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被押解到潤州梧桐嶺時,距離鬼樓宣佈的十日之期,只剩下不到一日。此時的鳳凰客棧中除了唐門留下的幾個弟子,就只有魚韶,風洛陽,祖菁,幾個乘風會的彩翎風媒以及魚韶從南山鎮請到鳳凰客棧的妙手神醫姜楠。風洛陽和祖菁這些日子坐守梧桐嶺等待魔人的逆襲,無緣參與魚韶在江南打探消息的行動,如今聽説夜鬼竟然被魚韶出手擒下,都興奮得聚集到關押夜鬼的地牢,想要儘快探聽到關於魔人的訊息。
魚韶看起來雖然一臉疲憊,但是深色間極為亢奮,滿是期待和焦慮,在與風洛陽和姜楠談話的時候,情緒激昂,明眸流轉,神采飛揚。祖菁看在眼裏又是敬佩羨慕又是暗自焦急。如今大敵當前,小師叔坐鎮梧桐嶺,唐鬥搏殺於劍南,魚韶力擒夜鬼於太湖,而自己卻對於大局毫無貢獻,這實在讓她感到沮喪,如果不能作些事情吸引小師叔的注意,也許他永遠不能將自己當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同伴,一個值得傾慕的戀人,而只能把自己當作一個總是需要照顧的師侄,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暗自發誓,一定要找一個一鳴驚人的法子,讓小師叔對自己刮目相看。
“夜鬼乃是鬼樓最忠心的臣子,想要從他口中探聽出南疆的消息,可不像你們兩個想象中那麼容易。”神醫姜楠的嗓音尖鋭地響起,將祖菁翻滾的思緒嘎然截斷,“況且,我們只有不到十二個時辰了。”
“説什麼我們都要試試,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否則到了明天,我們只能處於絕對的被動之中。”魚韶嘆息着説。
“同意。”風洛陽抱着自己的青鋒劍言簡意賅地説。
“我先説明,我只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師,折磨囚犯的活計,我可並不在行。”姜楠冷冰冰地説。
“沒讓你去想法子折磨夜鬼,叫你來只是讓你努力維持他的生命,不要在刑訊過程中嚥了氣。”魚韶沉聲道。
“喔,魚當家,你這次可動了真功夫了,平常你可沒這麼狠!”姜楠被魚韶的話嚇得一激靈。
“阿韶姐,你真的要對夜鬼上大刑嗎?會不會太殘忍了?”聽到這裏,一直不説話的祖菁忍不住問道。
“放心——,菁兒,”魚韶展顏一笑,輕輕拍了拍祖菁的肩膀,彷彿她是一個偶爾説錯話的小孩,“我從來不對人動刑,那是阿斗的強項。我只是動嘴皮子。”
風洛陽也轉過頭來,朝祖菁笑着搖了搖頭,彷彿她説了小孩子話。
祖菁輕輕撅起嘴,心裏一陣委屈:難道自己剛才的問話真的這麼幼稚嗎?神醫姜楠不是也問了相同的話嗎?
“你不對他動刑,找我來幹什麼?我在南山鎮可還有幾個等着我治病的豪商吶,眨巴眨巴眼兒就是上萬貫的進項,我忙着呢。”姜楠撇着嘴説。
“你以為鬼樓沒有應對被俘的措施嗎?説不定現在夜鬼嘴裏已經塞滿了……”魚韶斜眼看着姜楠,剛要繼續説下去,她的聲音卻被一陣焦急的呼救聲打斷。
“大當家,不好了,夜鬼服毒自盡了!”幾個在地牢看管夜鬼的乘風會風媒衝出門,朝魚韶報告道。
“哦,我看看他吃的是什麼毒!”一聽到夜鬼服毒的消息,死樣活氣的姜楠頓時精神一振,一馬當先衝進地牢。魚韶,風洛陽和祖菁跟在他的身後,魚貫走進地牢之中。
此刻的夜鬼嘴中已經有烏黑的血水淌了下來,人已經仰頭陷入昏迷之中。姜楠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前,用袖中的銀針插入他丹田附近的數處大穴之中,用吊命針的手法續住他的性命。接着他抬指在夜鬼嘴角蹭了一抹黑血,放到鼻尖一聞:“斷腸草,七絕膏,混合了五石散的丹藥。”
“可還有救?”魚韶湊近姜楠低聲問道。
“七絕膏取自七種毒蟲,本來可以變幻萬千。哼,可惜自從天下第一錄出世以來,人人都在追求最強,最毒,最狠的毒藥,以求錄上留名,鬼樓雖然野心勃勃,但是也無法免俗。我猜他們取的一定是屍王蟲,毒七星,倉嶺蠍,金線蛇,綠頭龜,木葉蛾,赤皮蛙這七種至毒之物。毒性強是強了,卻少了變化。整天想着一力降十會,沒心思鑽研進取,哼,沒出息。”姜楠説到這裏,洋洋得意地宣佈,“我正好有現成的解藥,連提煉的時間都省了。”
“斷腸草怎麼解?”風洛陽怔怔地問道。
“這個需要一種盤踞在草邊的毒蛇膽汁來解毒。我也有現成的解藥。本來我沒機會施展這些解毒技藝,七絕膏加斷腸草的混毒發作極快,可惜給人造成的痛楚也異常巨大。所以這個夜鬼才加了五石散這種東西來為自己製造短期的幻覺,以此來止痛。可惜呀可惜,五石散本來是慢性毒物,如今和兩種劇毒相混,反而生出了抑制作用,夜鬼想死怕是要等上一陣子,正好給我解毒的時間。”姜楠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噢——,原來如此!”風洛陽和祖菁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那麼多廢話,趕快把解藥喂下去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只有魚韶一人知道時間緊迫,不耐煩地問道。
