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这一老一少已然到了长白山下,驼侠怕他纠缠,只在他背后说了一声:“好自为之,有缘再见,我走了!”
虎儿闻言一惊,连忙回头,那里还有踪迹,不由得干哭了一声,又愁又怕,真恨不得插翅飞回洞去。
但转念一想,此行可以与久别的爹爹与博哥哥见面,不由得又喜上眉梢,把先前忧愁抛到九霄之外。
虎儿久离尘世,现在下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因在山上三年多,身材长得很高,练武又练得浑身精壮,看来直似十五六的少年,偏偏是旧时衣衫短小异常,勉强穿在身上,就似个小叫化似的,自己看看也觉好笑,心想:“我下去后非得先买套衣服穿。”
想到这里不禁灵机一动忖道:“我一个小孩子在江湖上走多有不便,我索性就扮个小叫花好了。”
想着便走下山来,这时正是盛冬,辽东本寒,这时正在飘鹅毛大雪,山下是一小镇,因是黄昏时候,天又寒冷,行人极少。
虎儿走过了几条街,找到个估衣店,便钻了进去,掌柜的出来一看,不禁大笑起来,指着虎儿道:“哟!小兄弟,你背插竹剑,手拿竹箫,倒像个武林奇侠,莫不是你才从山上降魔下来?”
虎儿自幼娇生惯养,闻言不由生了气道:“哼!你不要看不起我,我……”
东北人素来风趣,嘴又油,闻言笑道:“你,你还是什么小侠吗?”
虎儿却一鼓嘴道:“我是个要饭的!”
那掌柜的听了大笑不止,直把个虎儿气得想杀人,这掌柜的笑了半晌才问道:
“小孩,站着干什么?是不是没吃饭?”
虎儿把眼一瞪道:“买衣服!”。
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两碎银,丢到柜台上,双手插腰,神气无比。那店主好似吃了—惊,因为,当时生活便宜,靠山居民多为苦力,谁也舍不得花一两银子买衣服。当时满腹疑惑的找了一套上好绸面的丝棉袄,虎儿一看摇头道:“太好了,你另找—套坏的,要薄的。”店主满口称是的另找了一套粗布夹袄,虎儿还嫌太厚,但又想道:“我会武艺,不怕冷,且不能让他们知道!”当时点点头,马上把旧衣脱了,换好了把剑背好,系上包袱。
提了就走,店主喊道:“少爷,这钱太多了。”
虎儿头也不回说道:“赏给你吧!”
说时人已出门踏雪而去。店主追到门口喊了一声:“真是小怪物!”
虎儿已经去远,自己寻思:“且找个地方吃饭睡觉,明天一早好赶路。”当时沿着小街转过,见有一家店家,挂着灯笼,上写“昭关”
二字,虎儿幼随秦天羽习读书文,在山上又被摘星客传习文墨,已是遍读古书,这时不禁看看自己的宝剑竹箫,心中暗笑思道:“我这下真成了伍子胥过昭关了!”
当下进店,原来这家店主,复姓东埠,略知史略,因此将店提名“昭关”,暗取昔日东埠公义助伍员,古道热肠之意。
虎儿进得店来,店主正在柜台上看书,一见虎儿这付打扮,不由大乐,当时站起向虎儿施了一礼,笑道:“哟!伍将军果然来了,老汉东埠公恭迎大驾!”
虎儿听他自称东埠公,不由一怔,只当他开玩笑,当下立即把脸一扬问道:
“此地可有上房?”
店主尚未说话,虎儿突见一团花影走来,耳中听得一个奇怪的声音,尖声道:
“哟!今儿格真来了个小伍将军,我倒得细看看!”虎儿抬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满脸脂粉,一身热香,不由大吃一惊,忙退后好几尺。用手指着妇人,颤声问店主道:“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女人?”
这句话直把店主夫妇问得一怔,那妇人莫明其妙的答道:“小兄弟,不错,我是女人呀!”
那知虎儿一听此言,如近蛇蝎,不但神色大变,而且大声叫道:“我不要理他,不要跟她讲话!”
说罢,逃祸似的跑了进去。
店主又好气又好笑的跟了进去。
柜台上的一些人立即全部大笑起来,把个老板娘弄得面红耳赤,骂了一声“缺德”,回房而去。虎儿一进房,便觉一股暖气迎面扑来,不由一皱眉,转对店主道:“这屋怎么这么热呀?”
