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良脚步很急,但很沉重。
事情来得很突然,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然而,他却意识到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陈志宏率领兼军侍卫在蜈蚣镇杀人。
丁义等侍卫的出现。
姚万应夫妇被杀,姚阿毛遭到追杀。
丐帮分舵被烧,青竹帮堂遭血劫,洪小人被搜身,钟老雕死里逃生。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他手中的这颗蜡丸!
如果徐怀义证实,这蜡丸与勾结后金贼子叛国有关;如果南王府中真有后金的赤哈王爷;
那么,楚天琪卖国叛反之罪便是事实!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吕天良跺着脚,不断地向看不见的楚天琪发问。
难怪凌天雄要寻找蜡丸,而又不肯伤害洪小八和姚阿毛。
他越想心中越明朗,心越沉重。
他不敢想象杨玉揭开蜡九时的模样。可怜的不幸的师傅!
二十三年前,杨玉在武林大会上,手刃万恶不赦的父亲杨凌风;难道这送蜡九的人,又想要杨玉亲手杀了大逆不道的儿子楚天琪?
大义灭亲,谈何容易!
弑父杀子,谁能做得到?
他咬紧嘴唇,紧蹙眉头,找不到一条能替杨玉解脱的可行之路。
他本来是给师傅带回好消息的,宋艳红服过药后,病情已明显好转,看来已不会有性命危险了,没想到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他真想替杨玉挑下这档事,但事太大,他挑当不起。
他已走到无果崖七十里外的出山口。
凭他的功夫,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到达无果崖了。
山外是一片翠绿。
夕阳西沉,晚霞似火。
山口两旁,桔红的林梢间,归巢的鸟雀在啁啾。
山口左侧,一座破旧的石砖楼房。
这是二十年前的“无记”客栈,现在已是一栋空房。
房前小坪上栓着十二匹配鞍的马。
这是些什么人?
为何在这破空楼房中歇脚?
他踏步而过。他现在的心情无遐去过问这些闲事。
一道耀目的红辉从空中闪过。
一位红纱裙仙女,衣袂飘飘,俏立在夕阳光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凤嫂,是你?”他有些惊讶。
胡玉凤莞尔一笑:“是我,你感到奇怪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
仔细一想,胡玉凤的出现并不奇怪,但心却更沉下去。
胡玉凤的出现,等于证实了云玄道长等人的话,确是事实。
他开门见山:“你想找我要蜡丸吗?”
胡玉凤爽快地:“不错。”
“我不能将它给你们。”他深沉地道。
“难道你不是鹅风堡的人?”胡玉凤向他抛出一个迷人的笑。
“我是鹅风堡的人。”吕天良丝毫没被她的笑所感染,“但这蜡丸不是送给鹅风堡,而是送给师父杨玉的。”
胡玉凤仍笑道:“杨玉就不属于鹅风堡?”
吕天良肃容道:“杨玉属于鹅风堡,但鹅风堡并不就等于杨玉。”
胡玉凤挥挥手:“只要蜡丸在你身上就行,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吕天良剑眉一挑:“凌云花也来了?”
胡玉凤凝眉道:“她要见你,你跟我来吧。”
她轻移莲步,走向石砖空房。
她知道,如果他不肯去,谁也无法阻拦他。于是,不等他同意与否,便移步动身。
吕天良略一犹豫,转身跟了过去。
凌云花要见他,他不能不去。
“吕公子。”侍立在破房内的庄丁,垂手向吕天良致间。
吕天良跨步进入里屋。
偏西的斜阳从里屋的一堵破壁缝中滤入,使屋内沉浸在一片柔和的金黄光芒之中。
凌云花在屋内的一张破竹椅中坐着,红扑扑的脸在阳光渲染之下,显得明艳照人。
吕天良顿时看得呆了。
一年不见,凌云花竟变得年轻多了!
骤然间,他想起无果崖里变得憔悴苍老了的杨玉,心中不觉泛起一股悲凉之感。
凌云花朝痴呆的吕天良招招手,轻声呼唤道:“天良。”
吕天良恍若从梦中惊醒,急上前数步:“孩儿天良见过娘。”说罢,屈膝下跪。
他是杨红玉的丈夫,自然要称凌云花为娘,自然要行叩见大礼。
“天良,不必如此。”凌云花双手扶起吕天良,挥挥手对屋内庄丁道:“你们退出去。”
庄丁应声退出,侍立在破房四周,小心警戒。
屋里只剩下了凌云花,吕天良和胡玉凤三人。
凌云花凝视着吕天良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吕天良没有答话,眼光瞅向了胡玉凤。
胡玉凤正瞟着他微笑,那是一种甜蜜的能感人心智的笑。
凌云花道:“凤嫂不是外人,有话你只管说。”
吕天良抿了抿嘴,正色道:“娘,我不能将蜡丸交给你。”
凌云花秀眉微蹙:“为什么?”
