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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哗变

    汽轮不像帆船那样是风的奴隶,它能战胜风暴的一般性的困难。战舰是特殊的汽轮,建造战舰不是为了宽敞和省钱,而是为了增强威力。“凯恩号”扫雷舰甚至能抵抗风力达到三万马力的大风:这种能量足以将50万吨的重物在一分钟内移动一英尺。“凯恩号”本身的重量为1000吨多一点。它像一个头发灰白,上了年纪但充满应急爆发力的最轻量级拳击运动员。

    但是当大自然举办像台风这样的畸形动物展览,而台风的风速已达到或超过每小时150海里时,令人惊奇的事情便发生了。例如,船舵不起作用了。船舵是通过阻挡从它所穿过的水而起作用的。但是如果风是从船尾向前刮,而且刮得很厉害,那么水就可能开始以船舵同样的行进速度向前涌,结果就毫无阻力了。这时船会偏荡或者甚至突然横转。另一种情况是海水从一个方向推着船体,风从另一个方向推着船体,而船舵又从第三个方向推着船体,于是这三者的合力便会使船对舵的作用做出极不稳定的反应,分钟与分钟之间或秒钟与秒钟之间都会发生变化。

    从理论上讲出现下述情况也是可能的:船长要自己的船朝一个方向转,而风却向另一个方向猛烈地推着船,即使所有的轮机开足马力也无法让船头掉转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就会颠簸摇摆,横向行驶,这时情况就非常糟了。但是实际上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运转正常,操作技能高超的现代化战舰能突破任何台风。

    风暴毁灭船只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老生常谈的鬼怪恐怖。风暴会发出恐怖的声音,显出骇人的面孔,吓破船长的胆,使他在危急时刻无法理智地行事。如果大风能把船横向地抛出去很远,它就可能损坏轮机或把它们彻底毁了——那时风暴就获胜了。因为首先船必须在人的控制下不停地行驶。与过去的木帆船相比,作为漂浮的船体,轮船有一大弱点:钢铁不能浮在水面上。在台风中轮机失去作用的驱逐舰肯定会倾覆,或者灌满水下沉。

    情况不妙时,书上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掉转船头顶着风浪冲出去,但是即使在这一点上权威们的看法也不是完全一致的。没有一个权威人士经历过最厉害的台风,所以无法做出无懈可击的结论。另外也没有一个权威人士渴望得到这样的经历。

    船间通话被静电干扰和风浪声压抑得听不清,威利不得不把耳朵贴在喇叭上:“阳光号”的各子舰。停止加油。立即跟上。舰队新航向180。小舰艇重新定向护航。

    “什么?讲的什么?”站在威利胳膊肘旁边的奎格问道。

    “停止加油,长官,转向南方。立即跟上。”

    “终于冲出去了,嗯?正是时候。”

    穿着救生衣显得又矮又臃肿的马里克说:“长官,船尾顶着风,我不知道船会怎么行驶。来自船后侧方向的海浪总是要命的——”

    “能让我们冲出这儿的航向就是正确的航向。”奎格说。他仔细地观察着船外像船桅那么高的惊涛骇浪,飞溅的水花有如大暴雨倾盆而下。离船数百码开外的海面上,一座座海水形成的灰色的高山逐渐褪色成一道白色的雾墙。水花开始击打着船窗,响声更像冰雹而不是水的敲击声。“唉,威利。叫一下佩因特,告诉他守在轮机旁边,准备快速采取行动。史蒂夫,我将从雷达室进行指挥。你留在这儿。”

    船间通话用无线电对讲机发出摩擦声和呜咽声。声音汩汩地传出来,扬声器似乎在水里一样:“‘阳光号’的各子舰。立即重新定航向。全速前进。”

    “所有轮机全速运转。右标准舵。稳定航向180。”奎格讲完后跑出了操舵室。“凯恩号”一头栽进了冒着泡的波谷。斯蒂尔威尔转着舵轮,说:“天哪,舵轮感觉松了。”

    “舵很可能露出水面了。”马里克说。船头切入海里后又慢慢地升起来,散落下一条粗实的水流,操舵室在颤抖。

    “舵在右标准位置,长官,”斯蒂尔威尔说,“天哪,船在强行快速转向。艏向010,长官——020——”像迎着风的风筝,这艘扫雷舰倾侧过来,剧烈地向右倾侧。威利被摔出去撞到了湿淋淋的窗户上,吓得手脚发抖。“艏向035,长官——040——”

    “凯恩号”越来越向右舷倾斜,不停地在海浪上时起时落,风从侧面刮来,更像遇难船只的漂浮残骸,而不像一艘控制得很好的军舰。成团的水花向舰艏楼扑过来。威利本能地朝马里克看去,看见副舰长用双手悬吊在头顶上方的一根梁上,背紧贴着舱壁,镇静地观察着舰艏楼,在海面上迅速地改变航向,心里便如释重负地轻松多了。

    “嘿,威利!”舰长那愤怒而尖厉的声音从通话管传了出来。“让你那个该死的无线电技师到上面这儿来,好吗?在这个该死的雷达上我什么也看不见。”

    威利向通话管里吼叫道:“明白明白,长官。”并通过广播系统呼叫那名技师。他开始从“凯恩号”令人昏眩的侧向倾斜和倾斜的甲板怪异的起落过程中感到恶心了。

    “马里克先生,”操舵手改变了语气说,“船已经停止转向——”

    “你的艏向是多少?”

