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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赤哈王爺

    呂天良腳步很急,但很沉重。

    事情來得很突然,簡直令人無法相信。

    然而,他卻意識到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陳志宏率領兼軍侍衞在蜈蚣鎮殺人。

    丁義等侍衞的出現。

    姚萬應夫婦被殺,姚阿毛遭到追殺。

    丐幫分舵被燒,青竹幫堂遭血劫,洪小人被搜身,鍾老鵰死裏逃生。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他手中的這顆蠟丸!

    如果徐懷義證實,這蠟丸與勾結後金賊子叛國有關;如果南王府中真有後金的赤哈王爺;

    那麼,楚天琪賣國叛反之罪便是事實!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呂天良跺着腳,不斷地向看不見的楚天琪發問。

    難怪凌天雄要尋找蠟丸,而又不肯傷害洪小八和姚阿毛。

    他越想心中越明朗,心越沉重。

    他不敢想象楊玉揭開蠟九時的模樣。可憐的不幸的師傅!

    二十三年前,楊玉在武林大會上,手刃萬惡不赦的父親楊凌風;難道這送蠟九的人,又想要楊玉親手殺了大逆不道的兒子楚天琪?

    大義滅親,談何容易!

    弒父殺子,誰能做得到?

    他咬緊嘴唇,緊蹙眉頭,找不到一條能替楊玉解脱的可行之路。

    他本來是給師傅帶回好消息的,宋豔紅服過藥後,病情已明顯好轉,看來已不會有性命危險了,沒想到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

    他真想替楊玉挑下這檔事,但事太大,他挑當不起。

    他已走到無果崖七十里外的出山口。

    憑他的功夫,不用半個時辰便可到達無果崖了。

    山外是一片翠綠。

    夕陽西沉,晚霞似火。

    山口兩旁,桔紅的林梢間,歸巢的鳥雀在啁啾。

    山口左側,一座破舊的石磚樓房。

    這是二十年前的“無記”客棧,現在已是一棟空房。

    房前小坪上栓着十二匹配鞍的馬。

    這是些什麼人?

    為何在這破空樓房中歇腳?

    他踏步而過。他現在的心情無遐去過問這些閒事。

    一道耀目的紅輝從空中閃過。

    一位紅紗裙仙女,衣袂飄飄,俏立在夕陽光中,擋住了他的去路。

    “鳳嫂,是你?”他有些驚訝。

    胡玉鳳莞爾一笑:“是我,你感到奇怪嗎?”

    他想了想,搖搖頭。

    仔細一想,胡玉鳳的出現並不奇怪,但心卻更沉下去。

    胡玉鳳的出現,等於證實了雲玄道長等人的話,確是事實。

    他開門見山:“你想找我要蠟丸嗎?”

    胡玉鳳爽快地:“不錯。”

    “我不能將它給你們。”他深沉地道。

    “難道你不是鵝風堡的人?”胡玉鳳向他拋出一個迷人的笑。

    “我是鵝風堡的人。”呂天良絲毫沒被她的笑所感染,“但這蠟丸不是送給鵝風堡,而是送給師父楊玉的。”

    胡玉鳳仍笑道:“楊玉就不屬於鵝風堡?”

    呂天良肅容道:“楊玉屬於鵝風堡,但鵝風堡並不就等於楊玉。”

    胡玉鳳揮揮手:“只要蠟丸在你身上就行,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呂天良劍眉一挑:“凌雲花也來了?”

    胡玉鳳凝眉道:“她要見你,你跟我來吧。”

    她輕移蓮步,走向石磚空房。

    她知道,如果他不肯去,誰也無法阻攔他。於是,不等他同意與否,便移步動身。

    呂天良略一猶豫,轉身跟了過去。

    凌雲花要見他,他不能不去。

    “呂公子。”侍立在破房內的莊丁,垂手向呂天良致間。

    呂天良跨步進入裏屋。

    偏西的斜陽從裏屋的一堵破壁縫中濾入,使屋內沉浸在一片柔和的金黃光芒之中。

    凌雲花在屋內的一張破竹椅中坐着,紅撲撲的臉在陽光渲染之下,顯得明豔照人。

    呂天良頓時看得呆了。

    一年不見,凌雲花竟變得年輕多了!

