿透云层。
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桑无焉刚才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里,一个人朝着湖面,静静的闭着双眼。大概是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地多瞧了两眼他的侧脸。
他的唇色很浅,一副薄唇抿得紧紧的,显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因为他闭着眼,才能让桑无焉装着胆子又盯住他再多看了几眼。她从小视力就好,就算隔着好几米都能观测到他的睫毛漆黑而且浓密,上下重合在一起,好像一个小扇子。
可是,也是正因为他闭着眼,所以看不到整个五官加起来的个感觉。
桑无焉一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是一个美人的必备条件。因此,在给予“极其英俊”的四个字评价上,她暂时将“极其”两个字收起来,等看了整体以后再定夺。
附近有个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吊嗓子。还有人干脆对着湖水吆喝,据说这样可以吼出胸腔中的废气,开胃健脾延年益寿。
桑无焉心情一变好就想哼歌,于是也学着他们,站起来双手叉腰面朝“大海”,高声地唱了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早睡早起咱们在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勤做深呼吸,学爷爷做做早操也不会老……”
一副大嗓门吼出来,旁边有个正在做早操的“爷爷”被她这么一唱,居然都不好意思继续扭腰扭屁股了,缓缓地停下动作。
呃——好像是幼稚了点儿。
她想了想,又换了首。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咚咚歌声多么当当当,这是我们亲爱地祖国从今走向咚咚咚咚……”
这么一首《歌唱祖国》一出口,旁边有个专门倒退着慢跑的阿姨被她那么一惊,脚下一拌蒜差点跌跤。
不过只得庆幸的是,刚才那很好看的男人除了在她张口唱第一句的时候侧了侧耳朵,其余时间都在镇定着。
桑无焉唱歌从来不记歌词,一遇见不会词的地方就哼哼叽叽带过或者干脆自己乱填几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上去。
显然,五星红旗后面的“咚咚”和“当当”都是未知歌词的替代发音。
而且,她每每去唱卡拉OK,拿起麦克风张嘴唱不过三句就会被人群殴下场。
程茵每次都摇头兴叹,“我们都想不通,你好歹身为某电台还没播过音的播音员,怎么唱起歌来会惨烈成这样?”
算了,算了。
桑无焉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这里老年人多,还是不要唱这些怀旧金曲了,免得说她玷污了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
桑无焉心里默了默,准备来首雅俗共赏的。
这时,她倒突然想起本人很崇拜的明星A君的一首《天明微蓝》,挺有名,也和现在挺应景。于是,她在脑子里酝酿了下歌词,张嘴又唱: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
因为喜欢,所以这首歌她在家里唱过无数次,多少还记得一段歌词。恩——桑无焉满意地自我陶醉了下。
这回,脚下拌蒜的人明显没有上回多了,有进步。
不过,一侧的那个男人却因为桑无焉的这次歌声转过头,原本缓和的表情,就这么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一边转头,一边缓缓张开双眼。待那副眸子渐渐地出现,桑无焉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双眸在浓密的睫毛下,如漆一般的深沉。
后来,无焉问他:“你知不知道第一次看见你眼睛的时候,我想到什么?”
他疑惑。
她笑,“像浸在水里的黑色玻璃珠子。”
其实,男人这个时候的表情与其说有些奇怪,不如直接说是极度不悦。
桑无焉纳闷,她唱明星A君的歌,他不悦做什么?难道他是A君的疯狂粉丝?此刻,桑无焉的小脑袋不禁冒起很多歌迷狂热追星的劲爆新闻。
于是,待那人剥皮的目光还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桑无焉及时噤声,然后拿起手袋走人。
桑无焉中午回学校宿舍拿东西,正好遇见上铺李露露端了个澡盆从澡堂回来。
“我还说是谁呢,结果是桑小姐呀,”李露露说,“怎么?回来视察?”
