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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世情仇

    裴玉忍不住的长叹一声,微弱的炭火照耀之下,那两具紧缠著倒卧的尸体,仿佛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冷月仙子的声音也更加朦胧的道:我僵卧在床上,动也不能动,被逼著听那作弟弟的张伯贤,说出了整个故事:他坠崖之后,竟然也没有死,在尝过许多苦难之后,竟然也学得了一身绝技,竟然回到人间来复仇

    但是,我却是无辜的,我又有甚么罪孽?要受这种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与痛苦?

    他狞笑著告诉我:你也是他心甘情愿让给我的,因为他自觉对不起我,今天,我不过是让他来看你一眼,后会无期啦!你已是我张伯贤的女人,你不但要跟我一年,还要跟我一辈子!

    唉她绝望地哀鸣,仿佛是根钢针,深深地戳入了裴玉的神经,使得他全身簌簌地发起抖来,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

    黑暗中,那惨绝人寰的叙述仍在继续著:你想想,我陪著一个陌生人生活了一年,却始终认为他是原先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我听他用最恶毒的言辞,叙述著他对这哥哥的恨意,他说他早已在暗中盯视著哥哥,故意派人说是西北有事,将他调走,便有计划地来占有我

    等张仲仁发觉上当,从关外赶回来时,见到了这情况,一方面是对弟弟有亏欠,一方面也是不愿伤我的心,竟忍住了怒气,把我当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罪恶的牺牲者,我恨他们,恨他们!

    我恨他们兄弟二人,我发誓要练成更高、更深的武功,将他兄弟两人一起杀死!

    就是这种力量支持著我,我才没有死在他面前。事实上,自从那一天之后,张伯贤竟一直没有解开我的穴道,他点了我身上气血相连的三处穴道,使我虽能行走,却逃不开他的掌握

    我忍受的侮辱与痛苦,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像得出;张伯贤不断以各种最残酷的言辞污辱我,却一直等待我会自动求他,向他献身他甚至去弄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来,甚至也弄了黄翠袖来,当著我的面,做出那种

    裴玉心头又是一震,哑声道:黄翠袖?哪一个黄翠袖?

    冷月仙子哼道:我哪有心情去分辩是哪一个黄翠袖?我只知道她武功极高,口气极大,极美、极艳,却又极端无耻地与他日夜宣淫,千般媚态,万般欲行!

    裴玉心中刺痛,但是这种屈辱又无法说出口来。

    那张伯贤不只奸淫了许多妇女,更不时在武林中做出一些令人发指的恶行,使得千手书生在江湖上,成了一个忽善忽恶的怪物。

    终于,张伯贤渐渐疏忽了,我想尽方法,解开穴道,他正在接待一个黑道大魔头,我乘隙偷了他那本吹月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来。

    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为我怕他寻著我,我只有女扮男装,隐藏在人群中所以我才会遇著你。

    我也曾反覆研究过这本吹月秘笈谁知这本书名气虽大,却根本没有甚么实际作用?看来看去,竟似一本教人如何宣淫的邪书!我纵然再练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无法胜过他们。

    更糟糕的是,那个黑道大魔头也发现了我的踪迹,对我穷追不舍那天晚上,我杀了北斗七煞中的包定、张伯贤忽然现身,以笑声引来那魔头,逼得我与他一起逃走

    裴玉想起那一夜的经历,得到那本吹月秘笈的经过

    才躲开那魔头,他就要回头来找你,要夺回这本秘笈,我怕他伤害你,只得与他继续纠缠

    裴玉心中不免一阵悸动,真不敢想像如果被他找到,会有甚么可怕结果?也不敢想像她再次落到张伯贤手中,会有甚么遭遇?

    只听冷月仙子又道:他捉到了我,对我百般嘲笑,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哪知他笑我、骂我之后,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再离开他!

    他竟像疯了似的?一会儿将我紧紧捆绑起来,一会儿又解开了我;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守在我身边,十天十夜没有合眼,甚至连那黄翠袖找来,都被他恶言逐走

    到后来,他终于疲累了,我又逃了出来,但是他却像恶魔似的,总能找得到我,我亡命地逃,却总是逃不过他的阴影

    我慌不择路,逃上了荒山上,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那个混蛋加三级的哥哥张仲仁,从一处莽林中奔出,我还来不及叫他,就已逸去无踪

    张伯贤在后面追索,我已走投无路;我躲进莽林,找到了这个洞窟,见到有火堆、木柴,见到有食物衣服,才知道是张仲仁,离开我之后,一直躲在这里

    我知道一定会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著,一天一夜,他终于回来了。

    他一看见我,惊呼一声,连手上的木盒都跌到地上,里面装的竟然都是断掌!

    我无暇追究这些断掌,我只是一把拉住他,望见了他,我才发觉我虽然恨他,却也是爱著他的;我哭著问他,为甚么要这样对待我?

    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原来我又认错了,他竟然不是哥哥张仲仁,而是弟弟张伯贤!

    我惊慌地狂叫起来,就在这时,张仲仁也回来了

    他们两人一齐出现在我眼前,互相凝视著,数十年来纠缠著的恩怨,使得他二人的眼中都像是要冒出火来,然后又一齐向我望来

    这样望著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强烈,非常明显地表示,要我在他二人之中,作一个选择;只要我选择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立刻掉头而去

    要是我一个都不选,他们必会联手杀了我,然后各自分道扬镖,恩仇全了

    事实上他们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完全是从他们的眼神中表达出来的,那种眼神是如此强烈,教我绝对不会弄不清他们的意思。

    一刹那之间,我自己倒是犹豫了?这两个人都与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遭遇,两个人都是如此强烈地爱过我,虽然同样都是卑鄙无耻,我却无法就此掉头而去

    但是我又实在无法从其中选择一个,我不自觉地退缩了

    一直退到冰冷的山壁,张伯贤突然说道:这世界太挤了,你我两人之中,总有一个该退出!

    张仲仁呆了许久,也沉声道:这世界的确太小了!