    驟然間,他想起無果崖裏變得憔悴蒼老了的楊玉,心中不覺泛起一股悲涼之感。

    凌雲花朝痴呆的呂天良招招手,輕聲呼喚道:“天良。”

    呂天良恍若從夢中驚醒,急上前數步:“孩兒天良見過娘。”説罷,屈膝下跪。

    他是楊紅玉的丈夫,自然要稱凌雲花為娘,自然要行叩見大禮。

    “天良,不必如此。”凌雲花雙手扶起呂天良,揮揮手對屋內莊丁道:“你們退出去。”

    莊丁應聲退出,侍立在破房四周,小心警戒。

    屋裏只剩下了凌雲花,呂天良和胡玉鳳三人。

    凌雲花凝視着呂天良道:“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

    呂天良沒有答話,眼光瞅向了胡玉鳳。

    胡玉鳳正瞟着他微笑,那是一種甜蜜的能感人心智的笑。

    凌雲花道:“鳳嫂不是外人,有話你只管説。”

    呂天良抿了抿嘴,正色道:“娘,我不能將蠟丸交給你。”

    凌雲花秀眉微蹙:“為什麼?”

    “因為這蠟丸是送給爹的。”儘管楊玉不讓他叫爹,但在凌雲花面前,他仍稱楊玉為爹。

    “就因為這個原因?”凌雲花閃爍的眸光咄咄逼人。

    “因為……”呂天良頓了頓,咬咬牙毅然道:“蠟丸中可能藏有着一樁有關叛國謀反的重大秘密。”

    凌雲花心絃猛地一顫,失神地呢哺道:“真……有這麼回事……不……不會吧?”

    呂天良狠狠心,點頭道:“我相信有,而且此事還和楚天琪有關。”

    “琪兒?”凌去花震驚道:“決不會!”

    她並非做作。雖然她在下鵝毛令時,就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此話從呂天良口中説出時,她仍不敢相信。

    呂天良沉緩地説道:“正因為這樣,我不得不將蠟丸交給爹處理。”

    凌雲花臉色倏變:“如果此事真與琪兒有關,你該把蠟丸交給我才對,因為我是他娘,他的親孃。”

    “我……”

    “琪兒從來就沒認楊玉做過爹,”凌雲花截口道:“他只承認他是我的兒子,是南王府的小王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此事關係重大,是社稷安危的大事,恕孩兒不能從命。”呂天良已拿定了主意。

    “你不相信我?”

    “不……是。”

    “你想要楊玉象殺他親生父親一樣,再去殺他親生兒子?”

    “我不是……多隻是想……”

    胡玉鳳站在一旁沒説話,一絲象利刃般的怨毒之光,在她眼中微微一閃,復又隱去。

    “天良,請相信我。”凌雲龍眼中噙着淚水,“如果真有此事,我會立即去京城勸説琪兒。”

    呂天良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真的?”

    “真的。”

    “那麼話你告訴我,你下鵝毛令和凌天雄與風嫂率禁軍侍衞,火燒丐幫岳陽分舵、血洗青竹幫堂、追殺姚萬應夫婦和姚阿毛,都是為了得到這顆蠟丸?”

    凌雲花沉吟片刻:“是的。”

    呂天良神情肅穆,目光炯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敢讓楊玉見到此蠟丸?我瞭解他,我相信他決不會用當年殺父親那種辦法,來對待他的兒子。”

    凌雲花低頭不語。

    胡玉鳳一副置身於事外的模樣,眼光瞧着裂壁縫外的天空。

    呂天良道:“你們想搶走蠟丸,替楚天琪隱瞞叛國謀反的罪行?”

    “放肆!”凌雲花猛揚起頭,厲聲道:“呂天良,你是不是因為楊紅玉的事仍然記恨在心,想借此來報復琪兒?”

    “不是。”呂天良沉聲道:“男子漢大丈夫,不會把兒女之情放在心上。我關心的是社稷江山的大事。你為什麼不能讓楊玉見到此蠟丸?”