    “093。”

    “我们侧面顶风。风顶着船。船会慢慢转过来的。”

    “仍旧是093,长官。”经过一分钟剧烈的颠簸后斯蒂尔威尔说道,这次颠簸是大浪慢慢竖直往上升,然后令人恶心地急速向右舷下降。很难说“凯恩号”是在穿过海浪前行呢或者只是被海浪左右摇晃着向前涌。移动的感觉完全来自风浪。然而全部轮机正按20节的速度在运转。

    “将舵转至右满舵位置。”马里克说。

    “右满舵,长官——天哪,长官,这该死的舵轮感觉就像舵轮索断了似的!只是太松了——”看见水兵们惊恐的神色威利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显出了同样的表情。

    “闭上你的臭嘴,斯蒂尔威尔,舵轮索是完好无损的。”马里克说,“不要像个婴儿那样无知。你以前在海上操过舵吗——”

    “真该死,史蒂夫,”传来了奎格的尖叫声,“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掉不过头来?”

    马里克向通话管里吼叫道:“长官,风浪控制了一切。我已经操至右满舵——”

    “那么,利用轮机。把船掉过头来。天哪!这儿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由我来做吗?那个技师在哪儿?这雷达上除了一片乱草般的干扰之外什么也没有——”

    马里克着手操纵轮机。将左舷的标准速度结合右舷慢慢开倒车果然使船头慢慢地转向南方。“稳定航向180,长官。”斯蒂尔威尔终于说道,同时转过身面对马里克,眼里闪着轻松的光芒。

    军舰上下颠簸左右摇摆着。只要两侧的摇摆是均匀的,再深度的摇摆也不再令人惊恐了。威利渐渐习惯于将三根生锈的烟筒看作是与大海完全平行的,所以在三根烟筒之间他只看见冒着泡沫的海水。烟筒像巨大的挡风玻璃刮水器那样来回摆动也就不再是吓人的事情而是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了。使他感到害怕的是只向一侧慢慢地倾斜过去。

    奎格用手绢擦着眼睛走了进来,“该死的浪花扎人真疼。噢,你终于把船掉过头来了,嗯?我想现在好了。”

    “我们在正确位置上吗,长官?”

    “嗯,很靠近了,我想。我说不准。技师说海上飞过来的浪花使我们的观察仪器布满了水雾。我想如果我们偏离航线太远,‘阳光号’会向我们大发雷霆的——”

    “长官,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压舱,”副舰长说,“我们的重量太轻,长官。燃油只剩百分之三十五了,我们转向不灵的一个原因就是吃水太浅——”

    “行了,别担心,我们没有倾覆嘛。”

    “压舱会大大地增加我们的灵活性,长官——”

    “不错,而且大量的海水会搀杂进油舱里,结果是再加油的时候每次都少吸入15分钟的油。‘阳光号’有我们的油料报表。如果它认为有危险了,它会发出压舱命令的。”

    “我还认为我们应该使深水炸弹处于保险状态,长官。”

    “怎么回事,史蒂夫,一点恶劣的天气你就惊慌失措了?”

    “我没有惊慌失措,长官——”

    “你是知道的,我们还是反潜舰。如果过5分钟我们发现了一艘潜艇,处于保险状态的深水炸弹究竟有什么好处?”

    马里克向模糊的窗口外面翻腾的巨浪看了一眼,“长官,我们发现不了潜艇的出没路径,在这样——”

    “我们怎么知道?”

    “长官,我们中队的‘迪奇号’在阿留申群岛遇上了风暴,结果被自己脱落下来的深水炸弹炸沉了。把船艉炸掉了。斯基珀上了最高法庭——”

    “见鬼,如果你一定要让深水炸弹处于保险状态,你自己干吧。我不管。只是一定要做到如果我们发现了潜艇一定有人站在旁边投放它们——”

    “马里克先生,”斯蒂尔威尔响亮地说,“深水炸弹已经上保险了,长官。”

    “上好保险了?”奎格大声叫嚷道,“谁这么讲的?”

    “我——我自己上的,长官。”水兵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两腿分开地站着,紧握着舵轮,两眼看着陀螺罗盘。

    “谁叫你这么干的?”

    “长官,我是从基弗先生那里得到现行命令的。军舰有危险时我就给它们装上保险——”

    “谁说军舰有危险了,嗯?”奎格抓着窗口的把手,身体来回摇摆着,怒目注视着操舵手的后背。

    “呃,长官,大约7点钟那次大幅摇摆,我——我给它们上了。整个扇形尾都受到浪潮的冲打。必须装根保险索——”

    “真见鬼,马里克先生,为什么不向我报告这些事情?我就在这儿,带着很多不能投放的深水炸弹四处航行——”

    斯蒂尔威尔说:“长官,我对基弗先生讲了——”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再抢着说,你这个该死的笨蛋,十足的笨蛋!”奎格尖叫着。“基思先生,把这家伙写入傲慢无礼、玩忽职守的案情报告中!他对基弗先生讲!我要听从基弗先生吗!史蒂夫,我要你找一个操舵手,从现在起我不想见到这个愚蠢的白痴的丑恶的嘴脸——”

    “舰长,请原谅,”副舰长急忙说,“其他的操舵手昨天晚上干得筋疲力尽的现在还没缓过来呢。斯蒂尔威尔是我们最好的士兵,我们需要他——”

    “你不要这样顶嘴好吗?”舰长尖声喊叫道,“老天爷,这艘舰上就没有一个听从我的命令的军官吗?刚才我说我要——”

    恩格斯特兰德踉跄走进摇摆着的操舵室,一把抓住威利以免摔倒。他的粗布工作服往下流着水。“很抱歉,基思先生。舰长,气压计——”

    “气压计怎么啦?”

