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座临安,林林总总的事自是烦手,则需分派料理,衡量轻重办之。钱塘
海潮为临安之大患,每年因此损失人口财物不计其数,董槐提出治理钱塘,决渎水
道,以防不虞。百姓虽愿意出力浚治,又担心千钱诳众之事,董槐为此布令:
官家绝无华信之言,先付银两后治堤。城中众壮受此动员,皆自告奋勇,一日
之内竟聚有三万民夫,载土运石,填缺补漏,蔚为大观。日曝雨淋,民夫都被折腾
得股无完胈,胫不生毛,却无一有怨语,吆喝苦干着。不出三月,工程俱已告竣,
从此再不必担心海潮之危矣。
董槐巡查城防时扶着阇台,曼目远眺,道:蒙古人野心勃勃,他年侵我大宋,
定会一心攻破临安,我们定要加强防范,我看此城周边薄弱,需要大加修缮。下
令用蒸熟的土修城,坚硬可磨刀斧,又将城郭加高至百雉,在城门上安千斤闸,掏
藏兵洞,在城头上排放了二十辆震天雷,还密设了马面、战棚、女头等防御建筑。
续检查军械,发现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又大肆修磨营造。
防范措施需要条分缕析,逐层考虑,董槐又担心蒙古军队会采取软围的方针,
别人都笑道:蒙古人鲁莽,定是强攻。董槐沉声道:强攻不下,不是软困是
什么?众人皆服。软困便需粮草应济,董槐调整全城储粮数,为一百一十余万石,
他连连叫道:不够,不够!蒙军袭来,以城中之人口,难保半年。遂大修仓窖,
为正方形,口径两丈,深两丈,每窖可储万石,皆有清楚铭砖,又催将南部闲粮聚
至临安。如此仓廪充足,再无外围之忧矣。
朝中谢方叔乃进士出身,自淳祐十年任左相兼枢密使至今,曾在监察御史任内
奏请理宗录用朱熹门人,乃尊儒反战之人。对董槐大加鄙嗤,说他庸人自扰,董槐
言:八月,忽必烈自临洮进兵,誓破大理,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岂独宰相不
知么?谢方叔自讨了没趣。
董槐见有铜钱被削成两半,便查询百姓,方晓铜价高于钱价,一面下禁令,一
面上章朝廷,朝廷准造临安府钱牌代币使用。铜钱牌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
铅钱牌有十文、四十文、二百文等种。民间原以七十七钱作百用,咸淳年间改为五
十钱当百用,那是后话。
城内守军在镇南虎云孝臻操练下,兵士各各骁勇善战。董槐贤名传遍天下,异
地百姓尽知临安之美,皆纷涌迁居,为此朝廷敕令,他地氓民不得居临安过久,亦
不注户。
皇帝偏安一隅,每天吃着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食,体态不敢恭讳。但皇帝却
也没闲着,为保江山,先在皇宫内受箓,又在南郊祭天,再到先贤祠中烧香,后到
灵隐寺捨身,做了不少善事因果。
且说皇上经董槐表劝,微服出巡,以体查民情,带着谢方叔与董公公扮作三位
商贾信步出宫,随意游历访查。过了石函桥、葛岭、大石佛院、保俶塔、栖霞岭、
岳王墓、行春桥、金沙涧、九里松,这几日来,遇见百姓无不称赞当今皇上圣德,
直把个天子乐得爽手大赏。行至冷泉洗面擦汗时,皇上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对面
的草庐内恍惚朦胧挪出一位女子,意态端庄,艳过褒姒,娇躯袅袅的就似那招魂幡。
有诗为证: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只将皇上看得眼都花了,体都酥了,腿都麻了,魂都飞了,魄都散了,一心都
在她身上了。哪里还知道自己是个天子,只听得扑嗵一声,巴着眼睛游过水去,
像只小鸭一般抓住美女的手,一会儿便泄了自己的老底。那女子听说面前之人是当
朝天子,又求着自己作贵妃,喜得羞羞答答,依依哝哝,皇上笑得嗄嗄哈哈,大大
方方地带她回朝享服去了。勿忙之时,哪管得她家里有人没人,什么三媒六聘的。
来到大路,乘了马匹,一时三刻便回到后宫。宫内香屑满地,宫女踏花而行。
雕梁绣柱,画栋飞甍,曲槛回栏,看不尽的楼台殿阁,廊榭山石。佳人心中便开始
打着算盘。问得那佳人姓阎,便唤作阎妃。待佳人入宫换了贵妃之服,整个人焕然
一新,只见她鬟前佩有赤金凤凰展翼剪尾五令翎,下粘珠花细丝圈,髻后絮带如瀑,
两鬓贴有双蛇曲化,双吊珍珠耳垂,披一套金灰蟹猸裘,越发艳丽,有诗为证: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翠为(勹盍)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
阎妃摆弄着娇态,向皇上吵这要那,皇上只是点头便了,将她搂在怀内,媚眼
说道:你便像那画眉,翅短嘴尖尾巴长,特别是声音叫得好听。阎妃听说,越
发吵着频了,反正天下都是夫君的,正是不拿白不拿。皇上早对阎妃神魂颠倒,恨
不得为她建姑苏台,修春宵宫,挖天池,还管个什么国家大事!