    于是他们两人竟一起拔出剑来,唉,造化的弄人,有时也的确太残酷了些,他们两人的神态、举止、言行,竟然是那么相像?我看著他两人动起手来,突然发觉我对这兄弟两人的关切,竟也是一模一样?

    这念头几乎使我发疯,但却是事实!我自己心中一再否认,却仍是免不了、避不掉的事实;我开始哀求他们,叫他们别再拚命了!

    我哭喊著、哀求著!但是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就在这狭窄的石窟里,厮杀了一夜

    他们的身上,都受了伤,流了血唉!上苍竟又将他兄弟二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样

    张伯贤道:这样的厮杀下去,再耗十天也没有结果!张仲仁道:也有不死不休的方法!

    他们竟真的舍弃了剑法的比斗?而用这种不死不休的比斗之法;我更惊慌了,我虽然也知道,他们两人若是同时活在世上,那么悲剧将永远不会结束,因为,我同时爱著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也同时爱著我

    但是我仍不忍见到他们有伤亡,我哀求哭喊无效,我就以这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们能为我的痛苦而住手。

    但是他们却仍然像是没有看到!

    语音顿处,余音袅袅。

    终于连那最后一点炭火也熄去了。

    裴玉木然僵坐著,思潮却似乎停止了转动。

    良久良久,这完全漆黑的洞窟里,只有她幽幽长叹:悲剧,终于结束!故事,也结束了!他们兄弟,终于解开了纠缠终生的恩怨情仇,而我呢

    裴玉大声道:你还有我!

    冷月仙子苦笑一声,笑声中搀杂著的那种,对生命的讥讽与悲切,使得这洞窟里的回音,有如暮春杜鹃啼血。

    她悲戚的道:经过了这样的沧桑波折,我还活得下去么?

    裴玉立刻接口道:你当然要活下去,你别忘了你答应做我的师父,要教我武功!

    她长长一叹,道:不错,我是答应过,我应该把我的武功全教给你但是你也答应过我三件事的!

    裴玉道:不错,第三件是甚么?你说。

    冷月仙子道: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后,你要将我们三人,合葬一处!

    积压在胸中的悲哀,到此刻才一齐涌出,裴玉大吼道:不,你不能死!

    冷月仙子笑了,这笑声却比哭还令人心酸:傻孩子,这世上谁能不死?我又没有说今天就死?你急甚么?

    裴玉仍不放心,道:可是,可是

    冷月仙子道:我要死,至少也要等我把全部的武功都传授给你之后,才能死

    裴玉大声道:对,你至少要先把武功都传给了我。

    他心中暗想:我只要缠著她,慢慢学,永远学不会,她自然就永远不能死了。

    心念方转冷月仙子突地长身而起,在这漆黑之中,纤掌一伸,便已准确无误地击在裴玉背上!

    又是那魂门穴!

    裴玉只觉得耳畔嗡然一响,一道炽热的火焰,已穿入他的体内!

    然后这火焰渐渐扩散,由他的背心,遍布他的肩、臂、股胫

    终于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经燃烧了起来!

    裴玉张大了嘴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却突地将一颗龙眼大的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逼得他吞入腹中去!

    这是那个大魔头的火龙吹月丹你一定练习过吹月神功,赶快运起心法,护住阳关!

    这火龙吹月丹入腹,立时化为一股火热,与魂门穴传来的火热会合,迅速地窜流在四肢百骸,又冲向他的丹田之下,几乎要从阳关流泄而出。

    只听冷月仙子在他耳畔道:提肛忍尿,抱元守一,走龙门,上曲骨,入大赫!

    裴玉悚然一惊,这本是吹月秘笈里的句子,只是一向都体会不出是甚么意思。

    如今这火龙吹月丹加上那股火热之力,激得他阳关不保,完全就像昨夜被那神秘女人逼得阳精大泄一般,裴玉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用意。

    提肛忍尿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抱元守一却是道家打坐时的一种状态,就是要专心一致,不要胡思乱想!

    至于龙门、曲骨、大赫,则是在丹田附近的三个大穴,裴玉在提肛忍尿的动作下,因抱元守一的意志力引导,那股几乎要闯关而出的火热内息,果然被收束住,向上转入龙门穴,再上曲骨穴,而汇聚在丹田深处的大赫穴之内去了。

    立刻感到清凉无比,烦躁之感消除,周身舒畅

    不料第二波的热力又来了,又是从魂门穴窜入,涌向全身,闯入阳关!

    裴玉有过一次经验,所以不等吩咐,又一次提肛忍尿,抱元守一,走龙门,上曲骨,停大赫

    然而那火龙丹的威力竟是不可遏止?化为一波又一波的火热,一次比一次更快速地袭击而来,像火焰一般地燃烧著他。

    裴玉晕迷而无助地任凭这火焰燃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一切思想,努力地提肛忍尿

    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大声呻吟

    痛苦继续著,仿佛千百年那么漫长。

    然后火焰突地熄灭,他四肢瘫痪地伸张在四边,只觉得一个温凉的躯体,紧倚在他怀中。

    痛苦过后,竟是一阵无法形容的舒适?他心中思潮突然乱了,所有一切他曾经历过的女人的倩影,一幕幕、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掠过

    然后,又是一阵火焰般的燃烧,又是千百年的漫长痛苦。

    他再次呻吟著、翻滚著,突然,一阵平静像闪电般到来,他疲倦地卧倒,半晌,他突然觉得饥渴!

    除了饥渴,还有空虚,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所有的精力与血肉,都像是随著汗珠流了出去

    痛苦、舒适、心魔、虚空、饥渴像是永无休止似的,不断地交替而来,他脑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观念在支持著他||提肛忍尿,抱元守一,走龙门,上曲骨,入大赫!

    终于一切都停止了,他也累坏了,他放松心情就躺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睡著了

    ※※※※

    ※※

    洞窟中不透天日,完全没有半丝光线,真正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裴玉终于张开了眼睛。

    朦胧中,他猛地忆起自己身在何处,想起经历过这些事件,他一跃而起,大声道:冷月仙子你在哪里?