    “28.94,长官——28——”

    “究竟是谁在观察气压计?为什么我半个小时还没听到报告?”

    奎格跑到外面的船侧过道上,两手交替抓住窗口、轮机室的传令钟、门框以稳住身子。

    “马里克先生,”操舵手声音沙哑地说,“我无法将船保持在180艏向上。船偏向左舷了——”

    “多转舵——”

    “我已经转到右满舵了,长官,艏向172,长官——偏转很快——”

    “为什么转到右满舵?”奎格从门口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怒吼道,“谁在这儿发操舵令?舰桥上所有的人都发疯了吗?”

    “长官,船在向左舷偏荡,”马里克说,“操舵手无法将它保持在180上——”

    “现在是160,长官。”斯蒂尔威尔说,惊恐地看了马里克一眼。这是可怕的风标效应,“凯恩号”失去了控制。舵挡不住水了,船随风浪侧向滑行。航向从南转向东。

    奎格抓住操舵手稳住身子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罗盘。他跳到传令钟旁边用一个把手发出了“最大航速”的信号,用另一个把手发出了“停止”的信号。轮机室的指示器立刻做出了反应。随着轮机的单边作用力甲板开始震动。“这样就会把船掉过头来。”舰长说。“现在你的航向是多少?”

    “仍然在下降,长官,152——148——”

    奎格喃喃地说:“需要几秒钟才能稳住——”

    “凯恩号”又一次令人呕吐地向右舷倾斜,然后悬在那儿。从左侧涌来的浪头猛烈地扑向船身,这艘舰仿佛是一根漂浮的原木。但稳不住身。它摆动至水平的一半时,又更加厉害地向右舷倾斜过去。威利的脸撞在了窗户上,他看见海水离他眼睛只有几英寸。甚至能数清泡沫中的气泡。斯蒂尔威尔吊在舵轮上,两只脚从威利的身子下滑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在下降,长官——艏向125——”

    “舰长,我们在突然横转,”马里克说,话音里第一次缺乏坚定性。“让右舷的轮机开倒车试一试,长官。”舰长似乎没听见,“长官,长官,右舷轮机开倒车。”

    奎格用双膝和双臂紧紧地抱住传令钟,胆战心惊地看了马里克一眼,他的脸色有些发绿,顺从地将传令钟的把手往回滑动。这艘纵横颠簸摇摆的军舰吓人地震动起来。它仍然随风横向漂去,在大楼一样高的长浪上一起一落。“你的航向是多少?”舰长的声音模糊又沙哑。

    “稳定在117,长官——”

    “看来船会稳住了,史蒂夫?”威利小声地说。

    “我希望是这样。”

    “啊,圣母,保佑这艘舰掉过头来吧!”一个奇怪的声音呜咽着在祈求。那声调使威利不寒而栗。额尔班,个子矮小的信号兵,已双膝跪下,紧紧地抱着罗经柜,闭着眼,头向后仰着。

    “住口,额尔班,”马里克厉声说道,“快站起来——”

    “长官,艏向120!向右转了,长官!”斯蒂尔威尔喊道。

    “好,”马里克说,“将舵松至标准位。”

    斯蒂尔威尔没瞧舰长一眼就奉命而行了。威利注意到了这一漠视的举动,为之担心受怕。他还注意到奎格僵直地靠在传令钟后边,似乎什么也未觉察到。

    “舵已松至标准位,长官——艏向124,长官——”“凯恩号”缓慢地直立起来,在又一次向右舷深幅倾斜之前向左舷稍稍摇摆了一下。

    “我们没事了。”马里克说。额尔班站了起来,羞怯地向四周看了看。

    “艏向128——129——130——”

    “威利,”副舰长说,“去雷达室看一眼。看看你是否能说清楚我们到底在队形中的什么位置。”

    “明白明白,长官。”威利蹒跚着出来,从舰长身边走过,来到开阔的侧舷处。暴风立即猛力地将他撞在舰桥室上,飞溅的水花像湿漉漉的小石头打在他身上。他既惊骇又异样高兴地发现前15分钟暴风实际上比以前刮得更猛烈,要是他站在空旷的地方,早被刮到大海里去了。他放声大笑,这笑在暴风的低沉粗嘎的“呼呜呜伊伊伊伊”声中显得极其微弱。他一步步地缓慢地走到雷达室门前,拧开了螺旋把手,试图把门拉开,但风却把门顶得死死的。他用指关节用力敲着湿淋淋的铁门,用脚踢门,尖声叫着:“开门!开门!我是值日军官!”门开了一条缝,缝张大了。他迅速冲了进去,撞倒了数名用劲推着门的雷达兵中的一名。门像装了弹簧似的砰地一声关上了。

    “真倒霉!”威利大声叫道。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大约挤着20名水兵,个个都穿着配有防水手电的救生衣,脖子上都挂着来回晃动的口哨,都吓得脸色苍白,目瞪口呆。“我们的情况怎么样,基思先生?”挤在后排的“肉丸子”问道。

    “情况很好——”

    “我们必须弃船吗,长官?”一个脸很脏的炮手问道。

    威利突然发现人群旁边的雷达室显得十分奇怪。室内灯光明亮,但谁也不注意雷达的昏暗的绿色斜屏面。他说了一串骂人的下流话,这些话一出口便使他很吃惊。水兵们也吓得从他面前微微向后退缩。“谁开的这里边的灯?谁在观察?”