俗话说,一人得宠,鸡犬飞升。自打佳人作了皇帝的宠妃,他家一窝人都捞了
名位显职。特别是她的旧相好丁大全,也出任要职。阎妃的姊妹并承恩泽,出入宫
掖,势倾天下,内亲外戚都鱼游攀扯。
临安本经董槐治得湖明而河清,一场大雨过后,皇宫内翠绿的池塘变成了泥浆
塘。
昭阳殿里,君行大乐。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绡绮轻雾霏,香云随步起。
排排歌女双锁螺鬟,九晕珠钿,睛柳纤桑,春葱细腻,秋藕匀圆。浅色縠衫轻似雾,
纺芳纱绔薄如云,雾袖烟裾云母冠,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唱着江南
弄、龙笛曲、采莲曲、凤笙曲、采菱曲、游女曲、朝云曲。弄尽昏眼,弄尽临安,
弄尽天下。
皇上看起来倒不十分好色,堂上花一团、锦一簇的,他正眼也没瞧一下,只把
娇滴滴的阎妃娘娘搂在怀中,你一杯、我一杯地交饮着,一句亲亲,一句心
肝。闹到三更,众仙女款款散了,皇帝便抱着阎妃东倒西歪地共洗鸳鸯浴去了。
也许是适才在沐浴中兴奋过度,阎妃睡不着,披衣坐在床沿上,似想非想地乜
着眼睛,斜拨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既然阎妃睡不着,皇上又怎可睡得着
呢,这一善举正被皇上瞧个仔细,阎妃的面容在月光的朦胧照映下,如梦幻般妖艳。
皇上笑道:好一个慈心娘娘,越发惹朕疼你罗!一把拽她入床,两人滚滚爬爬
地又兴奋了一夜。翌日皇上还赐她体仁沐德金匾一块,每日欢爱,把边庭政事
都丢在脑后。这正是:作天子的不行乐,徒教江山笑我!
阎妃深得皇上嬖爱,恣意纵行,弄得后宫室笼阴、水不澄,女史不敢过问其礼
职。阎妃还强命幼小的太监玩脱裤转天轮的游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致使后宫众
妃因之奚落,有诗为证: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时边事紧张,蒙古数次侵掠成都,皆被宋将余玠杀退,名满天下。谢方叔和参
知政事徐清叟心甚忌之,向理宗攻击余玠掌握大权,不知事君之礼。理宗听其言,
赐余玠死,可怜一代名将在四川被迫服毒自杀,当地百姓哭声不绝,为将者无不惶
惶。次年,余玠部下王惟忠也被诬告潜通蒙古,百口莫辩,凌迟处死。理宗、谢方
叔任命知鄂州余晦去四川驻守。蒙古兵来侵扰,余晦接连战败,四川形势危急。董
槐知情后,上疏说:蜀事孔棘,已犯临战易将之戒,此臣子见危致命之日也。臣
不才,愿请出帅四川。理宗不准,董槐忧闷不乐。前相赵葵居长沙,任潭州通判,
见四川危急,也上疏请求效力,理宗只准他咨访。
宝祐年十二月,忽必烈破大理,继而留兀良合台征服南方未平之地,自率军北
归。兀良合台挥军入吐蕃,吐蕃惧而投降。兀良合台又相继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及
三十七部落,并置郡县治之。与进军西南同时,蒙哥又命其弟旭烈兀西征波斯。
南宋大敌当前,理宗、谢方叔集团却沉溺在声色享乐之中,大造寺观园林。理
宗在西湖边积庆山,新建寺院,派遣吏卒到各州县搜集木材,到处砍伐树木,闹得
鸡犬不宁。前后三年建成,靡费无数,赐给阎妃作功德院。权左司郎中高斯得请求
立罢新寺土木,谢方叔将高斯得罢职。
一日,董槐正与云孝臻等议论国家大事,云孝臻数落谢方叔之恶,忽而门吏来
报:六宫都太监董宋臣公公降旨!这董宋臣在宫中可是个老资历了,年近花甲,
他十四岁便净身入宫,处世圆滑,面善心狠,上下无人不畏。董槐闻之忙摆香案,
至中门相迎;云孝臻等人心中忐忑,也随之出外,看是什么缘由。那董公公乘一骑