店主笑嘻嘻的道:“小兄弟,你可聪明,一进店就知道这屋子好,待会儿把坑烧起来,管保就跟春天一样,一点……”
虎儿一听忙道:“快别叫他们烧坑,简直要把人热死了。”
店主闻言大奇,现在正值盛冬,边地酷寒,众人都穿着皮袄,这小孩只穿个夹袄,进得房来还喊热。他不由奇道:“小兄弟,,别开玩笑,要不烧坑半夜不把你冻硬才怪。”
虎儿却道:“你不用管,快去拿些酒食来。”
店主无奈出去。
虎儿在冰天雪地里光身习武,三年来根本不知寒冷,这时穿着夹袄,在房内热得直要出汗,当时便把两扇窗户打开。
立时一阵寒风夹着雪花扑进,虎儿又把夹袄脱下,把竹剑及包袱等全放在坑上,迎着凛洌的寒风吹了一阵,这才觉得满身爽快,恨不得把全身脱光才过瘾。
这时小二以木盘托着酒菜进来,一进门被寒风吹得直打寒噤,连忙把木盘放下喊道:“少爷,你这是怎么啦,找死啊!”
说着就去关窗户。
虎儿伸手拦住,把眼一翻道:“你不用管,你要怕冷就别进来!”
小二一见虎儿果然毫无冷怯的样子,不由得连声称奇,立即走了出去,少时又端了一盘热面食。
虎儿道:“好了,没事不用来了。”
当下把门关好,吃喝起来。
虎儿自小嗜酒,如今没了人管,便开怀大饮,酒虽不好,但后劲十足,不一会儿但是满头大汗,索怀把衣服全脱掉,恢复了山上原始模样。
虎儿这顿饭直吃到初更,店内也全部安静下来。
虎儿隔窗看去,风雪依然,长白山林木深密,黑白参杂,倒是一幅雪夜的美景,自己便把窗半掩,坐回床上复习禅功。
一坐醒来已是深夜,当下把衣服穿好,准备和衣而睡,才躺下身子,突听远处有一阵古怪的声音传来。
好似人在唱歌,可是声调之难听简直从所未闻,不禁奇道:“咦?天下那有如此难听的歌?”
好奇心一起,再也捺不住,当下把竹箫拿在手中,吹熄了灯,由窗口跳出,再听那歌声在一里之外,便循着歌声踏雪而去,那消片刻便已来到。
虎儿只见数丈以外,有个小人影,穿的一身破衣,形同疯魔,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里打转,一面唱一面用树枝在雪地上划圈,自得其乐,一付呆憨相。
虎儿瞧得有意思,便不惊动,只听那小孩唱道:“没得爹,没得娘,要吃饭,自己养……啦啦啦……呜呜呜……想起来……好心伤……”
虎儿见他又唱又划圈,东转西转,忙得不得了,但却看出他有极深的功力,心中不由大奇。
那小孩唱了半天,突地停止,满地看了—阵,好似不甚满意,自语道:“娘的,一塌糊涂!”
跟着用脚把满地圈儿踏平,身法奇快,霎那已把方圆三丈内的圈儿那踏平,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功夫!”
那小孩闻言抬头见着虎儿,不由一怔,立即傻里傻气地道:“咦?我自唱我的歌,你在好个什么?”
虎儿笑道:“你唱的歌真好听。”
那小孩一听好似大喜,一踏步便来到近前,双手拉着虎儿问道:“你说我唱得好听,真的?”
虎儿看他与自己年纪差不多,长得粗眉大眼,满脸稚气,不禁回手拉着他笑道:“真的,我不会骗你。”
那小孩竟高兴的跳了起来,喊道:“你真好!……人家都说我唱得难听……只有你说好,……我再唱个给你听好不好?”
虎儿听他说话声如破锣,已经够难听了,那敢再让他唱,当下忙道:“不用忙,我们先谈会话,回头你再唱吧!”
那小孩闻言,把一双跟睛翻了翻,问道:“谈话?谈什么话?”
虎儿见他呆头呆脑,不由失声笑道:“你叫什么名辽呀?”
那小孩摇头道:“我不知道,人家都管我叫小疯子。”
虎儿听了心想,你倒真像个小疯子。“嘴里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唱歌?“
小孩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把我丢在这里,说有人来带我走。”
虎儿又问道:“你师父是谁?”
小孩子摇摇头道:“不知道,是一个老头子。”
虎儿差点没笑出来,心想这小子怎么会浑到这个程度呢?便又问道:“你师父是不是教你武艺?”
