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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钓鱼

    邓子越稍一思考,便将提司大人的前言后语想的通透无比。

    所谓北齐总头目,确实是个极冒险的差使,不过也是监察院对外战线上最重要的环节,但凡做过这个职位的回国之后,都会受到重用前任言冰云小言公子就不用说了,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四处头目,人人都知道,将来陈院长告老之后,小范大人接了院长的位置,小言公子定然会有更重要的任命。

    而邓子越熟悉无比的老上司王启年在院中温窝十年之后,一遇范闲,便被派到北齐,听提司大人先前的话,王启年回国之后,也会成为一处新的主办头目。

    北齐之行,是冒险,更是政治上的镀金。

    提司大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北齐,自然是准备提拔自己,而且听说二处的老主办年纪大了准备归老…自己又是二处出身。

    邓子越心头激动不已,跪于范闲面前,沉声道:“全听大人安排。”

    范闲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经由江南之事,他越发地感觉到。虽然皇帝陛下对自己确实十分信任,但依然很绝对地阻止了自己与军方发生任何关联,以至于自己办起事来,手中掌有地绝对实力依然有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忌惮江南总督薛清的存在。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连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都不怎么信任,更何况是范闲。范闲知道皇帝如今给了自己如此大的权柄,已经很不错了,但也清楚,对方不会让自己再扩大权力。既然往外索取的途径十分艰难,那范闲就必须将已经掌握的权力掌握的更牢固一些。

    比如监察院,后陈萍萍时代的监察院必须换血,必须补充进效忠于自己的新鲜血液。

    …

    邓子越又向他禀报了一***书城独家手打首发番最近监察院在江南地行动,主旨依然是关于明家,虽然监察院专司监察吏治之职,对于民间势力并没有直接地入手权,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官府的理由。监察院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随时可以按照范闲的吩咐。插手江南事务,由内库至苏州至船坞,由帐至库,全方位地对明家进行压迫。

    范闲目前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既然不能追索到明家的具体罪证,就不可能用官面上的力量进行欺压。江南路的官员都盯着他…如今监察院地工作,就是通过对明家商路的骚扰,以及内库转运司在供货上做手脚,进一步压缩明家地进项,让对方的流水银子陷入紧缺之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逼迫明家继续大举调银。

    而手段,其实就隐在调银之中。

    “岛上有多久没有传回消息了?”范闲皱着眉头,那个足以碾死明家的岛事,最近却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邓子越听出范闲的担忧,心头也是有些疑虑。禀道:“泉州分理处也觉得事有蹊跷,已经派人潜上岛去。大约后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江南地大,由东海之岛要传回消息到苏州,需要的时间太久。范闲清楚,自己目前也只有暂时等着。

    待邓子越走后,范闲这才感觉到有些累,伸了个懒腰,行出房门,在华园中散着步。

    华园虽是杨继美的豪园,却并没有沾染太多盐商地富贵气与私盐贩卖的嚣张味道,反是一味的清美雅致,与别处宅园并无二致的浅浅流水,青青假山,层层叠嶂,行廊山亭,经由当初设计者的巧手安排,便显出了不一样的生命力,整个园子仿似活过来了一般,如江南青山,如西湖碧水,温柔而清淡地包围着园中地人们。

    这种天人合一的巧手安排,毫无疑问,最能让天一道嫡系传人海棠姑娘最为欣赏,所以在苏州的日子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园中静思,而没有出去一觅江南人物风采。

    所以当范闲在小湖边看到那袭花布衣裳时,并没有觉得意外。

    “钓鱼这种事情,似乎并不适合你。”

    他走到湖边坐下,比海棠略往岸上一些,二人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海棠姑娘稳定不已地肩头,还有头上裹着的花布巾,她地身旁放着一顶很平常的草帽,黄色的。

    海棠也没有回头,和声回道:“为什么不适合?”

    她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只有竿头点点,似乎是在向水中的鱼儿们问安,并没有夹着什么别的意味。

    范闲笑了起来,沾着青苔的双手在自己的身边胡乱擦了擦,说道:“钓鱼也是杀生。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不放鱼饵,心钓便是。”

    这是他前世时,那些里说玄妙的人物最喜欢玩的一种把戏。没有料到海棠仍未回头,也未意动,反是嘲笑道:“多无聊的事情,不用饵,难道便是不想钓?心钓…既然求的是心性,你心钓了,自

    然便是钓了,至于钓不钓得上来,有什么差别?”

    范闲气苦,心想自己只是想聊聊天,何至于便又整出这些虚头巴脑的对话来?