五花虬,玉珰飘荡,跟了许多扈从内监,他下马立即亲热拉着董槐的手,笑着说了
两句客套话。董槐跪接圣旨,董公公便望北启诏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
安知府董槐治城功勋斐然,升参知政事,钦此。董槐五拜三叩头,道:得旷恩
必伏心塌地,死而后己,以尽臣职。临近的百姓都挤在门外观看,论论语语,喧
阗热闹,哪个不说董大人德高万丈,威深龙泽!你一句,我一句,董槐经受不
起,忙说自己性刚才拙,不过身为民上者,不敢科敛于民罢了,哪能称上德高威深。
董公公把个秀目一挑,对董槐高拱一揖道:董大人发奸摘隐,别清利弊,此德不
高何德高?此威不深何威深?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指教!董槐还以一礼道:安国
家,定社稷,息兵戈,静边戍,乃大臣之本职也。过奖,过奖!董公公笑道:
董大人过谦,过谦!内务鞅掌,不便久絮,就此告辞,祝董大人步步青云,指日
高升!董槐礼让一阵,董公公便带着扈从太监从人群中穿过。他们一走,董槐之
友方才过来道贺,云孝臻拱手相祝:圣上慧眼识贤明,董兄受此封赏,正是理所
当然。滦丰笑捻吟髭:还什么董兄董兄的,叫参知政事大人才对嘛!褚源一
拍衣服上的灰,道:明月不扶自上,我辈不如。大人今后谋谟庙堂,我等却伸不
出手来帮忙啰!董槐喜中有愧道:不敢当,不敢当!此时临安才略庀雏形,日
后要更加完善,我们定要同心协力方可啊!几人玩笑了一场,拖回一麴车酒,台
盏痛饮,尽欢而散。
翌日早朝,董槐穿过龙尾道,两旁有翔鸾、栖风二阁。进了金鸾殿,皇上还未
上朝,百官们一个个膘满肉肥,见有几个大官在相互比较自己的肚子,就像孕妇在
炫耀腑中的孩子一样,不过此时此地,竟是这些男孕妇们相互吹嘘标榜,好不可爱
过盛也!
瞧瞧谢大人这肚腹,装的学问真不知有多深哩!岂敢岂敢,多承多承。
董槐一阵恶心,将头转过一边,摇首忖道:这治国可与治城大不一样了。
过不一刻,皇上升了龙座,对董槐早已嘉奖了一番,董槐面圣道:恭承嘉惠,
俟罪临安,无功多过,不敢受升。皇帝道:董爱卿太过谦了,爱卿治城有方,
路人交口结碑,朕定当重赏。便赐黄金万两,米粮千石,吴绫蜀锦各百端,又将
右手上的九游龙争珠金镯取下赏他,直惹得百官中十有九生嫉妒之心。董槐不肯全
受,只接了金镯及部分金粮绫锦,皇上听言,将余下的赐物布施城中百姓。只是董
槐从此不再治理临安,交了御赐金牌。
正值风清气爽之时,又值府中无事,董槐便起兴带上几个衙役游历西湖,扑面
便是一阵带有咸味的海风吹来,陌头杨柳娥娜缈柔,过了段家桥,到白堤停住。只
见湖面上落着没有轨迹的黄金雨,星星耀烁,一只白鸥抿翅往水里一扎,一条鱼儿
便被带出了水面。
看那东风景,西子湖,采莲人语荷花荡。湿冥冥柳烟花雾,黄莺乱啼蝴蝶舞。
红杏香中萧鼓,绿杨影里秋千。苏堤下,多少达官臣民,忘却自我,陶醉其景。高
宗建都临安,不过贪西湖之繁华耳。
董槐见许多富贾将钱洒入西湖,祈求长富贵,望之叹道:苍生奔忙尚难糊口,
西湖却坐贪万金,这金锅儿何不翻底,痛快人哉!卫羽这时急忙说道:大人说
得对,何不派人修圈栏断其水,再将圈栏中的水淘干,咱们坐收万金!说着说着,
脸上露出一副美意,董槐听得好笑,将他一干人等打发到一边,想一个人静静待会
儿。
他停伫在西湖旁,身边寒薄,不禁念起亡妻,一时心绪憯悽,轻吐心声:十
三年夫妻,十三年鱼水;十三年独旅,十三年梦颓。迩来冗忙无瑕,想泖湖草已没
坟。为国不为家,为家不为人,怪否?秋尽又将冬至,人老去,青风白发。眼前槐
叶抖擞,恍惚水外暝山。仰目,当年一般天,须臾晕眩。垂首,浪卷孤莼,不忍看。
身欲倒,幸有烈风相抵。躯渐寒,苦无添衣人。衙役们听见董大人喃喃自语,忽
忽若若,听不甚明白,还做些奇怪的举动,虽然都闷着脑袋,却不敢上前问讯。
