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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鬼的信仰

    夜鬼被押解到润州梧桐岭时,距离鬼楼宣布的十日之期,只剩下不到一日。此时的凤凰客栈中除了唐门留下的几个弟子,就只有鱼韶,风洛阳,祖菁,几个乘风会的彩翎风媒以及鱼韶从南山镇请到凤凰客栈的妙手神医姜楠。风洛阳和祖菁这些日子坐守梧桐岭等待魔人的逆袭,无缘参与鱼韶在江南打探消息的行动,如今听说夜鬼竟然被鱼韶出手擒下,都兴奋得聚集到关押夜鬼的地牢,想要尽快探听到关于魔人的讯息。

    鱼韶看起来虽然一脸疲惫,但是深色间极为亢奋,满是期待和焦虑,在与风洛阳和姜楠谈话的时候,情绪激昂,明眸流转,神采飞扬。祖菁看在眼里又是敬佩羡慕又是暗自焦急。如今大敌当前,小师叔坐镇梧桐岭,唐斗搏杀于剑南,鱼韶力擒夜鬼于太湖,而自己却对于大局毫无贡献,这实在让她感到沮丧,如果不能作些事情吸引小师叔的注意,也许他永远不能将自己当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同伴,一个值得倾慕的恋人,而只能把自己当作一个总是需要照顾的师侄,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找一个一鸣惊人的法子,让小师叔对自己刮目相看。

    “夜鬼乃是鬼楼最忠心的臣子,想要从他口中探听出南疆的消息,可不像你们两个想象中那么容易。”神医姜楠的嗓音尖锐地响起,将祖菁翻滚的思绪嘎然截断,“况且,我们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了。”

    “说什么我们都要试试,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否则到了明天,我们只能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鱼韶叹息着说。

    “同意。”风洛阳抱着自己的青锋剑言简意赅地说。

    “我先说明,我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师,折磨囚犯的活计,我可并不在行。”姜楠冷冰冰地说。

    “没让你去想法子折磨夜鬼,叫你来只是让你努力维持他的生命,不要在刑讯过程中咽了气。”鱼韶沉声道。

    “喔,鱼当家,你这次可动了真功夫了,平常你可没这么狠!”姜楠被鱼韶的话吓得一激灵。

    “阿韶姐,你真的要对夜鬼上大刑吗?会不会太残忍了?”听到这里,一直不说话的祖菁忍不住问道。

    “放心——,菁儿,”鱼韶展颜一笑,轻轻拍了拍祖菁的肩膀,仿佛她是一个偶尔说错话的小孩,“我从来不对人动刑,那是阿斗的强项。我只是动嘴皮子。”

    风洛阳也转过头来,朝祖菁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她说了小孩子话。

    祖菁轻轻撅起嘴,心里一阵委屈:难道自己刚才的问话真的这么幼稚吗?神医姜楠不是也问了相同的话吗?

    “你不对他动刑,找我来干什么?我在南山镇可还有几个等着我治病的豪商呐,眨巴眨巴眼儿就是上万贯的进项,我忙着呢。”姜楠撇着嘴说。

    “你以为鬼楼没有应对被俘的措施吗?说不定现在夜鬼嘴里已经塞满了……”鱼韶斜眼看着姜楠,刚要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却被一阵焦急的呼救声打断。

    “大当家,不好了,夜鬼服毒自尽了!”几个在地牢看管夜鬼的乘风会风媒冲出门,朝鱼韶报告道。

    “哦,我看看他吃的是什么毒!”一听到夜鬼服毒的消息,死样活气的姜楠顿时精神一振,一马当先冲进地牢。鱼韶,风洛阳和祖菁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走进地牢之中。

    此刻的夜鬼嘴中已经有乌黑的血水淌了下来,人已经仰头陷入昏迷之中。姜楠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前,用袖中的银针插入他丹田附近的数处大穴之中,用吊命针的手法续住他的性命。接着他抬指在夜鬼嘴角蹭了一抹黑血,放到鼻尖一闻:“断肠草,七绝膏,混合了五石散的丹药。”

    “可还有救?”鱼韶凑近姜楠低声问道。

    “七绝膏取自七种毒虫,本来可以变幻万千。哼,可惜自从天下第一录出世以来,人人都在追求最强,最毒,最狠的毒药,以求录上留名,鬼楼虽然野心勃勃,但是也无法免俗。我猜他们取的一定是尸王虫,毒七星,仓岭蝎,金线蛇,绿头龟,木叶蛾,赤皮蛙这七种至毒之物。毒性强是强了,却少了变化。整天想着一力降十会,没心思钻研进取,哼,没出息。”姜楠说到这里,洋洋得意地宣布,“我正好有现成的解药,连提炼的时间都省了。”

