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三十分正好是人羣紛紛從教室和圖書館湧向食堂和開水房的時間,桑無焉早早吃過飯,走在去自習的路上。過了十分鐘,準時聽到校園廣播開始播音。今天星期三,不知道誰在播音室值班。
那段熟悉的旋律完畢,傳出的是許茜的聲音:“中午好,我是小茜,又到了每週三的流行音樂時間。首先是新歌推薦,然後是我們的上週排行榜……”
學校的廣播室一直做得有聲有色,比桑無焉進學校哪會兒的節目豐富多了。可惜,廣播室那邊她已經好久沒去了。
她在四教下面的小花園裏等了程茵幾分鐘,就見她笑盈盈地走來。
“怎麼了?一臉傻樣。”程茵問。
“陶醉在許茜的聲音裏了。”
“我看是陶醉在自己的醋罈子裏了。”
“沒有,沒有,沒有。”桑無焉和她擰。
“還説沒有,你……”程茵説道一半的話突然被桑無焉打斷!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偏着頭凝神側了側耳朵,半響也沒動。
程茵倒還真就安靜下來,過了會兒才輕輕問,“怎麼了?”
桑無焉説:“你聽這歌。”
廣播里正放着一首歌。“我在草原迷了路,風吹草低,有人曾唱過天似穹廬……”最後幾乎被男歌手那樣的輕聲慢語低吟緩唱,似乎揉到心坎裏。
整個晚上,桑無焉腦子裏都是那首歌。本來校廣播週三流行音樂的節目一直是她做的,所以有些職業敏感。
“究竟是什麼歌呢?這麼好聽。”
“估計是新出來的吧。”
“好想知道。”桑無焉嘆氣。
“你打電話問許茜不就行了。”程茵出第一個主意。
“打死我也不去。”
“去網上搜吧,估計能搜到。”程茵出第二個主意。
“不知道歌名怎麼搜?”桑無焉是出了名的電白。
“呃——”倆人對視,“我也不知道。”程茵同樣是電白。
“……”
看來女人不能依靠女人。
桑無焉和死黨程茵從今年一入學就搬到學校外面合租。都是畢業班了,學校也管得不嚴,加上她如今在A城的電台做兼職,就怕有時候要晚歸,回宿舍也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桑無焉一邊刷牙一邊哼哼嘰嘰地唱昨天的歌,忽然想到什麼吐了一口牙膏沫,抬頭問:“程茵啊,不如我哼着調子去學校問問她們?”
“你怎麼還踮起着這事兒。”
“當然,我是電台的,有職業敏感。”
“還職業敏感?”程茵失笑,“你不就一個五音不全的大老粗,什麼歌到你嘴裏都能糟蹋成黃河大合唱。”
“程茵!!”桑無焉怒。
下午,桑無焉沒課就去了電台。晚上是電台台柱聶熙的播音時間。桑無焉進電台以後就跟本來是打雜的。前不久,聶熙的助理剛剛離職,正沒合適的人選,好在主任覺得桑無焉腦子不錯,就讓她暫時頂替下。
聶熙雖然在本市頗有名氣卻是個好相處的人,凡是親力親為,待人也和善。無焉就跟着台裏的小輩們一起叫她“熙姐”。
桑無焉從一樓守門的大爺那兒抱了一大堆信件上樓,全是聽眾給聶熙的。她一封一封地替聶熙拆開看,該回復的回覆,該轉達的轉達。不過,幾乎每次桑無焉都能看到讓她忍俊不禁的內容。
她每次念給台裏的其他人聽,保準能笑噴一羣。
聶熙總是搖頭,“無焉啊,你真是個開心果。”
桑無焉整理完一大堆東西,去食堂吃了晚飯回來,聶熙已經提前到了工作間在做準備。
“熙姐,來這麼早。”
聶熙衝她眨了眨眼睛,調小音樂聲説:“想用幾首新歌,我配來試一試效果。”
“哦。”桑無焉做了個你忙你的眼神,準備去隔壁。
就在轉過身去之後,桑無焉聽見聶熙換了首曲子,前奏的旋律有些熟悉。忽然,她腦子一閃,居然就是昨天的那首歌,讓她苦苦尋找的歌。
她急忙回身,大聲問道:“熙姐,這是什麼歌?”