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半斤
东坡肉已狼藉在案,清香的稻草被踏瘪得起了毛。卫羽近身伺候道:大人,天色
已晚,不如回府歇息罢。董槐念着亡妻,浅酌深吸,饮下数杯,这时还觉不够,
迷糊着说道:蕴真惬所欲,落日又如何。日淡风凉,卫羽忙将披风搭在董槐身
上,道:大人醉了,小心擦了风寒。
董槐经劝不住,咕噜叫道: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一摸身上,没带
酒钱,便解下所佩金龟当于老板。他歪歪斜斜的被众人搀起,卫羽骂另一叫作戚随
宽的小吏道:该死的奴才,也不早去备个暖轿来!戚随宽见他话语来得急,连
忙应道:我现在就去!董槐似有半醒,一个横摆头道:我不要坐轿,我就这
样走回去。下人不敢违逆,董槐一路摇晃,见孤山梅空枝伶俜,不禁叹道:自
逋仙去后无高士,冷落幽姿,人道梅花已不要诗了。
适才酒喝得多了,这时有些舌燥,回到府中,对着秋风饮了温茶,便倒头睡了。
身旁又没个妻妾体贴,身子骚热,翻身时把被子掀在一旁。孰不知酒后先发热后发
冷,凉了许久才有丫鬟见晓盖被,丫鬟又不能时刻在房里服伺,董槐在梦中思念妻
子,辗转覆去闹了一夜,加上在西湖旁惊了风,早上醒来,果真染了风寒,早朝也
上不得,云孝臻等先后探望了数次。
礼部侍郎李悝闻之特地前来探病,此人年过中旬,发已华颠。董槐包着温巾躺
在床上,身旁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李悝与董槐寒喧了几句,问道:怎么不见嫂
子?董槐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儿,淡淡地吐出:早年已染疾下世了。李悝
惋惜了几声,道:董大人只身孤零,何不再娶个填房。董槐咳嗽了几声,又摇
头又摆手。李悝劝道:娶家妻氏,生得儿女出来,百年后也有个烧钱化纸的人嘛。
董槐睁开眼睛,喉咙半干半湿地说道:亡妻给我留下一子,我父子二人唇齿相依,
也还抹糊得下去。
可是...李悝一片好心,还想再推澜几句。董槐支起身子,满目苍桑道:
王维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我犹敬之,愿作其二。真爱只一人,白头无异念,
当为丈夫凯模!李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颜色,哝哝说道:大人该不会在取笑学
生罢?此语触动董槐,打入朝理事的那天起,便将重要官员的家底调查了一通,
想起李悝家中尚有一妻一妾。人家好心前来,自己竟话少斟酌,唐突了人家,连连
拍着脑袋瓜,道:瞧我,一发烧把脑子也给烧坏了,语无伦次的!
李悝也没太计较,道:李某不才,有一句儆示董兄,董兄刚进朝中,路径不
熟,凡事不要太出锋头。董槐知其弦外有音,忙问道:大人这话,学生不解,
还烦宣明。李悝揖手道:大人客气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当今朝中蛟螭混螺蚌,
混沌得很哩!董槐也揖手道:董槐上叨天恩,下承民泽。只求秉持公心,指摘
时弊,救民于水火,除此外别无他心。若因此招惹到不测是非,董槐甘心逆受。
烈语出胸炉,教人油然生敬。李悝不好再说什么,鼓励几句便作别。
上任没几日,董槐便发现众官结觉营私,贪污严重,牵扯范围极广,便上表谢
方叔,谢宰相对此举不满,要他不要惹事,派人拖出一车黄金拉拢他。董槐将一锭
黄金往地上一砸,怒愤填膺道:作人只可清饥,不可浊饱,我要这些臭钱作甚!
把分给他的黄金财宝如数退回。卫羽努着嘴道:我家老爷才不稀罕这些臭钱呢!