    凌雲花唬起臉:“你一定要問?”

    “一定要。”

    “好,我告訴你。”凌雲龍輕嘆一聲,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我不願讓他擔心。”

    呂天良不覺一愣。

    凌雲花繼續道:“聽説他為治宋豔紅的病,在隱身廟中煉藥,已身中劇毒,病得不輕。

    我不願琪兒的事再傷他的心,不管怎麼説,琪兒總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説話間,她眼中吧嗒掉下兩行淚水。

    呂天良感到心在顫粟,不禁顫聲問道:“你還……愛着他?”

    凌雲花點點頭,傷感地道:“我知道他並不愛我,他愛的是宋豔紅,但我卻仍然愛着他。孽緣,真是孽緣難斷啊!”

    呂天良呆木了。

    他沒想到,近年來處處故意與楊玉作對的凌雲花。卻還深深地愛着楊玉!

    自己若是楊玉,又該怎麼辦?

    他想了想道:“娘,我跟你一塊進無果崖見見爹吧。”

    凌雲花目芒一閃,臉上掠過一團異彩。

    驀地,房中一陣香風飄過。

    一股奇特的令人頭昏腦脹的香風。

    香氣馥郁,中人如醉。

    “你……”呂天良指着胡玉鳳道:“你敢使毒?”

    胡玉鳳抖抖手中的手帕,抿唇笑道:“這不是毒,是酥心香,你睡上一覺後會覺得精神倍增。”

    “鳳妹,你怎麼……”

    “花姐。”胡玉鳳笑着打斷凌雲花的話,“咱們不是預先説好,他若不肯交出蠟九,我就施放酥心香的嗎?”

    “哦。”凌雲花擺擺手,“天良,為了琪兒,娘只好委屈你了。”

    呂天良原自持武功,料沒人能阻擋得住自己,沒想到竟會中了胡玉鳳的道兒,此刻已是後悔莫及。

    他只好掙扎着,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説道:“娘,希望你……不要害……了琪……琪哥……他……”話未説完,已昏睡過去。

    酥心香是一種很厲害的邪門迷藥。

    中了酥心香的人,無疑象死人。

    活人擺弄死人,無論死人武功怎樣高強,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胡玉鳳很輕易地從呂天良腰囊中搜出了蠟丸。

    片刻,凌雲花、胡玉鳳一行人,旋風般離開了無果崖山道口。

    天邊,一道橫亙蒼穹的紅雲,就象猩紅翻滾的血浪。

    凌雲花幾經猶豫,在胡玉鳳的慫恿和勸説下,終於將蠟丸原封不動地交給了凌天雄。

    蠟丸經轉凌天雄的手,送到了郡主娘娘手中。

    郡主娘娘又將蠟丸交給了赤哈王爺,並備宴替赤哈親王壓驚。

    南王府後宮院,小密室。

    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室內裝飾豪華,擺設儼如皇宮大後內殿,僅只是規模小一點。

    九根雕龍琢鳳的小石柱,圍成一個圓弧。

    圓弧正壁下,一座鍍金銅鑄的神台,台上一把太后寶座椅,椅後交叉架着兩扇日月龍鳳旗。

    台下,左右一對餾金麟麟,兩隻高腳小香鼎。

    左右側壁下,兩溜閣台。

    左面閣台上擺着:赤金、翡翠、珍珠、瑪瑙、玉器、寶石。

    右面閣台上擺着:犀角、羚羊角、麝香、鹿茸、人蔘、燕酒罈在桌旁高高壘起。

    巴圖、福爾將軍的臉色由紅轉白,終於二人癱倒在桌上。

    赤哈王爺的臉漲得紅通通的,結巴着道:“郡主娘娘……你孫兒好……酒量……本王爺算……是服了……”

    凌天雄的臉始終如一的蒼白,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兩隻眼眶開始泛紅。

    郡主娘娘拍拍手:“來人,扶赤哈王爺和二位將軍回房休息。”

    六名府了應聲上前,二個扶一個,將赤哈王爺三人扶走。

    郡主娘娘向三個渾身還在打着哆嗦的姑娘道:“今夜小心伺侯三位客人,不得有誤。”