    空洞的地窟内只有回音,他从朦胧的光线中,一切都变得那么迷离,所有的影像都是浅浅的灰白,都像是在虚无的梦境中。

    但是他知道这不是梦,他看到石壁,伸手摸去,果然是石壁,他见到悬挂的钟乳,伸手摸去,果然是钟乳。他赫然领悟,自己能在绝对的漆黑中看得见了!

    他心中惊喜,却又急著呼唤:冷月仙子你在哪里?

    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发自地上。

    玉儿

    他心头一凛,急俯下身去,浅灰色的朦胧中冷月仙子果然柔软地倒卧在地上,那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黯淡,那乌黑的发丝,此刻也变得灰白。

    他惊惶而迷乱地扶起了她,怜惜地抱住了她,难道昏迷了数十年,她已经苍老了?

    冷月仙子又虚弱地叹息一声,不知是微笑还是在呻吟道:三天,已经过了三天

    裴玉吃惊道:三天?才三天,你为甚么就老了?

    冷月仙子呻吟著道:我全身的气力、精血,已完全给了你!

    能够帮助你,我很高兴

    裴玉这才知道她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么苍老的原因,不禁万分感动,紧紧抱住她哭泣,道:冷月仙子你为甚么要这样?为甚么?

    但是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是伸出手指,再摸摸他的嘴唇,也摸到了他的眼泪,叹道:我的武功已经完全传授给你了,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语声未了,突然地中断了。

    裴玉满面泪痕,悲嘶著道:冷月仙子

    他伏在她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从她临死前的言语,他知道冷月仙子已将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种奇妙的方法,全都给了自己,因此气血枯竭而死了。

    此刻倒在他怀中的躯体,是这么轻,轻得几乎接近空虚。

    然而此刻压在裴玉心头的负担,却是无比的沉重。

    无比的恩情,无比的感激,无比的悲伤与哀痛。

    但是她的遗愿,一定要为她完成!

    他走到前面,拾起跌在那木盒前面的半截断剑,回到这洞窟深处来,为她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洞。

    依冷月仙子的遗愿,将她三人合葬在一起。

    悲剧,终结了!

    悲剧终于结束了,裴玉忍不住的悲伤与悼念,反覆地回忆著「冷月仙子的一言一笑,一点一滴。

    纵使她对自己有千般的好,万般的恩,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往者已矣,再守著这洞窟又有何用?

    裴玉用力甩甩头,振起精神,大步走出这洞窟来,外面已是深夜。

    苦苦守候在外面的除了虹儿、阿玉、四妹与她带来的十余名少女也全都迎上来。

    见到他平安出来,阿玉首先忍不住扑上去,投身入怀,大声道:

    你好;我怕!

    裴玉颇为感动,拍著她的背,道:我很好,你不要怕!

    众女亦全都围了上来,虹儿关心道:怎么样?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裴玉道:对不起,我答应她,这件事情不能向任何人说,你们不要问,也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虹儿立刻答应道:好,我们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四妹也转身向众女道:大家都不许再提起此事!

    众少女都答应了一声,裴玉道:把这里封起来,我们走吧!

    众女小心翼翼地护送裴玉,穿过莽林。

    裴玉道:你们怎么能找到这里来的?

    虹儿道:我们找不到你,正在急得要命,阿玉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召唤。

    裴玉一怔,道:召唤?

    虹儿道:可是她听不懂,也说不明,她只会跟著那个声音走

    裴玉道:是甚么人的声音?

    虹儿叹道:不知道,一定是有人用传音入密,对阿玉召唤。

    裴玉不解,道:甚么是传音入密?

    虹儿道:传音入密是武学上一种极高深的境界,发音者能够用他高深的内力,将声音束成细细的一条线,直接传到某人的耳中,而不令其他人听到!

    裴玉哦!了一声,虹儿又道:所以除了阿玉之外,我们谁也听不到,只见她依著指示,东转西转,我们就跟著她,慢僈的找了过来

    裴玉皱眉沉吟道:是谁呢?为甚么这么神秘呢?

    四妹突然插嘴道:对了,我们听不到声音,却能闻到一种奇特的香味!

    裴玉精神一震,道:香味?是甚么样的香味?

    四妹道:我们说不出来,就跟那天夜里,在你房间的那个香气,完全一样!

    裴玉顿时惊得呆住了,心想:是她,是那夜的那个女人;她那夜乘自己与阿玉正在交媾到高潮之际,悄悄潜入,按住自己魂门穴,催得自己阳精大泄,几乎虚脱而亡!

    隔天她又用传音入密的工夫把自己引到石窟来,亲眼目睹了冷月仙子与两个千手书生的恩怨。

    又把阿玉等人召来这里守候著,自己却绝不出面,到底是为了甚么呢?

    千手书生的秘密,当然不会随便就让人知道,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这样做,对她又有甚么好处呢?

    裴玉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幸好他是个个性开朗的人,既然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以后小心些,不要再上了她的当,找机会查出真相来。

    ※※※※

    ※※

    按照原定计划,虹儿与阿玉,领著罗月亭四明庄所有人南下,投奔小公主与水天姬。

    四妹则弄了一辆又豪华又舒适的马车,让裴玉乘坐,十余名少女各骑骏马,簇拥相随。

    香车美人,浩浩荡荡,往黄山出发。

    裴玉半躺斜靠在车厢内,四妹则斜靠在他的胸前。

    裴玉叹口气,道:这车子真舒服!

    四妹道:是秋华为你准备的。

    裴玉点头道:不错,她真能干!

    四妹道: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总务人才!我们舒舒服服坐在车子里,她已经到前面一站,去为我们准备食物与住宿了!

    裴玉笑道:你也不能舒舒服服的休息,你还有更辛苦的事要做!

    四妹道:甚么事?

    裴玉道:陪我练功,练吹月神功!

    四妹道:你身体不是已经好了么?冷月仙子不是把她数十年的工夫都过给了你么?