袁华举起大拇指,赞道:荣华富贵,功名势力,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为尤
洁。董槐道:袁兄过奖了,作人岂能作堂上之燕,衔泥趋附炎热,作官就莫让
百姓指骂名。云孝臻看着小幺们搬走一车财宝,不免生了怅触:臭钱?钱本身
并不臭,只是用的人臭,而让钱无辜背了臭名。谢宰相见董槐拒收财宝,笑他无
见识,就算不去攀附高爷,至少也应抄张护官符放在枕下。
陈宜中与徐清叟怎会任由董槐高挂廉洁牌坊,密谋一夜,处心积虑地设好一妥
当之计。他们很清楚,董槐功勋显赫,想逼他离职,散布恶空气是绝对行不通的,
只有以要言妙道说之转其身职。
早朝后,徐清叟便悄声悄气地走到董槐跟前,对他附耳说道:太子太师昨日
亡故,你可知晓么?他吐出的气搞得董槐耳朵骚痒,连忙侧过头道:满朝文武
皆知啊!徐清叟夹着董槐之手,道:掌谕太子可是个肥缺啊!董参知与学生乃
多年熟识的,若参知想去,我可替你保荐。太子太师不过是个名大权小的官,他
这点花爪子哪能瞒过如电神目!董槐故作不知,推开他的手,道:不了,我现在
干得很舒心,调换职务会不习惯的。看董槐一副冷静十足的样子,徐清叟突然产
生畏缩感,但想到美好的前程,忙道:诶,我是见董参知你终日劳苦,也应享享
清福,你思量看,太子就是将来的天子,今太子将立,他日作了皇帝,董参知还不
高升么!董槐硬了语气道:作官不是为了升官的!多谢徐大人关照,只是下官
命贱,偏好劳苦,告辞了!说完急步而去,徐清叟满脑子的算盘珠子掉了一地。
陈宜中见董槐去了,便跑过来问,徐清叟的身体像个西瓜囊子,道:唉,别提了,
那家伙的心是铁铸的!
宝祐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董槐早晨醒来,昨夜梦见一条青龙从冥潭里冲天而起,
梳栉时还在琢磨,不知主凶主吉。这时戚随宽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董槐问道:
何事弄得这般模样?戚随宽施完礼便叫道:礼部侍郎李大人家里生出大事了!
董槐急忙拉住其手,切问道:你说什么?戚随宽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李大
人的正房妻子和偏房小妾一齐过世了!董槐吃了一惊,度量道:哪有妻妾一齐
过世的事情?其中定有蹊跷!又问道:李大人怎么样?答曰:李大人身心
大损,气血虚弱,正卧病在床。
董槐心惊腿软,挥袍坐下,道:李大人还没个继嗣的儿子,这怎生是好!
戚随宽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大人之妻因难产而死,幸好生下一个儿子,有高人
取名为李祥,为避祸之意。李大人不喜欢他,说他一出世就生祸,把他扔弃在外。
董槐一听此语,反射性地立起身来,道:这怎么处得!既然有个子胤,就应百倍
珍惜,怎可扔弃在外!忙起轿至李府,欲待好好将李悝劝慰一番,谁知李悝如同
失了魂一般,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董槐问过李府中人,原来公子李祥被一名叫苗元
佑的老者抚养。董槐又不是李府中人,也作不得主张,只好待李悝病愈后再行劝慰。
回到廨舍,闷闷不乐,借酒消愁,公事也疏松了些。
这年,理宗命亲信宦官董宋臣修筑佑圣观,兴建梅堂、芙蓉阁、香兰亭,强占
民田,招权纳贿,人们称董宋臣为董阎罗。监察御史洪天锡上奏:天下之患
有三:曰宦者,曰外戚,曰小人。现在上下穷苦,远近怨疾,惟独贵戚和大宦官享
富贵。举天下穷且怨,陛下能与此数十人共天下么!洪天锡弹劾董宋臣,不成,
被免去监察御史。洪天锡上奏原是谢主叔支持,谢方叔见事败,便把洪天锡排挤顶
罪,以巴结董宋臣。董宋臣指使人上书,请杀谢方叔、洪天锡。谢方叔因而罢相,
由董槐接宰相之位兼枢密使。董宋臣在阎妃支持下,权势日盛。
生活总是祸喜不断的,有时祸中夹喜,有时喜中藏祸,不随人愿,只按天意运
行。云孝臻之妻吴秀兰上月七夕还好好的,过了一月,身子逐日倦懒起来,茶饭都
不思了,只爱吃些酸果,下腹胀得慌,胸口沉闷,经期也两月没来,又不时地恶心、
呕吐,皮肤也黑了些。云孝臻问了几次,她心里没底,也不好说。一天早晨起来发
觉有娠,云孝臻察觉妻子神色不对,问道: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心神不宁,恍
恍惚惚的?没什么,大概人到了秋季,精神总要差点吧!
妻子将丈夫唐突过去,心里当然有数了,只不放心,便请了大夫查脉,云孝臻
在一旁不住地催询:大夫,我妻子可染了病么?大夫笑拈白髯,道:提辖不
必担心,夫人是有喜了!云孝臻惊讶得拉住大夫,从嘴里迸出一句:真的么!
大夫握其手,拍了两下,贺出一对词:恭喜!恭喜!自己倒很识趣,先行告退,
留他们小俩口子慢弹情谱。
瞧把个云提辖高兴得都不晓得要做什么了,把妻子的身子扶了扶,把床上的雪
花枕头按了按,又把桌上的茶杯转了转。妻子坐在凳上,看他无神无主的样子,禁
不住掩着嘴儿噗嗤一笑,道:我们家里怎么飞进来一只无头苍蝇呀!云孝臻知
道她在笑谁,便凑她身傍坐了,双手捏着桌边,道:第一次为人之父嘛,哎呀,
这突然间怎么别扭起来了!耸了耸肩,拐了拐臂,身上骚痒不过,脱下常服。妻
子笑道:孩子还没出世,都把你磨成这样,等出世了,你还不捧着他叫爹!
