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千金一笑楼。
丝竹雅乐声如仙乐纶音,汴梁第一流的乐师奏出的乐曲,令人赏心悦目。
一袭雪白的衣裳,细细一条青色丝带系在腰间,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节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身影偶一回转,眉不描而黛,唇不画而朱,杏眼含烟,肤如凝脂,浅笑嫣然,宜喜宜嗔,这玉一般的人儿,正是汴梁花魁柳朵儿。
自她一出场,就成了全场的焦点,所有的喧哗声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就连晋王赵光义,一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随着她倩丽的身影移动,脸上露出欣赏陶醉的神情。
全场或许只有两个人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翩跹起舞的柳朵儿身上,一个就是杨浩,坐在赵光义不远处,脸冲着台上,似乎正陶醉于朵儿艳惊全场的歌舞,他的眼角却在窥着一个正持杯向他靠近的人,唐三少。
“杨少卿,恭喜荣升。”唐威用脚尖勾过一条椅子,在杨浩身边坐了下来。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忽地压低嗓音,恶狠狠地道:
“请问少卿大人,舍妹在什么地方?”
“令妹?”杨浩一脸讶然:“唐兄这话从何说起,令妹在什么地方,怎么问起我来了。”
“哼!”唐盛脸儿冲着台上,仿佛正在欣赏歌舞,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地道:“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杨少卿就不必搪塞了吧。舍妹和你杨少卿之间的事,唐某并非一无所知。前番提醒了你一句,本科你会知难而退,谁知……
这一次舍妹赴京途中私自逃走,我们唐家派了大批人手,几乎是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她的一丝踪迹。我就想,会不会舍妹已经寻到了大人?于是派了人去探查大人行踪,大人是宣抚副使,想要找你却是不难,结果……果然被我的人看到。杨大人,你仕途一番风顺,屡屡升迁,可谓春风得意,其中未必不是贵人扶持,今番你要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诱引民女,坏人婚姻,这于你的名声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呀,何况舍妹要嫁的本是晋王,杨大人……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罨的,你是聪明人,还需要唐某说的更明白些么?”
杨浩脸色凝重地点号-点又:“不必,我明白你的意思。”唐威神色一缓:“那就好,舍妹在哪里?”
杨浩向他侧了侧身,低声说道:“唐兄既然把话说明白了,那杨某也就不打马虎眼了,焰焰的确在我这里……”
唐威展颜道:“杨兄果然识时务,好吧,只要你把舍妹交出耒,唐某既往不咎,这件事,就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唐某绝不会再让别人知道。
杨浩叹了口气,说道:“难了。”
唐威奇道:“难在何处?”他突有所悟:“莫非舍妹不愿……,迳个不劳杨兄操心,只要你把她交出来,剩下的事我来处置。”
杨浩很同情地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恐怕唐兄也处置不了啦。
唐威急道:“此话怎讲?”
杨浩掩着口咳嗽一声,慢吞吞地道:“实不相瞒,杨某与令妹已经做了夫妻,令妹已非完璧之身,唐兄有胆子把她嫁与晋王做侧妃么?”
唐威脸色大变=“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杨大人你……”
“当然不是开玩笑,我算算啊……”杨浩煞有介事的掐起了手指头,唐威愕然道:“你算甚么?”
杨浩自顾掐着指头,随口答道:“我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做舅舅。
唐威一听几乎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失声道:“舅……舅舅?
“是啊,焰焰已珠胎暗结,为恐她行程劳累,我才没有让她随着我急急赶路。唔……屈指算来,明年年中上下,唐兄应该就能做舅舅了,不知唐兄开不开心?”
唐威急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开……我开个屁的心!你……你好大胆子,勾引良家少女,未婚而有孕,我一纸状子告上衙门,叫你官也做不得,人也流放了去,你……”
“啪!”杨浩在唐威肩头一拍:“那……焰焰怎么办?岂不是守了活寡?
