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果然在花园另一边的小湖里的木桥上,远远地对着余莹招手。余莹对程济说道:蒋蓝来了,我去看一下她。程济点点头,就忙着继续和医院的同事说话。
余莹往小木桥走去,小木桥上系着一朵朵红玫瑰,布置得很有情调。蒋蓝立在那里,穿着一件淡灰的外套,整个人像一片很悠然的云。
余莹忍着高兴,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我叫你过来玩多少次了,你每次都是忙忙忙地推我的约,李大美女一叫你,你就立马来了,还瞒着我!
那是,大美女叫起来才有号召力啊!昨天晚上的飞机,到这里太晚了,没有让李莫玫通知你。蒋蓝靠着木桥,手指抚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对余莹解释着。
余莹看了看四周,没有见到上次吃饭看过的那个男人,就问道:你的那位呢? 相处了一下,感觉不怎么合适,我和他还是合适做朋友。
余莹微微有一点吃惊,这事从来没有听蒋蓝在电话里提过。看她说得云淡风轻的,不禁还是有一点担心地问:那生意上的事情?
我早就自己单干了。不过,他很欣赏我的办事能力,我现在的公司是他的合作单位。虽然没有成情人,可是,我们会是一生一世的朋友,而且,蒋蓝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遇到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样的潜力,可以把事情做得那么好。从前我都以为我自己不能干的,原来有一个人不停地夸你,你也就可以信以为真了。
蒋蓝想到创业初期,得到过王豪无条件的支持,可她真的无法爱这个优秀的男人,她的心像是被烘干了的花瓣,一点多余的爱都给不出来了。这个男人倒是一如既往地帮助她,因为这个王豪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一个这么珍惜时间,这么热爱生命的人,一定会活得很优秀。就算我得不到一个生活上的伴侣,但我也可以得到一个生意上的伙伴,这也是划得来的赌局。
在王豪的帮助下,蒋蓝现在在装修界已经是小有名气,她的创业和构思都能得到客户的认可,也有稳定的客源。然后,她就在着手和前夫争回孩子的抚养权了,她有证据指出前夫在和她地婚期内包养二奶的事实。
蒋蓝找到前夫刘长魏的时候,刘长魏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结婚这些年,刘长魏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老婆有这么精明强悍的一面。刘长魏看着蒋蓝很冷静地把所有他从前婚外恋的证据都摊在桌上,他强撑着笑说:那又如何,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现在拿到这些证据也没有用了。
蒋蓝又递过来一封信,示意刘长魏看,刘长魏接了过去,抽出信纸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他拍了拍桌子叫道:你胡说,我告你诽谤!
蒋蓝淡然地喝了一口茶,皱皱眉。她选在这个高档的地方谈这件事情,就是怕刘长魏乱喊乱叫,他一激动,就收拾不了自己的暴发户本性,总会漏出来。
当然,刘长魏暴怒也是正常的,这封信如果寄出去,恐怕刘长魏得坐坐牢了。他做这个小官的期间,贪了多少钱,蒋蓝当然最清楚。离开家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要,只是因为她不想要那些脏钱。
蒋蓝压压嗓子说:你想搞得人尽皆知,就尽力地吼吧!
刘长魏终于明白,面前的蒋蓝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女子。这个蒋蓝既然可以把自己叫出来,就已经对孩子势在必得,如果自己不把孩子给她,这个疯女人估计什么都敢做。
果然,他听到蒋蓝轻轻地说道:我看你也不至于喜欢孩子到不要自己前途的地步。你占着孩子只是想气我,你对孩子好不好,你自己知道。现在我也不怕和你打官司,钱,我也出得起。惹急了我,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不想和你闹得那么大,让孩子心里不好受,我也不想告诉孩子他爸在牢里呆着。你最好尽快收手,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我们好聚好散,谁也不伤谁。
刘长魏额头上汗如雨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实习学生,怯生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动了心,也许是感觉好把握。果然,婚后这个女人在家里呆得很老实,可是,他不久就倦了,总想到外面去找别的风情。他这样的男人在外面有一些露水情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偏巧这个女人看不开,一把年级了还纯情地爱上了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哪一点比得上自己嘛,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要长相也就一般,这个傻女人居然会跟他好。刘长魏当时那个气啊,把蒋蓝扫地出门,处处设障,逼得她只能在街头推销,几乎没有了活路。但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对自己低过头,一次都没有,一点悔意也没有。离婚后唯一一次找自己,却是为了那个奸夫。
她说:为什么要把他逼走?他业务优良,医术高明,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懂什么? 那个时候的她,咬牙切齿地恨着,却无能无力。
可是,蒋蓝离开了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后,再杀回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时候蒋蓝眼里没有了恨,却充满了必胜的气势。
刘长魏忽然有一点心痛,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永远地脱离了自己的掌心,再面对他的时候,已经是强敌了。
蒋蓝把信留给刘长魏:你自己睡不着的时候,好好看看。你以为只有我会写这样的举报信吗?你做得出来的事情,自然也会有别人知道,别人可不会看孩子的面子。孩子,过一些日子我来接,律师会来找你签文件的。
蒋蓝扬长而去,她知道刘长魏不会再和自己争了,她终于挣扎出来了,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孩子。
余莹听着蒋蓝说和刘长魏的谈判,笑出了眼泪,直叫唤:这场好戏,怎么不录下来,我真想看他当时的表情,肯定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算了,不要逼得太狠了,毕竟是孩子的爸。我的目的只是孩子,又不是要和他结仇,再说,当年他好歹帮了我家不少。蒋蓝倒也看得开。
孩子,你什么时候接回来? 这个学期上完吧。我不想让孩子过多的变动,让他慢慢地适应吧!