小孩喜道:“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虎儿不答,又问道:“你跟我作朋友,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虎儿见他没头没脑的问一句,便笑着点点头,那知那小疯突然跳起来叫道:
“好极了,咱们来比武。”虎儿尚未答言,那小疯子已突出左手,两指向虎儿鼻骨点来,这一招来得好快,虎儿连忙错步滑出半尺。
那小疯子果如疯魔,追将过来,左手点向虎儿“太阳穴”,右脚脚尖却点向虎儿左腿“白海穴”。
虎儿见他竟是内家点穴手法,疾如暴雨狂风。
虎儿到底是小孩子,不禁起了好胜之心,当时右足后带,整个身子“矫龙翻浪”,已然到了小疯子身后,右手便向他背后抓来。
小疯子“咦”了一声,突的把身子转过,二人对面,虎儿右手已到前胸,那小疯子提左足踢虎儿小腹,跟着一低头,张口向虎儿右手就咬。
虎儿一见大奇,心想:“这是那一派的打法?”
当时连忙收招换式二人各出全力打了起来,虎儿好胜心一起,立即身若飘风,使出师门“太风拳”。
那小疯子却是拳脚并用,又抓又踢,有时加上嘴咬头撞,毫无章法,偏又是无懈可击。
这时雪片愈落愈大,这两个孩子在雪场上各尽全力,打得龙腾虎跃,火炽异常,丝毫不觉疲累!虎儿见小疯子招数愈来愈怪,心中至为诧异,想道:“不料天下还有这种功夫,我可不能疏忽哩!”
这时那小疯子正好双管齐下,怪叫一声之后,两支手如同怪爪般,先后的向虎儿面部及前胸抓来。虎儿知他虚实并用,当时故意不躲,容到对方指尖堪堪已经沾到,突地也出双手,上下各一猛地向小疯子两手抓来。
那小疯子果是虚招,倏地收掌,身子向下一矮,右腿“疯僧打椿”,夹着劲风向虎儿下盘扫来。虎儿更快,“飞花过墙”,整个身子由小疯子头上飞过,到了小疯子头上,突出右足向小疯子肩头点来。
这招真快,也真妙,眼看那小疯子难躲此招,不料小疯子左腿突然卸劲,一个身子竟坐在雪地上。‘这一招让得也够绝,就这样左肩也被虎儿足尖扫了一点,当时觉得有些酸麻,不由吃了一惊。
当时一个骨碌由雪地上爬了起来,虎儿已笑嘻嘻站在身后。
虎儿初次与人过手,只觉得这小疯子功力身法都比自己差不了多少,自己三年苦学,也不知到底如何?‘那小疯子心中明白,想道:“我已下山两年,跑了不少地方,可以说没有敌手,这小子比我还小怎有这高功夫?”
想着便对虎儿道:“你好本事,我跟你拜兄弟好不好?”
虎儿闻言大喜,拉着小疯子双手笑道:“好极了,我们这就磕头!”
当下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叩了三个头,各报了生辰之后,那小疯子十四岁,比虎儿还大上两岁。
拜罢之后小疯子对虎儿道:“你以后叫我疯哥哥,我就叫你虎弟弟,我们一天到晚在一起,不要分开好吗?”
虎儿亦高兴有了个伴,连声称好。
当下两人高高兴兴,边走边谈的回店而去。
进房之后,两人在床上只管攀谈,直到天有曙色才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虎儿尚在朦胧之中,耳中突然听得一个沙哑的嗓子,怪声怪气的在唱歌。没腔没调,就好像被捏着脖子的公鸡一般,不但难听,简直可以说是吓人,当时忙睁开眼睛。
只见小疯子坐在窗台上,双手抱着膝,对着窗外的飞雪,张着大嘴唱个不停,歌词都是顺口编的听着极为别扭。
这时小疯子继续唱着:“……一片梅花,飞到天边……没爹没妈,那里是家?”
唱到这里,好似下面还未想好,便停了下来,虎儿怕他再唱,连忙翻身爬起道:“疯哥哥,你已起来了?”小疯子一见虎儿醒来,连忙走过来笑道:“像你这样睡法,我就是把你头割下你都不知道哩!”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忽然听见门外人数吵杂,似有不少人聚集上来,虎儿连忙下床将门打开。
却说虎儿与小疯子正在房中谈话之际,忽听门外人声吵杂,虎儿连忙下床把房门打开一瞧。只见房外站了十几个人,有掌柜的,店小二及其他的房客,一见虎儿纷纷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冻病了?”
虎儿一怔气道:“见你的大头鬼,我几时病来?”
掌柜的奇道:“咦,刚才不是你难受得直叫吗?”
虎儿不禁失声笑道:“那是我小哥哥在唱歌!”