“我……你……”
杨浩自他手中取过杯来,品了品滋味,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轻笑道:“舅哥儿,你也是聪明人……
“舅……舅哥儿?”
“是啊,三舅兄。”杨浩向他眨眨眼,笑道:“殁了我杨浩,也就是毁了令妹,至于和晋王攀亲,也是全然没有指望,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蠢事,像三舅哥儿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去做呢……”
唐威咬着牙根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很容易选择呀,要么认了这个鸿胪少卿的妹夫,我这身份,也不委曲了唐家。要么,一拍两散,大家完蛋。”
“晋王那里……
“那就得看男兄你的巧妙手段了,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舅兄还得多多维护妹婿才是。喔,我算清楚了,呵呵,头一回当爹,难免手忙脚乱,见笑,见笑。准确的说,明年七月,你那白白胖胖,聪明可爱的小外甥就要横空出世了,唐家富可敌国,这喜蛋喜饼,想必都该是金子铸的,舅兄回去向各房知会一声,早早开始准备,礼物莫要太寒蔽了,拿不出手。再说,我是个清官……
“你……我……晋王他……”
“你们在说甚么?”赵光义笑眯眯地权过头来,唐戌赶紧换了一副脸色,陪笑道:“唐威正庆贺杨少卿荣升之喜。”
“哦,呵呵,台上柳大家正在歌舞,小声些,小声些。
“是是。”
赵光义又扭过头去,杨浩把空杯塞回唐威手中,笑吟吟起身道:“杨某有些内急,失陪一会儿。”说罢抬腿便是。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杨浩都是要“死”的人啦,还怕骑了他赵光义的马去。唐威望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急,举起杯来狠狠喝了一口,这才发现杯是空的,他所极败坏地把杯往桌上一顿,无缘无故就被扣了一口大黑锅的赵光义扭过头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竖指于唇,做了个噤sheng的动作唐威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讪讪地道:“恕罪,恕罪……”
第二天一早,壁宿回来了,他风闻钦差宣抚使一行人马回京,于是就沿汴河iA了回来,未曾过上杨浩,却与焰焰等人相逢,因汴河粮船络绎不绝,其他船只都要让行,所以一路行程耽搁,娃娃恐杨浩担心,让他先行赶回报个信儿。
杨浩听说娃娃她们还有两日才回来,怕自己那番话骗不了唐三少,他才派人去劫焰焰回去,便让壁宿和小羽带了府中几名骁勇的侍卫赶回去接应,又亲笔书信一封苕与焰焰,两下里通通气儿,免得万一磁上唐家的人说走了嘴。
这里安排妥当,他才更换官袍,去鸿胪寺走马上任。鸿胪寺是个清闲衙门,却也是个讲究体面的衙门,那门脸儿建的十分壮观,长长一溜儿琉璃照壁、三丈多高的府门,两扇朱漆大门漆得能照清人影儿,一对雄伟的石狮盘踞左右,威风凛凛。
鸿胪寺卿姓章,有个很风雅的名字,章台柳。但是这位章台柳年纪可不小了,如今已年愈七旬,身子骨儿不大好,再加上衙门里没什么要紧事儿,每日都只走到衙门里来点个卯就是。
今儿杨浩新官上任,章大人特意多等了他一会儿,杨浩拜见了大鸿胪,又由大鸿胪引见,见过了典客丞焦海涛、司仪丞曹逸霆、主簿宁天色以及一干属员。大鸿胪笑道:“杨左使,咱们鸿胪寺就是这些人啦,主事儿的就是卿、少卿、丞、主簿,喔……如今官家设了左卿使、右卿使,所以老夫之下,就以你为尊了。老夫身子不太好,官家恩准,平日没有要紧事的时候不用来坐衙当班,鸿胪寺中一应事物,你和高右使商量着做就走了。”
杨浩四下瞅瞅,奇道:“大人,咱博那位右使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儿?”