聶熙正在專注地寫着東西,加上又想着音樂,一時沒聽見她問什麼。
“熙姐,你放的這歌叫什麼名?”桑無焉又問。
“你説現在這首?”聶熙説,“叫《利比亞貝殼》。”
“真好聽。”桑無焉感嘆。
“不錯吧。雖然是新人新歌,但是我估計會大賣。”
“真的不錯,一聽就入迷了。”
聶熙一看她那模樣,不禁笑道,“無焉,我這裏還有一張備用的碟,你要的話,借你聽。”
桑無焉一聽,如搗蒜般點頭。
她下班一回家就將歌碟從手袋裏翻出來放進CD機。那首歌是整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歌,被排在第一首。
她囫圇吞棗地聽了好幾遍,才想起來找CD附的歌詞。
小冊子的封面是那個帥氣的新人,現下最流行的陽光花樣少年,朦朧的光線下映出他帥氣的側影。
桑無焉翻開第一頁,看到的居然是一幅風景畫而非那少年的寫真。那畫真的很美麗,一望無垠的沙漠被幾乎隕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照的金黃,不太刺眼的太陽附近閃着幾顆星星,而近處是一個貝殼,在太陽的餘暉下,就像染了一層光華。
圖的這一邊是那首歌的詞。
《利比亞貝殼》
我在草原迷了路,
風吹草低,
有人曾唱過天似穹廬。
天穹啊天穹,
北斗請為我指路。
我在沙漠迷了路,
黃沙漫漫,
古人曾叫它瀚海闌干。
瀚海啊瀚海,
你是否把我烤乾。
而我在你的心海里迷了路,
我的愛人
你是否願意為我吹響你的利比亞貝殼
作我的號角?
我在城市迷了路,
樓閣千重,
愛人請告訴我家在何處。
我家啊我家,
分開紅海繞過利比亞。
抽一袋水煙,
系一方頭巾,
黑眼瞳瞳,
説着情和熱,
我的利比亞貝殼,
星辰墜落。
歌詞一點也不晦澀,有些古典的味道卻又和現在流行的中國風曲子有些不同,別有一番阿拉伯音樂的特色。那樣的曲調,那樣的唱詞配在一起,似乎真有一個沙漠中那樣的阿拉伯王子在彈琴為着深愛的女子吟唱。
桑無焉無意間看到後面的製作,排在最前面的是簡短的四個字——
“詞曲:一今”
她總覺得瞧着這兩個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兒見過。也沒多想,洗洗就睡了。
可惜剛到凌晨,桑無焉就被三樓老太太陽台上的公雞給吵醒了。已經很多天了,就是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準備什麼把那隻雞燉來吃。
桑無焉矇住頭繼續睡,可惜那隻雞就像吃了興奮劑,一個勁兒地引吭高歌。然後,手機響了。
桑無焉看到來電顯示的是魏昊的名字,心跳一下子加快,竟然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好。
她又不敢掐,鈴聲就這麼翻來覆去地響。老半天才安靜下來。
還沒等她鬆口氣,電話有一次吵起來——還是魏昊。
“這人也是,不知道大清早人家要睡覺麼?”程茵説。
“是啊。”她皺了皺眉毛。
“接吧接吧,又不吃了你。”
“憑什麼呀!”桑無焉説着緊張地將電話捂在被子裏,用以降低噪音。
電話又斷了,接着又響。
桑無焉乾脆再在上面加了個枕頭將手機捂住,過了很久鈴聲才消停下來。
可是,好好的一個沒有課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清晨就這麼——被糟蹋了。
桑無焉絕望地爬起來,穿衣服,在屋子裏發了一會兒的呆以後下定決心一個人出門到小西街去吃她垂涎已久的小籠包。
這樣的清晨,除了急急忙忙趕早自習的高中生,街道上幾乎都沒有什麼人,大多數商鋪都還沒有開門。
灑水車唱着歌在路上緩慢地移動。
桑無焉走在路上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心情挺好。以前早起不是為了趕電台就是為了回學校,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閒散悠閒的感覺。
於是,她從包子店吃撐了肚子走出來,一拐進了公園。
公園裏則熱鬧多了,做操的,跑步的。
湖邊有個胖乎乎的小孩兒,居然跟着一羣老年人有模有樣地學太極。她一直喜歡小朋友,看着那小孩兒笨笨的可愛樣就樂了,乾脆在路邊的椅子坐下來。
也許今天會是個好天氣。雖然才九月底,但是暑氣已經下去了,就這樣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清風徐徐,神清氣爽的,甚至還覺得有些涼。