这时小疯子也伸过头来道:“不错,刚才是我在唱歌,好不好?”
此言一出室外众人皆大笑起来,纷纷散开,有的人摇着头笑着道:“这叫唱歌?
我可没听过,简直是宰驴!”
小疯子一听大怒,叫道:“娘的!……”
虎儿连忙劝止,跟着出房叫了酒菜,入房与小疯子吃喝起来,两人你劝我劝,愈喝愈来劲。
小疯子问道:“虎弟弟,你到那里去?”
虎儿道:“我到长春去找爹爹。”
小疯子又道:“等会我们走时,我带你去看件奇怪的事!”
虎儿闻言兴起,忙问道:“什么奇怪的事?我们马上就去。”
小疯子把手一摇道:“不用急,我们呆会走,到晚上才能看得到哩!……你先要告诉我不害怕,我才带你去。”
虎儿一听更觉有趣,紧紧迫问。偏偏小疯子硬是不说,虎儿却也无奈。
两人吃毕,结束停留,虎儿付了店钱,二小双双出了店。
虎儿有了伴儿,颇感高兴,一路指指点点谈笑风生,那小疯子说的话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天南地北漫无头绪。
二人走了一阵,山路僻寂,已无行人,便施展轻功,如飞而下,正行之间忽听身后远处有人急驰之声。
二人均是极佳耳力,一听便知来人武功颇高,那小疯子突向虎儿道:“提气,莫留脚印!”
虎儿莫明其妙,依言提气轻身。
小疯子又叫道:“快!”当时两小疾如飞矢,在雪地上足不留痕的奔了下来,片刻之后小疯子用手一指路旁大树道:“咱们躲起来?”
说罢已自一个飞身上了树,虎儿接着飞上,二人借着一枝粗大的横木遮着身子,向后面看去。
二人等了片刻,只见远远有两个淡影,速度并不甚快,似乎在一面寻找什么。
渐渐来到近前。
这二人都是道家打扮,年约三旬左右,只听其中一人道:“奇怪,这两对脚印怎么没影了?”另一人答道:“且不管他,我瞧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先前那人又道:“既然顺路我们就小心察看一下……那足印不是小孩就是妇人,可是功夫真不错,比你我强多了。”
说着已渐渐走远。
虎儿与小疯子等二人走远,飘身落下,小疯子道:“这两个老道一定是去看那件怪事的。”虎儿连忙追问道:“什么怪事?你还没有告诉我哩!”
小疯子却笑着摇摇头道:“我不告诉你,到时你自己看才有意思呢!”虎儿好生纳闷,偏是又问不出一个字来,心中不由想道:“我这疯哥哥也不知是什么脾气!”
二人放开脚,远远的缀着两个老道,这一阵走了大半天,路上小疯子竟是一言不发,虎儿也无可奈何。
又走了一阵,天见已近黄昏,满天的飞雪也停了,遥见前面两个老道已经转向右面一座小丘。小疯子突然加快脚程,对虎儿道:“你跟我来,保证有怪事!”
虎儿闷了一路,这时听小疯子说,不禁兴奋异常,当时想道:“我倒要看看是些啥玩意?”
这时两人已走到丘旁,只见远处林中有一庙宇,张灯结采,人头涌动,好似办喜事一样,热闹异常。
小疯子向虎儿道:“我们从后面进去,一人找个小媳妇儿好不好?”虎儿一听哭笑不得,心想赶了一下午,原来他是到此地来找媳妇儿,当时便停步道:“我不去……”
话未说完,小疯子已经施展“飞鸟投林”,由侧路进山而去,虎儿无奈之下,只好跟了进去。这一次小疯子好似发了疯症,使出全身轻功,快得出奇。虎儿倒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
二人上来数百丈,那小疯子突然停身在一株大树下,虎儿赶到背后,见小疯子蹲在地上,双手并用,把满地的坚冰冻土挖了一个洞。只见他伸手下去摸,突然脸上带笑道:“好了,好了,我以为被这些臭和尚、尼姑、老道偷跑了。”跟着用力一抽,竟抽出一根长约二尺的长颈小锣来,那小锣由纯钢打成,乌黑发亮,出土后尚嗡嗡有声。接着又伸手下去抽了一根大头小铁锤出来,只见他这才好似放了大心,站起来对着虎儿傻笑。
虎儿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兵器吗?”
疯子点头道:“可不是,我唱歌时还要敲呢!”
虎儿怕他真唱起来,忙道:“我们到底干什么呀!”
小疯子却问道:“出家人不能结亲?”
虎儿笑道:“自然不能。”小疯子道:“你跟我来看这怪事吧!”