    “长官,除了大海的反射信号之外,显示器上什么也没有。”一个雷达兵嘀咕着说。

    威利又骂了几句,然后说:“关上灯。把你们的脸都对着这些显示器,呆在那儿不动。”

    “是,基思先生,”一个雷达兵以友好尊敬的语气说,“可是这没有用。”在黑暗中威利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水兵是对的。所有的显示器上都没有其他舰艇反射点的痕迹,除了模糊的绿色小点和条纹之外什么也没有。“长官,你瞧,”技师耐心地解释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的桅杆顶并不比波浪高,而且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所有的飞溅的浪花,就像是实实在在的坚实的物体,长官。这些显示器受到干扰了——”

    “尽管如此,”威利说,“还是要持续地对雷达进行观察。你们要继续努力直到确实发现目标为止。凡不属这儿的人——嗯——嗯——都留在这儿吧,不要说说笑笑的,这样观察人员能执行任务——”

    “长官,我们真的没事了吗?”

    “我们必须弃船吗?”

    “我原准备最后一次倾斜时就跳——”

    “这艘舰能闯出去吗,基思先生?”

    “我们没事了,”威利高声叫道,“我们没事了。不要仓皇失措。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回去铲掉油漆——”

    “如果她能逃过这一劫,我会给这只生锈的老母狗铲漆铲到世界末日。”一个声音说,跟着大家都小声地笑起来。

    “即使因此而被送交军事法庭,我也要留在这儿——”

    “我也一样——”

    “真该死,舰桥背风面有40个人——”

    “基思先生,”又是“肉丸子”粗俗的带鼻音的方言——“说实在的,老头子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吗?这就是我们都想知道的。”

    “老头子干得好极了。你们这些孬种,给我住嘴。放心好了。来两个人帮我把门推开。”

    风和浪花通过推开的门缝直往里灌。威利顶着风闯出来之后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风推着他往前走进了驾驶室。在这刚过去的一瞬间他像是被很多桶水浇过似的全身都湿透了。“雷达受到了干扰,史蒂夫,要到浪花小点时才能看见东西——”

    “很好。”

    尽管暴风雨不停地呜咽和哗啦啦地猛冲直闯,威利还是在驾驶室里得到了安静的感受。奎格和刚才一样抱着传令钟。斯蒂尔威尔悬在舵轮上摇摆。额尔班挤在罗经柜和前窗之间,紧紧地抓着舵工航海日志,好像它就是《圣经》。通常驾驶室里还有其他一些水兵——电话兵、信号兵——可是现在他们都避开驾驶室,似乎它成了癌症病人的病房。马里克站着,两手死死地拽住舰长的椅子。威利踉跄地走到右舷侧,向外面的侧舷看了一眼。一群水兵和军官挤靠在舰桥室外墙上,互相拉拽着,衣服在风中拍动着。威利看见了基弗、佐根森和离他最近的哈丁。

    “威利,我们没事了吧?”哈丁问。

    这位值日军官点点头,退回了驾驶室,他因为不像大家一样都有防水手电和口哨而生气。“轮着我值班真走运。”他心里想。他仍然不相信这艘舰会真的出事,只是为自己没有这些东西而愤愤不平。他自己的防水装置在下面的书桌里。他想派水手长去把它取来,可是又不好意思下这样的命令。

    “凯恩号”在艏向180时紧张不安地来回摇摆了二三分钟。然后在一个海涌、一个大浪头和一股强风的共同冲击下它几乎竖直地向左舷倾斜过来。威利打了个趔趄,靠着斯蒂尔威尔站住了,随后紧紧地抓住舵轮的辐条。

    “舰长,”马里克说,“我仍旧认为如果我们要顶风行驶我们应该压舱——至少压舰艉的油舱。”

    威利瞟了奎格一眼。舰长眉头皱了起来,好似在看一盏明亮的灯。他连听见此话的表示也没做一个。“长官,我请求允许为舰艉油舱压舱。”副舰长说。

    奎格的嘴唇动了动,“不准。”他平静地低声说。

    斯蒂尔威尔急剧地转着舵轮,使舵轮的辐条从威利的双手中脱离出来。这位值日军官抓住了头顶上方的横梁。

    “现在向右舷偏转。艏向189——190——191。”

    马里克说:“舰长,左满舵?”

    “行。”奎格小声说道。

    “左满舵,长官,”斯蒂尔威尔回应道。“艏向200——”

    当这艘扫雷舰急剧地向左舷倾斜,开始在一个个的海涌上令人恶心地侧滑,原先从相反的方向吹向它的风现在又向另一个方向吹时,副舰长怒视舰长有数秒钟之久。“舰长,我们必须再次利用轮机,船不对舵做出反应呀——长官,掉转航向顶风行驶怎么样?这种船尾风会使船持续横转的——”

    奎格推动传令钟的手柄。“舰队航线是180。”他说。

    “长官,为了这艘舰的安全我们必须机动——”

    “‘阳光号’了解天气情况。我们尚未接到可以随意机动的命令——”奎格直视前方,在驾驶室摇摆不停的过程中始终紧紧地抓住传令钟。

    “艏向225——急速在偏转,长官——”

    一个难以置信的灰色巨浪赫然耸现在左舷侧,高过了舰桥。大浪哗啦啦一声巨响猛摔下来。海水从敞开的侧面喷涌进了驾驶室,水的深度到了威利的膝盖。海水的感觉像血一样又温暖又黏糊。“长官,该死的舰桥上进水啦!”马里克尖声地说。“我们必须掉过来顶着风!”