遠處的天色漸漸明朗起來,初晨的陽光開始漸漸穿透雲層。
旁邊的那張椅子上坐着一個年輕男人。桑無焉剛才來的時候,男人已經在那裏,一個人朝着湖面,靜靜的閉着雙眼。大概是給人的感覺非常好,於是她忍不住偷偷地多瞧了兩眼他的側臉。
他的唇色很淺,一副薄唇抿得緊緊的,顯出一副漠然的樣子。
因為他閉着眼,才能讓桑無焉裝着膽子又盯住他再多看了幾眼。她從小視力就好,就算隔着好幾米都能觀測到他的睫毛漆黑而且濃密,上下重合在一起,好像一個小扇子。
可是,也是正因為他閉着眼,所以看不到整個五官加起來的個感覺。
桑無焉一直相信,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一雙好看的眼睛是一個美人的必備條件。因此,在給予“極其英俊”的四個字評價上,她暫時將“極其”兩個字收起來,等看了整體以後再定奪。
附近有個好幾個老頭老太太在吊嗓子。還有人乾脆對着湖水吆喝,據説這樣可以吼出胸腔中的廢氣,開胃健脾延年益壽。
桑無焉心情一變好就想哼歌,於是也學着他們,站起來雙手叉腰面朝“大海”,高聲地唱了起來。
“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早睡早起咱們在做運動,抖抖手啊抖抖腳,勤做深呼吸,學爺爺做做早操也不會老……”
一副大嗓門吼出來,旁邊有個正在做早操的“爺爺”被她這麼一唱,居然都不好意思繼續扭腰扭屁股了,緩緩地停下動作。
呃——好像是幼稚了點兒。
她想了想,又換了首。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咚咚歌聲多麼噹噹噹,這是我們親愛地祖國從今走向咚咚咚咚……”
這麼一首《歌唱祖國》一出口,旁邊有個專門倒退着慢跑的阿姨被她那麼一驚,腳下一拌蒜差點跌跤。
不過只得慶幸的是,剛才那很好看的男人除了在她張口唱第一句的時候側了側耳朵,其餘時間都在鎮定着。
桑無焉唱歌從來不記歌詞,一遇見不會詞的地方就哼哼嘰嘰帶過或者乾脆自己亂填幾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句子上去。
顯然,五星紅旗後面的“咚咚”和“噹噹”都是未知歌詞的替代發音。
而且,她每每去唱卡拉OK,拿起麥克風張嘴唱不過三句就會被人羣毆下場。
程茵每次都搖頭興嘆,“我們都想不通,你好歹身為某電台還沒播過音的播音員,怎麼唱起歌來會慘烈成這樣?”
算了,算了。
桑無焉閉上嘴巴,搖了搖頭。
這裏老年人多,還是不要唱這些懷舊金曲了,免得説她玷污了偉大祖國的光輝形象。
桑無焉心裏默了默,準備來首雅俗共賞的。
這時,她倒突然想起本人很崇拜的明星A君的一首《天明微藍》,挺有名,也和現在挺應景。於是,她在腦子裏醖釀了下歌詞,張嘴又唱:
微微的曉風吹送
送來她的髮香
讓我在晨風裏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曉
趁這秘密她還不知道
我在微藍的天光下
……
因為喜歡,所以這首歌她在家裏唱過無數次,多少還記得一段歌詞。恩——桑無焉滿意地自我陶醉了下。
這回,腳下拌蒜的人明顯沒有上回多了,有進步。
不過,一側的那個男人卻因為桑無焉的這次歌聲轉過頭,原本緩和的表情,就這麼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他一邊轉頭,一邊緩緩張開雙眼。待那副眸子漸漸地出現,桑無焉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呼吸。
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雙眸在濃密的睫毛下,如漆一般的深沉。
後來,無焉問他:“你知不知道第一次看見你眼睛的時候,我想到什麼?”
他疑惑。
她笑,“像浸在水裏的黑色玻璃珠子。”
其實,男人這個時候的表情與其説有些奇怪,不如直接説是極度不悦。
桑無焉納悶,她唱明星A君的歌,他不悦做什麼?難道他是A君的瘋狂粉絲?此刻,桑無焉的小腦袋不禁冒起很多歌迷狂熱追星的勁爆新聞。
於是,待那人剝皮的目光還沒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桑無焉及時噤聲,然後拿起手袋走人。
桑無焉中午回學校宿舍拿東西,正好遇見上鋪李露露端了個澡盆從澡堂回來。
“我還説是誰呢,結果是桑小姐呀,”李露露説,“怎麼?回來視察?”
