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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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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队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普克一句话也没说。彭大勇也只是闷声说了一句:“妈的,真窝心。”

    普克比彭大勇更觉得窝心,因为这个案子是他提起来的,是他在间接听了一个少女的恶梦后深信不疑,从而决心要追查的。

    普克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家门前,掏钥匙开门时,他听到里面隐隐传来音乐声。普克在进门前,努力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进了家门。

    音响里正放着威尔第的作品、歌剧《茶花女》选段,普克听出,此时茶花女已经病入膏肓,即将死去,而她所深爱的那个男人却因为误会,没有留在她的身边。

    米朵和方英没在客厅,而在卧室里聊天,没听到普克进门的声音。

    “……真可怜,茶花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方英同情的声音。“因为她真心爱着那个男人,觉得这样才能令他幸福。”米朵说话的语气,就像正和一个成年人平等地交谈。

    “阿姨,茶花女是不是……真的很下贱?”方英怯怯地问。米朵先考虑了一下,才接着说:“那种职业当然并不高尚,可是在她真正爱上一个人,并且愿意为这个人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清洗旧日的污浊时,那她就是一个非常纯洁的女人。”

    普克在外面听着,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柔情。

    方英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话,她此时的声音显得远比十五岁成熟:“阿姨,你后来知道自己……知道贞操没有了,是不是很害怕?”

    过了一会儿,米朵说:“我想是这样,英子。那时候阿姨虽然并不懂得什么是贞操,但我知道它是阿姨犯下的错误,我怕极了……那时阿姨还是个很弱小的孩子……英子,你才十五岁,也还是个孩子呢。”

    普克站在门外,虽然没有看到里面的场景,但可以想象出,米朵正用她那种来自于内心的爱,温柔地抚慰着英子柔弱的心。

    里面的方英没有说话,米朵也没再开口,直到几分钟后,《茶花女》以悲伤的终场结束,米朵方英从卧室里走出来,才看到普克坐在客厅的长椅上,表情平静地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个星期六,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米朵做了方英好一会儿动员工作,方英才算同意和她一起外出“吹吹秋风”,条件是“只能出去一小会儿”。

    因此出门前,米朵笑着问普克:“今天你没事儿吧,要不然我们三个一起出去?”

    普克眼尖地发现,方英听到米朵的话,忙悄悄拉住了米朵的手。普克有点儿无奈地笑着,说:“算了,今天我负责后勤保障,留在家里给你们做饭。”

    米朵笑着说:“饶了我们吧,就你那手艺,我已经跟英子说好,今天去吃麦当劳好了。”

    一件事情忽然闪现在普克脑海里,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得打电话约一个人。”

    米朵方英走后,普克从寻呼机里调出一个前些天呼过他的电话号码,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一个原本清脆、此时却有些沙哑的女孩子声音在问。普克先愣了一下,随即他又醒悟过来,对方的喉咙有点儿哑,也许是感冒了。

    普克忙说:“请问是梅佳吗?”“你是普克?”梅佳一下子听出了普克的声音,显得有点儿意外。“咦,你今天怎么会打电话来?”

    普克关切地说:“你生病了?我差点儿没听出你的声音。”梅佳淡淡地说:“不放在心上的事儿,当然容易弄错。”

    普克对付梅佳伶牙利齿的办法,还是装傻。他问:“小梅,今天你有空儿吗?我想请你出来谈谈。”梅佳沉默了两秒钟,干脆地说:“行。”

    “不过有个条件。”梅佳还是很干脆地说。

    普克不知梅佳又有什么名堂,“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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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病着,你得来接我。”普克松了口气,说:“好的,正好我骑摩托车也很方便。”

    那天晚上梅佳问普克,如果学校里有人变态,而且做了违法的事情,她应该怎么办。可接下来,梅佳只是简单地说,学校有几个男生在外找三陪,因为价钱问题,差点儿把三陪给杀了。

    这件事自然会引起普克的注意。然而当普克问梅佳详细情况时,梅佳却又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了。

    梅佳讲述那件事儿时,拿着小茶匙的手微微颤抖,金属质地的小茶匙在杯中撞击出细碎的声音。这个现象,普克当时就注意到了,梅佳的颤抖是因为什么样的情绪?紧张?害怕?愤怒?还是……

    因为边骑摩托边思考问题,到了梅佳告诉普克的那条路口时,普克居然错了过去。重新回到刚才经过的路口,看见梅佳刚好从巷子深处走出来。

    今天梅佳穿着件长袖衬衣,套了件小马甲,下身是牛仔裤。长发用一个发夹别着,高高竖在后脑勺上,像老式年画中小娃娃的发型,有点儿可笑,不过又让人觉出一份年轻的天真。

    “开车!”梅佳笑着说,拍了普克的肩膀一下,然后两条手臂就伸过去,不松不紧地环住了普克的腰。

    普克招呼梅佳坐稳,便启动了摩托车,向前驶去。途中遇到两次红灯,还有一次行人横穿马路,普克刹车时,感到背后那个年轻的身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紧紧贴住自己的后背,并且在摩托重新前行时,并没有很快松开。

    在茶社落座后,已是快十一点钟了。

    不过对茶社来说,这个时间正是生意清淡的阶段。显得十分安静,正适合于普克他们谈话。

    “小梅,上次你说的那件事,还有兴趣再跟我聊聊吗?”普克开门见山地问。梅佳正捧着一杯菊花茶凑在鼻子前嗅着,听到普克的问话,抬眼扫视了他一下:“哪件事儿?”她若无其事地问,在普克眼里,简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普克忽然之间感到有些厌倦,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对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定。