    “艏向245,长官。”斯蒂尔威尔的声音在哭泣,“她根本不对轮机做出反应,长官!”

    “凯恩号”几乎从左舷完全倾斜过去。除了斯蒂尔威尔之外驾驶室里所有的人都从被水淹着的甲板上滑了过去,撞在窗户上堆成一团。大海就在他们鼻子底下,向上冲击着玻璃。“马里克先生,陀螺仪上的灯灭了!”斯蒂尔威尔尖叫道,拼命地抓住舵轮,风在威利的耳畔咆哮呼啸。他面朝下趴在甲板上,在咸水里翻来滚去,抓不住牢靠的东西。

    “天哪,天哪,耶稣基督,救救我们吧!”额尔班的声音尖叫着。

    “反转舵,斯蒂尔威尔!右满舵!右满舵!”副舰长用沙哑的声音喊叫道。

    “是,右满舵,长官!”

    马里克爬过甲板,扑到了通向轮机室的传令钟上,从奎格痉挛的手中夺过了手柄,把调节点往回倒。“请原谅,舰长——”一阵可怕的咳嗽似的隆隆声从烟筒传来。“你的航向是多少?”马里克厉声喊叫道。

    “275,长官!”

    “保持右满舵!”

    “明白明白,长官!”

    这艘老扫雷舰从水面上向上摆动了一点。

    威利·基思不了解副舰长在干什么,尽管这种机动行为是很简单的。暴风在将军舰从南向西偏转。奎格刚才是要拼命向南转回去。现在马里克的做法正好相反:利用向右扭动的冲力,并用轮机和舵的所有能量助一臂之力,竭力使船头完全转向北方迎着风浪。要是在更平静的时刻威利本来会很容易理解这一行为的逻辑原理的,但是眼下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他坐在甲板上,笨拙地紧紧抓住电话机盒,任凭海水在他胯部四周拍打流动,望着副舰长像望着巫师或上帝的天使希望他们能施展魔法救他。他已经对这艘舰失去信心。他深信不疑地意识到他正坐在狂风怒吼、险象环生的海洋中的一块铁皮上。他一心一意想着的就是得到拯救。台风啦、“凯恩号”啦、奎格啦、大海啦、海军啦、职责啦、上尉级别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像一只全身湿透了的趴在沉船残骸上喵喵叫的猫。

    “还在继续掉头吗?你的航向是多少?不停地报告你的航向!”马里克怒吼道。

    “掉头很快,长官!”舵手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尖声叫道。“艏向310,艏向315,艏向320——”

    “松舵至标准位!”

    “松舵吗,长官?”

    “对,松开它,松开它!”

    “舵——舵已经松了,长官——”

    “很好。”

    松开,松开,松开——这个词深深地刺进了威利麻木而又糊涂的头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凯恩号”正竖着船身行驶。它摆向一侧,另一侧,又回来。船窗外面,只看见白色的浪花了。海面已经看不见了。舰艏楼也看不见了。“你没事吧,威利?我刚才以为你撞昏过去了。”马里克紧紧抱住舰长的椅子,斜着看了他一眼。

    “我没事。现在——现在情况怎么样,史蒂夫?”

    “嗯,就这么回事。我们闯出来半小时了,我们没事了——你的航向是多少?”他向斯蒂尔威尔呼叫。

    “325,长官——现在转向慢多了——”

    “嗯,那当然,顶着风——船就会转过来——我们要一直转到000——”

    “明白明白,长官——”

    “我们不能那么转向。”奎格说。

    威利完全忘了舰长在场。马里克原先是把奎格作为父亲、领袖和救世主灌输到他脑海中的。现在他看见这个小个子的脸色苍白的人用双臂和双腿盘绕着传令钟台站在那里,感到奎格成了陌生人。舰长好像刚睡醒似的眨着眼摇着头说:“向左转到180。”

    “长官,我们不能让船艉顶风行驶而又要挽救这艘舰。”副舰长说。

    “操舵手,左转到180。”

    “保持不变,斯蒂尔威尔。”马里克说。

    “马里克先生,舰队的航向是180。”舰长的声音很微弱,几乎是窃窃私语。他茫然地看着前方。

    “舰长,我们已经和舰队失去联系——雷达受到了干扰——”

    “嗯,那么,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我不会因为一点恶劣天气而违抗命令——”

    马里克说:“长官,我们怎么知道现在的命令是什么?导航舰的天线可能倒了——我们的天线可能——呼叫‘阳光号’,告诉它我们遇到了麻烦——”

    船头冲破海浪前后颠簸着,“凯恩号”又成为一艘前行的舰艇了。威利感到了轮机的正常震动以及船身上下颠簸时从甲板传到他脚上的那种适于航行的节奏。驾驶室外只有带白色的黑压压的水花以及在颤抖的滑奏声部中时高时低的凄厉的风声。

    “我们没有遇到麻烦,”奎格说,“左转到180。”

    “稳定在现在的航向!”马里克同时说道。操舵手看看这位军官又看看那位军官,吓得瞪大了双眼。

    “照我说的做!”副舰长大喝一声。他转过身对着值日军官,“威利,记录下时间。”他大步走到舰长身后,敬了个礼。“舰长,我很抱歉,长官,你是病人。根据《海军条例》第184条,我暂时接替你舰上的职务。”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奎格说,“左舵180,操舵手。”