李露露嘴上特別愛涮桑無焉,可是人卻不壞。
“我回來取些衣服。”
“對了,魏昊總是半夜三更打電話來找你。好煩吶,能不能讓我們省省心。”
“哦。”桑無焉一邊埋頭整理自己的抽屜一邊答。
“你説你呀……”李露露頓住,又擺了擺手,“不説了。”
“説了也白説。”桑無焉接嘴。
“對。不知道那魏昊怎麼喜歡上你這麼一個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桑無焉嘿嘿笑。
“別笑,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飯,別一天到晚都縮在你那狗窩裏,和大夥兒一起玩兒。”
“不想去。”桑無焉耷拉着腦袋。
“你肯定忘了吧,那天我生日。你要是敢不去,看我抽不死你。”
李露露放出狠話,這招對桑無焉很有效果。
結果到那天吃火鍋的時候看到魏昊也在,桑無焉皺着眉頭看了看李露露。
“老鄉嘛,沒別的意思。”李露露頭也不抬地説。
吃飯的一共是八個人,剛好四個女的四個男的。
剛好湊兩桌麻將,桑無焉想。
大家都是從B城來的老鄉,桑無焉全部認識。
魏昊坐在桑無焉旁邊的旁邊,中間隔着李露露。桑無焉沒多看他一眼,他也挺正常的,整個過程相安無事。
只是吃到半程的時候菜有些不夠,李露露叫服務員拿了菜單,隨口問魏昊:“帥哥,你看還需要加點什麼?”
魏昊想都沒想脱口就説:“多加份兒牛肉吧,無焉喜歡吃。”
無焉的筷子頓了頓。
菜端上來,李露露一口氣將一大盤牛肉全部趕下鍋去煮。可是,桑無焉至始至終一筷子都沒夾過。
吃完以後,一羣人又去唱歌。
李露露和一羣人瘋得要命。有個女孩兒,甚至脱了鞋,在沙發上站着唱。桑無焉和魏昊倆人各自坐在沙發的左右端。
老鄉A説:“桑無焉,唱歌啊。”
老鄉B説:“別,別,別。先等我把耳朵塞上。”
桑無焉一惱,蹦起來就説:“去你的!”
李露露説:“魏昊,你那個保留曲目,我們可是替你點了,接着就是。”説着,將麥克風遞給魏昊。
他懶散地接過麥克風,然後伴奏就來了。
以前,魏昊一直不怎麼唱歌,和同學組織了個樂隊“eleven”,在A大小有名氣,自己都只是低調地做貝司手,而那個如今在校園電台做主播的許茜就是他們樂隊的主唱。
直到有一次,大夥人在K廳裏K歌,桑無焉喝醉了,抱着麥克風點歌。
她嚷嚷着:“露露幫我點《天明微藍》,我要唱……十遍。”
別説十遍,桑無焉剛唱三句,一羣人就傻眼了。這是唱歌麼,簡直是魔音攻心。可是,她那個時候喝醉了,完全不管人家的感覺,死拽住麥克風不放手,活脱脱一個“麥霸”。
“無焉,這個歌不是這麼唱的。”魏昊哄她。
“那是怎麼唱的?”她停下來問。
“我唱給你聽?”
“好……啊。唱的不對我就要……罰款!”桑無焉打了個酒嗝,“不對,不對,是罰……酒。”
她説着鬆了手。
魏昊這才將麥克風從她手裏哄下來。
那個時候,魏昊真的就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起歌來。半首《天明微藍》居然唱的比原唱還要感染大眾。
一遍唱罷,全場都驚豔了,卻獨獨聽到桑無焉一個人帶着醉意傻傻地笑着説:“還不錯,就是唱得比我……差了點。”
如今,李露露又提起這歌,無非是想跟他倆再續一次緣分。
熟悉的旋律又響起,魏昊用他低緩的嗓音唱出來。
微微的風吹過我的臉
讓我知道
天將曉
微微的是她的笑臉
讓我聽到
她的俏
微微的,啊,那微微的
微微的曉風吹送
送來她的髮香
讓我在晨風裏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曉
趁這秘密她還不知道
我在微藍的天光下
對她笑
微微的是她的温柔
讓我心醉
她的好
音樂未完,桑無焉卻再也不想繼續聽,拿起手袋起身就推開包間的門,走出去。
當大部分的喧囂都消失在隔音門背後的時候,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站在湖邊就那麼傻冒地唱着這歌,或許不是偶然,而是她心中還是帶着那麼一點點的眷戀。
突然,就有那麼一點點,她開始討厭這歌了。
可是,魏昊卻追了來。
“無焉。”魏昊拉住她。
“我出來透氣。”她甩開他的手。
“為什麼躲我?”