    “断肠草怎么解?”风洛阳怔怔地问道。

    “这个需要一种盘踞在草边的毒蛇胆汁来解毒。我也有现成的解药。本来我没机会施展这些解毒技艺,七绝膏加断肠草的混毒发作极快,可惜给人造成的痛楚也异常巨大。所以这个夜鬼才加了五石散这种东西来为自己制造短期的幻觉,以此来止痛。可惜呀可惜,五石散本来是慢性毒物,如今和两种剧毒相混,反而生出了抑制作用,夜鬼想死怕是要等上一阵子,正好给我解毒的时间。”姜楠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噢——,原来如此!”风洛阳和祖菁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那么多废话,赶快把解药喂下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只有鱼韶一人知道时间紧迫,不耐烦地问道。

    “哦!”姜楠正迷于炫耀自己的医术神通,经鱼韶提醒才发现时间已经相当紧迫,连忙一把攥住夜鬼的颌骨,按住他的颊车穴,迫使他张开嘴,接着他从腰畔药囊中抓出一瓶绿色的液体,倒了几滴入夜鬼的嘴中,随后将一个七彩斑斓的药丸也弹了进去。

    “水!”做完这些工作,姜楠大声喝令道。

    立刻有乘风会的风媒端来一大瓶清水。姜楠抓起瓶子,塞住夜鬼的嘴,将瓶里的水用力灌了进去,瞬间将药丸和绿汁冲进了夜鬼的腹中。

    三刻之后,夜鬼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茫然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屋子里的鱼韶,姜楠,风洛阳和祖菁等人。

    “嘿嘿,夜鬼,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了?有我姜楠在,不敢说让你求生不能,总也叫你求死不得。”说到这里,姜楠咧嘴一笑。

    “哼!”夜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猛然张口,就要咬舌自尽。但是姜楠已经先一步将两枚银针插入了他的两颊颊车穴。夜鬼的嘴只张到一半,就酸软不堪,无力咬动自己的舌头。

    “行了,你们想问就问吧。他暂时是死不了了。”姜楠朝众人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摇头晃脑地走出了地牢。

    鱼韶等到姜楠走出门,一把将地牢的门关上,走到夜鬼面前,冷冷一笑:“夜鬼大人,事到如今,你对于所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半点醒悟吗?”

    夜鬼阴森森地看了鱼韶一眼:“鱼当家太湖之上使得好手段,在下服气得很。但是你想要从我这里套出我鬼楼的消息,那是想也别想。”

    “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为何被擒吗?”鱼韶淡然问道。

    “鱼当家既然现身望湖楼自然是识破了我鬼楼调虎离山的计谋。我夜鬼百密一疏,才会失手被擒。”夜鬼恨声道。

    “错了。鬼楼的计谋果然巧妙,但是实施的手法却太过笨拙。夜鬼若是在望湖楼稍坐片刻,然后施展身法带我们游一游太湖山水,我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就识破你们的伎俩。但是你居然在望湖楼上一坐就是将近一昼夜,我若再不生疑,也不用执掌乘风会了。”鱼韶冷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夜鬼厉声问道。

    “鬼楼主人安排你在望湖楼吸引我等注意之时,已经决定放弃你这个走卒了。”鱼韶叹息着说。

    “哈哈哈哈,鱼当家,你若是以为凭这三言两语就能够离间我和桐主,那你实在太看轻我鬼楼了。”夜鬼仰天大笑了起来。

    “是吗?让我猜猜,鬼楼楼主给你安排这个任务的时候,有没有特意指出你要在望湖楼停留超过一天的时间以吸引东南三道的风媒蚁集苏州府。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暴露行藏,一定会招来名门正派的围捕。而你的好楼主却说不会不会,乘风会尾随你的周围,暗自探查你的一举一动。你只要把他们吸引在望湖楼,则大事可成?”鱼韶问道。

    夜鬼微微一惊,鱼韶刚才的话虽然不是当初鬼楼布置任务时一字一句的原话,却也差不了太多。一时之间,他竟以为鬼楼里有了乘风会的内应。

    “就算楼主说了这些又如何?”夜鬼强自镇定,“楼主百密一疏,没有料到鱼当家应变如此迅速,也是有的。楼主断断没有白白将我牺牲给乘风会的道理。这对鬼楼和我们将来的大计有百害而无一利,楼主何等英明,岂会如此不智。”

    “夜鬼大人,你只说对了一半。你的被俘对于鬼楼的确无一利,但是却也无一害。正如你所说,魔人大举在即,此正为千载一时之际,你已经完成了身负的使命,你的利用价值也到此为止。现在楼主心中关心的,只有未来可以雄霸天下的魔人,而你……楼主却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你作为一个诱饵,或生或死,或荣或辱,与他老人家何干?他又何必放在心上?”鱼韶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你是说……”夜鬼浑身一阵颤抖,茫然问道。