这句话触动了余莹的心事,余莹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宝,她不出声了。人家都争得回自己的孩子,而她却是最没有权利去争的。
蒋蓝知道她的心思,两人经常通电话,余莹把李兰要孩子的事情和她说了,蒋蓝看到余莹难过,也不出声,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准备怎么安排小宝?许久后,还是蒋蓝打破了沉默。 余莹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都不愿意去想,过一天算一天吧!
李兰现在怎么样呢?蒋蓝问起小宝的亲妈的近况。
她还是在那个小店里打零工,生活得很苦,但每隔一天都偷偷来看孩子。她来看孩子的时候,都带着玩具,各色的小玩具,洗得真干净,连一点点的毛边都磨得很平。她不敢趁我在家的时候看孩子,总是和我婆婆联系。我婆婆现在也是帮着李兰,她从程济那里知道我能生孩子,巴不得我自己生一个。余莹想起婆婆知道真相时的神情,又惊又喜又怒又忧,全都浮到脸上,余莹感觉到深深的内疚,她的坚持伤害了很多人。
但是,这种事情,内疚归内疚,但说到生孩子,她现在连婚都想离,怎么生呢。孩子又不是来补偿别人的东西,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是用来尊重,用来爱,用来喜欢,用来呵护的。
孩子,你会给她吧!蒋蓝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她知道这句话里的残忍,但是这样继续下去,孩子、李兰、余莹都痛苦,随着孩子越来越大,这种选择总是要做出来的。
余莹用手指去抠桥上的原木,抠出很深很深的印子,一道一道反复缓慢地抠着,终于很艰难地开口:我想过去找她谈谈,其实我也偷偷地跟踪过她。她真的很辛苦,为了孩子离了婚,一无所有,几乎沦为街头讨饭,在饭馆里从早忙到晚地送餐、洗碗,这样的天气里,我看她那一双手就泡在冰冷的水里。你没见过,你不知道那样的手有多惨,满手开裂,紫红紫红地露着肉。
蒋蓝听得动容,余莹哽咽着说:我也偷偷地用DV录过她来家里看小宝的情况。她总是远远地站着看那个孩子,并不多上前。我婆婆把她看成是乡下人,并不太搭理她,她就从袋子里拿玩具,那玩具洗得好干净,哪怕是全新的玩具,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边,硬的地方她都包起来,隔得远远地伸着手,逗着小宝。小宝笑她就笑,笑得那样开心。
余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她住的那个宿舍,十二个人一间房,洗澡都没有地方。我知道她偷偷吃客人不要的饭菜,可是她每次来都带玩具。上次我去她宿舍找她,想给她一大笔钱,想让李兰把孩子留给我。
蒋蓝眼睛湿了,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同情哪一个,余莹和李兰都是可怜的,她们都为了这个孩子花尽了心思。
余莹继续说:我真的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她要多少,我都可以给,我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我舍不得我知道这样做过分,我知道这样是因为我有钱她那天去加班了,加班每个小时有十五块钱。我坐在她宿舍的床上等她,我打量着她所有的东西,发现她所有的家当都堆在床头的一个小纸盒里,里面都是零碎的小物品。当我看到有一包洗衣粉和一块香皂时,我知道我自己是混蛋,这个女人,连洗发水都没有一瓶,她把所有的都给自己的孩子,我却要用钱来买她的孩子。
蒋蓝看着远方:她不会给你孩子的,多少钱也不会给的。
是的,我知道这个答案,所以我偷偷走了。其实,李兰也很痛苦吧!她认为孩子在我身边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那种在她的眼里已经是神仙日子的生活。她不舍得孩子跟着自己受苦,所以,她从来不上门要孩子。可是,她又舍不得孩子,只好在我们附近找个工,一有时间就跑来看上一眼余莹说不下去了,我不想这样啊!我自己也是小宝的妈妈,换在她的位子上,我想想都活不下去,可是我每次想到要送小宝给她的时候,又实在是怎么都没力气。
余莹想到自己和李兰之间关于孩子的这一场战争,她感觉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输了,她虽然可以付出一切去保护这个孩子,可是李兰却可以为了孩子的好,放弃抱孩子的权利,只是远远看着。她永远没法忘记李兰那双伸出来的手,她想要摸孩子的脸又不敢摸的表情。那是怎样的隐忍,是怎样的悲伤,是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的期待啊。