我疼你们嘛!云孝臻将右手轻搭在妻子肩上,急急问道:几个月了?
吴秀兰分别用左手在桌上拿了一双筷子,右手拿了一支筷子,左右敲了一敲,示意
要丈夫猜。三个月了?丈夫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钻进妻子的喉咙里把话掏出
来。妻子点点头,云孝臻的脸上一片春光明媚,握住她的双手,道:你这左手的
筷子便是我俩,右手的筷子便是咱们的小宝贝了!妻子嗯了一声,将头倚靠过来。
云孝臻和妻子鬓发厮摩,回想流金岁月,从相识到现在,已有四载了。这些年,
虽吃得些苦,甚喜未添什么病。他忆起带她出逃的那一天,道:想起来,那天晚
上我收到你的信,真把我给吓坏了!她盘弄着他的衣襟,道:那天我刚从丫鬟
手中拿到信,不料被我爹发现,抢去拆看了,还大发雷霆。我爹逼我照他的意思写
回信,我不敢违拗,他念,我便写。云孝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道:信上你说
我们俩八字不合,柱中枭食并伤官,子死夫亡是两端,还说要与我恩断义绝,今晚
就嫁给柴桑。我当时欲哭无泪,真想拔剑自刎,但冷静想来,却又不像,这不是你
的话,便去找你说个明白,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轻轻捶着他的胸口,道:然后,
我就乘上你的马了。云孝臻道:咱们也没个三媒六聘的,不知我们的婚事,月
下老人同意否?
俩人说得都笑了,驰隙流年,犹如一瞬,伉俪情深,目光凝聚,包涵着多少辛
酸与希冀?什么悲欢的日子,他们都一起偕手走过了,在阳光和风雨中共处的幸福
是无法言喻的。
云孝臻将手抚摸妻子的腹部,仿佛感应得到一个爱的结晶体正在掌心下蠕动,
若有所思道:一恍眼,咱们都有孩子了...举头望着妻子,问道:你想家
么?妻子摇摇头道:那不是我的家,除非我无路可走,有生之年,我决不回家
求他!云孝臻叹道:多少他也是你爹嘛,即便没有感情也有恩情啊!妻子捂
着他的嘴,道:你不要再提他了!好好好,不提他了,惹你生气可会连累咱
们的孩子呦!云孝臻故意说得诙谐逗妻子笑。
吴秀兰笑过后,又念到正事,推着丈夫道:嗳,咱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啊?
云孝臻皱着眉,双手按在膝上,左思右想也没个好词迸出脑外,嘴里喃喃:如果
是个女孩,就叫...只道女孩这温雅脱俗的名字难起,便扭转思路,哎,如
果是个男孩,就叫...想不到男孩这一鸣惊人的名字也难起。吴秀兰见丈夫只
顾搓着手,笑道:别忙呼了,说不定哪天灵犀一动,一个好名儿就跳到嘴边,瞧
你想得难受,脑子想坏了可没人赔我的!云孝臻勾着小指,把她鼻子一刮,舒眉
转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知道了!
紬缪之时,侍内丫鬟叫菊花的端上一碗火腿炖肘子,云孝臻亲手接过,吹了吹,
拿调羹搅了搅,一口一口地喂给妻子喝。羹很稠,妻子喝下大半碗,推开道:饱
了饱了。云孝臻又把碗迎上前来,道: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呦!你吃饱
了,可不能让咱的儿子打饿慌嘛!妻子扑哧笑出声来,道:真是一张顽嘴皮子!
在丈夫的调喂下,把剩下的吃了个精光,喘着气道:想不到吃东西也这么累。
云孝臻放下碗,拨开妻子的小袖对襟上衣,将头贴在她的腹上,似乎已听到了小生
命的呻吟声,不禁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妻子笑着答道。云孝臻
抬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爱妻扭动着身子,道:我能感觉到。云孝臻端
正了身子,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含情脉脉道:你这么说,是想让我高兴吧。生命
是平等的,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其实云孝臻尚
不知,妻子在几日前已拜过禖神,纵然丈夫不偏心,但人言可畏。
妻子突然感到喉咙一苦,胸前耸涌,云孝臻早已明白,忙从床下端起一个痰盂,
妻子呕吐其中。云孝臻轻轻用手在她背上拍着,见她吃力的样子,心中感触道:
真难为你们女人了。妻子呕吐完,丈夫也放下了痰盂,一旁的丫鬟叫月季的端
出去了。云孝臻关切地问道:好些了么?妻子点点头,又喘了几口气,渐渐轻松
了,便堆着笑道:难就不要孩子了么?