    裴玉一把搂住她,低头在她身上最怕痒的地方吻了下去,一面道:

    世上哪有人嫌钱多的?练武之人哪有嫌功力太多的?

    他的吻有魔力,他的手更有魔力;四妹嘤咛一声,就溶化在他的怀中,任由裴玉的手剥去了她的衣服;任由裴玉的吻,吻遍了她的全身!

    四妹早已溶化,裴玉不再客气,将她彻底地攻占,用力地侵入,努力地捣得她情动昏荡,大药出矣。

    然后施展吹月心法,与她互采互补,各有增益不少

    四妹带有整包的钻石,随便拿一粒出来,就换得了大叠的银票,所以他们沿途都是锦衣玉食,极尽奢侈豪华的享受。

    香车美人,十余名美女相伴,沿途轮流上阵,与他共练吹月神功,一路上游山玩水,缓缓而行,真是享尽人间艳福。

    突然一声呼啸,马车停步,十余名少女策马围在马车四周,将裴玉团团围住,加以保护。

    四妹从车上伸头出来,道:怎么回事?

    驾车少女道:前面有绿林人物拦在路上!

    四妹大声喝道:是谁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落跑英雄裴玉在此?

    前面拦在路上的,是个身著白袍的中年文士,满面冷峻,身长玉立,冷冷地站在路中央,一动也不动。

    四妹跃身而下,大喝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落跑英雄裴玉要从这里经过,你还不快闪开?

    那文士冷冷道:你说裴玉?裴玉在哪里?是不是在车子里?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一掠身闯向马车来。

    四妹又惊又急,一挥手之间,那双短剑出鞘,急切他左肩,希望把他拦在车外。

    随行少女亦都同时翻身下马,同时拦在车前,要保护裴玉。

    谁知这中年文士只是一闪一晃之间,不但已躲过了四妹的双剑,更闪过了众少女的拦阻,到了马车之侧,伸手就要拉那车门。

    车门突然自动开了,裴玉出现在车上,大声道:好步法,是不是走为上功?

    那白衣文士又惊又喜,道:裴玉,真的是你?

    裴玉先是一怔,随即也认出他来,大喜道:裴忠?你终于找来了?

    裴忠一把握住裴玉的手,上下打量他,欣喜道:你很好,我很高兴!

    裴玉也打量著他,欣然道:你很好,我也很高兴!

    看来他二人是认识的,四妹与众少女都嘘了口气,只听那裴忠道:

    我没有捉住那个刺客,没有拿到解药,真是对不起!

    裴玉想起那天在四明山庄对他下毒针行刺的灰衣人,叹道:算了,幸好本少爷没有死

    裴忠立刻恭谨道:少爷要到哪里去?

    裴玉道:上黄山,去找黄翠袖。

    裴忠脸色一变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裴玉并未在意,开心的拉住他,道:上车来,陪我好好聊聊。

    裴忠却道:不行,你是少爷,我是仆人,不能与少爷同车,我只能为少爷驾车!

    他说著向坐在车辕上驾车的一名少女道:下来!

    那少女一怔!裴玉知道不能太勉强他,便向那少女说:你下来,让他驾车!

    那少女只好让出位置来,裴忠一跃而上,坐到驾驶座的车辕位置,伸手拉起缰绳,呼喝一声,缰绳一抖,便熟练地驾著车子,直奔而前。

    因为虹儿姑娘说是她父亲,裴玉过意不去,便从车厢钻出来,也爬上了车辕,与裴忠并肩而坐,道:前辈

    裴忠截口道:我是仆奴,你是少爷,千万莫要乱了身分!

    裴玉叹气道:好好,你是仆奴;可是你在当仆奴之前,姓甚么?

    名谁?家中还有哪些人?

    裴忠为此甚是苦恼,长长叹口气,道:记不起来了

    裴玉道:你还有个女儿叫独孤虹,你记不记得?

    裴忠哼!了一声,并不答腔。

    裴玉再道:她叫独孤虹,显然是姓独孤,名虹,你一定也姓独孤啦?名字呢?独孤甚么?

    裴忠又苦恼思索一阵子,头痛欲裂,大声道:不要再谈这些了!

    裴玉叹气,他本意只是要设法勾起他的回忆,恢复他原来的身分,不料他的失忆症竟是如此严重?这样强迫他思索,只会惹得他头疼欲裂。

    裴玉不再谈这些事,只是改口道:你也会走为上功?

    裴忠道:甚么是走为上功?

    裴玉道:就是刚才,你连续闪过了她们十多个人的身法

    裴忠道:哦?那不是甚么走为上功,那只是最随便的步法!

    裴玉顽心大起,道:最随便的步法就这么高妙?教给我,好不好?

    裴忠道:少爷要学,老奴自然肯教,只是

    裴玉道:停车停车,我们下车来实际练练。

    裴忠只好停车,裴玉一跃而下,道:你先看看我这套步法如何?

    说著他就施展开仁智老人的那一套步法,脚下行云流水,左窜右突,前纵后跃,美妙灵幻之极。

    裴忠瞧在眼中,眼睛大亮,似曾相识。裴玉脚下一变又开始走出第一套步法来。

    仁智老人的步法篇中,共有十三套繁简不同的步法,皆是玄妙至极,功参造化的妙著,四妹等少女看得眼花撩乱,目瞪口呆;裴忠眼神大亮,似乎想起了甚么?却又颓然长叹,道:逃命固然要紧,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也逃不得性命

    裴玉大惊,道:你说甚么?

    裴忠道:你这十三套步法,端的玄妙万端,但仍是有迹可循,何不把它全都忘了?

    裴玉突地心中一动:全都忘了?

    裴忠也下车,站在他面前,道:注意了!

    语声未止,只见人影一晃,已到了裴玉身后,道:你瞧这是哪一步?

    裴玉惊叹,这果然是十套步法中的一步妙著,欣然道:这是

    语声未了,只见人影一晃,裴忠又到了他身侧孤震斜踏大鸿

    又是最精妙的一招!

