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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橋語

    蔣藍果然在花園另一邊的小湖裡的木橋上,遠遠地對著餘瑩招手。餘瑩對程濟說道:蔣藍來了,我去看一下她。程濟點點頭,就忙著繼續和醫院的同事說話。

    餘瑩往小木橋走去,小木橋上繫著一朵朵紅玫瑰,佈置得很有情調。蔣藍立在那裡,穿著一件淡灰的外套,整個人像一片很悠然的雲。

    餘瑩忍著高興,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我叫你過來玩多少次了,你每次都是忙忙忙地推我的約,李大美女一叫你,你就立馬來了,還瞞著我!

    那是,大美女叫起來才有號召力啊!昨天晚上的飛機,到這裡太晚了,沒有讓李莫玫通知你。蔣藍靠著木橋,手指撫著一朵鮮紅的玫瑰,對餘瑩解釋著。

    餘瑩看了看四周,沒有見到上次吃飯看過的那個男人,就問道:你的那位呢?   相處了一下,感覺不怎麼合適,我和他還是合適做朋友。

    餘瑩微微有一點吃驚,這事從來沒有聽蔣藍在電話裡提過。看她說得雲淡風輕的,不禁還是有一點擔心地問:那生意上的事情?

    我早就自己單幹了。不過,他很欣賞我的辦事能力,我現在的公司是他的合作單位。雖然沒有成情人,可是,我們會是一生一世的朋友,而且,蔣藍嘆了一口氣說道:要不是遇到他,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樣的潛力,可以把事情做得那麼好。從前我都以為我自己不能幹的,原來有一個人不停地誇你,你也就可以信以為真了。

    蔣藍想到創業初期,得到過王豪無條件的支持,可她真的無法愛這個優秀的男人,她的心像是被烘乾了的花瓣,一點多餘的愛都給不出來了。這個男人倒是一如既往地幫助她,因為這個王豪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一個這麼珍惜時間,這麼熱愛生命的人,一定會活得很優秀。就算我得不到一個生活上的伴侶,但我也可以得到一個生意上的夥伴,這也是划得來的賭局。

    在王豪的幫助下,蔣藍現在在裝修界已經是小有名氣,她的創業和構思都能得到客戶的認可,也有穩定的客源。然後,她就在著手和前夫爭回孩子的撫養權了,她有證據指出前夫在和她地婚期內包養二奶的事實。

    蔣藍找到前夫劉長魏的時候,劉長魏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結婚這些年,劉長魏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的老婆有這麼精明強悍的一面。劉長魏看著蔣藍很冷靜地把所有他從前婚外戀的證據都攤在桌上,他強撐著笑說:那又如何,現在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現在拿到這些證據也沒有用了。

    蔣藍又遞過來一封信,示意劉長魏看,劉長魏接了過去,抽出信紙只看了幾行臉色就變了。他拍了拍桌子叫道:你胡說,我告你誹謗!

    蔣藍淡然地喝了一口茶,皺皺眉。她選在這個高檔的地方談這件事情,就是怕劉長魏亂喊亂叫,他一激動,就收拾不了自己的暴發戶本性,總會漏出來。

    當然,劉長魏暴怒也是正常的,這封信如果寄出去,恐怕劉長魏得坐坐牢了。他做這個小官的期間,貪了多少錢,蔣藍當然最清楚。離開家的時候,她什麼都不要,只是因為她不想要那些髒錢。

    蔣藍壓壓嗓子說:你想搞得人盡皆知,就盡力地吼吧!