云孝臻一笑,倒了杯水给妻子嗽口,她嘴里咕噜咕噜的响着。丈夫的心里绊动
了一椿事,道:生孩子好痛呢!啊,现在想起来都心慌得很。那天我打庄漯家过,
他媳妇正生孩子,叫得好不凄惨!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好像有一把铁钩在挠我的
心!妻子把水吐在菊花端着的痰盂内,笑道:要不,你生一个试试!云孝臻
双手乱摇道:这个就免了罢!旁边的菊花也忍不住背过面去笑,云孝臻故意说
道:菊花,你莫笑,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哩!菊花羞答答地掩过面,涨红了
脸跑出去了,门外的月季也指着菊花笑呢,学着老爷的话重覆了一遍,两人一追一
赶好不热闹呢。
吴秀兰用指头在丈夫的手背上厾了一下,笑道:她们也二九不小了,咱也该
思量一下招赘婿的事儿了。云孝臻道:开年就给她们办。你呀,就是一颗慈母
心,自己都在关键时刻,还惦记着别人。吴秀兰道:能不替她们操心吗!伺候
了我几年,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都是一副好心肠的黄花闺女儿。云孝臻搂玉在
怀,想到时局动荡不安,叹道:何日天下不忧民,好作梅妻鹤子。
吴秀兰因是初叶,故十分小心,换了一间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的空间,身上换
了宽大的内外衣服,床也从角落里搬出来许多。
云孝臻把家里的事忙完,便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地把这桩喜事告诉董槐,董槐
还不和他取笑了一回。正在欢愉之刻,不巧房前红楮树的树杈上有一只乌鸦当头吵
闹,大煞风景,董槐心中鲠塞,道:不知又有什么祸事要来?云孝臻笑道:
大人过虑了,鹊噪非为吉,鸦鸣岂是凶?人间凶吉事,不在鸟音中。董槐此时
方才舒了心,更舒了一口气,道:贤弟说得对,作人为甚么要听鸟的话?
这时,临安城巡检邢鸣风到来,此人本是青城派弟子,武艺精熟,受董槐所邀,
特来相助。见董槐与云孝臻正在爽谈,笑道:何事惹得两位大人如此高兴?董
槐笑道:云弟即将为人之父,如何不喜!邢鸣风大笑道:原来是天大的喜事
呀!今晚云弟且莫推辞,我们兄弟定要无醉不休!董槐笑道:云弟之妻刚怀骨
肉,正好小俩口慢弹情谱,你这不是拆人之美么?一席话说得云孝臻满脸通红,
道:两位哥哥好意,小弟怎可推辞。董槐笑道:老夫新任宰相之位,尚未接
宴,今日乃中秋佳节,两喜并作一喜,晚间就由老夫作东,如何?云孝臻与邢鸣
风连说妙矣。
当晚,圆月皎洁,星光点点,宰相府杀猪宰羊,大摆宴席,董槐的挚友尽皆出
席,惟李悝在病中,不能来。云孝臻与邢鸣风舞剑助兴,欢醉一场。
次日,董槐再访李悝,李悝已能言语,只是不能行走。董槐坐在病床前,劝谓
一番,道:要知亲血相溶,骨离肉痛,不知李大人为何要将亲生骨肉抛弃在外,
我十分不解?李悝叹道:这种害人精,留下作甚,天天看着他,只会触景伤情。
董槐知他有隐忧,他不言,亦不便相问,谈了些许国事,起身告辞。董槐暗访李悝
之子,原来苗元佑已带着小公子李祥到别处定居了。
且说吴秀兰自打怀上了骨肉,原来从不午睡的她也在丈夫一个劲地劝慰下睡上
一个多时辰,安胎药也是每日不可少的,丈夫每日陪她到花园里散散心,透透气,
丫鬟也应时应点地照料着。董槐等一批好友时不常便来府中探望,欢笑不绝。
吴秀兰摸着肚子,感到小宝宝在肚子里踢动,萌生出无法形容的奇妙的甜蜜,
好像现在的自己才真正充实了。他是像爹还是像娘呢?真想快些与他相见啊!