    三仕姑娘象是被嚇呆了似的,誰也沒有答話。

    郡主娘娘鐵起冷臉:“敢抗命者,家法處置。”

    三位姑娘一齊顫聲道:“奴婢不……敢。”

    郡主娘娘揮揮手:“帶她們去客人房中。”

    凌天雄嘴唇動了動,想説話,但沒説出口。

    府丁和姑娘退出之後,密室裏就只剩下了郡主娘娘和凌天雄。

    凌天雄面向室壁而立。

    郡主娘娘抓起椅旁的龍頭拐,走到凌天雄身後站立着。

    半晌。她柔聲道:“孩兒,委屈你了。”

    凌天然倏然轉身,瞪着一雙血紅的雙眼,衝着她嚷道:“咱們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郡主娘娘墩着手中的枴杖,斥聲罵道:“沒出息的奴才!不中用的東西!你嚷,嚷什麼?咱們為什麼?為大明的江山!”

    凌天雄搖着頭:“我……不想。”

    “你不想,我想!”郡主娘娘眼中燃燒兩團熊熊的火焰,“這大明江山本就該是我南王府的!”

    “這些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時過境遷,何必再提它?”

    “不,我要奪回本屬於我的東西,我要讓小王爺當上皇帝,我則是名正言順的老太后。”

    “可是……”

    “住口!”郡主娘娘象發瘋似地搖着頭,逼向凌天雄,“你以為我建立南天秘宮,幫助萬曆那小子登上皇位,僅僅是為了南王府的這份奉祿嗎?不,我要的是皇帝的金鑾寶殿,太后的皇宮內院。”

    凌夫雄默然地望着發狂的曾祖母,一時不知所措。

    郡主娘娘聲音一沉,扁着嘴,露出一絲笑容道:“你知道做皇帝是什麼滋味嗎?至高無上的權力全在皇帝手中,天下的臣民——文武百官,山村草民,全都是他的奴隸。坐在金鑾殿上,一道聖旨,天下的人都得跪伏在地高呼萬歲……”

    凌天雄發紅的雙眼裏露出血燦燦的光芒。

    郡主娘娘笑着道:“咱們一定會成功的,只要後金大祖發兵攻打邊關,京城必會空虛。

    十萬禁軍就能穩穩地奪下金鑾寶殿……”

    凌天雄冷森森地道:“赤哈王爺這幫蠻夷,也是太可惡了。”

    郡主娘娘冷哼一聲道:“待我奪下江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地整整這幫蠻夷,決不能讓他們象現在這樣猖狂,萬曆這小子是太過於軟弱了。”

    凌天雄心緒已經平定,問道:“打算什麼時候送他們走,孩兒是否要與他們同行?”

    郡主娘娘擺擺手:“不必了。你先行一步,免得丐幫生疑,至於赤哈王爺三人,必須得等四大將軍到了才能動身。”

    凌天雄道:“孩兒聽説,丐幫已在總舵聚結了上萬名弟子,不知是否會鬧事?”

    郡主娘娘道:“豈止如此,少林和武當已暗在途中設伏,準備攔劫赤哈王爺三人。”

    “那咱們該怎麼辦?”

    “這就是我為什麼叫你先行,並一定要等四大將軍前來護行的原因。”

    “鵝毛令將如何向武林各派交待?”

    “密約書已經追回,就是武林各派因此生疑,沒有真憑實據也不會有事。待赤哈王爺出關之後,兵發邊關,咱們立即舉事,到那時候誰也奈何不了咱們。”

    “您打算如何送赤哈三爺出關?”

    “你不必過問,我自有辦法。但願這幾天赤哈王爺不要出事。”

    “……”

    郡主娘娘和凌天雄從密室走出。

    凌天雄邁步走向後宮院卧房。

    他步履穩健,神情鎮定自若。郡主娘娘的一番話,使他空虛的心中又充滿了自信和對權欲的奢望。

    赤哈親王會出事麼?

    也許會,也許不會。

    但,南王府卻一定會出事。

    這是命中註定的事,再精明的人也無法逃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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