说毕由小道迳自走了,虎儿究竟是小孩,一听出家人竟要结仇,不由大奇,当下便跟着而去。
这一次小疯子却不避行迹,东转西转的竟到了庙门口,虎儿见那庙虽然已经没落,规模气派倒也不小。
庙门人多声杂,进进出出有和尚,有道士、道姑、尼姑还有俗家,简直好像是出家人大聚会。
这时自庙内出来两个小和尚,在庙门上插了两个大灯笼,上面写的“喜”字,虎儿看罢忍不住笑对小疯子道:“疯哥哥,这倒新鲜好玩!”
小疯子却好似没有甚么兴趣,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们进去……我今天一定要打得痛快!”
虎儿闻言诧异道:“人家办喜事,你打什么?”
小疯子道:“你不用管……我要打!”虎儿更加奇怪,但见小疯子阴死阳活地,一赌气也就不问了,小疯子带着虎儿,大摇大摆的进了庙。这多人竟无一人来问,二人进了大殿,只见筵席大摆,约有二十余桌,菜肴甚丰,荤酒均有。
座上食客多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有的猜拳,有的喝酒,看着特别不顺眼。
二人选了一桌和尚桌坐下,一看同坐已有七个大和尚,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丑态毕露。
他们见虎儿与小疯子入座,却都纷纷立起,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快来饮食……我佛慈悲……”
虎儿又好气,又好笑,尚未答言,小疯子也把双手合十,哑嗓子大叫道:“慈悲,慈悲!大家喝酒……慈悲……”
虎儿再也不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和尚若无其事,全端起杯子,与小疯子一饮而尽,然后纷纷坐下,同声道:
“我佛慈悲!……”
这一声因七八个人共同大叫,声量极大,惹得其他各桌的食客都回头来看,接着对面“尼姑桌”传来一阵浪笑。
虎儿却暗中好生着恼,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群出家人好像要集体成亲呢!”
小疯子把小锣往地上一放,拉着虎儿一下说道:“虎弟弟,你应该饿了,先把肚子喂饱了再说!”
虎儿早就饿了,一看菜还不错,便与那群和尚客套几句,大吃起来,席间居然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片刻之后,猛听一声佛号,满殿立时鸦雀无声,接着由内殿走出一僧一尼,手执红蜡,走到殿前将一支红蜡插好,退立两边。
跟着又出来一群净衣僧尼及道士等,各执佛器笙笛,竟然吹打起来,接着又由里面出来一对老僧尼,均是满面喜容。
虎儿心想:“莫非这老和尚要娶这老尼姑不成?”
念头尚未转完,猛听全殿如雷般的喝起采来。
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又出来一个青年和尚,模约廿岁,穿着黄僧袍红袈裟,右手拉着一根彩绳。
另一头牵着个小尼姑,那小尼姑娇小玲珑,玉手纤纤,头上蒙着块红布,慢慢走到殿中间。
众僧尼停止奏乐,那老和尚干咳一声笑道:“今天贫僧非常高兴……贫僧的小犬与悟因师太的爱女……承佛祖旨意成婚……”
虎儿一听大奇,心想:“怎么尼姑和尚都养孩子?”
又听老和尚道:“……非常感谢各位道长光临,出家人是一家……”虎儿听言几乎笑出声来,低声对小疯子道:“怪了,出家人还有家?”小疯子点点头道:“没有家谁还出家?”虎儿听不懂他的话,却觉得好像又有点歪理。耳旁又听老和尚道:“……佛门弟子能够亲上加亲是件可喜的事……所以我非常高兴……
很高兴……”
说毕掌声如雷。
虎儿心想:“这要是让真正的佛家弟子听到,不把肺气炸才怪呢!”
这时礼已成,新郎官竟然当众把新娘盖掀开,众人又是一阵鼓掌轰动。
虎儿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小尼姑生得眉清目秀,美貌异常,看样子才不过十三四岁,一双秀目在流泪。
猛听得那老尼姑怪声怪气的叫骂道:“小淫尼!这事你还不乐意?装腔作势的,小心我打你!”
随又听得那老和尚与新郎相劝之声。
虎儿正要回头与小疯子谈论,那知小疯子竟不知去向,当时不由着了急,扯起嗓子大叫一声:“疯哥哥!”这一声喊得极大,全殿为之震动,纷纷回头来看虎儿,虎儿那顾许多,只管扯着嗓子大叫。
老和尚不由皱眉道:“那来的这个小孩子?”这时突听正殿顶粱上,一声清脆的锣声,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唱道:“没得爹,没得娘……要吃饭,自己养……
啦啦啦……
呜呜呜……“
声音虽然难听,却有点悲凉的味道。
虎儿不由大喜,那小尼姑一听,脸色突变,双手掩着脸,飞步出庙而去,新郎和尚也忙着追出去。殿下这一乱,众人才看清楚梁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童,衣衫褴褛,拿着一面锣,边敲一边唱,正是小疯子。
虎儿连连叫道:“疯哥哥,快下来!”