李露露嘴上特别爱涮桑无焉,可是人却不坏。
“我回来取些衣服。”
“对了,魏昊总是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找你。好烦呐,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哦。”桑无焉一边埋头整理自己的抽屉一边答。
“你说你呀……”李露露顿住,又摆了摆手,“不说了。”
“说了也白说。”桑无焉接嘴。
“对。不知道那魏昊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一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桑无焉嘿嘿笑。
“别笑,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饭,别一天到晚都缩在你那狗窝里,和大伙儿一起玩儿。”
“不想去。”桑无焉耷拉着脑袋。
“你肯定忘了吧,那天我生日。你要是敢不去,看我抽不死你。”
李露露放出狠话,这招对桑无焉很有效果。
结果到那天吃火锅的时候看到魏昊也在,桑无焉皱着眉头看了看李露露。
“老乡嘛,没别的意思。”李露露头也不抬地说。
吃饭的一共是八个人,刚好四个女的四个男的。
刚好凑两桌麻将,桑无焉想。
大家都是从B城来的老乡,桑无焉全部认识。
魏昊坐在桑无焉旁边的旁边,中间隔着李露露。桑无焉没多看他一眼,他也挺正常的,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只是吃到半程的时候菜有些不够,李露露叫服务员拿了菜单,随口问魏昊:“帅哥,你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魏昊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多加份儿牛肉吧,无焉喜欢吃。”
无焉的筷子顿了顿。
菜端上来,李露露一口气将一大盘牛肉全部赶下锅去煮。可是,桑无焉至始至终一筷子都没夹过。
吃完以后,一群人又去唱歌。
李露露和一群人疯得要命。有个女孩儿,甚至脱了鞋,在沙发上站着唱。桑无焉和魏昊俩人各自坐在沙发的左右端。
老乡A说:“桑无焉,唱歌啊。”
老乡B说:“别,别,别。先等我把耳朵塞上。”
桑无焉一恼,蹦起来就说:“去你的!”
李露露说:“魏昊,你那个保留曲目,我们可是替你点了,接着就是。”说着,将麦克风递给魏昊。
他懒散地接过麦克风,然后伴奏就来了。
以前,魏昊一直不怎么唱歌,和同学组织了个乐队“eleven”,在A大小有名气,自己都只是低调地做贝司手,而那个如今在校园电台做主播的许茜就是他们乐队的主唱。
直到有一次,大伙人在K厅里K歌,桑无焉喝醉了,抱着麦克风点歌。
她嚷嚷着:“露露帮我点《天明微蓝》,我要唱……十遍。”
别说十遍,桑无焉刚唱三句,一群人就傻眼了。这是唱歌么,简直是魔音攻心。可是,她那个时候喝醉了,完全不管人家的感觉,死拽住麦克风不放手,活脱脱一个“麦霸”。
“无焉,这个歌不是这么唱的。”魏昊哄她。
“那是怎么唱的?”她停下来问。
“我唱给你听?”
“好……啊。唱的不对我就要……罚款!”桑无焉打了个酒嗝,“不对,不对,是罚……酒。”
她说着松了手。
魏昊这才将麦克风从她手里哄下来。
那个时候,魏昊真的就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起歌来。半首《天明微蓝》居然唱的比原唱还要感染大众。
一遍唱罢,全场都惊艳了,却独独听到桑无焉一个人带着醉意傻傻地笑着说:“还不错,就是唱得比我……差了点。”
如今,李露露又提起这歌,无非是想跟他俩再续一次缘分。
熟悉的旋律又响起,魏昊用他低缓的嗓音唱出来。
微微的风吹过我的脸
让我知道
天将晓
微微的是她的笑脸
让我听到
她的俏
微微的,啊,那微微的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对她笑
微微的是她的温柔
让我心醉
她的好
音乐未完,桑无焉却再也不想继续听,拿起手袋起身就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当大部分的喧嚣都消失在隔音门背后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站在湖边就那么傻冒地唱着这歌,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她心中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眷恋。
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她开始讨厌这歌了。
可是,魏昊却追了来。
“无焉。”魏昊拉住她。
“我出来透气。”她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
“换电话号码,搬出宿舍,学校里见我就绕道,还没有?”魏昊说,“要是能转学,估计你都立刻换校。”
“我搬出去住,不是因为你。换号码也是因为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绕道是因为……”桑无焉顿了顿,在脑子里迅速找说辞,“是因为你魏昊是校园大明星,我怕马路不够宽,碍着你的道。”
这是她最擅长的强词夺理。
魏昊无奈地笑笑,“是真的,不想和我有干系了。”
“不想。”
“为什么?”