    海棠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知道你这些天心不静。要不然也一起坐坐?钓鱼极能冶静心境。”

    范闲摇头,笑道:“君子远疱厨,更何况罗网猎叉?”

    海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虚伪地家伙。”

    范闲嘿嘿一笑,往前挪了挪,谁知道臀下一滑,险些滑到了湖里面,惹得他一阵手足慌乱,啊啊叫了起来。

    湖边有石无树无草,除海棠姑娘外无一借力处。所以他很自然地双手攀住了海棠的肩膀。

    海棠肩头微震,便将他的手震开,反手扣住他的腕门,帮他稳住平衡,微笑说道:“不止虚伪,连做戏都做的如此虚假,太不用心了…这世上哪有连坐都坐不稳的九品高手?”

    范闲仰天长叹道:“世人不知我,朵朵也不信我。这日子如何过得?”

    海棠一翻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取出身旁另一根钓竿,塞进了范闲的手里,说道:“既然想钓鱼,就要有些耐心,不要着急。”

    语带双关,但范闲心知肚明。这说的不是泡妞的问题,而是对付江南局面的问题,他笑了笑,从身边地小泥罐中取出蚯蚓,挂在鱼钩之上,垂入水面之中。又撒了些朵朵备好的物屑,入水诱鱼。

    湖边顿时入了平静之境。

    片刻后,范闲清清淡淡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默契:“我有耐心,我也不急,江南的局面。并不难以控制,而且计划既定。我会有信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问题在于江南看着京都,我却无法控制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那里的事情有可能会往我想的方面发展下去,也有可能会突然爆发出令所有人都一时不及反应的大事件。”

    “大事件?”

    “不错。”范闲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带着一丝疑虑,一丝发自真心地佩服说道:“你知道我是庆国监察院的提司,那你也一定知道监察院真正地大老是谁。”

    “北肖恩,南萍萍。”海棠笑容里夹着一丝苦涩:“那位陈院长不知害死了我们北方多少子民,我们怎会不记得他?”

    范闲笑着说道:“各为其主,各有心中所持,双方当年是敌,你斩我杀也是自然之事。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这位老大人,是整个天下我无法完全看清楚的两个人之一。”

    “两个人?”海棠好奇扭头看到。

    “不错。”范闲面色慎重说道:“哪怕我家皇帝,你家皇帝,我都能猜到他们的某些想法与立场,因为他们的屁股坐在龙椅之上,就一定要思考与这把椅子有关的事情。而陈萍萍却不一样,所谓无欲则刚,有容乃大,人之将死,其言…不可琢磨,这位老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正在做什么,我是怎么也看不通透,以他如今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掺杂到皇位之争中来。不论是谁当皇子,都要把他好好供着…而且他一直如此平静,也不符合他这一生以来地行事风格。”

    陈萍萍是如今存世最出名的阴谋大家,这样一位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是天翻地覆。

    海棠稍一思忖后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你不避我,将令堂与陈院长的关系讲清楚,我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有另外的看法,包括如今这天下的所有人,只怕都会以为陈萍萍之所以如此看重你,完全是因为庆国皇帝的旨意。”

    “不错。”

    “而通过你以往对我说地那些事情,我似乎能看到某些不妙的倾向。”海棠自嘲笑道:“你是想扶植老三,陈萍萍…会不会是想扶植你?”

    “难度太大。”范闲皱眉说道:“我的出身有些问题,不把宫里的那些贵人扫干净,我是根本无法入宫…而且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背后究竟隐藏着谁?这个事情我总有一天要搞清楚地,只不过现在却急不得。至于你说到院长大人的意思…”

    他微笑摇头说道:“做皇帝不是做提司,这么大地事情,如果他不和我通气,是断不敢自己一个人做的。”

    海棠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摇头叹息道:“想不清楚,就暂时别想了。”

    “江南只是小鱼,京中才是大鱼。”范闲双眼平静,盯着湖面上微微起伏地两根细线,许久之后说道:“钓鱼…我始终在担心,是自己钓上来了鱼,还是被鱼拖进了水底里,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海棠笑了笑,说道:“你早就已经在河边湿了脚,想不踏进水里也是不行的。”

    范闲自苦一笑。说道:“这话倒也是,只是有一种不确定感,我不喜欢这种有事情没被自己控制在手中的感觉。”

    “没有人,哪怕是一国之君…能够控制所有的事情。”海棠轻声说道:“只是努力地把握住大势,这已经足够好了。”