    劉長魏終於明白,面前的蔣藍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女子。這個蔣藍既然可以把自己叫出來,就已經對孩子勢在必得,如果自己不把孩子給她,這個瘋女人估計什麼都敢做。

    果然,他聽到蔣藍輕輕地說道:我看你也不至於喜歡孩子到不要自己前途的地步。你佔著孩子只是想氣我,你對孩子好不好,你自己知道。現在我也不怕和你打官司,錢,我也出得起。惹急了我,你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不想和你鬧得那麼大,讓孩子心裡不好受,我也不想告訴孩子他爸在牢裡待著。你最好儘快收手,看在這個孩子的面子上,我們好聚好散,誰也不傷誰。

    劉長魏額頭上汗如雨下,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個實習學生,怯生生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動了心,也許是感覺好把握。果然,婚後這個女人在家裡呆得很老實,可是,他不久就倦了,總想到外面去找別的風情。他這樣的男人在外面有一些露水情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偏巧這個女人看不開,一把年級了還純情地愛上了一個醫生。

    那個醫生哪一點比得上自己嘛,要權沒權,要勢沒勢,要長相也就一般,這個傻女人居然會跟他好。劉長魏當時那個氣啊,把蔣藍掃地出門,處處設障,逼得她只能在街頭推銷,幾乎沒有了活路。但這個女人從來都沒有對自己低過頭,一次都沒有,一點悔意也沒有。離婚後唯一一次找自己,卻是為了那個姦夫。

    她說:為什麼要把他逼走?他業務優良,醫術高明,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懂什麼?   那個時候的她,咬牙切齒地恨著,卻無能無力。

    可是,蔣藍離開了這個城市一段時間後,再殺回來,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時候蔣藍眼裡沒有了恨,卻充滿了必勝的氣勢。

    劉長魏忽然有一點心痛,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難得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永遠地脫離了自己的掌心,再面對他的時候,已經是強敵了。

    蔣藍把信留給劉長魏:你自己睡不著的時候,好好看看。你以為只有我會寫這樣的舉報信嗎?你做得出來的事情,自然也會有別人知道,別人可不會看孩子的面子。孩子,過一些日子我來接,律師會來找你籤文件的。

    蔣藍揚長而去,她知道劉長魏不會再和自己爭了,她終於掙扎出來了,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孩子。

    餘瑩聽著蔣藍說和劉長魏的談判,笑出了眼淚,直叫喚:這場好戲,怎麼不錄下來,我真想看他當時的表情,肯定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算了,不要逼得太狠了,畢竟是孩子的爸。我的目的只是孩子,又不是要和他結仇,再說,當年他好歹幫了我家不少。蔣藍倒也看得開。

    孩子,你什麼時候接回來?   這個學期上完吧。我不想讓孩子過多的變動,讓他慢慢地適應吧!

    這句話觸動了餘瑩的心事,餘瑩一下子就想到了小寶,她不出聲了。人家都爭得回自己的孩子,而她卻是最沒有權利去爭的。

    蔣藍知道她的心思,兩人經常通電話,餘瑩把李蘭要孩子的事情和她說了,蔣藍看到餘瑩難過,也不出聲,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你準備怎麼安排小寶?許久後,還是蔣藍打破了沉默。   餘瑩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我都不願意去想,過一天算一天吧!

    李蘭現在怎麼樣呢?蔣藍問起小寶的親媽的近況。

    她還是在那個小店裡打零工,生活得很苦,但每隔一天都偷偷來看孩子。她來看孩子的時候,都帶著玩具,各色的小玩具,洗得真乾淨,連一點點的毛邊都磨得很平。她不敢趁我在家的時候看孩子,總是和我婆婆聯繫。我婆婆現在也是幫著李蘭,她從程濟那裡知道我能生孩子,巴不得我自己生一個。餘瑩想起婆婆知道真相時的神情,又驚又喜又怒又憂,全都浮到臉上,餘瑩感覺到深深的內疚,她的堅持傷害了很多人。

    但是,這種事情,內疚歸內疚,但說到生孩子,她現在連婚都想離,怎麼生呢。孩子又不是來補償別人的東西,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是用來尊重,用來愛,用來喜歡,用來呵護的。

    孩子,你會給她吧!蔣藍很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她知道這句話裡的殘忍,但是這樣繼續下去,孩子、李蘭、餘瑩都痛苦,隨著孩子越來越大,這種選擇總是要做出來的。