那老尼姑一见小疯子,好似吃了一惊,骂道:“小疯子”便扑去,堪堪已经扑到,那小疯子突地一个滚,自梁上掉了下来。
地下众人一阵忙乱,纷纷让开,小疯子飘飘落在地下,虎儿连忙扑过问道:
“疯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小疯子苦笑一声道:“我不是告诉你,我要大打一顿呢?”
说罢竟一个飘身,到了老和尚面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嘴里骂道:“打死你这个老王八!”那老和尚竟然不会武功,被小疯子一掌打了一个筋斗,满嘴流血,爬起来喊道:“师弟快来……众位道友……帮忙……”
这时悟因老尼已经赶了过来,人群中另有少许会武的也帮着把小疯子围在中央,打起来。
虎儿见众人武功平凡,只有老尼尚可,便不出手,在旁静瞧,心中怀疑方才路上那两个道人到那里去了?正在此时,猛听殿外一人喊道:“混蛋的小疯子,我非剥你皮不可!”
跟着进来三人,为首正是新郎和尚,后面两人却是路上所见老道。回头看小疯子把小锣背在背上,赤手与众人打得火热,那尼姑甚是了得,小疯子一时难得取胜。
当时便手提竹箫,走到小和尚面前一拦,笑嘻嘻的道:“喂!你不追你老婆,又回来干什么?”
那小和尚一怔道:“你是谁?”
虎儿道:“不用管是谁,我们到外面去,我知道那小尼姑在那里。”
小和尚闻言半信半疑问道:“真的?你带我去?”
虎儿见他相信,真想笑,那两道士中一人却道:“玉弟,你怎么能信他?先把他打了再说!”
小和尚闻言恍然大悟,骂了一声:“小杂种!”
跟着一拳向虎儿面门打来。
虎儿那把他放在心上,伸两指往小和尚腕上一拨,小和尚立时觉有一股极大的力道,身子几乎站不稳,吓得连忙退向一旁。
两个道士一见喊道:“好小子,接招!”
说毕一先一后,一个点虎儿双目,一个取虎儿前胸,来势颇快,虎儿一笑,喊道:“啊呀!”
身在拳风中,使出“凌灵掌”,两个老道和尚未看清,各人挨了一个嘴巴,直打得牙根发酸吃了一惊。
纷纷亮出刀剑,与那小和尚团团把虎儿围住,打将起来。虎儿那里把他们放在心上,只当作活耙,练习自己所学掌法,这一下可苦了这三人,不是挨了嘴巴,就是被踢了屁股,偏偏虎儿是小孩子,有时见他们挨打滑稽,反而鼓掌大笑,直把三人气得呜呜叫。
这一阵猛打,把吃喜酒的众人弄得莫明其妙,站在旁边观战。
有那下贱的尼姑道姑,竟把虎儿及小疯子爱上了,不时轻轻的叫:“小兄弟…
…小施主,好!好!”
虎儿正打得高兴,猛听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原来小疯子已把老尼姑举起,重重的丢到佛像上,嘴里大叫:“我佛慈悲!”
那老尼姑被摔个半死,小疯子一纵身飞到小和尚身后,一抬脚把他踹了个大跟头,腿骨都断了。虎儿心想:“这小疯子也真狠!”
听得小疯子叫道:“虎弟弟,我们去找新娘!”
说毕飞身出庙,虎儿怕他跑得没影,连忙追了出去,只见小疯子已出去十余丈,连忙喊道:“疯哥哥,等我!”
说着快步追去,小疯子直如未闻,霎那跑得无踪,虎儿奋力追上,气道:“你是怎么了?乱打乱跑的?”
小疯子也不回话,只管满山乱转。
虎儿气笑不得,只好跟着乱跑。
那小疯子跑了半天,转了半个山,这才坐在一块山石上喘息,虎儿看他半天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疯子怔了半天,才道:“没什么,我喜欢那个小尼姑!”
虎儿一听不由生气道:“原来你也没出息!”
小疯子却摇头道:“你不知道,小尼姑也喜欢我!”