“因为这蜡丸是送给爹的。”尽管杨玉不让他叫爹,但在凌云花面前,他仍称杨玉为爹。
“就因为这个原因?”凌云花闪烁的眸光咄咄逼人。
“因为……”吕天良顿了顿,咬咬牙毅然道:“蜡丸中可能藏有着一桩有关叛国谋反的重大秘密。”
凌云花心弦猛地一颤,失神地呢哺道:“真……有这么回事……不……不会吧?”
吕天良狠狠心,点头道:“我相信有,而且此事还和楚天琪有关。”
“琪儿?”凌去花震惊道:“决不会!”
她并非做作。虽然她在下鹅毛令时,就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此话从吕天良口中说出时,她仍不敢相信。
吕天良沉缓地说道:“正因为这样,我不得不将蜡丸交给爹处理。”
凌云花脸色倏变:“如果此事真与琪儿有关,你该把蜡丸交给我才对,因为我是他娘,他的亲娘。”
“我……”
“琪儿从来就没认杨玉做过爹,”凌云花截口道:“他只承认他是我的儿子,是南王府的小王爷,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此事关系重大,是社稷安危的大事,恕孩儿不能从命。”吕天良已拿定了主意。
“你不相信我?”
“不……是。”
“你想要杨玉象杀他亲生父亲一样,再去杀他亲生儿子?”
“我不是……多只是想……”
胡玉凤站在一旁没说话,一丝象利刃般的怨毒之光,在她眼中微微一闪,复又隐去。
“天良,请相信我。”凌云龙眼中噙着泪水,“如果真有此事,我会立即去京城劝说琪儿。”
吕天良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真的?”
“真的。”
“那么话你告诉我,你下鹅毛令和凌天雄与风嫂率禁军侍卫,火烧丐帮岳阳分舵、血洗青竹帮堂、追杀姚万应夫妇和姚阿毛,都是为了得到这颗蜡丸?”
凌云花沉吟片刻:“是的。”
吕天良神情肃穆,目光炯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敢让杨玉见到此蜡丸?我了解他,我相信他决不会用当年杀父亲那种办法,来对待他的儿子。”
凌云花低头不语。
胡玉凤一副置身于事外的模样,眼光瞧着裂壁缝外的天空。
吕天良道:“你们想抢走蜡丸,替楚天琪隐瞒叛国谋反的罪行?”
“放肆!”凌云花猛扬起头,厉声道:“吕天良,你是不是因为杨红玉的事仍然记恨在心,想借此来报复琪儿?”
“不是。”吕天良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会把儿女之情放在心上。我关心的是社稷江山的大事。你为什么不能让杨玉见到此蜡丸?”
凌云花唬起脸:“你一定要问?”
“一定要。”
“好,我告诉你。”凌云龙轻叹一声,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不愿让他担心。”
吕天良不觉一愣。
凌云花继续道:“听说他为治宋艳红的病,在隐身庙中炼药,已身中剧毒,病得不轻。
我不愿琪儿的事再伤他的心,不管怎么说,琪儿总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说话间,她眼中吧嗒掉下两行泪水。
吕天良感到心在颤粟,不禁颤声问道:“你还……爱着他?”
凌云花点点头,伤感地道:“我知道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宋艳红,但我却仍然爱着他。孽缘,真是孽缘难断啊!”
吕天良呆木了。
他没想到,近年来处处故意与杨玉作对的凌云花。却还深深地爱着杨玉!
自己若是杨玉,又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道:“娘,我跟你一块进无果崖见见爹吧。”
凌云花目芒一闪,脸上掠过一团异彩。
蓦地,房中一阵香风飘过。
一股奇特的令人头昏脑胀的香风。
香气馥郁,中人如醉。
“你……”吕天良指着胡玉凤道:“你敢使毒?”
胡玉凤抖抖手中的手帕,抿唇笑道:“这不是毒,是酥心香,你睡上一觉后会觉得精神倍增。”
“凤妹,你怎么……”
“花姐。”胡玉凤笑着打断凌云花的话,“咱们不是预先说好,他若不肯交出蜡九,我就施放酥心香的吗?”