    “基思先生,你是这儿的舰上总值日军官,我到底该怎么做?”斯蒂尔威尔喊道。

    威利正看着钟。当时是9点45分。一想到他值日还不到两小时,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发生在马里克和奎格之间的这件事情的重大意义慢慢地进入了他的头脑。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这就像他自己已经死亡一样不可思议。

    “不要理会基思先生,”奎格对斯蒂尔威尔说,声音里稍带一点发脾气的意味,在当时的情况下显得极不合适。这是一种他在甲板上抱怨口香糖的包装纸不好时可能使用的语气。“我叫你打左舵。这是命令。现在左舵,快——”

    “奎格指挥官,你不能在这个舰桥再下命令了,”马里克说,“我已经接替你了,长官。你已列入病号名单。我承担责任。我知道我将被送交军事法庭。我指挥驾驶——”

    “你被捕了,马里克。回到你下面的房间去,”奎格说,“左舵180,我说!”

    “天哪,基思先生!”操舵手喊道,两眼瞧着威利。额尔班早已龟缩到驾驶室最远的角落里。他张着嘴,瞪着眼睛看了看副舰长又看了看威利。威利看了一眼紧靠在传令钟上的奎格,又看了马里克一眼。他突然感到像喝醉了似的一阵高兴。

    “稳定在000,斯蒂尔威尔,”他说,“马里克先生负责。奎格舰长病了。”

    “叫你的接班人来,基思先生,”舰长同时说道。真有些生气的样子。“你也被捕了。”

    “你没有权力逮捕我,奎格先生。”威利说。

    这样令人惊讶地改变称呼使斯蒂尔威尔的脸上出现了惊喜的神情。他轻蔑地向奎格咧嘴笑了,“是,稳定在000,马里克先生。”他说,同时把背转向军官们。

    奎格突然松开了抓着传令钟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起伏不停的驾驶室的右舷侧。“基弗先生!哈丁先生!外面没有其他军官了吗?”他向侧舷呼叫道。

    “威利,打电话给佩因特叫他立即给所有的空油舱压舱。”马里克说。

    “明白明白,长官。”威利抓起电话,接通了锅炉间。“喂,佩因特吗?听着,我们要压舱。立即给所有的空油舱注水——你这该死的是对的——是时候了——”

    “基思先生,我没有下命令压舱,”奎格说,“你立即收回给锅炉间的命令——”

    马里克走到广播系统面前。“注意,全体军官,到舰桥报到。全体军官,到舰桥报到。”他又对旁边的威利说:“给佩因特打电话,告诉他这句话不适用于他。”

    “明白明白,长官。”威利从托架上取下电话。

    “我已经讲了,我再讲一遍,”奎格抱怨地叫道,“你们两个都被捕了!离开舰桥,立刻。你们的行为是可耻的!”

    奎格的抗议使威利感到更高兴更有力量。在这个昏暗的、歪歪斜斜的、潮湿的驾驶室里,在上午10时左右昏暗的曙色中,听着窗前凄凉尖厉的风声,他似乎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他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马里克说:“威利,你能在不被刮下海的同时去看一眼气压计吗?”

    “当然能,史蒂夫。”他小心地抓着舰桥的各种装置走到外面的左舷一侧,当他往上爬到海图室门口时,门开了,哈丁、基弗和佐根森出现在他面前,三人的手都十指交错地互相紧紧握着。“情况怎么样,威利?发生了什么事?”基弗叫嚷道。

    “史蒂夫接替了舰长!”

    “什么?”

    “史蒂夫接替了舰长!他指挥驾驶!他已经将舰长列入病号名单!”军官们面面相觑,然后向驾驶室冲去。威利侧着身子徐徐移动到后舱壁前,仔细地看了看模模糊糊的气压计。他趴在甲板上用两手和两膝爬回了驾驶室。“史蒂夫,气压上升了,”他爬到门口跳着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气压上升了!28.99,几乎29.00了!”

    “好,也许过一会儿我们就闯过最大的难关了,”马里克站在舵轮旁边,面朝着船艉。除佩因特之外所有的军官都集合在一起,背靠舱壁站着,身上滴着水。奎格又紧紧抓着传令钟,怒视着副舰长。“好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先生们,”马里克说,他的声音调门很高,盖过风的咆哮声和浪花打在窗口上的噼啪声。“责任完全由我个人承担。奎格舰长将继续受到最高礼遇,但是我将发布所有指挥命令——”

    “不要自欺欺人地说完全由你负责,”奎格绷着脸插话说,“年轻的基思先生从一开始就支持你的哗变行为,他将和你一样付出代价。而你们这些军官们——”他转过身,用指头指着他们——“如果你们知道什么对你们有好处,那就劝马里克和基思自己逮捕自己,并且趁现在尚为时未晚把指挥权交还给我。我也许可以根据现在的情况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不予追究,但是——”

    “那是不可能的事,舰长,”马里克说,“你生病了,长官——”

    “我才不像你们病得那么厉害呢,”奎格像以前那样激怒地叫喊道,“你们都将因合谋哗变而被绞死!我可是说正经的——”

    “除了我谁也不会被绞死,”马里克对军官们说,“这是我根据184条采取的行动,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如果我滥用了184条款,我将因此被处以绞刑。在此期间你们都听我的命令。你们别无选择。我已接过了指挥权,我自己承担压舱的责任,这艘舰已按我命令的航向行驶——”

    “马里克先生!”斯蒂尔威尔大叫道,“前面耸起什么东西,一条船什么的,和我们并排靠得很近,长官!”