“就是不想。”
“我都说过了,我和她只是朋友。”
“朋友?”桑无焉抬起头,“朋友要接吻么?当着我的面接吻,是朋友做出来的事情么?”
“那不是她喝醉了,我也喝得有些多,就一时没注意……”
“魏昊,”桑无焉打断他,“什么我都不想听。”
“为什么?”
“就是不想听。”她说。
“……”
俩人的争论回到了原地。
魏昊顿时有一种无力感,跟桑无焉完全无法讲道理。
“我想回家了。”她说。
“我送你。”
“不用。”
回到家,桑无焉郁闷地爬上床。
屋子里安静地要命,房东没有配电视,她也没闲钱买,所以回家的唯一娱乐就是看书,放歌,听收音。
她从高中开始就在学校广播站做播音,喜欢收集各式各样好听的音乐,流行的,所以每次搬家CD比衣服还多,能装一大箱。
可是,此刻,她什么歌也不想听。
“为什么不让他说清楚?”程茵问。
“是啊,我为什么不想听他解释呢?好奇怪。”桑无焉反问了一句。
“……”程茵默。
“难道是我潜意识里觉得爱情神圣不容玷污?”
“谁知道呢。”
周六晚上是桑无焉向家里电话汇报本周近况的时间段。
“爸爸,我想吃汤圆。”桑无焉撒娇。
“好好好,零花钱还够不,要不我明天再去存些让你买汤圆吃。”桑爸爸说。
这个时候桑妈妈在旁边唠叨,“她每个月花的生活费是隔壁小琼的好多倍,你还怕她买碗汤圆都没钱。”
“可是,我只想吃爸爸亲手做的那种芝麻馅儿的。”桑无焉无视桑妈妈,继续撒娇。
“明天我去做,然后下周你余叔叔要去A城开会,让他把馅儿带给你。但是,只能你自己包。”
“不要,我想吃你做的,我想你,还想家。”
“那……”桑爸爸为难了,“那焉焉,不如你下周回来吧。”
“上课呢?”
“不上课了,我们请假。”
“胡闹!”桑妈妈一把夺过电话,“无焉,你少跟你爸爸两个一唱一和的。他惯你惯得无法无天了。自己还当老师呢,不知道怎么教育学生。”
桑无焉嘿嘿笑。
桑妈妈继续说:“无焉,下个月研究生报名了,你可想好了是考研还是进社会上班。你要真想考研就专心复习了,别去电台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耽误时间。还有,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你爸帮你联系保送的名额上。一个B大某知名教授的女儿读个书居然开后门,闲话说起来多丢人。”
“恩。”桑妈妈说起道理来,桑无焉只得点头附和。
别家都是严父慈母,她家是严母慈父。
“我说的这些都记住了吗?”桑妈妈问。
“记住了。”
“魏昊那小伙子,上周打电话来家里问你手机,着急得那样,我看着都揪心。你要是真不愿意和人家过就说清楚,不然以后你爸和你魏叔叔还怎么处。”
什么过不过的,她妈说话就是直接。
她和魏昊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天气渐渐转凉。
如今学校的课不多,桑无焉每天都去图书馆占座,复习。但是,除了周末去两个补习班,其余时间都花在电台里。
其实,考研对她来说不是很难。
用程茵的话说是:“别看你平时呆头呆脑的,脑壳少根筋,但是学习还不笨。”
“我的一等奖学金就被你用一个不笨就概括了,看来你们属于不太笨的类型。”桑无焉反驳。
电台里整合了些节目。原来六点档的流行音乐栏目,因为收听率增加和聂熙暴涨人气的等原因进行了调整。
聂熙一直主播这方面的节目,对圈内比较熟,加上一些人情脉络,时不时能请到些别来求不来的大牌来现场做访谈。
例如今天,来做节目的是明星A君——桑无焉的偶像。
A君从艺好几年一直不愠不火,但是从去年的专辑《天明微蓝》又开始聚集人气,重磅回归。
“一首歌带来巨大成功,你觉得这种成功主要是来自哪方面的原因呢?商业运作?还是自我的一种提升?”聂熙聊得比较随意。“了解的人都知道,你是业内出了名的勤奋。”