章台柳捻须笑道:“高右使今日家中有事,已向老夫告假,咱们这位右使名叫高翔,乃是一位博学之士,为人也很好相处,你无须担心。焦寺丞,等高右使到了,你给杨左使引见引见。咳咳,老夫约了牛太医,还要去看看病,少陪啦。”
“恭送大鸿胪。”
送走了章台柳,\鸿胪寺哪有什么要紧公事,那位录事又不好对他说咱们这衙门就是一壶清茶坐到下班,只好随意取了些典章制度\\来往公文让他去看,杨浩翻了半晌,不见有什么出公差的机会,不禁大失所望。
这时堂下一个功曹冷冷瞟他一眼,与人低语几句,便是土堂来。这人是原鸿胪寺少卿高翔的心腹,高翔本来做着少卿,章台柳年奎已高,他再熬几年,论资历顺顺当当就能当上大鸿胪,谁晓得横空杀出一个杨浩来,少卿分了左右,他反要屈居人下,所以闹了情绪,今儿是故意不来见他。
这位功曹早听说过“杨大棒槌”不学无术之名,有心让他出丑,以后诸事不敢作主,所以到他面前,毕恭毕敬行一个礼,说道:“卑职柳林西见过左卿使,今日高右使不曾署衙办公,现有一封北国契丹的国书。您看……”
杨浩一听与出差无关,便捏着鼻子,忸忸怩怩地道:“本官初来乍到,诸事还不熟悉,既是国书,事体不小,还是等高右使来了再说吧。”
柳林西故作为难地道:“可……兹事体大,十分紧要,万一要是耽搁了”
“唔……,那你取来,本官先瞅瞅。”
柳林西称一声喏,立即赶去,片刻功夫取来一封国书递与杨浩,杨浩打开一看,不禁拍案惊笑:“这谁呀这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真是岂有此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呀,待本官修书一封,噎他个两眼翻白。”
柳林西!是小吏,可鸿胪寺的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听见杨浩说话如此粗俗,柳林西大为不屑,面上却愈发恭敬:“卑职为左使研墨。
杨浩抓起毛笔,瞟了他一眼,忽道:“算了,你别光研墨了,唔,我说,你写,草拟一封回信。”
柳林西呆了呆,忙应道:“卑职遵命。”
他研了研墨,取过纸笔,在侧案旁坐了,提笔等着,看看杨浩这封国书会写出些什么可笑的话儿来,杨浩却重又翻开契丹来信,仔细琢磨起来。
这封国书,与前不久的山东官员叛逃案有关,因为此案,还曾被折子渝利用,让官家疑心东南东道转运副使罗克诚与北国亦有交往,停职查办。此案详细情由朝廷早已发了邸报,杨浩因为关心罗家一案,对此也是知之甚详。
事件的起因是北国奸细扮作商人,诱变了山东棣州兵马都监傅廷翰和提辖官莫言,但是事机不密,被棣州知州、右赞善大夫周渭及时发觉,派兵捉住了傅廷翰,而棣州提辖莫言却成功地逃到了北国,泄露了棣州附近的防务,迫使朝廷不得不对棣州附近的军事部署做了大幅度的调整。
当时,北国派了一支百人小队潜到两国边境约定俗成的中间隔离区,试图接应叛官一行人马逃走,事先已经得了消息的棣州知州周渭派了大队人马追击,把这个百人小队打得落花流水。
这封盖着北国皇后萧绰玺印的国书气势汹汹地向宋国问难,谴责宋国无端杀死北国商贾,又在边境伏击误入中立地区的巡弋小队,主动挑衅,试图在两国之间制造事端,要求宋国交出凶手,向北国赔礼道歉,否则必提兵南下,用武力讨还一个公道。
这副嘴脸着实无耻,分明就是倒打一耙,杨浩看了心头火起,当即就想回信嘲骂一番,但是当柳林西提起笔来,杨浩却冷静下来,他现在是外交官啊,一个合格的外交官,不该是直筒子脾气,被人牵着他的喜怒走,而应该是矫己过饰敌非,最好气得对方鼻孔冒烟,还说不出一句理来,唔……这封信,我该怎么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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