“我沒有。”
“換電話號碼,搬出宿舍,學校裏見我就繞道,還沒有?”魏昊説,“要是能轉學,估計你都立刻換校。”
“我搬出去住,不是因為你。換號碼也是因為我就是這樣反覆無常的人。我繞道是因為……”桑無焉頓了頓,在腦子裏迅速找説辭,“是因為你魏昊是校園大明星,我怕馬路不夠寬,礙着你的道。”
這是她最擅長的強詞奪理。
魏昊無奈地笑笑,“是真的,不想和我有干係了。”
“不想。”
“為什麼?”
“就是不想。”
“我都説過了,我和她只是朋友。”
“朋友?”桑無焉抬起頭,“朋友要接吻麼?當着我的面接吻,是朋友做出來的事情麼?”
“那不是她喝醉了,我也喝得有些多,就一時沒注意……”
“魏昊,”桑無焉打斷他,“什麼我都不想聽。”
“為什麼?”
“就是不想聽。”她説。
“……”
倆人的爭論回到了原地。
魏昊頓時有一種無力感,跟桑無焉完全無法講道理。
“我想回家了。”她説。
“我送你。”
“不用。”
回到家,桑無焉鬱悶地爬上牀。
屋子裏安靜地要命,房東沒有配電視,她也沒閒錢買,所以回家的唯一娛樂就是看書,放歌,聽收音。
她從高中開始就在學校廣播站做播音,喜歡收集各式各樣好聽的音樂,流行的,所以每次搬家CD比衣服還多,能裝一大箱。
可是,此刻,她什麼歌也不想聽。
“為什麼不讓他説清楚?”程茵問。
“是啊,我為什麼不想聽他解釋呢?好奇怪。”桑無焉反問了一句。
“……”程茵默。
“難道是我潛意識裏覺得愛情神聖不容玷污?”
“誰知道呢。”
週六晚上是桑無焉向家裏電話彙報本週近況的時間段。
“爸爸,我想吃湯圓。”桑無焉撒嬌。
“好好好,零花錢還夠不,要不我明天再去存些讓你買湯圓吃。”桑爸爸説。
這個時候桑媽媽在旁邊嘮叨,“她每個月花的生活費是隔壁小瓊的好多倍,你還怕她買碗湯圓都沒錢。”
“可是,我只想吃爸爸親手做的那種芝麻餡兒的。”桑無焉無視桑媽媽,繼續撒嬌。
“明天我去做,然後下週你餘叔叔要去A城開會,讓他把餡兒帶給你。但是,只能你自己包。”
“不要,我想吃你做的,我想你,還想家。”
“那……”桑爸爸為難了,“那焉焉,不如你下週回來吧。”
“上課呢?”