    餘瑩用手指去摳橋上的原木,摳出很深很深的印子,一道一道反覆緩慢地摳著,終於很艱難地開口:我想過去找她談談,其實我也偷偷地跟蹤過她。她真的很辛苦,為了孩子離了婚,一無所有,幾乎淪為街頭討飯,在飯館裡從早忙到晚地送餐、洗碗,這樣的天氣裡,我看她那一雙手就泡在冰冷的水裡。你沒見過,你不知道那樣的手有多慘,滿手開裂,紫紅紫紅地露著肉。

    蔣藍聽得動容,餘瑩哽咽著說:我也偷偷地用DV錄過她來家裡看小寶的情況。她總是遠遠地站著看那個孩子,並不多上前。我婆婆把她看成是鄉下人,並不太搭理她,她就從袋子裡拿玩具,那玩具洗得好乾淨,哪怕是全新的玩具,都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邊,硬的地方她都包起來,隔得遠遠地伸著手,逗著小寶。小寶笑她就笑,笑得那樣開心。

    餘瑩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知道她住的那個宿舍,十二個人一間房,洗澡都沒有地方。我知道她偷偷吃客人不要的飯菜,可是她每次來都帶玩具。上次我去她宿舍找她,想給她一大筆錢,想讓李蘭把孩子留給我。

    蔣藍眼睛溼了,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同情哪一個,餘瑩和李蘭都是可憐的,她們都為了這個孩子花盡了心思。

    餘瑩繼續說:我真的願意把所有的錢都給她,她要多少,我都可以給,我是真的喜歡那個孩子,我捨不得我知道這樣做過分,我知道這樣是因為我有錢她那天去加班了,加班每個小時有十五塊錢。我坐在她宿舍的床上等她,我打量著她所有的東西,發現她所有的家當都堆在床頭的一個小紙盒裡,裡面都是零碎的小物品。當我看到有一包洗衣粉和一塊香皂時,我知道我自己是混蛋,這個女人,連洗髮水都沒有一瓶,她把所有的都給自己的孩子,我卻要用錢來買她的孩子。

    蔣藍看著遠方:她不會給你孩子的,多少錢也不會給的。

    是的,我知道這個答案,所以我偷偷走了。其實,李蘭也很痛苦吧!她認為孩子在我身邊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那種在她的眼裡已經是神仙日子的生活。她不捨得孩子跟著自己受苦,所以,她從來不上門要孩子。可是,她又捨不得孩子,只好在我們附近找個工,一有時間就跑來看上一眼餘瑩說不下去了,我不想這樣啊!我自己也是小寶的媽媽,換在她的位子上,我想想都活不下去,可是我每次想到要送小寶給她的時候,又實在是怎麼都沒力氣。

    餘瑩想到自己和李蘭之間關於孩子的這一場戰爭,她感覺自己是徹頭徹尾地輸了,她雖然可以付出一切去保護這個孩子,可是李蘭卻可以為了孩子的好,放棄抱孩子的權利,只是遠遠看著。她永遠沒法忘記李蘭那雙伸出來的手,她想要摸孩子的臉又不敢摸的表情。那是怎樣的隱忍,是怎樣的悲傷,是怎樣的絕望,又是怎樣的期待啊。

    餘瑩知道自己佔有這個孩子只是暫時。可是在這個冬天,只有小寶才是她唯一還能抱得到的溫暖,她實在是不想放手。那孩子在她的懷裡睡著的時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衣領,一點也不肯放鬆。而她卻是在心裡緊緊地握著孩子的影子,抱了又抱,親了又親,在夢裡也不願意鬆開。

    蔣藍在得到她孩子的時候,餘瑩卻要失去小寶,小木橋上一剎間是悲喜交集。兩個女人都望著小湖,沉入了失語的寂靜中。   橋上的人在看風景,而橋那邊的人在看著你。

    花園裡的小湖邊種著很多樹,依著一棵樹幹的正是程濟。他和幾個熟人說完話,就端了一杯雞尾酒到人少的地方,看著橋上的餘瑩發呆。

    身邊傳來熟悉的女聲:怎麼,天天看,還看不夠?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李莫玫。他轉身看了一眼已經換了一套中式禮服的她,說道:怎麼,不用招呼客人?

