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见到了熟知的人,心中对未来的恐惧也降低了不少,林灵在马小格的床上一觉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暮色竟然沉了下来。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屋子里很暗,只看到一个影子坐在桌子边。
“阿信,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林灵压低声音说道,昏暗的环境就会让人不自觉的这样做。她轻手轻脚的穿好鞋子,走到窗前,不远处灯光明亮,那边应该就是前厅了,“难道来贺喜的人还没有散去吗?”
“小姐,下午的时候迎亲的人就把新娘子接走了,现在还在秦侯府的人,应该都是近亲,怕是要留宿的。”阿信低低的说道,“我刚才去秦侯府的书房打探了一番,那里的守卫并不严,小姐要不去那里等一等吧?”
林灵点点头,在马小格的房间里找到宣纸和笔墨,留了一张字条放在枕头底下,就蹑手蹑脚的走出了院子,跟着阿信一路去了秦以岩的书房。
秦侯府的宾客渐渐散去,薄一珠也松了一口气,回身看向身边的男人说的:“侯爷,你总该放心了,可可只是贪玩了些,嫁去了将军府,慢慢的,性子也会收一点的。”
秦以岩点点头,淡淡的说道:“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安歇吧。”
薄一珠微笑,同秦以岩一同朝正屋走去。才走了没几步,秦以岩突然顿住,说道:“我记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我先去书房,你早点睡,不必等我。”
“侯爷……”薄一珠想说一些劝解的话——事情永远做不完的,人总归是要休息的。可秦以岩不等她说话,转身就朝书房走去,所有的话也只能化为了叹息。成亲以来,秦以岩总是忙,有时候忙着忙着就在书房睡下了,虽然早就习以为常,但难免还是会觉得心酸。
刚走了没几步,薄一珠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道:“怎么没有看见马姨娘?”
“回夫人的话,马姨娘忙完后就回去了。”丫环垂首说道。
“让她来见我。”薄一珠淡淡的吩咐,声音极冷极寒,今日招待宾客的时候,她看出马姨娘一直心神不宁,甚至三番两次往秦以岩身边凑。这个女人平常看起来低眉顺眼,但总会搞些小动作,她不得不防。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那丫环不敢推辞,连忙就去请马小格。
马小格急急忙忙回到院子,也是怕林灵等急了,回来后却没看到人影,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刚才时间急迫,她来不及问林灵此次回京的目的,更来不及问她悄悄溜进侯府的缘由。她心里有些担忧,毕竟,侯爷之所以还善待她,都是因为林灵。可又有些庆幸,薄一珠嫁进来后,一直打压她,若是林灵回来了,会成为她的依靠……
还没容马小格再想,薄一珠的吩咐就来了。
“跪下!”刚走进薄一珠的屋子,冷冷的话就隔着帘子传了出来。
马小格似乎并不诧异,身子一弯,就跪了下来。低下头,她冷冷的笑,只要她有一点靠近侯爷的心思,薄一珠就会惩罚她,罚跪算是最轻的了。今天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侯爷林灵回来的消息,所以频频注意侯爷的动向,于是就被薄一珠惦记上了。
薄一珠抚着帕子,淡淡的说道:“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婢妾不知。”马小格的声音平淡至极。
“不知?好一个不知!”薄一珠猛地摔下一个茶杯,“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频频对侯爷暗送秋波,简直是丢我们秦侯府的脸面!姨娘就是姨娘,永远上不得台面!若不是侯府里忙,我哪会让你出面?你倒好,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婢妾没有……”马小格咬唇道,双拳紧紧地握着。
“没有?那什么才叫做有?”薄一珠站起身,掀开帘子,珠帘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后,薄一珠就居高临下站在了马小格面前,“看来平日我是太仁慈了,一次又一次的放纵你!你不要以为母亲心疼你,你就目无主母!”
看着薄一珠绣着鸳鸯交颈的鞋面,仿佛是讽刺,马小格低低的说道:“婢妾不敢,若是夫人执意认为婢妾有错,那请夫人责罚,婢妾没有任何怨言。”
“那好,在外面跪着,不满两个时辰不许回去!”薄一珠冷冷的说道,“你要是去王爷那里告状,就好好掂量一下后果!嗯?”
“夫人责罚婢妾本就天经地义,婢妾不敢有任何不满。”马小格低低的说道,弯着腰退了出去,直直的跪在了薄一珠的院子里。
正是深秋初冬,昼夜温差极大,又是跪在冰凉的大理石上,膝盖的寒意浸入骨髓。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跪着走也要走完!