董槐自升为宰相后,发现朝中大有藏掖之事,滥支冒领,浪费极重,便上书陈
事:侈汰之害,甚于天灾,天灾尚有止限,而侈汰则无绝境。财源易竭,物力维
限,挥霍于乐岁,必至不足于凶年。遂提出开支庞大,就按职削减官禄,以俭治
国。皇上应允,董槐领旨命人钉造薄册,若要批银子,皆详记此册。百官皆因董槐
多舌而损财,一个个气得咬牙锉钉,恨不得生啖其肉。
且看朝廷要臣陈宜中与参知政事徐清叟论事,陈宜中道:打仗多好,只有打
仗才能藉口聚敛民财。交出大半,自留小半。不打仗,我那西院谁盖?徐清叟笑
道:我看与蒙古的仗也擦着腥风了,到时候求你作干爹的也就多了!陈宜中哈
哈大笑,心里本来想得美妙,一时间又浮现出董槐的影子,就似一桶凉水当头泼下,
气得跺脚骂道:只要有董匹夫一天,我们就没安宁之日,定要找个碴子将他排摈
出去。徐清叟搓着狼毫,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他上得天子信任,下有万民
钦仰,难耶!难耶!陈宜中急得抓起一张纸就捏成团子,道:此时不思一个良
策,万一哪天让他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我二人加上朝中的兄弟们就都要掉半个脑袋
了!两人你一叹我一叹,愁着眉,掏肠子挖肚子地想花心思。
再看董槐与云孝臻论事,董槐道:群臣得尊居威,食朝廷重禄,不尽欢乐之
余尚嫌日缺,岂肯抽一丝恻隐于民!云孝臻道:那些高官自夸庞德弘彦,依我
看,他那用处只是四个字。说罢至案前,走笔写下庸慵痈臃四字。董槐猛地
一拍桌道:写得好!真是一针见血,四用无一益,教人看了畅快!云孝臻
横笔往四字上一划,道:他们还自捧博学,我看他们腹鼓囊空,似那蠹虫,不但
不懂圣贤,反而蛀蚀经典。董槐道:他们受腐过深,转变是不可能了。两人
你一叹我一叹,愁着眉,掏腑挖肺地想给人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董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与他同盟的就只有李悝和柱
国将军雷洪海,怎不教人忧心如酲!严信不凑不巧地又寄上一封诗:红日已欲坠,
人力焉可抚。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董槐望之心中鲠塞,叹道:昔年我劝
他,今年他劝我。
光阴飞逝,又至开年,这年的雪下得特久特大,直铺到三月份还未见停,天气
出奇的冷,临安虽处于温暖之地,却也北风凛冽,天地皓白毗连。云府暖阁内,燃
着一炉炭火,云孝臻伫立窗旁,只见檐前冰锥倒挂,户外凄风阴号。此时,妻子已
怀胎九月,正在最危险的预产期内,需要他时刻在旁照顾。他仰望黑压之冥,想到
自己不能出去裨救众民,唯有愁叹。
只听得妻子轻咳一声,吃力地把头侧转过来,细语慰道:相公,董大人不是
去体恤民情了么,你就不用担心了。云孝臻移目于妻,吴秀兰正躺在炕褥上,他
亲声道:秀兰,也真难为你了,身怀六甲还要替我分忧。缓步踱至妻子床前,
坐在被褥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罢,我出去走走。吴秀
兰的身子虽然怠惰,仍旧忘不了作妻子的责任,聒絮道:冬天犯冻,皮肤最脆弱,
蹭一下都会弄出伤来,凡事要仔细一点。云孝臻道:我会小心的,你安心睡吧。
妻子含着笑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
云孝臻轻轻关上门,脚刚踏出门槛,雪籽就没头没脑地打在脸上,寒风似刀刮
面,天气冷得人似乎一碰就会碎。突然听见长空一啸,正疑虑间,远见家丁阮蒙跌
跌撞撞地跑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好象大祸将至一般,嚷道:老爷,老爷!大事
不好了!云孝臻叱问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张?阮蒙揣起手中一物,
喘着粗气道:老爷请过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着两块黑色灵牌,待拿过
灵牌仔细端祥,直瞧得额头青筋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充满心膺。
只见左右灵牌上分别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圆古,翻面看来,则深
刻着云、孝、臻、诛、杀、剐,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问道:
这东西从何处得到?阮蒙立即应道:我刚从门口墙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态之严重,关系到几十口人命,绝非儿戏,急急嘱道:吩附下
去,叫所有的家仆尽快逃生,这里将有一场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
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阮蒙未会过神来,稍愣一下,忙应声提腿而去。
啊~啊~从屋内传来一阵阵痛楚之声,云孝臻一惊之下丢了灵牌,直冲屋
内。吴秀兰见孝臻进来,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这,这孩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忙高声叫
道:庾婶!
须臾进来一位老妪,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婶点头应道:
这里交给我吧,分娩之时,老爷先避过。又吩咐丫鬟烧一盆滚烫的水,拿一条
毛巾来。云孝臻很不情愿地走出门,吴秀兰还在床上念着他的名字:孝...孝
臻...我...啊!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动,咬着甩到嘴
里的乱发,双腿弓起,身体上下起伏。庾婶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疼痛可以令每个作
母亲的终身难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请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安慰之语对于痛如钻心的吴秀兰来说,却毫无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