    裴玉失声惊叹,他怎么能把十三步法中的精妙之著,错乱使用,而且更是流畅,更是灵动?

    裴忠叹道:就连这也不是妙著,忘掉,赶快忘掉!

    裴玉道:辛辛苦苦才学到,忘掉岂不可惜?

    裴忠道:记得便是皮相,忘掉才是空灵!

    裴玉反覆咀嚼这句话,裴忠又道:谈步法,只要步随心法;谈手法,只要手随意动。天下武术,三万六千妙著,其实只有不著皮相,才是真正妙著!

    裴玉又在咀嚼这句话,心中似有灵光闪动,却又一时摸不著具体概念。

    裴忠却又已回到车辕,握起缰绳在等待了。

    裴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注意到马车,更没有注意到四妹等人。他只是呆呆地站著,又呆呆地往前走著,又呆呆地退回

    他似乎在想某些事,却没有人能知他在想甚么事?大家都望向裴忠,裴忠却只是冷静地坐著,连理都不去理他

    她们就只好默默在一旁等候他。许久许久,才见他长叹一声,抬头道:算了,我们走吧!

    裴忠却冷冷道:只怕走不了啦?

    四妹惊怔抬头,前面路口大树下,不知何时,一排站著七名汉子,高矮俊丑,年纪都很轻,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

    四妹策马上前,喝道:落跑英雄裴玉在此,还不让路?

    这七名汉子大笑,为首一名浓眉豹眼,长相威武,大声道:落跑英雄?这名字一听就只是个夹著尾巴被人追的英雄!

    另一个眼睛有些红肿,见风似乎会流泪,也大声道:这么丢人的英雄,不管你们要到哪里去?都请改道,不要辱了我济南清平门的侠名!

    裴玉本是失魂落魄一般,听到济南清平门五个字,这才抬起头来,认出前面的七个人来,大喜叫道:七位叔叔,我是裴玉,玉儿呀!

    这七人正是清平剑客史仲田门下八大弟子,分别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个字命名的。

    最小的一个是胡平,也就是裴玉称为大头叔叔的,如今留在紫衣岛上钻研武功。

    此刻七位师叔全都来了,裴玉正想上前与他们叙旧,谁知浓眉豹眼的大师叔赵忠厉声喝道:站住!

    裴玉一怔!道:赵师叔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裴玉呀!

    赵忠冷哼道:想你外祖父清平剑客一生侠名,为武道牺牲在麻衣人剑下,多么受人景仰崇拜,他的外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瘪三名字?

    四妹怒道:裴少爷的名字又有甚么不好?就算不好,又关你们甚么事了?大路人人能走,你们凭甚么要我们绕路?

    赵忠厉声道:我在跟裴玉说话,你是甚么东西?干甚么在这里插嘴?

    四妹气苦,但是望望裴玉,又没有见他有何表示,只得住嘴退到一边。

    裴忠从车上下来,向裴玉恭声道:少爷是不是要赶路到黄山?

    裴玉道:不错。

    裴忠又道:少爷打不打算绕路,避开济南府?

    裴玉道:绕过要多花几天?

    裴忠道:往东折向徐州,过英台,大约多花半个月。

    裴玉长叹:半个月?太长了

    裴忠道:是,老奴知道了

    他转向那七个师叔,道:我家少爷不能绕路,请问如果一定要从这里走,有甚么条件?

    那赵忠道:条件很简单,第一是改名落跑英雄改为滚蛋英雄!

    钱孝也接口道:第二是宣誓效忠咱们的新盟主,以后要唯命是从,不得违抗!

    四妹一怔!又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的新盟主是谁?

    赵忠道:长安连云堡主人摘星手江杰!

    裴玉顿时脸色大变,咬牙道:这江杰是个卑鄙小人,七位师叔竟然奉他为盟主?

    赵忠吼道:不许胡说!

    裴玉道:一点都不胡说,是小侄亲眼所见,他乘五色帆船主人紫衣侯与麻衣人决斗重伤之际,竟然要谋夺他的财富与武功秘笈?

    钱孝厉声吼道:胡说,胡说!咱们盟主是仁义之士,绝不是卑鄙小人!

    裴忠只是叹气,转身向裴玉道:他们这两个条件,少爷肯不肯答应?

    四妹大声道:不行,裴少爷你千万不能答应!

    众少女亦道:你要是答应了,非但对不起侯爷,对不起小公主,连我们都要瞧不起你了!

    裴玉长叹道:我不会答应的,但是我也不能绕道,这七位又都是我的师叔长辈

    裴忠道:这简单,交给老奴就行了。

    他转身向赵忠道:我家少爷不愿对你们七位长辈不敬,老奴可不会管这么多!

    钱孝厉声道:你家少爷都不敢不敬,你一个奴才又能如何?

    裴忠叹道:我家少爷要从这里过,这条路上的任何石头、垃圾,老奴都得负责除掉

    赵忠大怒道:甚么?你敢骂我们是石头、垃圾?

    他欺裴忠一个奴仆,能有多大本事?盛怒之下,一冲上前,扬手一耳光打来。

    谁知裴忠身形一闪,就如鬼魅似的从他身旁闪过,脚尖动处,轻轻踢在赵忠的膝弯内的委中穴上!

    赵忠顿时腿一软,就当场跪倒在地上!

    其他六人一阵惊怒,同时拔出长剑,大喝道:大胆奴才!

    谁知他们连架势都还没有摆好,裴忠就连续闪身欺进,举手投足之间,就分别点中他们的白海阳谷巨骨大陵后溪中渚!

    只听得一阵砰砰碰碰,六支长剑纷纷跌倒地上,六个人有的扼腕,有的抚肩,有的握腿,全都惊成一团,面色惊恐!

    在别人眼中就像是快若闪电,可是裴玉因为练过仁智老人的神功,眼力特强,瞧得清清楚楚。

    这七个师叔被点中的七处穴道,正是虹儿曾经教他的那七处穴道!

