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满足了,也绝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两难问题,我没有办法不爱他,他又没办法爱我……所以我就选择了最省事儿的办法……普克,我差不多全告诉你了,你什么也别再问我,就陪我坐一会儿好吗?我刚被救醒的时候,睁眼看见的就是林志飞,当时我幸福极了,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接着我就明白,是林志飞救了我,我又不想醒过来了……我真的挺傻是吧?”
梅佳慢慢地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昏昏沉沉地,在普克痛惜的目光中睡去。
夜幕降临,方英从桌前站起身,走到窗前,默默看着对面。
虽然现在的方英,已经基本戒除了偷窥的习惯,不再把偷窥林志远洗澡当成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偶尔地,学习疲倦时,方英还是会自然地离开桌子,走到窗前,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看着对面。
林志远的房间没有亮灯,按照方英摸索出的规律,这会儿林志远应该刚刚在附近一个球场踢完一场足球,准备返回家中,然后才开始这个晚上的学习任务。
这个念头一闪,方英忽然有种冲动,想立刻见到林志远,和他说点儿什么。她该怎么做呢?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跑到小区的门口去等着,如果运气好,那么方英应该能够在门口等到林志远回家。
方英一出家门,便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这才停下来。一向不太擅长体育的方英,此时累得不轻,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身子大口喘个不停。
好在方英的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喘息未定时,就看到林志远骑着单车从小区外回来,显然他一眼就看见了方英,减了车速,车的后座上,不出方英所料,夹了一只足球。
“嗨,站这儿干嘛?”林志远问,语气显得和方英很熟稔,笑着问:“喘得这么厉害,抓小偷啦?”
方英好不容易才能清楚地说话,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多么老实:“我跑到这儿来等你,等不及电梯,就跑下楼了。”
薄薄的夜色中,林志远的表情有些模糊,他没有马上吭声,过了一会儿说:“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其实我也正想找你呢。”
两人也没商量,就一前一后,十分默契地往小区中一个小花园里走去。天气冷了,晚上花园里不像夏天一样挤满了纳凉的人,显是很清静,正适合安静地聊天。他们在花园中一个小凉亭里停下来,林志远坐在石阶上,方英则靠着根柱子站着。
沉默了一会儿,林志远问:“你最近身体好了吗?”方英低下头,轻声说:“好了。”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从小花园这里,可以看见四幢高层中的两幢,方英仰起头,出神地看着。林志远也顺着方英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好一会儿,林志远说:“方英,最近我心里很烦,总想跟谁说说。可……”方英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有心事儿。”
林志远有些吃惊:“你知道?”方英低声说:“其实我也是。我们好像都有点儿害怕。”
林志远凝视着方英,说:“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方英微微一笑,摇摇头:“不知道。我……大概也不太想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已经够让人害怕的。别人的秘密,也许还是少知道点儿好。”
林志远迷惑地看着方英,喃喃地问:“方英,你心里在想什么?”方英又去看不远处那些楼,还有楼上透出灯光的窗户,自己也觉得很惘然,说:“我也不知道……林志远,你看那个房间,就是灯光有点儿淡紫色的,那是我的房间。我每天都住在那里,可现在看着它,我好像不认识了,觉得那么陌生。”
54
星期六下午,方英如约来到米朵家。今天普克也没有外出,他们在等着米朵从前的心理学老师黄教授到来。
方英不安地问:“阿姨,要是催眠不成功,我不会变傻了吧?”米朵安慰她:“这个我可以保证,最坏是对你没什么帮助,但绝不会带来其它后果,也不会失控的。你放心好了。”
普克温和地问方英:英子,你要考虑好,真的不介意我们在场?听你阿姨说,要是催眠成功,你可能会说出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方英有点儿脸红,然而态度却很明朗:“真的不介意。我对你们……已经没什么好保密的了,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而且,如果想着一个人被催眠,我也有点儿害怕。”
米朵普克又安慰了方英一会儿,米朵问:“这两天还做那个梦吗?”方英脸上飘过愁云,无奈地点头,说:“嗯,我现在又有点儿害怕睡觉了。”
米朵刚想说话,有人敲门,忙走去开门,是黄教授,他非常准时地到达了米朵家。三个大人谈话时,方英就紧挨着米朵,坐在黄教授的对面。虽然黄教授出现后,总在谈些农作物的种植、培养、施肥等农家问题。
聊了半个小时左右,黄教授话题一转,切入正题了。此时,他才认真、温和地看着方英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小姑娘,把你的梦讲给我听听好吗?注意尽量讲得详细一些。”
方英点头答应,随即熟练地、不假思索地把自己那个梦,一五一十讲出来。
讲完了,黄教授对方英说:“好,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方英听话地看着黄教授的眼睛,这双眼睛有些苍老了,眼球也不像年轻人那么清晰。但眼睛里的目光却温暖、充满了解,令方英下意识中觉得很安全,同时也隐隐产生某种倾诉的欲望。
黄教授的眼睛微笑着,他说:“小姑娘,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不认识的教授,也不要当成什么医生。等你闭上眼睛以后,不管听到什么声音,感觉到什么动作,只要想着,这都是从你自己内心里发出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英有些困惑,试探地问:“您是说,就当您是我自己?”黄教授赞许地点头,说:“对,是这个意思。就算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也不要去想他们。
方英虽然对自己能否真的做到没有把握,但她还是同意了黄教授的要求。接下来,黄教授为方英做了几项测试,以测试方英受暗示性程度的高低。
在黄教授的指示下,房间的窗帘被放下,光线变得比较昏暗。每个人都保持沉默,房间里一片寂静。黄教授拿出一支随身携带的笔,笔的一头带有红色的亮光。黄教授拿着笔,将亮光朝着方英的方向,开始实施催眠术。
普克和米朵安静地看着已进入催眠状态的方英,她眼睛微微闭着,脸上是十分放松的表情。从她进入催眠状态起,那支带亮光的笔便被黄教授收了起来。现在黄教授所做的,只是以非常柔和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向方英提出问题。
而闭着眼睛的方英,则像说梦话一样,略显恍惚地回答着黄教授的问题。“小姑娘,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很放松,很舒服?”“嗯,很舒服。”
“告诉我,现在你看到些什么?”“空空的,田野,天空很亮,好像有光从什么地方发出来……”
“你做梦了吗?”“是的,我做梦……老做那个梦……”
“这个梦很可怕吗?”“可怕极了……”
“你害怕的是那幢很高的楼吗?”不,不是……我怕楼上那些窗子……都亮着灯,有音乐声,好听的音乐……很多人在窗子里,他们在说话,笑,跳舞……呀,那是玛格丽特!