“哦!”姜楠正迷於炫耀自己的醫術神通,經魚韶提醒才發現時間已經相當緊迫,連忙一把攥住夜鬼的頜骨,按住他的頰車穴,迫使他張開嘴,接着他從腰畔藥囊中抓出一瓶綠色的液體,倒了幾滴入夜鬼的嘴中,隨後將一個七彩斑斕的藥丸也彈了進去。
“水!”做完這些工作,姜楠大聲喝令道。
立刻有乘風會的風媒端來一大瓶清水。姜楠抓起瓶子,塞住夜鬼的嘴,將瓶裏的水用力灌了進去,瞬間將藥丸和綠汁衝進了夜鬼的腹中。
三刻之後,夜鬼緩緩從昏迷中醒來,茫然抬起頭來,怔怔望着屋子裏的魚韶,姜楠,風洛陽和祖菁等人。
“嘿嘿,夜鬼,你以為你想死就能死了?有我姜楠在,不敢説讓你求生不能,總也叫你求死不得。”説到這裏,姜楠咧嘴一笑。
“哼!”夜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猛然張口,就要咬舌自盡。但是姜楠已經先一步將兩枚銀針插入了他的兩頰頰車穴。夜鬼的嘴只張到一半,就痠軟不堪,無力咬動自己的舌頭。
“行了,你們想問就問吧。他暫時是死不了了。”姜楠朝眾人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搖頭晃腦地走出了地牢。
魚韶等到姜楠走出門,一把將地牢的門關上,走到夜鬼面前,冷冷一笑:“夜鬼大人,事到如今,你對於所發生的一切還沒有半點醒悟嗎?”
夜鬼陰森森地看了魚韶一眼:“魚當家太湖之上使得好手段,在下服氣得很。但是你想要從我這裏套出我鬼樓的消息,那是想也別想。”
“你從來沒有想過你為何被擒嗎?”魚韶淡然問道。
“魚當家既然現身望湖樓自然是識破了我鬼樓調虎離山的計謀。我夜鬼百密一疏,才會失手被擒。”夜鬼恨聲道。
“錯了。鬼樓的計謀果然巧妙,但是實施的手法卻太過笨拙。夜鬼若是在望湖樓稍坐片刻,然後施展身法帶我們遊一遊太湖山水,我説不定還不會這麼快就識破你們的伎倆。但是你居然在望湖樓上一坐就是將近一晝夜,我若再不生疑,也不用執掌乘風會了。”魚韶冷笑着説。
“你這是什麼意思?”夜鬼厲聲問道。
“鬼樓主人安排你在望湖樓吸引我等注意之時,已經決定放棄你這個走卒了。”魚韶嘆息着説。
“哈哈哈哈,魚當家,你若是以為憑這三言兩語就能夠離間我和桐主,那你實在太看輕我鬼樓了。”夜鬼仰天大笑了起來。
“是嗎?讓我猜猜,鬼樓樓主給你安排這個任務的時候,有沒有特意指出你要在望湖樓停留超過一天的時間以吸引東南三道的風媒蟻集蘇州府。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暴露行藏,一定會招來名門正派的圍捕。而你的好樓主卻説不會不會,乘風會尾隨你的周圍,暗自探查你的一舉一動。你只要把他們吸引在望湖樓,則大事可成?”魚韶問道。
夜鬼微微一驚,魚韶剛才的話雖然不是當初鬼樓佈置任務時一字一句的原話,卻也差不了太多。一時之間,他竟以為鬼樓裏有了乘風會的內應。
“就算樓主説了這些又如何?”夜鬼強自鎮定,“樓主百密一疏,沒有料到魚當家應變如此迅速,也是有的。樓主斷斷沒有白白將我犧牲給乘風會的道理。這對鬼樓和我們將來的大計有百害而無一利,樓主何等英明,豈會如此不智。”
“夜鬼大人,你只説對了一半。你的被俘對於鬼樓的確無一利,但是卻也無一害。正如你所説,魔人大舉在即,此正為千載一時之際,你已經完成了身負的使命,你的利用價值也到此為止。現在樓主心中關心的,只有未來可以雄霸天下的魔人,而你……樓主卻已經不再放在心上。你作為一個誘餌,或生或死,或榮或辱,與他老人家何干?他又何必放在心上?”魚韶慢條斯理地説道。
“你……你是説……”夜鬼渾身一陣顫抖,茫然問道。
“不錯,樓主並沒有刻意犧牲你,不過是將你給忘了。”魚韶笑嘻嘻地説。
“你胡説,樓主對我青眼有加,倚為干城,絕不會……絕不會……”夜鬼説到這裏,忽然發現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這些日子,自從柳青原入了鬼樓,鬼樓的一切部署都圍繞着他全力展開。夜鬼雖然多方奔走,卻已經很少與樓主見面,也許魚韶説的一切都是真的,對於一個連神藥都不敢服食的手下,樓主真的會在乎嗎?這樣的想法彷彿毒藥一般在夜鬼的血脈中流淌,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
“這樣的待遇實在比被故意陷害還要可憐。”魚韶緊緊盯着夜鬼的臉,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至少被故主陷害的手下還能夠證明自己在故主眼中具有一定的利用價值。而你,人家竟然連殺人滅口都省了,直接將你扔在望湖樓自生自滅,便是鬼樓主人養的狗待遇怕都要比你高吧?”