    要是她再继续这样,还是别再多事儿了。普克喝了一口茶,暗自打定主意。梅佳隔着茶杯中升起的热气,默默注视着普克,她的目光水气淋淋,在普克的沉默中,软弱渐渐从眼睛深处浮起。

    “我好像已经习惯伪装自己了。”梅佳收回目光,低声地说:“用漫不经心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没办法不在乎。”

    此刻的梅佳,是普克心目中最真实的梅佳。普克默不作声地听着。

    “自从那件事儿以后,我心里乱得要命……”梅佳只说了一句,就心烦意乱地放下杯子,一只手挡住眼睛,普克坐在对面望着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方英。

    好一会儿,梅佳接着说:“其实我以前并不是这样儿的。真的,以前我挺乖、挺安静的。大一的时候,有几个男生开始追我,我都躲开了。主要是因为我心里有个喜欢的男生。”

    梅佳慢慢说着,像是沉入了回忆:“后来……后来的事儿,老让我想起一个词来:阴差阳错。第二年,他就毕业走了。过了几天我收到一封信,信是从学校里发的。”

    梅佳把杯子捧在手里,送到嘴边,却并不喝水,而是将茶杯缓缓转着圈,碰擦着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走了,信上都没有落一个名字。当然我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也知道我的名字一样。这事儿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知道,对于自己心里渴望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得到,总得争取一下试试。所以去年,就是我大三的时候,我又喜欢上一个人,这次,逼着自己采取主动去接近他。而这个男生,又是出了名的COOL,向来对女孩子冷眼相看的……那个过程,真能用千辛万苦来形容。你心里一定觉得我现在的性格挺病态的,这跟那件事儿多少有点儿关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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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儿,梅佳停下来,看着普克,自嘲地笑笑,说:“我现在一点儿不想问你,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模样儿。真的,虽然我很在乎,但我不想问了。女孩子总是自讨苦吃,因为她们都太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了。”

    普克对梅佳微笑,说:“实事求是地说——你很青春。”梅佳低头苦笑,说:“你很会选择形容词,既不必违心,也不会惹来别人的不快。好了,我这会儿只想把自己的故事说给你听。”她眯起眼睛想了想,说:“我追到那个男生了,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喜欢的异性。我问他能不能当我的男朋友,他说他试试。就这样,有一阵子,我们接触频繁,比较亲近。吻过,抱过,接下来……”她好像怕自己停下以后就说不出来,一口气地说下去:“接下来,我渴望更深的关系了——我真觉得自己很爱他,想毕业以后就嫁给他——可是我们不行……这事儿说起来,真让人不舒服,不过我得把它说出来,因为它跟后面你关心的事情有关。他不行,开始我以为他紧张,安慰他,可是还是不行,他变得很阴郁。对我的态度开始变了,坐在那儿,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漠然,后来我想劝他再试试,他突然间就爆发了,指着我的鼻子骂:垃圾,贱货,婊子……一大串脏话,我简直闻所未闻,当时都呆了,就看到他的手指头在我鼻尖上发抖,我也像发疟疾似地抖个不停……”

    梅佳停下来,抬头看着普克,脸上是豁出去的表情,用几乎带点儿挑衅的语气掩饰内心的自卑,问:“现在你不会再用青春这个词儿来形容我了吧?”普克轻声说:“小梅,别太苛责自己。”

    梅佳听懂了普克的意思,眼睛闭上,一串泪珠滚落光滑的面颊。她抽泣了两声,又努力忍住了,眼睛睁开,异常明亮地望着普克:“现在我知道,那天我撞你那一下算是撞对了。本来我还弄不清,以为自己真在破罐子破摔,不再要什么自尊和脸面了。这会儿我开始相信人有直觉了。那天在校门口看到你,忽然间觉得自己孤独得要死,只想找个可靠的人把自己心里的痛苦说出来。普克,我知道你一直回避我,大概有点儿讨厌我这种性格,可又怕伤害我的自尊心,所以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谢谢你这么待我……”

    普克温和地打断梅佳,说:“每个人心里,其实都需要真正的朋友。”梅佳含泪问:“我能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吗?”普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梅佳深深地看了普克一眼,低头用纸巾擦干眼泪,等自己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些,又抬起头,慢慢说:“我和他吵翻了,表面上就是那个原因,可分开以后自己静下来想想,又觉得,那件事儿其实只是个引子。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觉得安全过……怎么说呢,我总之就是心里隐隐有点儿怕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不开心,眼神很空,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我总是幻想能用自己的爱改变他,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常常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其实根本没什么位置。”

    说到这儿,梅佳停下来回忆着。这种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显得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下去。

    “吵完架不长时间,大概也就两个星期吧,有个周末,几个平时要好些的女生看我心情不好,硬拉我去迪厅蹦迪。到了迪厅,她们都下去跳舞了,我一点儿劲头都没有,就坐在吧台边儿喝饮料。后来一回头,一下看到那个男生也在舞池里跳舞,人太多,脸一晃就找不着了。我下到舞池里,想找到他,可怎么也找不着。只好又出来了,却正好看到他跟一个女的刚出了舞池。旁边还有我认识的另外两个男生,身边也都有个女的,而且勾肩搭背,特别腻的样了。他们六个人一起准备出迪厅。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那几个女的全浓妆艳抹,衣服穿得特别暴露,一看就像做那一行的。鬼使神差似的,我悄悄跟着他们出了迪厅,躲在暗处偷看。他们六个人一出门,叫了三辆出租车上去,车还没开,一对一对地就在后座上又摸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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