A君笑了笑,“歌迷们喜欢当然是各个方面的。唱片公司对我的支持很大,当然,还要感谢一今老师。”
“恩,一今老师,《天明微蓝》的词曲的作者。”聂熙随口解释了下,让听众听得明白。
“他真的很有才华。”A君继续说,“我知道一今老师的歌曲千金难求,当时他拒绝唱片公司的时候,我们都绝望了。”A君沉吟了下。
“但是绝处逢生。”聂熙笑。
“所以很感谢一今老师。”A君说得很诚恳。
直到这里,外面的桑无焉才想起来,原来《天明微蓝》也是一今写的,难怪那天看《利比亚贝壳》的时候总觉得那作者很眼熟。
大名鼎鼎的一今,桑无焉听说过。
近两年,此人一首歌就能捧红一个人。但是为人却极为低调,到现在为止,从来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也拒绝任何媒体采访。不要说年龄、相貌、生平简历,就连是男是女也是最近才曝光的。
这还得多亏一起绯闻。
今年有一美女,在网络上突然宣称自己就是“一今”本人,然后公开个人博客。并且,自爆本人与明星A君之间一系列“得不得说的故事”。
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娱乐圈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网站对她做专访,采访她的创作心声。
记者甲:“为什么会取名一今呢?”
美女矜持地笑:“一昔一今是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那些暧昧而温暖的故事,一古一今又是我自小受到国学文化的熏陶,却在国外留学多年后一种思想的冲击与交汇,所以我取了这两层含义化名一今。”
记者甲:“了不起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居然蕴含这么深刻的思想。”
结果出来澄清事实的居然是明星A君的唱片公司,而不是一今方面。
“她和A君的那些绯闻纯属虚构。”
“你们有什么证据么?”
“其实很简单,此女是假冒,因为一今根本就是个男人。”
众记者哗然。
“那么,可以请一今出席记者招待会么?”有记者问。
发言人一摊手,“对不起,这个……我们无能为力。”
当时,程茵点评说:“这男人低调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你才是变态。”桑无焉皱眉,居然敢污蔑她的偶像。
“我这是表扬他呢。”
“你觉得会有人拿变态这个词来表扬人么?”
周二上午电台大部分人都休息,桑无焉昨天将手机忘在抽屉里了,于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去电台取。
她将自行车停在外面就去坐电梯。
结果,那里等电梯的还有一个男人。
居然就是上回在湖边那个长着一双迷人眼睛的男人。但是此刻脸上神色却有些严肃,手上拿着手杖。
一根很普通的黑色的金属杖,很细很轻便。
桑无焉疑惑,年纪轻轻就杵拐棍?
男人身材挺拔,只是从比例来说略显清瘦,和娇小又脸蛋有些婴儿肥的桑无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原本笔直地正对这电梯门,静静地等着电梯下来,目光竟然毫无焦距。在桑无焉来了以后,他礼貌地朝侧面挪了半步。
桑无焉只是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的电台除了值班的以外,几乎没有人,怎么会来个这样的帅哥,难道是来谈广告的?