“”别害怕,你只是在看着他们,那个人伤害不了你。”“不!不!我得救玛格丽特,我得救她……”
55
整个交谈过程中,方英的情绪在不停地变化着。在催眠状态里,她似乎真的相信正在和她交谈的黄教授,只是另一个自己。随着问话的深入,普克和米朵都看出来,方英已经进入了睡眠,而且在睡眠中,她又重温那个令她感到恐怖的恶梦。
谈话到了后来,当方英在梦里看到那个男子开始殴打玛格丽特时,她的情绪由紧张变成惊惧,身体也开始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似乎在做轻微的挣扎。
然而到了最后,方英的身体挣扎得越来厉害,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眼皮不停地跳动着,似乎就要睁开。普克和米朵都不由紧张起来,时而担心地看着黄教授,又不敢轻易干涉他的工作。而黄教授则始终显得十分冷静,牢牢控制着方英的情绪。直到方英几乎是叫出那句“我得救她”的话时,他才沉着地将手扶在方英的头上,略微提高声调,用语言反复暗示方英结束梦境,结束治疗。
方英在黄教授的引导下,那种接近狂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随着黄教授结束催眠的指示,终于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
对方英进行的第一次催眠治疗,看来并没有取得期望的效果。
当方英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时,普克米朵曾问过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只隐约记得开始时那种舒适的昏昏沉沉,以及清醒前心中莫名的恐惧。对于整个过程中,黄教授和她进行的所有对话,方英基本没有印象。
虽然并没有像方英期待的那样,一次就解开梦中之谜,但通过这次的催眠治疗,黄教授已经基本消除了方英对催眠术的恐惧心理,使得她愿意继续接受这种治疗。
方英走后,黄教授和普克米朵坐在一起聊天,主题当然是和催眠疗法有关的问题。普克没有掩饰自己对催眠的疗法的好奇和新鲜感。
“黄教授,我对心理学基本是个外行,但确实很感兴趣。虽然能够想象出,催眠术必然和心理学中所说的心理暗示有关,您能给我简单讲讲吗?”普克诚恳地向黄教授请教。
黄教授笑起来,说:“其实所谓催眠疗法,就是指用催眠的方法,使治疗对象的意识范围变得极度狭窄,催眠指导者———通常是心理医生———利用暗示性的语言,来消除受治者病理心理以及躯体障碍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
“催眠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和睡眠一样吗?”普克问。“它是一种类似于睡眠的恍惚状态,但并不完全相同。被催眠后的受治者,认识判断能力降低,防御机制减弱,显得被动服从。很多受治者能重新回忆起已被遗忘的经历和体验,毫无保留地倾诉内心的秘密和隐私。”黄教授像给学生上课一样,耐心讲述了一遍催眠术的原理。
“听起来挺复杂的。”普克笑着问:“黄教授,像刚才您给方英进行的治疗过程,我们一五一十都看到了。从外表看来,您主要是运用不断重复的、单调的语言或动作,对方英进行一种感官上的刺激。如果我也完全模仿您的语言和动作,来对方英进行催眠,您看能成功吗?”
米朵在一旁说:“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早有人这么想过了。但看起来一样的步骤,就是没办法成功。”
黄教授说:“好吧,言归正传。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今天这个小姑娘的治疗情况。米朵可能还记得,有10%的人是无法进入催眠状态的,这些人受心理暗示程度接近于零,不适合进行催眠治疗。这个方英的受心理暗示程度呢,既不是很低,也不算太高,属于中间类型。也就是说,她能够接受催眠治疗,顺利的话,也能够达到预期的目的。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因为她的意识中,还有几乎一半的分量不接受暗示。当不受暗示的部分占据上风时,催眠治疗就无法取得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