    难怪虹儿说他是她父亲,原来这一招也是裴忠的真传,心中大喜,忍不住赞道:原来这七处,竟是如此妙招!

    裴忠回头笑道:三万六千法门忘掉才是不二法门!

    裴玉又是一怔,心中若有所悟

    四妹却上前将地上的长剑一一拾起,奉送到他们手上,笑道:奉劝各位,那江杰绝对是卑鄙小人,千万不要再跟他混在一起,以免吃亏上当,身败名裂

    裴忠又回到驾驶座上,握起缰绳;四妹扶裴玉上车。

    裴忠缰绳一抖,马车扬长而过,众少女亦骑马护送而行。

    赵忠惊怔不已,道:这人是谁?怎么会做了裴玉的奴仆?

    钱孝道:江湖上几个有名的人物,已被那麻衣人杀得差不多了,这个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

    ※※

    晨雾凄迷。

    这辆马蓬大车,冲破晨雾,冲向济南城。

    赶车的中年文士裴忠,半闭著眼,须发上全都是露水,但驾车驭马,却是熟悉已极,仿佛就算他已睡著,都能将马车赶得安安稳稳。

    远远近近的鸡啼,裴玉从甜蜜的睡眠中悠悠转醒,只听得车声辚辚,车身轻摇。

    正在回味昨夜与那个叫若瑶的少女,在这车上如何的温柔绮丽,如何的抵死缠绵

    沿路以来,四妹总是不断地安排随行的这十余名少女,轮流上车,陪他度夜,与他练功,使他功力大增,也享尽艳福

    正自哑然失笑间,突觉嘴唇一凉,鼻端扑来一阵香气。

    他不觉张开眼来,才见四妹一身轻红衣衫,手里捧著一只碧玉茶盅,笑道:昨夜辛苦了,我给你炖了冰糖莲子汤

    裴玉伸手接过,抬眼道:若瑶呢?

    四妹轻轻掀开窗帘,裴玉就瞧见那个叫若瑶的少女,早已著装整齐,骑著骏马,在他的车旁随行护驾!

    裴玉一笑,一面吃著这冰糖莲子,一面道:我们到哪里了?

    四妹道:马上要进济南城了!

    裴玉一怔:济南?我们到济南去干甚么?

    四妹道:我们要到黄山,势必要穿过济南城,除非你想多绕半个月的路?

    裴玉无语,却有些耽心,四妹似乎已瞧出他的心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外祖是济南城里头顶顶有名的清平剑客也是山东省的武林盟主!

    裴玉道:不错!

    四妹道:外公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裴玉叹道:没有,外公只有一个女儿,嫁给我父亲之后,二人就一起去游侠江湖,就算生下我,也只是把我丢在外公家里寄养,从来也没有回来过

    四妹道:那就是说,现在清平门,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裴玉道:外公有八大弟子!

    四妹道:八大弟子也都只是外人,真正有血亲关系的,只有你!

    裴玉点头道:不错,可是我并不想回去争财产!

    四妹道:不是争财产,而是清门户!

    裴玉道:你说甚么?

    四妹道:你外公一生英名,甚至为献身武道而死;你大头叔叔再继承侯爷志向,继承你外公志向,准备在半年后迎战那麻衣人而你这七位师叔却投靠奸人

    裴玉咬紧牙根,却只能叹一口气,道:他们到底是我师叔

    四妹道:大义可以灭亲!

    裴玉叹道:可是

    车外人声吵杂,裴玉伸手掀开车窗一看,发觉车已进城。

    济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名城,虽是清晨,也已经开始熙攘繁荣。

    这车子穿街越巷,一群绝色美女相随,早已引起路人好奇,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车子终于停了,裴玉一怔!道:怎么不走了?

    四妹道:到了,下车休息一下吧?

    裴玉下车,赫然发觉车子正停在外祖父的清平庄大门口。

    他才一下车,一名老管家史春福,就与一些忠心耿耿的仆役们围了上来。

    史春福老泪纵横,捉住他的手道:小少爷你终于平安回来了,才半年不见,就长大许多了!

    裴玉大出意外,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七位师叔在这里把持大权么?

    史春福道:不,老爷在当时就把他们八大弟子全都赶出去,再也不许他们进门

    裴玉道:可是我们昨天在路上还遇到他们?

    史春福道:他们也曾来这里要胁,但是老爷子说甚么也不许他们再进门!

    裴玉不解,道:老爷子不许?

    史春福失声道:该死,老奴忘了告诉你,老爷子当时只是负了重伤,并没有死!

    裴玉大喜道:真的?外公没有死?在哪里?

    史春福道:老奴这就带你去!

    一代名侠清平剑客幸得保住一命;但是一身武功全毁,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裴玉原本与这位外祖父并不太亲,如今历劫之后,见到这位唯一的亲人,不由得孺慕之情,握住老人的手,泣不成声。

    老人家重伤半年,身体愈来愈虚弱,见到这个外孙,激动地握住裴玉的手,说不出话来。

    裴玉道:外公不要激动,要好好保重!

    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指著室内一只五斗柜,意思是要取里面的东西,史春福一直在伺候这个老人,懂得他的意思,立刻去打开柜子,取出一只小小木盒,交到老人手上。

    老人极是珍惜地摩挲著这只木盒,又颤抖著,极慎重地交到裴玉手上。

    史春福道:老爷子决定把这个家,交给少爷您啦!

    裴玉心情一阵激动,抱住老人哭泣道:外公您放心,您的病一定会再好起来的!

    老人却忍住眼泪,挥挥手,要他出去。

    史家上下奴仆,都在殷勤地招待著他们,听说老爷将这个家交给了裴玉,更是兴高采烈,欢声雷动,相互额手庆贺。

    吃过丰盛的午餐,安排各人到房间休息,裴玉也回到当初他所居的后院来。

    当初他的书僮阿星已经被遣回去,这卧房、书房仍是有人来打扫,却已显得荒芜许多了

    裴玉抚著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心中感慨良多,坐到书桌前,打开外公给他的木盒。

    盒子里是一叠书信,和一支钥匙。

    老管家史春福在门口敲了一敲,道:我可以进来吗?