“哦。”凌云花摆摆手,“天良,为了琪儿,娘只好委屈你了。”
吕天良原自持武功,料没人能阻挡得住自己,没想到竟会中了胡玉凤的道儿,此刻已是后悔莫及。
他只好挣扎着,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说道:“娘,希望你……不要害……了琪……琪哥……他……”话未说完,已昏睡过去。
酥心香是一种很厉害的邪门迷药。
中了酥心香的人,无疑象死人。
活人摆弄死人,无论死人武功怎样高强,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胡玉凤很轻易地从吕天良腰囊中搜出了蜡丸。
片刻,凌云花、胡玉凤一行人,旋风般离开了无果崖山道口。
天边,一道横亘苍穹的红云,就象猩红翻滚的血浪。
凌云花几经犹豫,在胡玉凤的怂恿和劝说下,终于将蜡丸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凌天雄。
蜡丸经转凌天雄的手,送到了郡主娘娘手中。
郡主娘娘又将蜡丸交给了赤哈王爷,并备宴替赤哈亲王压惊。
南王府后宫院,小密室。
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室内装饰豪华,摆设俨如皇宫大后内殿,仅只是规模小一点。
九根雕龙琢凤的小石柱,围成一个圆弧。
圆弧正壁下,一座镀金铜铸的神台,台上一把太后宝座椅,椅后交叉架着两扇日月龙凤旗。
台下,左右一对馏金麟麟,两只高脚小香鼎。
左右侧壁下,两溜阁台。
左面阁台上摆着:赤金、翡翠、珍珠、玛瑙、玉器、宝石。
右面阁台上摆着:犀角、羚羊角、麝香、鹿茸、人参、燕酒坛在桌旁高高垒起。
巴图、福尔将军的脸色由红转白,终于二人瘫倒在桌上。
赤哈王爷的脸涨得红通通的,结巴着道:“郡主娘娘……你孙儿好……酒量……本王爷算……是服了……”
凌天雄的脸始终如一的苍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两只眼眶开始泛红。
郡主娘娘拍拍手:“来人,扶赤哈王爷和二位将军回房休息。”
六名府了应声上前,二个扶一个,将赤哈王爷三人扶走。
郡主娘娘向三个浑身还在打着哆嗦的姑娘道:“今夜小心伺侯三位客人,不得有误。”
三仕姑娘象是被吓呆了似的,谁也没有答话。
郡主娘娘铁起冷脸:“敢抗命者,家法处置。”
三位姑娘一齐颤声道:“奴婢不……敢。”
郡主娘娘挥挥手:“带她们去客人房中。”
凌天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没说出口。
府丁和姑娘退出之后,密室里就只剩下了郡主娘娘和凌天雄。
凌天雄面向室壁而立。
郡主娘娘抓起椅旁的龙头拐,走到凌天雄身后站立着。
半晌。她柔声道:“孩儿,委屈你了。”
凌天然倏然转身,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冲着她嚷道:“咱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郡主娘娘墩着手中的拐杖,斥声骂道:“没出息的奴才!不中用的东西!你嚷,嚷什么?咱们为什么?为大明的江山!”
凌天雄摇着头:“我……不想。”
“你不想,我想!”郡主娘娘眼中燃烧两团熊熊的火焰,“这大明江山本就该是我南王府的!”
“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时过境迁,何必再提它?”
“不,我要夺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我要让小王爷当上皇帝,我则是名正言顺的老太后。”
“可是……”
“住口!”郡主娘娘象发疯似地摇着头,逼向凌天雄,“你以为我建立南天秘宫,帮助万历那小子登上皇位,仅仅是为了南王府的这份奉禄吗?不,我要的是皇帝的金銮宝殿,太后的皇宫内院。”
凌夫雄默然地望着发狂的曾祖母,一时不知所措。
郡主娘娘声音一沉,扁着嘴,露出一丝笑容道:“你知道做皇帝是什么滋味吗?至高无上的权力全在皇帝手中,天下的臣民——文武百官,山村草民,全都是他的奴隶。坐在金銮殿上,一道圣旨,天下的人都得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凌天雄发红的双眼里露出血灿灿的光芒。
郡主娘娘笑着道:“咱们一定会成功的,只要后金大祖发兵攻打边关,京城必会空虚。
十万禁军就能稳稳地夺下金銮宝殿……”
凌天雄冷森森地道:“赤哈王爷这帮蛮夷,也是太可恶了。”
郡主娘娘冷哼一声道:“待我夺下江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地整整这帮蛮夷,决不能让他们象现在这样猖狂,万历这小子是太过于软弱了。”
凌天雄心绪已经平定,问道:“打算什么时候送他们走,孩儿是否要与他们同行?”
郡主娘娘摆摆手:“不必了。你先行一步,免得丐帮生疑,至于赤哈王爷三人,必须得等四大将军到了才能动身。”
凌天雄道:“孩儿听说,丐帮已在总舵聚结了上万名弟子,不知是否会闹事?”
郡主娘娘道:“岂止如此,少林和武当已暗在途中设伏,准备拦劫赤哈王爷三人。”
“那咱们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为什么叫你先行,并一定要等四大将军前来护行的原因。”
“鹅毛令将如何向武林各派交待?”
“密约书已经追回,就是武林各派因此生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有事。待赤哈王爷出关之后,兵发边关,咱们立即举事,到那时候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您打算如何送赤哈三爷出关?”
“你不必过问,我自有办法。但愿这几天赤哈王爷不要出事。”
“……”
郡主娘娘和凌天雄从密室走出。
凌天雄迈步走向后宫院卧房。
他步履稳健,神情镇定自若。郡主娘娘的一番话,使他空虚的心中又充满了自信和对权欲的奢望。
赤哈亲王会出事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南王府却一定会出事。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再精明的人也无法逃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