余莹知道自己占有这个孩子只是暂时。可是在这个冬天,只有小宝才是她唯一还能抱得到的温暖,她实在是不想放手。那孩子在她的怀里睡着的时候,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衣领,一点也不肯放松。而她却是在心里紧紧地握着孩子的影子,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在梦里也不愿意松开。
蒋蓝在得到她孩子的时候,余莹却要失去小宝,小木桥上一刹间是悲喜交集。两个女人都望着小湖,沉入了失语的寂静中。 桥上的人在看风景,而桥那边的人在看着你。
花园里的小湖边种着很多树,依着一棵树干的正是程济。他和几个熟人说完话,就端了一杯鸡尾酒到人少的地方,看着桥上的余莹发呆。
身边传来熟悉的女声:怎么,天天看,还看不够?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莫玫。他转身看了一眼已经换了一套中式礼服的她,说道:怎么,不用招呼客人?
刚刚才忙完,现在可以喘一口气了! 你今天很漂亮!程济衷心地称赞。 谢谢。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沉默起来。李莫玫像是想打破这种僵局,说道:余莹真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读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都离开社会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的性子。
你还不是一样?刚刚余莹还说我不了解你,看样子她很欣赏你。 李莫玫看着桥头的一双倩影,笑道:还是你的敌人最了解你。看来这句话真没有错。
她是你的敌人?
是啊!很早之前就是了。我们在大学里初遇的时候,她就是我的敌人,她的平静和自信,她的沉稳和优秀。李莫玫眼前又闪过了那个坐在窗下看书的穿纯棉裙的女子,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目光又马上回到书上,那个时候,大家都喜欢她,余莹在的地方就有很多的笑声,很多人都想和她成为朋友。当时我没有朋友,看到同性为了她而可以牺牲一切的样子,就会很嫉妒。李莫玫摇摇头,像是对那个时光里的自己。
程济也点点头:对,她是很好的人。
可是,你不了解她。她不是好的人,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活得真实,活得自在。她说得对,你不理解我,同样,你也不理解她。李莫玫坚定地说。
程济,你从来都没有试图去真正地了解别人,说白了,你只关心你自己。你自己的世界就是你的全部,在你世界里的人都应该按你所要求的规则去做,做得好就是好人,做不好就是坏人。李莫玫把酒杯握得很紧,少年时的分手,看起来像她是的不珍惜,可是,究了根也是因为程济的不热心,不懂得如何去爱。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男人都不懂得爱,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又分开,我认为是正常。也不理程济目瞪口呆的样子,李莫玫继续说下去,可是,人都要成长的,总需要去学习关心他人,关爱身边人,对那些人感兴趣,和那些人的喜乐去互动。
远处又有客人进来,在招呼李莫玫。她来不及多说,只是匆匆地丢下一句:程济,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自己,你到底爱谁?如果你爱那个人,你再问问自己,你怎么表达的?
李莫玫的话对于程济来说,不亚于一个巨大的冲击波。他再去看余莹的时候,心情就不一样了。他问自己,我真的爱那个女人吗?怎么爱的?我和她说过多少的话?除了工作以外,我给过她多少的关心?有没有在早晨睁开眼的时候想过她一秒?有没有在不经意的时候会念这个人?
如果爱她,为什么不能抽几分钟和她多说几句话,问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如果爱她,为什么不可以任她任性一回,欣赏她的一些小失误,甚至陪她一起失败?如果爱她,为什么不能多想想她?脑子总是大片大片别的事情,这个女人已经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后来,这些表现就成了习惯,然后,他就安慰自己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真实的成年人的生活。他要过好日子,就顾不上那么多的儿女情怀。
过好日子,就没有时间去爱一个人吗?爱是要占很多时间的事情吗?爱一个人是一种本能,发自骨子里的东西,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习惯。程济脑子里越来越清楚地响起了余莹的话:你不爱我。他现在有一点承认,可能自己真的不爱她,但这不是他的错,他一直都不懂怎么爱一个人。
程济有一点心慌,难道余莹真的要远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