“不上課了,我們請假。”
“胡鬧!”桑媽媽一把奪過電話,“無焉,你少跟你爸爸兩個一唱一和的。他慣你慣得無法無天了。自己還當老師呢,不知道怎麼教育學生。”
桑無焉嘿嘿笑。
桑媽媽繼續説:“無焉,下個月研究生報名了,你可想好了是考研還是進社會上班。你要真想考研就專心複習了,別去電台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多耽誤時間。還有,也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你爸幫你聯繫保送的名額上。一個B大某知名教授的女兒讀個書居然開後門,閒話説起來多丟人。”
“恩。”桑媽媽説起道理來,桑無焉只得點頭附和。
別家都是嚴父慈母,她家是嚴母慈父。
“我説的這些都記住了嗎?”桑媽媽問。
“記住了。”
“魏昊那小夥子,上週打電話來家裏問你手機,着急得那樣,我看着都揪心。你要是真不願意和人家過就説清楚,不然以後你爸和你魏叔叔還怎麼處。”
什麼過不過的,她媽説話就是直接。
她和魏昊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天氣漸漸轉涼。
如今學校的課不多,桑無焉每天都去圖書館佔座,複習。但是,除了週末去兩個補習班,其餘時間都花在電台裏。
其實,考研對她來説不是很難。
用程茵的話説是:“別看你平時呆頭呆腦的,腦殼少根筋,但是學習還不笨。”
“我的一等獎學金就被你用一個不笨就概括了,看來你們屬於不太笨的類型。”桑無焉反駁。
電台裏整合了些節目。原來六點檔的流行音樂欄目,因為收聽率增加和聶熙暴漲人氣的等原因進行了調整。
聶熙一直主播這方面的節目,對圈內比較熟,加上一些人情脈絡,時不時能請到些別來求不來的大牌來現場做訪談。
例如今天,來做節目的是明星A君——桑無焉的偶像。
A君從藝好幾年一直不愠不火,但是從去年的專輯《天明微藍》又開始聚集人氣,重磅迴歸。
“一首歌帶來巨大成功,你覺得這種成功主要是來自哪方面的原因呢?商業運作?還是自我的一種提升?”聶熙聊得比較隨意。“瞭解的人都知道,你是業內出了名的勤奮。”
A君笑了笑,“歌迷們喜歡當然是各個方面的。唱片公司對我的支持很大,當然,還要感謝一今老師。”
“恩,一今老師,《天明微藍》的詞曲的作者。”聶熙隨口解釋了下,讓聽眾聽得明白。
“他真的很有才華。”A君繼續説,“我知道一今老師的歌曲千金難求,當時他拒絕唱片公司的時候,我們都絕望了。”A君沉吟了下。
“但是絕處逢生。”聶熙笑。
“所以很感謝一今老師。”A君説得很誠懇。
直到這裏,外面的桑無焉才想起來,原來《天明微藍》也是一今寫的,難怪那天看《利比亞貝殼》的時候總覺得那作者很眼熟。
大名鼎鼎的一今,桑無焉聽説過。
近兩年,此人一首歌就能捧紅一個人。但是為人卻極為低調,到現在為止,從來沒在公眾場合露過面,也拒絕任何媒體採訪。不要説年齡、相貌、生平簡歷,就連是男是女也是最近才曝光的。
這還得多虧一起緋聞。
今年有一美女,在網絡上突然宣稱自己就是“一今”本人,然後公開個人博客。並且,自爆本人與明星A君之間一系列“得不得説的故事”。
一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娛樂圈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有網站對她做專訪,採訪她的創作心聲。
記者甲:“為什麼會取名一今呢?”
美女矜持地笑:“一昔一今是在我身上發生的那些那些曖昧而温暖的故事,一古一今又是我自小受到國學文化的薰陶,卻在國外留學多年後一種思想的衝擊與交匯,所以我取了這兩層含義化名一今。”
記者甲:“了不起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居然藴含這麼深刻的思想。”
結果出來澄清事實的居然是明星A君的唱片公司,而不是一今方面。
“她和A君的那些緋聞純屬虛構。”
“你們有什麼證據麼?”
“其實很簡單,此女是假冒,因為一今根本就是個男人。”
眾記者譁然。
“那麼,可以請一今出席記者招待會麼?”有記者問。
發言人一攤手,“對不起,這個……我們無能為力。”
當時,程茵點評説:“這男人低調到了幾乎變態的程度。”
“你才是變態。”桑無焉皺眉,居然敢污衊她的偶像。
“我這是表揚他呢。”
“你覺得會有人拿變態這個詞來表揚人麼?”
週二上午電台大部分人都休息,桑無焉昨天將手機忘在抽屜裏了,於是一個人騎着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去電台取。
她將自行車停在外面就去坐電梯。
結果,那裏等電梯的還有一個男人。
居然就是上回在湖邊那個長着一雙迷人眼睛的男人。但是此刻臉上神色卻有些嚴肅,手上拿着手杖。
一根很普通的黑色的金屬杖,很細很輕便。
桑無焉疑惑,年紀輕輕就杵枴棍?
男人身材挺拔,只是從比例來説略顯清瘦,和嬌小又臉蛋有些嬰兒肥的桑無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原本筆直地正對這電梯門,靜靜地等着電梯下來,目光竟然毫無焦距。在桑無焉來了以後,他禮貌地朝側面挪了半步。
桑無焉只是有些奇怪,這個時候的電台除了值班的以外,幾乎沒有人,怎麼會來個這樣的帥哥,難道是來談廣告的?