    马里克快速转过身,眯着眼睛向窗外看,随即一把抓住传令钟手柄,粗暴地将奎格推到一边。舰长打了个趔趄,抓住了窗户把手。“右满舵!”副舰长吼叫道,同时命令两台轮机全速倒车。

    能见度提高了,可以透过飞舞的浪花看见船头50码开外的海面。略微偏向左舷一边有一暗红色的巨形物漂浮在黑黝黝的长浪上。

    “凯恩号”急忙改变方向,刚转过一点就被大风推向了一边。那巨形物漂近了。它十分庞大,又长又窄,比“凯恩号”还长,呈亮红色。浪头打在它上面变成飞溅的泡沫像暴雨般落下。

    “天呐,”基弗说,“那是船底。”

    大家都敬畏地凝视着这可怕的景象,它沿着左舷侧慢慢地向后移动,长得无尽头,呈红颜色,在浪花下轻轻地摇动。“驱逐舰。”哈丁说话的声音窒息了。

    “凯恩号”隔着较大距离从它旁边驶过。部分残骸已消失在朦胧的黑暗中。“我们绕圈行驶。”马里克说,“全部轮机全速向前,威利。”

    “明白明白,长官。”这位舰上总值日军官通过传令钟下达了命令。他感到胃里一阵极度的恶心。

    马里克走到有线广播匣子前,按下了控制杆。“注意,顶层甲板上的所有人员密切注意幸存者。我们将围着倾覆的军舰绕行两次。看见有人就向舰桥报告。不要太兴奋。不要被大风刮到海里去,我们现在的麻烦就够多的了。”

    紧紧地靠在前面一个角落的两个窗口边上的奎格说:“如果你那么关心我们这艘舰的安全,你怎么能瞎绕圈去搜寻幸存者呢?”

    “长官,我们不能从旁边驶过去而不管——”副舰长回答道。

    “哦,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认为我们应该搜寻幸存者,实际上我命令你这么做。我只不过是指出你前后不一致——”

    “左标准舵。”马里克说。

    “我还要指出,”奎格说,“20分钟之前你非法接替了我,我命令你除去那名操舵手,你违抗我。他是舰上最坏的麻烦制造者。他听命于你而不听命于我时,他就成了这次哗变的一员,他将被绞死,如果——”

    一个咆哮的浪头打在“凯恩号”的舰桥上,使舰身剧烈地向左舷倾斜,奎格摔得趴在地上。其他军官互相拉拽着摇摇欲坠地滑来滑去。由于暴风从侧面猛烈袭击,这艘扫雷舰又一次在浪涛汹涌的海面上挣扎着。马里克走到传令钟台去控制轮机,经常改变其调节位置,并大声地喊出快速变化的施舵令。他耐心地将船头掉向南面,一直向前行驶到又能模糊看到那庞大的倾覆的船底。然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绕着它行驶,让“凯恩号”与快要沉没的船骸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现在它已完全被水覆盖了,只有当很深的波谷从它下面通过的时候,它那圆形的红色船底才露出水面。军官们之间小声地交谈着。奎格用一只胳臂抱着罗盘台,睁大眼睛凝视着窗外。

    “凯恩号”用了40分钟顶着风浪围着这艘失事的军舰绕了一整圈,这段时间里,像自早上以来所遭受的那样,船身摇摆颠簸得非常厉害,好几次向下风方向可怕地倾斜过去。每次倾斜威利都吓得胆战心惊。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正当的惊吓与动物的恐惧之间的区别。前者是可以忍受的,人类才能感受到的,不会使人伤残的;而后者却是阉割人的精神。威利不再感到恐惧了,而且即使船沉没了,只要马里克在海里和他很靠近,他就不会再感到恐惧了。

    当“凯恩号”向北航行时,副舰长站在外面的舷侧过道里,两手护着眼睛挡住飞溅的浪花,仔细察看四周时起时落的黑黝黝的浪尖。他走进驾驶室,衣服直往下流水。“我想它已经沉没了。我看不见它了——左标准舵。”

    威利再次摸索着到了气压计跟前,看见气压已升至29.10。他爬到马里克旁边,对着这位副舰长的耳朵大声叫喊着向他报告气压读数。马里克点点头。威利用双手擦着被针一样的浪花打得发热的脸。“史蒂夫,如果气压计在上升,那么风势究竟为什么不减弱呢?”

    “啊,天呐,威利,我们离台风中心30海里。在这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副舰长迎着风咧嘴笑了,露出了牙齿。“我们仍然可能碰上各种倒霉的事——中舵!”他大声叫道。

    “中舵,长官!”

    “累了,斯蒂尔威尔?”

    “不累,长官。要是你叫我干我就整天和这狗娘养的摔打,长官!”

    “很好。”

    雷达室的门被推开了,电话兵格拉布奈克伸出他那长满落腮胡子的脸。“长官,贝利森报告说,右舷住舱区外的海面上有个像筏子的东西。”

    马里克和威利一前一后地迈着坚实的步伐穿过驾驶室来到舰桥的另一侧,从斯蒂尔威尔身边经过时马里克高声叫道:“右满舵!”