兩行污濁的淚水從夜鬼扭曲的臉頰上流淌下來,一股悲傷絕望的神色在他的眼中浮現。
魚韶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風洛陽和祖菁胸有成竹地一笑。
風洛陽朝她連連點頭,偷偷伸出大指,贊她刑訊逼供,口才了得。祖菁看在眼裏,心中對魚韶更加崇拜,暗自思忖:阿韶姐的嘴巴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已經把一個那麼厲害的夜鬼説得哭了鼻子,什麼時候我要是能有這份功夫,那該有多威風了得?
“夜鬼大人,鬼樓主人眼中你已經一文不值,你有何必為這樣的主人戀棧不去。如果你願意將鬼樓的消息與我等分享,我乘風會的職位,願意與你共享。從此你我二人各領一舵分會,在江湖上自然別有一番風光,你看如何?”魚韶趁着夜鬼絕望之時許下了承諾。
夜鬼低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嘿嘿冷笑了一聲,沉聲道:“魚當家果然豪爽。可惜我夜鬼的命早已經賣給了鬼樓,賣給了桐主,今生今世絕不會背叛於她。”
“夜鬼大人,剛才我已經説得清楚明白,你早已被鬼樓主人所棄。這樣你也甘心為他賣命?你如此不知進退,難道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魚韶驚訝地問道。
“桐主如何對我,天下人如何對我,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對待自己。魔人大舉是我一生奮鬥的心血,這不只是桐主一個人的事業,也是我夜鬼的事業。用魔潮淨化天下,是我一生的理想。為桐主獻身,是我夜鬼的榮幸。她如何待我,別人如何笑我,與我無關。我絕對不會吐露鬼樓一絲半點的消息,魚當家你想對我用什麼大刑,儘管使將出來,我夜鬼絕不會皺一次眉頭。”夜鬼慷慨激昂地説。
魚韶聽到夜鬼的話,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她一直以為夜鬼只是鬼樓的一個走卒,依照鬼樓樓主的吩咐實施魔人大舉的計劃,一切以忠心鬼樓為主。如今看來,魔人大舉已經成了夜鬼自己為之奮鬥的目標,他所表現的狂熱就彷彿一個宗教信徒對於真神來臨的期待。對於這樣一個擁有信仰的敵人,單純的勸服手段已經無法起到任何效果,而大刑伺候對於夜鬼這樣的老江湖來説,也形同虛設。一時之間,她只感到一陣絕望:也許這也是鬼樓主人的計劃之一。她傾盡全力俘獲了夜鬼,卻無法從他口中探出半絲消息,讓她白白浪費將近整日的時光一無所獲,從而為鬼樓的最後佈置爭取到關鍵性的時間。
“阿韶,現在怎麼辦?”風洛陽小心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魚韶看了一眼一臉堅毅的夜鬼,拉住風洛陽的衣袖,往旁邊連走幾步,低聲道,“我已經沒招了。這人瘋了,跟他説不清道理。”
“我覺得此人並不是瘋了,不過是自以為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如果我們能夠證明入魔並非練武的正途,只有行功理氣,遵照自然之法修煉武功,才是天地正道。他自然會明白過來,老老實實將鬼樓的秘密跟我們説。”風洛陽木訥地説。
魚韶本以為夜鬼已經夠瘋了,沒想到風洛陽的話卻讓她對瘋狂的領悟又上了一個台階。這令她頓時有想要暈眩的錯覺。
“你這麼明白,那就讓你去跟他説説吧。”魚韶無奈地冷然道。
“好的。”風洛陽點了點頭,挺胸正了正衣襟,邁着四方步走到夜鬼的面前,拱手道,“夜鬼閣下,在下風洛陽有禮了。”
“有屁快放。”夜鬼不耐煩地説。
“呃,好。夜鬼閣下,不知道你可曾學過十分不捨劍?”風洛陽耐心地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