不知道是感觉桑无焉在打量自己还是怎么的,男人侧了下头,桑无焉急忙收回视线。
她迅速将头调了过来,盯住电梯的电子屏幕,目不斜视地看着数字渐渐变化,“9,8,7,……”
这时候电话响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恩,我自己先上去,你不用下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男人淡淡地答:“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二行,我记住了。”
然后挂断。
这样一个简洁明了的电话,简单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而且隐约还透种不耐烦。
真是个极其缺乏耐性的男人,桑无焉想。
“叮咚——”电梯来了。
男人顿了顿,貌似是让自己先走。
女士优先,这是天经地义。桑无焉没有犹豫就先迈了进去,然后她转过身按楼层的按钮才顿然发现,男人起步之前压低了那根手杖在电梯口碰了碰,然后伸手扶住门框走进来。
站在原地的桑无焉目瞪口呆。
他竟然是个盲人。
那根普通的金属黑色手杖竟然是盲杖。
如此境况下,再看他的视线,竟然真的是落在远方没有任何焦距。一双波光盈盈漆黑眸子,它们如此的漂亮,却什么也看不见……
“砰”地一下,桑无焉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遗憾,惋惜,同情,怜悯,感叹……似乎顿时就百感交集了一样。
回想起,在公园里第一次遇见男人的那个清晨,他久久地坐在湖边,闭着眼睛模样。他当时是在做什么呢?是专心致志地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还是在安静地等待着昭阳能落入眼眸?
电梯里,桑无焉在后,他在前。
桑无焉本来以为,男人会请自己帮他按电梯,却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便主动问:“需要帮忙吗啊?”
他顿了下,稍微回了下头,然后又正视前方,淡淡说:“不用,谢谢。”
四个字以后,又抿紧了他的嘴唇。
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礼貌引得桑无焉皱了皱眉毛,升起一丝不悦,可是这种不悦立刻又被那种铺天盖地的同情所淹没。
她看见他,抬起右手,在电梯门右侧的两行按钮上摸索。从上到下,手指缓缓滑过金属色的表面,然后再顺延往下。
电梯按钮一共是两竖,他摸索到右侧里面那列。
电梯在上行,桑无焉想会不会他只到二楼,等他按到的时候目的地已经过了。所以,桑无焉的心也一直在紧张地等待。
他的手指很敏感,触到第一个按钮——12,他略微停滞了下,又继续向下移。
看着缓慢拂过那些按钮的手指,桑无焉突然想起刚才的电话。
他说:“右边里面那一竖,从上到下第二行,我记住了。”那是别人跟他描述的如何按电梯的过程。
他摸到10那里,他停下来,没有迟疑地按下去。
可是,桑无焉却傻眼了,10楼的灯就此熄灭。
电台这个电梯的特性就是当一个楼层的按钮来回按两次以后,便是取消。桑无焉恰好也是去10楼,这样一折腾就没了。
男人丝毫未觉,仿佛重重地松了口气。
桑无焉想了想,轻轻地伸出手,从他的身侧绕过去,然后悄悄地重新按了10楼。一系列动作之后,桑无焉确信男人没有察觉,才放下心来。
桑无焉本想长长地呼口气,却又作罢,只能在心中感叹,真像在做贼。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钥匙没有了。
“呀。”她不禁惊叹了一声。
这种杂音在电梯里尤为刺耳。
男人没有动。
桑无焉捂住嘴,然后再将手袋翻了一次,还是没有。
她蹙着眉,冥思苦想了两秒后,觉得好像忘记锁自行车,然后钥匙连同车锁一起都放在自行车的篮子了。
桑无焉看了一眼屏幕才到6楼,于是急急忙忙按了7楼的按钮,等停下来,开了门冲出去,准备换了个电梯向下。
桑无焉在着急地等待中,无意间朝男人这边瞅了瞅,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缓缓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