马小格哆嗦着想着,鼻头终于涌出了酸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夜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林灵蹲在书房外的围墙边,手不停地搓着。白天有点热,她穿的少,现在温度降下来,太冷了。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守卫和丫环行礼的声音,林灵拍了拍阿信的肩膀,阿信点点头。
等秦以岩进了书房,阿信捡起一颗小石子扔了过去,那边的侍卫立刻警觉的道:“谁在那边?”
阿信从黑暗中跳出来,一大群侍卫立刻追了过去,林灵趁机溜进了书房。
书房光线很足,林灵一进去,就对上了秦以岩诧异的目光。
本来还在侥幸躲过了剩下侍卫的目光,一进来,还没踹一口气,就被秦以岩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她有些尴尬,当初不告而别,现在又是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冲进了人家的书房。总不能因为秦以岩好说话,就总是这样吧?林灵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也知道今晚的事情必须解决,干笑两声,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秦以岩也收回了目光,放下手里的文书,将情绪收复,面色沉静,说道:“你回来了。”
这一句话平淡而真实,让邻里喉头哽咽,她鼻子一酸,低下了头。
书房里的窗户没有关,夜风吹得窗户不停摇晃,秦以岩脱下外袍,行至林灵面前,替她披上,温和的说道:“初冬了,你还只穿这么点,要是着凉了,可够折腾的了。”
“秦以岩,谢谢你。”林灵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个男子永远那么温和,叫她如何开口说接下来的事情?她不想伤害他,可又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面前,勾起以往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秦以岩关上窗户,然后泡上了一壶热茶,笑道:“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身体完好无恙,想来这一年也过得还不错。这次你回京城,又是来找我,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你是为了清王爷的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林灵捧着热茶盯着秦以岩,“我这次回京城,确实是为了此事。”
秦以岩笑了笑,说道:“你当初不告而别,怀有身孕,现在再次出现,眉眼处并无忧虑,身体也未消瘦。所以,你应该平安诞下了孩子,孩子平安无事,那你此番自然是为了寻找孩子的父亲了。”
林灵有些哑然,见面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秦以岩就观察的如此仔细,倒让她有些无言以对了。林灵低头调整了一些情绪,才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秦以岩,我在京城里没有别的熟人,只认识你和小格,小格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没有能力帮我。所以,我只能求助于你,你是侯爷,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所以我想求你帮我。”
秦以岩放下茶杯,定定的看着林灵。
林灵也不避让,与秦以岩对视。
在那双水一般的眸子里,秦以岩看到了坚定和果决,他自嘲的勾起了嘴角,低低的说道:“小灵,那你先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否?”
林灵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她能够料想到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秦以岩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饱含了千万种的情绪。
林灵咬着唇,下意识的要躲避这个问题。
如今两人或为人妻为人母,或为人夫,再来谈这个问题,实在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但如果不回答,秦以岩也会避开她的请求吧?
林灵不敢抬头直视秦以岩的眼睛,低着头,喃喃的说道:“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可我没忘!”秦以岩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生活!你既然走了,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林灵!当初你的新婚之夜,我要带你走,你不肯走!如果当时你选择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的状况?你既然做了你的选择,又何苦来找我让我帮你解决难题?”
“秦……秦以岩……”林灵往后退了一部,背部抵着门,“原来这才是你心里的想法……”
秦以岩突然仰天笑了起来,背过身去。
林灵不可置信的盯着秦以岩的背影……这样的结果,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一年不见,物是人非。
秦以岩说她毁了他的生活,是这样的吗?
林灵转身,伸手拉开了门,正要夺门而出的时候,秦以岩突地伸手搂住了她,一脚踹上了门。
“小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秦以岩将头埋进林灵的头发里,喃喃的说道。秦以岩的靠近,也让林灵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今日秦可可大婚,他这个做兄长的一定喝了不少酒,难怪会如此失态。
“你放开我!”林灵挣脱开秦以岩的怀抱,“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觉得我合适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吗?秦以岩,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今日我来,只想着我们曾经是故人,既然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那就罢了。”
“回答一下有那么难吗?”秦以岩满嘴苦涩,舌尖的苦味蔓延,他苦笑着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小灵,四五年了,即使是娶了妻,我依旧走不出来。而你,却过得那样的好……不,你也过得不好,龙钰泽现在被圈禁,等到太子殿下继位,他必死无疑!小灵,你放心,我会对你好……一定会对你好!”