    “不错,楼主并没有刻意牺牲你,不过是将你给忘了。”鱼韶笑嘻嘻地说。

    “你胡说,楼主对我青眼有加,倚为干城,绝不会……绝不会……”夜鬼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话。这些日子,自从柳青原入了鬼楼,鬼楼的一切部署都围绕着他全力展开。夜鬼虽然多方奔走,却已经很少与楼主见面,也许鱼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于一个连神药都不敢服食的手下,楼主真的会在乎吗?这样的想法仿佛毒药一般在夜鬼的血脉中流淌,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这样的待遇实在比被故意陷害还要可怜。”鱼韶紧紧盯着夜鬼的脸,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至少被故主陷害的手下还能够证明自己在故主眼中具有一定的利用价值。而你,人家竟然连杀人灭口都省了,直接将你扔在望湖楼自生自灭,便是鬼楼主人养的狗待遇怕都要比你高吧?”

    两行污浊的泪水从夜鬼扭曲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一股悲伤绝望的神色在他的眼中浮现。

    鱼韶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风洛阳和祖菁胸有成竹地一笑。

    风洛阳朝她连连点头,偷偷伸出大指,赞她刑讯逼供,口才了得。祖菁看在眼里,心中对鱼韶更加崇拜,暗自思忖:阿韶姐的嘴巴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已经把一个那么厉害的夜鬼说得哭了鼻子,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有这份功夫,那该有多威风了得?

    “夜鬼大人,鬼楼主人眼中你已经一文不值,你有何必为这样的主人恋栈不去。如果你愿意将鬼楼的消息与我等分享,我乘风会的职位,愿意与你共享。从此你我二人各领一舵分会,在江湖上自然别有一番风光,你看如何?”鱼韶趁着夜鬼绝望之时许下了承诺。

    夜鬼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嘿嘿冷笑了一声,沉声道:“鱼当家果然豪爽。可惜我夜鬼的命早已经卖给了鬼楼,卖给了桐主,今生今世绝不会背叛于她。”

    “夜鬼大人,刚才我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早已被鬼楼主人所弃。这样你也甘心为他卖命?你如此不知进退,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鱼韶惊讶地问道。

    “桐主如何对我,天下人如何对我,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对待自己。魔人大举是我一生奋斗的心血,这不只是桐主一个人的事业,也是我夜鬼的事业。用魔潮净化天下,是我一生的理想。为桐主献身,是我夜鬼的荣幸。她如何待我,别人如何笑我,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吐露鬼楼一丝半点的消息,鱼当家你想对我用什么大刑,尽管使将出来,我夜鬼绝不会皱一次眉头。”夜鬼慷慨激昂地说。

    鱼韶听到夜鬼的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一直以为夜鬼只是鬼楼的一个走卒,依照鬼楼楼主的吩咐实施魔人大举的计划,一切以忠心鬼楼为主。如今看来,魔人大举已经成了夜鬼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所表现的狂热就仿佛一个宗教信徒对于真神来临的期待。对于这样一个拥有信仰的敌人,单纯的劝服手段已经无法起到任何效果,而大刑伺候对于夜鬼这样的老江湖来说,也形同虚设。一时之间,她只感到一阵绝望:也许这也是鬼楼主人的计划之一。她倾尽全力俘获了夜鬼,却无法从他口中探出半丝消息,让她白白浪费将近整日的时光一无所获,从而为鬼楼的最后布置争取到关键性的时间。

    “阿韶,现在怎么办?”风洛阳小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鱼韶看了一眼一脸坚毅的夜鬼,拉住风洛阳的衣袖,往旁边连走几步,低声道,“我已经没招了。这人疯了,跟他说不清道理。”

    “我觉得此人并不是疯了,不过是自以为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如果我们能够证明入魔并非练武的正途,只有行功理气,遵照自然之法修炼武功,才是天地正道。他自然会明白过来,老老实实将鬼楼的秘密跟我们说。”风洛阳木讷地说。

    鱼韶本以为夜鬼已经够疯了,没想到风洛阳的话却让她对疯狂的领悟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令她顿时有想要晕眩的错觉。

    “你这么明白,那就让你去跟他说说吧。”鱼韶无奈地冷然道。

    “好的。”风洛阳点了点头,挺胸正了正衣襟,迈着四方步走到夜鬼的面前,拱手道,“夜鬼阁下,在下风洛阳有礼了。”

    “有屁快放。”夜鬼不耐烦地说。

    “呃,好。夜鬼阁下,不知道你可曾学过十分不舍剑?”风洛阳耐心地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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