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上旬的一天,陈秋笛突然接到她的母亲从台北打来的电话。她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得了重病,生命垂危,他急着想要见上陈秋笛最后一面。
陈秋笛接到电话后,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吴笑天也有些慌了,他一边劝慰着她,一边赶紧给她订了机票。
在陈秋笛的记忆中,她父亲的身体一直是很健壮的,即便是上了年纪后,平时走起路来,连一般的年轻人都赶他不上,所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父亲有朝一日会永远地离开她。
从她上幼稚园开始,一直到后来她上了国中,每天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的父亲都要来到离他们家近一里路的街口处等着她,风雨无阻,然后父女俩再手牵手一起回家。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似乎便是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所有印象了。
她的母亲是个默默无语的本土人,她年轻时从台中跟着陈父到台北定居后,在小巷里开了一家福利社,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小店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因此陈秋笛对她母亲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只记得她的眼睛很黑,笑容很动人。
陈秋笛的略带野气的性格,完全是因袭了她的父亲身上粗犷的军人气质。她父亲晚年最大的心思,就是要看到她成亲,因此去年他差点闹出了要逼吴笑天跟她成亲的笑话。本来她是想过些日子跟吴笑天的婚事正式定下来之后,两人再一起去台北探望她的父母的,可是现在事出仓促,吴笑天又因为特殊的原因,不能随她去台湾,和他父亲再见一面了。
看来,她的父亲就要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她了。
陈秋笛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天深夜就要乘坐华航的班机飞回台北。
吴笑天送她到了机场,在候机室里等待航班时,虽然大厅内开着暖气,但是吴笑天发现,陈秋笛的身上仍然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紧紧地搂着陈秋笛,看着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恐惧不安的神色,心里也随着揪紧了。
他勉强笑着安慰陈秋笛说:“我看你爸那么一付乐观的脾气,又是一身的硬朗骨头,不会有事的。”
陈秋笛望着他说:“笑天,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亡,不知道死是什么样子。”
吴笑天笑着说:“死亡有什么可怕的?!死只不过是一种归属而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也许还是福气呢!你爸年轻时还不是连‘死人山’都过来了!反正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只要你尽心了就是。”
陈秋笛凝神看着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略显瘦削的脸颊,说:“笑天,我走了以后,你会想念我吗?”
吴笑天心里难受,笑着说:“傻丫头,我就当你一直是在我身边就是了!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听到我的声音,就当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里。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陈秋笛说:“什么事?快告诉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吴笑天说:“你回去后,无论你们家出了什么事,你千万要小心照顾好你自己。等到来年春暖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你要好好做我的新娘!”
陈秋笛听了,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吴笑天,两道泪花,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上飞机时,吴笑天看着陈秋笛的背影快要在机舱门消失了,忽然他的心头一阵冲动,高喊了一声:“小笛,无论出了什么事,别忘了早点回来!”
陈秋笛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她最后看了吴笑天一眼,眼睛不觉又模糊了。
吴笑天望着飞机缓缓地驶进了跑道,想起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觉得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真心地喜欢上陈秋笛了,因此刚才说出那句沉重的话,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纯粹只是他心情的泄漏。
他记得十一年前,当何如的母亲病危,他送何如回家的时候,他曾追着火车,对何如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那时,他也是像刚才那样,想都没想,那句话就迸出了口。
在那以后何如不在身边的一段日子里,他在绵长的思念中,深切地体会到了真正的爱的滋味,因此当何如重新回到学校时,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成了何如的影子。而到了LA后很长的时间里,不管是对分手八年多的何如,还是对三年未见的陈秋笛,他似乎都难以再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冲动了,他把自己情感的退化解释为是遭受时光的磨蚀。但是他一方面又怀疑,时光真的能消磨情感吗?!
直至陈秋笛偶然间怀孕之后,他才又去品味在心中已冷落多时的那种情感,觉得有血有肉的爱情,其实只能存在于活生生的现实中,而不是沉迷在抽象的记忆里,作茧自缚。于是他逐渐接受了陈秋笛,在潜移默化中,对她倾注出自己的感情。而以往的与何如和陈秋笛的爱情经历,则慢慢地淡出了记忆中。
他想,这不是简单的情感回归,而是新的开始。因为回归往昔毕竟要烙着某种伤痕,而重新开始,才是感情的真正的脱胎换骨。只要勇于面对现实,爱情并非只会是死路一条的。
这时,望着华航班机渐渐地在无垠的远空中消失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