“秦以岩!”林灵怒道,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就因为料到他会必死无疑,所以我一定要救他!我就当你今日是喝多了,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夜已经深了,我先走了!”
“小灵……”秦以岩拉住林灵的胳膊。
林灵将手腕抽出来,打开门,走了出去,阿信从阴影处出来,护在林灵的身侧。
望着那纤细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夜幕中,秦以岩猛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不要遇到林灵。
可若是不遇到,生活又该少了多少梦寐以求的滋味?
在迎娶薄一珠进门的时候,他以为他放下了过往的感情,可这一年来,每一次午夜梦回,那浮现在眼前的身影才让他知道,并没有。那样短暂的相处,那样遥远而模糊的情愫,却深深的浸入骨髓,影响着他每一天每一夜的生活。
是的,林灵毁了他的生活,让他的心无法再走进别的人。
让他除了政事,没有心思再去管别的事情。
当经过一年,他的心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林灵一口气跑离了书房,撑着一棵大树不停地喘气。
如果没有秦以岩的帮助,她该怎么办?
“小姐,侯爷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阿信站在一边,突然开口说道。
林灵先是一顿,继而又明白过来,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想必守在外面的阿信听了个一清二楚。而阿信,是四五年前她离开京城去泉州的时候,秦以岩安插在她身边的侍卫。不管她的身份怎么变,可阿信最开始都是秦侯府的侍卫,阿信应该也是希望她能跟秦以岩在一起的吧?
但,这些不可能。
林灵调整了一下情绪,认真的看着阿信:“我心里的人是王爷,而且现在又有了孩子,你怎么也学着侯爷说疯话来劝我?阿信,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我们走吧!”
或许是秦以岩打了招呼,他们一路朝正门而去,虽然有侍卫看到,却无人来盘问。
“等等!”林灵突然站住,看向路过的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个人跪着,背影很熟悉。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秦侯府的主屋,想来是薄一珠的住处了。
夜已经很深了,这院子里根本没有人,林灵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绕到跪在地上的人的正面,不由的大惊:“小格,怎么会是你?”
马小格虚弱的抬起头:“小灵,你去哪儿了?我都没找到你……”
“你先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是要跪出毛病来的!”林灵扶着马小格站起来,马小格却挣脱开林灵的搀扶,执意的跪着,轻声道:“小灵,你快走吧,要是不想被人发现就赶紧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你在这里跪着,我怎么走?”林灵蹲下身,想要脱下外衣给马小格披上,却猛地顿住,摸了摸身上衣服的布料,又扭头一看,竟然是秦以岩的衣服。刚才在书房的时候,她很冷,所以秦以岩给她披上了外袍,但出来的太匆忙了,竟然忘了还。
林灵的迟钝,让马小格抬起了头,她很快也注意到了林灵身上的衣服,心中百味陈杂,她轻轻启唇:“小灵,你见到侯爷了?”
林灵不自在的点点头,将衣袍脱下来披在了马小格的肩头:“到底是谁罚你跪在这里?”
“是夫人。”马小格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夫人让我在此处罚跪,我怎能推托?”
“薄一珠?她为什么要罚你?你做错了什么?”林灵皱眉问道。
马小格深深地看了林灵一眼,低声道:“我看到你回京了,就想……想告诉侯爷这件事情,但夫人以为我想勾搭侯爷,所以罚我跪在这里两个时辰……小灵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你还是走吧,若是让夫人发现了你,再上告到皇后娘娘那里,你就没法脱身了!”
林灵只能沉默,这是秦侯府的家事,她没法干预,更何况,她刚才还和秦以岩闹翻了。
“那你多多保重,我有空会来看你。”林灵点点头,跟着阿信离开了秦侯府。
马小格伸手拉紧披在身上的衣袍,望着林灵的身影消失在府里,心中无法言喻的情绪越来越浓重。她最窘迫的模样已经全部暴露在了林灵面前,林灵还是当初那个善良的女孩,一定不会不管她。
可是,林灵此次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找秦以岩,如果他们两个人之间再纠缠到一起,该怎么办呢?马小格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改变自己这样极其低下的处境。
“马姨娘,时辰到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屋子里的丫环走出来,轻声说道。
马小格如释负重,双手撑地,拖着麻木冰冷的双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