    裴玉道:请进。

    史春福道:这支钥匙,是库房里面的一道密室门的钥匙,里面是老爷的珍藏,以及所有的财产契据及账册

    裴玉道:这些信又是甚么?

    史春福道:我跟随老爷最久,有些我有耳闻,也有目睹;这些信,是因为一位姑娘,咳

    他有些为难,但又不得不说明白,道:老爷年轻的时候,曾与这位姑娘有过一段情,只因家庭关系劳燕分飞了,据说还有个孩子

    裴玉惊道:啊?那孩子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去把他找回来?

    史春福道:老爷受伤后就一直没法开口说话,也不能提笔写字,现在却将这些信也交给你,大约也是要你详细看看这些信,也许里面有些线索?如果没有,我也没有办法了,毕竟经过太多年啦!

    裴玉点头道:是,我一定会仔细的看这些信,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史春福叹道:如此甚好!老爷一生侠义,热心公益,两个儿子却先后夭折,唯一的女儿又一去无音讯;如果能把老爷外面这孩子找回来

    裴玉道:正是,一定要设法找回来,让他认祖归宗,重振史家的事业。

    史春福道:这些事都不急,现在著急的是,慎防你那七位师叔,前来骚扰

    裴玉皱眉道:这可怎么办?我不能长久留下这里,我首先要上黄山,然后要到紫衣岛

    史春福道:是,少爷的行程计划,早已传遍了江湖,人人都知道落跑英雄裴玉,要对抗新盟主江杰

    裴玉道:不错,江杰的确是个奸险小人!

    史春福道:所以,老奴有个建议

    裴玉道:你说!

    史春福道:登高一呼,号召群雄,剿灭江杰!

    裴玉吓了一跳,史春福道:不满江杰的大有人在,只是一盘散沙,少爷不妨将江杰的不义恶行公诸于世,正面开始讨伐,一定有许多人加入

    裴玉想了一想,毅然道:对,只有连根拔了江杰,那七位师叔失去了倚靠,就不敢再作怪啦!

    ※※※※

    ※※

    济南府这两天大大的热闹起来,原任武林盟主史仲田的外孙裴玉,不但继承了史家的产业,更以五色帆船主人紫衣侯的女婿身分,正式揭竿而起,指名声讨长安连云庄的江杰!

    那麻衣剑客这一次一路西进,沿途屠杀中原武林人士,的确使得老一辈的人才损伤极大,原气大伤,只有那连云庄的江杰巧计拖延而躲过一劫,现在变成他是硕果仅存,便野心并吞其他残存力量,自己要当武林盟主!

    现在突然有个年纪轻轻的裴玉,列举他的罪状,声称要讨伐他,自然引起武林中极大的震撼。

    济南城内的武林人物几乎一面倒的倾向于裴玉,但是却相当怀疑,这年纪轻轻的裴玉,真的能与那老奸巨猾的江杰抗衡吗?

    济南城里的合兴客栈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在这里投宿的也都是些平常的贩夫走卒,刻苦勤劳的小生意人。

    楼下的食堂里,也卖一些简单的面食、烩饭之类的;人人都是坐下来就赶快点菜、点饭,食物来了就赶快吃,吃饱了就赶快离开,赶快去干活。

    只有这一张大圆桌,围坐著十一名大汉;点了满桌的酒菜,却并不急著吃喝。

    出入这样的小客栈,也似乎并不是在谈生意,他们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再一细看,竟是出现在四明山庄的四名特使还有清平门的七大弟子!

    新盟主江杰派到四明山庄去的四名特使,当然是以吸旱烟的那老者为首;清平门的七大弟子则以浓眉豹眼的大师兄赵忠为首。

    老者道:裴玉公然向新盟主宣战,是真是假?

    赵忠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千万别惊动别人!

    老者道:清平门在济南根深蒂固,耳目众多,我兄弟七人不想被人认出来!

    老者冷笑,赵忠又道:这两天济南城内,人人都在谈这件事,不止是瞧热闹、看好戏,甚至有点儿希望裴玉打垮江杰,济南胜过长安的意思!

    老者又冷笑叭叭地吸著烟,半晌才开口道:你呢?你们七兄弟,是希望济南胜过长安?还是希望江杰打倒裴玉?

    赵忠叹道:咱们七兄弟亲近江盟主,结果弄得老爷子不准咱们再踏入清平门一步;要是那裴玉胜了,哪还有咱们兄弟容身之地

    老者道:这么说,你们是真正忠心耿耿,效忠盟主的啰?

    赵忠道:事已至此,再无可回头的路,四位特使如果仍不相信,咱们也没办法!

    老者道:要本座相信,只有一个办法!

    赵忠道:甚么办法?

    老者又叭叭地吸了一阵烟,长长地吐出一股白烟,化成飞鹤,冉冉升空,许久才渐渐淡去。

    幸好此刻客栈内没有其他客人,唯一的一个店小二正好端了一壶茶来,看得目瞪口呆。

    老者又停了许久,才开口道:目前清平门内,除了一个重伤成残,苟延残喘的史仲田,就是一个老管家史春福

    赵忠道:还有裴玉,十几名少女,和一个老仆

    他叹了口气:那老仆不可等闲视之!