    剛剛才忙完,現在可以喘一口氣了!   你今天很漂亮!程濟衷心地稱讚。   謝謝。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沉默起來。李莫玫像是想打破這種僵局,說道:餘瑩真是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讀書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都離開社會這麼多年了,還是那樣的性子。

    你還不是一樣?剛剛餘瑩還說我不瞭解你,看樣子她很欣賞你。   李莫玫看著橋頭的一雙倩影,笑道:還是你的敵人最瞭解你。看來這句話真沒有錯。

    她是你的敵人?

    是啊!很早之前就是了。我們在大學裡初遇的時候,她就是我的敵人,她的平靜和自信,她的沉穩和優秀。李莫玫眼前又閃過了那個坐在窗下看書的穿純棉裙的女子,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目光又馬上回到書上,那個時候,大家都喜歡她,餘瑩在的地方就有很多的笑聲,很多人都想和她成為朋友。當時我沒有朋友,看到同性為了她而可以犧牲一切的樣子,就會很嫉妒。李莫玫搖搖頭,像是對那個時光裡的自己。

    程濟也點點頭:對,她是很好的人。

    可是,你不瞭解她。她不是好的人,只是那個時候的她活得真實,活得自在。她說得對,你不理解我,同樣,你也不理解她。李莫玫堅定地說。

    程濟,你從來都沒有試圖去真正地瞭解別人,說白了,你只關心你自己。你自己的世界就是你的全部,在你世界裡的人都應該按你所要求的規則去做,做得好就是好人,做不好就是壞人。李莫玫把酒杯握得很緊,少年時的分手,看起來像她是的不珍惜,可是,究了根也是因為程濟的不熱心,不懂得如何去愛。

    年輕的時候,我以為男人都不懂得愛,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又分開,我認為是正常。也不理程濟目瞪口呆的樣子,李莫玫繼續說下去,可是,人都要成長的,總需要去學習關心他人,關愛身邊人,對那些人感興趣,和那些人的喜樂去互動。

    遠處又有客人進來,在招呼李莫玫。她來不及多說,只是匆匆地丟下一句:程濟,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自己,你到底愛誰?如果你愛那個人,你再問問自己,你怎麼表達的?

    李莫玫的話對於程濟來說,不亞於一個巨大的衝擊波。他再去看餘瑩的時候,心情就不一樣了。他問自己,我真的愛那個女人嗎?怎麼愛的?我和她說過多少的話?除了工作以外,我給過她多少的關心?有沒有在早晨睜開眼的時候想過她一秒?有沒有在不經意的時候會念這個人?

    如果愛她,為什麼不能抽幾分鐘和她多說幾句話,問問她為什麼不高興?如果愛她,為什麼不可以任她任性一回,欣賞她的一些小失誤,甚至陪她一起失敗?如果愛她,為什麼不能多想想她?腦子總是大片大片別的事情,這個女人已經被擠到了一個角落裡。後來,這些表現就成了習慣,然後,他就安慰自己說,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真實的成年人的生活。他要過好日子,就顧不上那麼多的兒女情懷。

    過好日子,就沒有時間去愛一個人嗎?愛是要佔很多時間的事情嗎?愛一個人是一種本能,發自骨子裡的東西,是自然而然的一種習慣。程濟腦子裡越來越清楚地響起了餘瑩的話:你不愛我。他現在有一點承認,可能自己真的不愛她,但這不是他的錯,他一直都不懂怎麼愛一個人。

    程濟有一點心慌,難道餘瑩真的要遠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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