虎儿奇道:“她喜欢你怎么要嫁给小和尚?”小疯子一听,居然生了气,用手拍着地道:“你没看见她掉泪吗?”
虎儿年幼,根本不知男女之事,加上师爷再三告诫,又因自己母亲不良,所以对女人非常痛恨。
一见小疯子此时模样只觉可笑,忍不住又笑道:“我看你们真是滑稽,女人最坏,有什么可喜欢的?”
小疯子听了,想了半天才道:“女人怎么讨厌?”
虎儿道:“我师爷说一和女人好,功夫就练不好……不管怎么样反正我讨厌女人就是了!”
小疯子哼了一声道:“不跟你讲,我还要找她!”嘴里说着却一觉躺在雪地上,把背后小锣拿下,又准备要唱。
虎儿一见连忙把竹箫取出,坐在雪地上吹将起来,小疯子一听突的爬起来坐着,细听虎儿吹箫。
虎儿吹的是一折哀婉的小曲,空山雪夜,林木传声,音调凄凉悱恻,那小疯子听着,渐渐入了迷,眼泪滚滚而下。良久,虎儿停音收箫,见小疯子怔怔的坐着,还在流眼泪,忍不住笑问道:“疯哥哥,你找不着小尼姑就哭了?真没出息!”
小疯子闻言,擦了擦泪,慢吞吞地道:“虎弟,谁教给你吹箫的?”
虎儿见他突然文静下来,心想也许我的箫可以治他的疯病呢!当时回答道:
“是我师爷的朋友教给我的,他吹得才好呢!”
小疯子叹了一口气,翻身躺下,闭着睛睡起来了,虎儿连叫几声,不见答应,便也在雪地里坐起功来。
一更时分,虎儿坐完了功之后,只觉精神饱满,通体畅快,低头看看小疯子,竟是睡得甚酣。
虎儿站起来活动一下,突觉内急,便到十余丈外一株枯树上大便,大便之后正要下树,突听远处有人走动。
心中甚为奇怪,想道:“莫非是那小尼姑不成?”当下提气由树上落下,走到小疯子身旁推了几下,那小疯子竞似卷极,毫无反应,虎儿心想:“你睡得比我还死,还说我呢!”
便不再唤他,自己施开轻功,踏雪无迹的寻了闪去,不一刻虎儿突听左侧不远有一女人呻吟着而来。
虎儿吃了一惊,连忙隐在树后,须臾只见一黑少女,手里拿个木棍支着身体,慢慢的走了过来,看样子好像有病似的。
等到走得相距三丈左右,虎儿借着雪光定睛瞧去,这一看不觉心着乱跳,只见这少女过十四、五岁,美得比画的还好看。
虎儿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多吃丹药,发育得又快,已经有了这种反应了,虎儿心想:“这小女孩真美!”
这时只见那位黑衣女孩,停步在一株树前,弯下身子细细的寻找,嘴里仍在不住的呻吟。寻了半天,突然高兴的轻叫一声:“有了,害得我找了好苦!”
虎儿听她声音微弱,气力不足,心中颇为怜惜。
随见她自腰间取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子,小心奕奕地在树干上挖了半天,然后双方捧了四五个小菌。
人己累得娇喘不住,坐在雪地上歇了一阵,把那些小菌仔细的折了折,一把放入口中,慢慢的嚼起来。
虎儿一见心想:“她莫非是饿坏了?”
那女孩吃完之后,闭目坐了片响,自叹一声道:“唉!我如果没有灵药只怕还是活不成啊!”
说着竟呜咽着小声的哭起来。
虎儿听了心中大为难过,心知她是受了内伤,再不就是害大病,想起自己身上带有师爷的灵丹“百果丸”,只是不知如何给她才好?随又想还是救人要紧,当时连忙自内袋里掏出二丸丹药,撕了一小块白底襟包好,用内力打出只见一团白影,不前不后恰好落要少女身前。
那少女好似吃了一惊,四下看了半天才用手拾起,打开之后一看,不由大喜,提声道:“那位老前辈,请容小女拜见。”
虎儿心中甚乐。说着连忙吞下,入腹只觉热贯丹田,精神一震,知道己然得救,心中大喜,谢道:“老前辈既然搭救弟子,难道就不容弟子一拜么?”
虎儿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别客气!我………”
这根本是句小孩话,加上虎儿一紧张,又没说全,姑娘何等聪明,己然听了出来,笑道:“原来真想出去与她一谈,想到师训不由凛然一惊,偏又舍不得离去,半天才说道:”我…………
我不能见你…………“
那女孩奇道:“为什么不能见我?”