    …

    “你刚才说,有两个人是你一直无法看透,一个是陈

    萍萍,还有一个是谁?”海棠对于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她知道范闲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明很是自信,连庆国皇帝。他自忖都能把握到某些方面的心思,却自承有人是自己看不透的,她很想知道那第二个人是谁。

    “我父亲。”范闲微笑说道:“其实…他和陈萍萍一样,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只不过陈萍萍一直在水面上下浮沉,他却一直沉在水底。我虽然是他的儿子,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对于陈萍萍与范建,范闲均以父辈相待,诚而不疑,在母亲离世之后,主持复仇。在十四年前京都流血夜中,将皇后家族血洗地干干净净,以及后来成长过程之中,这两位父执辈对自己投予的关心与爱护,都让范闲心生感佩。

    但很奇妙的是。偏生就是最亲的两个人,却最看不透。

    “原来你一直心忧的不是江南。而是京都。”海棠微笑说道:“有这样两位深不可测的人物在你身后,你确实不怎么需要担心江南的事情。”

    “我是陛下给那几位兄弟设的磨刀石。”范闲微笑说道:“这江南地事情,长公主与太子二皇子…何尝不是父亲与陈萍萍给我设的磨刀石?长辈们对我地寄望都很深,我很欣慰啊。”

    欣慰这两个字儿说的无比恼火。

    两根细细的鱼线依然沉稳无比地陷在温柔水面之中,并无一丝手腕引起的颤动。海棠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确实不需要用钓鱼来磨练自己的心性。”

    范闲说道:“我一向性情坚毅,心境平稳,外物难以萦怀。”

    在女子面前自承优点,对于范闲来说,并不是令人尴尬地自吹自擂,而一种很良好的自我分析态度。

    “你如今究竟多大了?”海棠好奇问道,怎么也不明白,如此年轻地一个人,骤握大权在手,处理一方繁杂事务,却依然能够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

    范闲回的极快,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海棠抿着唇,双眼明亮,让身前的碧湖都弱了神采,却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范闲哼了一声,说道:“我初八满的十八岁。”

    海棠摇头嘲讽道:“看你平日行事,说你八十,也不会没有人信。”

    老人们历过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早已看了世间的一切,所以才能够用那双显得有些淡漠地眼,去看透这世间的一切。

    唯因经历过,方能看轻,方能用最平稳的心态,最老辣的手段,去面对那些看上去异常繁复的局面。阴谋家地一个必要基础,就是他的**要少,如此被敌人能够利用地空门才少,所以从古至今,但凡以阴谋筹划知名的人物,不是老头子老太太,就是阉人。

    年轻人总是有血性的,比如二皇子,比如太子,甚至是长公主,所以他们都会在某些时候做出某些不怎么明智的选择。而像范闲这样拥有两世经验的人,虽然被海棠批了一个八十岁的悲哀标签,但另一面,他做起事情来,也确实像个老头子一样耐性十足,在用夏栖飞与明家打家产官司的同时,监察院其余的方面一直沉默着,直到家产官司的风波正要消停的时候,监察院出手了。

    一时间,江南路有许多官员被礼貌无比地请到四处驻江南路巡查司衙门喝茶。

    人人都知道,监察院的茶是地道龙井,茶香四溢,但没有哪位官员愿意去饮茶。

    虽然看在薛清总督大人的面子上,江南路的官员并没有几个人被扣押,但是在喝茶聊天的过程之中,监察院方面偶尔谈及的一些经年旧事,依然让那些官员们无比胆颤心惊,回府之后便开始头痛无比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以前人身安全问题,与此相应的,受到提醒的官员们也注意到,对于明家的保护不可能再太多走明面上了。

    另一方面,监察院也开始对明家的生意进行骚扰,虽然不可能直接拿人扣货,但是以侦查东夷城奸细为由,一日之内,明家商铺开始被官府检查,而明家车队船队在运货的过程中,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

    虽然除了一些挟带私货的小罪之外,监察院并没有抓到明家什么大的把柄,但是连番骚扰之下,成功地迫使明家宠大的产业系统运转速度减慢了下来。

    商行,讲究的便是货物运送,折成现银的来回速度,就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江一样,如今监察院就像是无数的砂石缓慢地沉入江中,江水的流速一缓,泥沙也沉积下来,本是一潭活水,如今却渐成泥泞,行动不便。

    监察院此举,用的人力最少,引起的议论最小,达成的效果却是相当不错,明家在付出了内库巨额标银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流水有些捉襟见肘之感,如今又被监察院骚扰着,流水越发有些不够使用,开始被迫向太平钱庄调银,同一时间,长房明青达也开始在暗中向招商钱庄签来汇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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