    开头,除了被浪花的水雾笼罩着的波峰和波谷之外,他们没有看见别的东西。后来,当“凯恩号”升到一个长浪的顶端时,在开阔的正横方向,他们两人都看见一个小黑点正从浪头的斜面上往下滑。

    “我看那上面有三个人!”威利尖声叫道。为了看得更清楚,他摇摇晃晃地跑到船艉信号旗袋的围栏处。一股强风刮来,把他腹部朝下地撂倒在盖信号旗袋的帆布上。当他喘着气拼命抓住舰旗升降索以免滚落入海,咽下帆布上水洼里的咸水时,他的裤子顺着两腿被风吹跑了,飘动着飞过舷墙掉进了海里。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对失去的东西毫不在意。

    奎格站在门口,与副舰长互相面对着,“喂,马里克先生,你还等什么?把你的货物网配备在右舷上,同时叫甲板上的人准备好救生衣怎么样?”

    “谢谢,长官。我正要下这样的命令。请让我过去好吗。”奎格往边上让了让。副舰长走进驾驶室,通过喇叭下达了指令。他开始操纵颠簸着行进的这艘舰向那漂浮物靠近,很快看清那是一个灰色的香脂树木筏,上面有三个人,还有两个人头在筏边的海水里摆动着。

    “先生们,你们都很想知道,”在马里克操纵着轮机和舵的时候奎格对军官们说,“刚才我正要下令压舱并掉头顶风的时候马里克先生犯下了令人震惊的罪恶。我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舰队在10点钟之前不下达命令我就自行采取行动——”

    马里克说:“斯蒂尔威尔,行了,头再向右转一点。右满舵——”

    奎格继续说:“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把我的指挥决策权交给马里克,他待我就像对待弱智的白痴一样,在法庭上我也会这么说,而且有大量的证人——”

    “别撞沉他们,斯蒂尔威尔!中舵!”马里克停掉了轮机,走到喇叭前面。“注意,把救生衣扔出去!”

    幸存者被拉到了舰上。一个面色惨白,眼神惊恐,只穿着一条有大片大片油污的白色内裤,脸颊上有一道流着血的伤口的水兵由贝利森带到了舰桥上。贝利森说:“长官,那是‘乔治·布莱克号’。这儿的这位是军需下士莫顿。其他人在下面的医务室。”

    莫顿结结巴巴地简略地讲了他们恐怖的遇难经过。“乔治·布莱克号”被风浪冲击得侧面朝风,用尽了轮机和舵的全部力量也没把它转过来。通风机、弹药箱和吊艇柱都被大浪从甲板上冲到了海里,海水涌入了轮机室,动力中断了,电灯也灭了。这艘无助的军舰漂流了十分钟,越来越厉害地向右舷倾斜,全舰的官兵尖叫着或祈祷着,最后向右舷一次极度的倾斜,随之便是不停的摇摆,他下面的记忆便是在黑暗中掉入了海里,在那以后就是浮到了水面上,是被海浪冲击撞到了他那艘舰的红色船底上。

    “我们继续绕行,”马里克说。他向外仔细观察着动荡不安的大海,现在的能见度仅有几百码。“我看暴风缓和了一些。贝利森,带他到下面去吧。”

    “马里克先生,我重新指挥驾驶,”奎格说,“在风暴平息下来之前,我们完全闭口不谈这事——”

    马里克疲惫不堪地转身向着舰长。“不行,长官。我在指挥驾驶。我恭敬地请你呆在你下面的舰长室。互相矛盾的命令将危及军舰——”

    “你是要我离开舰桥吗,长官?”

    “是的,舰长。”

    奎格望着军官们,他们的脸呈现出惊恐和阴沉的面容。“所有的先生们都赞同这一行动吗?——你赞同吗,基弗先生?”

    这位小说家咬着嘴唇,并把目光转向马里克。“谁也没同意。谁也不必同意。”副舰长讲得很快。“请你离开舰桥,舰长,或者至少不要发号施令——”

    “我要留在舰桥上,”奎格说,“这艘舰仍然由我负责。哗变解除不了我的职责。如果我认为你的行为不会危及我这艘舰我是不会讲话的。如果危及这艘舰,即使面对枪口我也要讲——”

    “谁也没拿枪指着你,长官。你讲的话正适合我。”副舰长向军官们点点头。“行了,你们用不着呆在这里了。一旦天气允许我们开个会。”

    军官们开始散乱地走出驾驶室。基弗走到威利跟前,敬了个礼,黯然一笑说道:“我准备接替你了,长官。”

    威利吃惊地看了看钟。时间早在他心里停步不前了。已经是11点45。“行,”他说。交接班仪式上的那一套话机械地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为了寻找‘乔治·布莱克号’的幸存者曾以各种航向和速度奋力前进。曾靠一、二、三号锅炉奋力前进。深水炸弹已关上保险。上次我看了气压计,气压已升至29.10。舰队航向为180,但是由于雷达受到干扰我们已与舰队失去联系,而且我不知道我们的方位。我估计大约是乌里提环礁以东150海里。你可以查对我们早上8点时的航位推算位置。我们现在大致在同样的地方,根据184条舰长已被解除职务,现仍在舰桥上。副舰长有了指挥权,现在指挥操舵台。我想情况就是这样,完毕。”

    “仅仅是常规值班。”基弗说。威利懊悔地等着。

    基弗敬了个礼。“好,我知道了。”他抓住威利的手,热情地用力握着,小声说:“干得好。”“上帝帮助我们所有的人。”威利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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