虎儿道:“我师爷说不准难与女孩子接近。”
那女孩闻言忍不住笑道:“那有这个道理,你不必固执了。”
虎儿本就难舍,听她如此召唤,不由自主的走了出来,这一来在日后却使虎儿懊悔终身,烦恼重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那女孩坐在地上,只见由树后走出一个精壮俊逸的少年,心中怦然一动,脸也微红起来。
好在深夜里,虽有雪光也看不出来。
虎儿期期艾艾的向女孩走来,相距五尺便停了下来,那女孩却用手拍拍地道:
“小恩人坐下吧!”
虎儿与女孩面坐下,那女孩谢了相救之恩德后,便问道:“你师爷为什么不许你接近女孩呢?”
虎儿道:“师爷说一接近女孩,功夫就练不好了。”
那女孩一听便知虎儿练的必是内家童体功夫,只是他根本不了解“接近”二字的意思,当下便问道:“你信不信呢?”
虎儿点头点:“我相信,师爷说的话是不会编我的。”
虎儿笑道:“只是讲讲话没有关系的………”
虎儿又问道:“你可是受了伤?”
女孩点头道:“不错,我中了毒。”
虎儿道:“刚才的药是师爷的灵药,你只要呆会坐坐功就好了………你到底中的什么毒呢?”
那女孩却摇摇头不答,反问虎儿道:“小恩人贵姓?”
虎儿道:“我姓秦名金虎,你以后别叫什么小恩人,听起来挺敝扭的………你呢?叫什么?”
女孩答道:“我叫倪晓春………看样子我比你大,你叫我春姐了。”
虎儿闻言,心中颇高兴,笑道:“我今年十二岁多了。”
那女孩一听笑道:“我十五岁,我叫你虎弟了!”
两人一片纯朴畅谈起来,虎儿但觉对方声如银铃,吹气如兰,不禁有舒适之感,不由忖道:“女人有何不好的呢?”
谈了半天,虎儿突然想起她身上有伤,便道:“春姐,你快坐功吧!”
倪晓春点点头,突见虎儿手中竹萧,不由惊喜道:“刚才是你吹的箫?”
虎儿点点头。
儿晓春喜道:“你快吹一曲音重的调子,可以助我治伤。”
虎儿一听儿晓春要自己吹杀音,不由一惊。
他只道倪晓春不知厉害,但又不便加以拒绝,只好选了个杀音最弱的调子,用最低音吹了出来。
吹前先道:“春姐,你要注意啊!”
儿晓春点头道:“我知道!”
虎儿于是轻轻吹了起来,倪晓春初觉悲切,转为愤慨,直如敌寇进军。杀家掠人,续如万人被屠,遍野哀鸿,河山变色,天人共愤。当下拼运全力抵制,药力行开,小腿伤处,毒气尽数逼尽,精神为之一爽。倪晓春如醉如痴,嚅嚅道:“好厉害的箫………我没事了!”
虎儿这才放心,站起来道:“我还有个朋友在那边,对不起!我失陪了,我明天就走,到长春去………”
倪晓春道:“你到长春我们可以碰到,谢谢你,你回去吧!”
虎儿道:“你明天不走?”
倪哓春道:“我要后天早上才能复元,现在不能移动。”
虎儿道:“明天午后我走时再来看你。”
倪晓春点道,两人分别虎儿一路心神不定,脑中飞是倪晓春的影子,自己也奇怪,想着想着己到了原地。
一看小疯子还要沉睡,自己吹丁两次萧也觉有点累,便躺下睡了。第二日醒来,他一见小疯子脱光了衣服,正要用雪洗身子,不由见猎心喜,立即也依样洗起来。小疯子一见虎儿已经醒来,怪道:“昨天你吹萧,害我流了太多眼泪,所以睡得和死人一样……”
虎儿笑道:“你还想不想你的小尼姑?”
小疯子一翻眼道:“怎么不想你要找她呢?”
虎儿道:“不会,今天一定找得到,洗完身子你就找去啊!”
虎儿笑应,二人洗完,穿好衣服,又由小疯子带路,前山后谷的转起来,直转了个把时辰,仍然不见小尼姑的影子。
小疯子不禁有些恼了,拼命的敲着小锣喊唱,这一来虎儿可受了罪,直听得耳鼓都要炸了。
又转了片刻,小疯子突地大叫一声。
虎儿忙问:“怎么了?”
小疯子道:“我真笨,怎么把那里都忘了?”
说完回头就跑,虎儿紧随,绕了不少小道到了一座小石洞前,二人才到洞口向内一看,不由吓得浑身冷汗,同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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