不知道是感覺桑無焉在打量自己還是怎麼的,男人側了下頭,桑無焉急忙收回視線。
她迅速將頭調了過來,盯住電梯的電子屏幕,目不斜視地看着數字漸漸變化,“9,8,7,……”
這時候電話響了,男人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恩,我自己先上去,你不用下來。”
不知道對方説了什麼,男人淡淡地答:“右邊裏面那一豎,從上到下第二行,我記住了。”
然後掛斷。
這樣一個簡潔明瞭的電話,簡單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冷漠,而且隱約還透種不耐煩。
真是個極其缺乏耐性的男人,桑無焉想。
“叮咚——”電梯來了。
男人頓了頓,貌似是讓自己先走。
女士優先,這是天經地義。桑無焉沒有猶豫就先邁了進去,然後她轉過身按樓層的按鈕才頓然發現,男人起步之前壓低了那根手杖在電梯口碰了碰,然後伸手扶住門框走進來。
站在原地的桑無焉目瞪口呆。
他竟然是個盲人。
那根普通的金屬黑色手杖竟然是盲杖。
如此境況下,再看他的視線,竟然真的是落在遠方沒有任何焦距。一雙波光盈盈漆黑眸子,它們如此的漂亮,卻什麼也看不見……
“砰”地一下,桑無焉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説不清是什麼感覺。
遺憾,惋惜,同情,憐憫,感嘆……似乎頓時就百感交集了一樣。
回想起,在公園裏第一次遇見男人的那個清晨,他久久地坐在湖邊,閉着眼睛模樣。他當時是在做什麼呢?是專心致志地聆聽這個世界的聲音,還是在安靜地等待着昭陽能落入眼眸?
電梯裏,桑無焉在後,他在前。
桑無焉本來以為,男人會請自己幫他按電梯,卻見他遲遲沒有開口,便主動問:“需要幫忙嗎啊?”
他頓了下,稍微回了下頭,然後又正視前方,淡淡説:“不用,謝謝。”
四個字以後,又抿緊了他的嘴唇。
這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禮貌引得桑無焉皺了皺眉毛,升起一絲不悦,可是這種不悦立刻又被那種鋪天蓋地的同情所淹沒。
她看見他,抬起右手,在電梯門右側的兩行按鈕上摸索。從上到下,手指緩緩滑過金屬色的表面,然後再順延往下。
電梯按鈕一共是兩豎,他摸索到右側裏面那列。
電梯在上行,桑無焉想會不會他只到二樓,等他按到的時候目的地已經過了。所以,桑無焉的心也一直在緊張地等待。
他的手指很敏感,觸到第一個按鈕——12,他略微停滯了下,又繼續向下移。
看着緩慢拂過那些按鈕的手指,桑無焉突然想起剛才的電話。
他説:“右邊裏面那一豎,從上到下第二行,我記住了。”那是別人跟他描述的如何按電梯的過程。
他摸到10那裏,他停下來,沒有遲疑地按下去。
可是,桑無焉卻傻眼了,10樓的燈就此熄滅。
電台這個電梯的特性就是當一個樓層的按鈕來回按兩次以後,便是取消。桑無焉恰好也是去10樓,這樣一折騰就沒了。
男人絲毫未覺,彷彿重重地鬆了口氣。
桑無焉想了想,輕輕地伸出手,從他的身側繞過去,然後悄悄地重新按了10樓。一系列動作之後,桑無焉確信男人沒有察覺,才放下心來。
桑無焉本想長長地呼口氣,卻又作罷,只能在心中感嘆,真像在做賊。她無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鑰匙沒有了。
“呀。”她不禁驚歎了一聲。
這種雜音在電梯裏尤為刺耳。
男人沒有動。
桑無焉捂住嘴,然後再將手袋翻了一次,還是沒有。
她蹙着眉,冥思苦想了兩秒後,覺得好像忘記鎖自行車,然後鑰匙連同車鎖一起都放在自行車的籃子了。
桑無焉看了一眼屏幕才到6樓,於是急急忙忙按了7樓的按鈕,等停下來,開了門衝出去,準備換了個電梯向下。
桑無焉在着急地等待中,無意間朝男人這邊瞅了瞅,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睛緩緩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