    老者冷哼一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今夜,你七人熟识庄内的环境,悄悄潜入

    他从怀中取出几支毛笔状的竹管束,放在桌上,道:往每个人房中吹入这种鸡鸣五鼓香我们四人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之

    这七大弟子神色震惊,老者又道:事成之后,清平门由你七人继承,济南城为中心,方圆四百七十里地,尽是你们的天下

    这七人脸上又现出贪婪之色,眼光不由自主地望住桌上那几支毛笔似的竹管。

    那赵忠说得没错,清平门在济南府已经根深蒂固,尤其是史仲田为人侠义亲和,极得民心。

    那个卑微的店小二放下茶水,悄悄退出后,立刻就从后面溜入厨房,再从厨房的后门溜了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出了小巷就转入了一条窄窄的街道,店小二稍一认明方向,就急急往清平庄的方向奔去。

    他无意间听到那吹烟老人的谈话,听到他们要用鸡鸣五鼓香要将清平门的人一次赶尽杀绝,不禁心惊胆跳,他曾经受过清平门的大恩,他不能让史仲田老爷子受到伤害。

    他必须赶快去警告他们,要他们小心防范。

    为了抢时间,他决定抄近路,他钻入一条小巷,穿过这小路,他至少可以节省一刻钟的路程。

    蓦地,一处后门打开,一只手臂伸出,捉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了进去。

    这店小二吓得惊叫,就被人握住衣领砰地撞在墙上,一个声音在耳边逼问道:你这么匆匆忙忙,是要赶到哪里去呀?

    他睁开眼睛,赫然是那个浓眉豹眼的赵忠,店小二一下子吓得尿湿了裤子。

    赵忠恶狠狠道:你偷听到我们谈话,赶著要去通风报信,对么?

    他惊惧挣扎,哀求道:不不是是饶命,我下次不敢了!

    赵忠冷哼道:还有下次?你以为我会让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么?

    说著并指疾点,这店小二就应声昏倒。

    这里是一处人家的后院,赵忠随手将他抛入角落,又拉过一堆杂物,将他掩盖好,免得教人发现了。

    然后他才纵身上屋,越墙而去。

    赵忠走了,这户人家的另一面却出来一个手执特大号旱烟杆的老者,用脚挑开那些杂物,将那店小二拉了出来,伸手一探,笑道:只点昏穴,不点死穴;还舍不得一条贱命么?

    伸掌一拍,这店小二立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眼见他是活不成了,老者才将他再扔入角落,拨一些杂物将他盖好

    ※※※※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连串十一条人影,轻捷又快速地窜近。

    是那七大弟子与四大使者。

    前面一丛桑树,本是灌木,竟也长得很高了。

    赵忠领著他们窜入桑林中,轻声道:这里面也是一丛杂草,是清平门里最容易潜入的地方!

    老者抬头望去,根据他多年作案的经验,此处果然是最容易进出的位置。

    赵忠又道:我们兄弟先进去,在几个重要的房间都吹上这鸡鸣五鼓香然后传讯号,你们再进来一起动手!

    这老者嗯了一声,赵忠七人就陆续纵身越墙而入。

    只剩下他们四人在这里等候著,其中一个大个子等著等著,就免不了开始有些心焦,轻声道:这几个家伙,可不可靠?

    老者笑道:是他们自己把路走绝了,再也没有回头路啦!你没看他自动追出来把那店小二杀了

    另一人也道:既是如此,他们吹入薰香,推门而入,手起刀落,杀了干净,又何须我们一起进入?

    老者叹道: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他们吹入薰香倒还可以,真的要他们动手弑师,这种逆伦大罪,到底还是下不了手的,到底还是要我们助他一臂之力的!

    正说间,墙内果然有了动静,这老者武功高强,耳朵也尖,立刻示意大家噤声。

    终于传来轻轻的拍手声,三长两短,停了一下,又是两长三短

    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表示里面已得手了,他们可以进去大开杀戒啦!

    有了里应,再加上他们外合,今夜的清平门算是完了,从此要从江湖上除名啦!

    清平门除名,这片肥沃广大的济南,就是他们的天下啦!予取予求,任宰任割,随心所欲啦!

    想到这里,不禁得意;眼见三个同伴已飞身跃入高墙之内去了。

    老者也长身而起,蓦然传来一声惨叫,两声惊呼。

    他心中一惊,正要掠身而入,突地止住脚步,原来里面又传来两声惨叫。

    显然是他的三个同伴都遭到了毒手,他心中一惊,虽不知道底发生了甚么事?却已警觉到中了埋伏,自己贸然进去救援,大约也只是落入敌人的圈套而已。

    事已至此,他再也顾不得甚么忠、甚么义了!保命要紧,纵身疾退!

    蓦地发觉前面一条白色人影,鬼魅一般地立在那里,是一个满面冷峻的中年文士!

    这老人心中震惊,但是反应也极快,扬手旱烟杆直递而出,身子却向侧疾闪猛虎翦尾妙到毫巅!

    谁知那边竟同时出现十余条曼妙的倩影,是五色帆船上的四妹与她带来的少女们!

    这老者不敢硬闯,只得闪身往另一面冲出去,脚步才动,一条人影袭来,竟是在四明山庄一招就捏扁了他旱烟杆杆头的少年裴玉!

    这一下他心胆俱裂,三面都是敌人,唯一的生路是背后那道高墙;他不及细想,纵身而上,希望越墙而逃。

    谁知当头一阵劲风袭来,高墙落下七个人,正是那七大弟子,赵忠长剑开合,当头劈下,其他六人各展清平剑法,不容他有半点机会,已将他斩于乱剑之下!

    这些专门阴谋计算别人的四大使者至死都想不通是如何落入别人的算计中的?

    四大使者尽被诛灭,大家才欢欢喜喜地回到清平庄内,老管家史春福这才说明整个事件的始末。

    原来这七大弟子本是奉师命要分别到各大门派去的,谁知就在恩师重伤未死之时,江杰秘密现身,说中原武林马上就要分崩离析,要重组武林,自任盟主,威胁利诱,要他七兄弟降服!

    赵忠曾经反问道:武林中重量级的人物纷纷献身拦阻那麻衣人你又怎能逃过?

    江杰回答道:我有妙计,避重就轻,将真正重量级的人物送上去抵挡,剩下我来就可以收拾残局,稳坐盟主

    四妹咬牙道:真是无耻!

    赵忠道:当时恩师伤势严重,我们七人武功又不成气候,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虚与委蛇,拖延应付,好不容易盼得你们回来,才定下这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之计!

    裴玉道:只不过消灭了他四个使者,真正的主谋是江杰

    赵忠道:江杰为了稳固盟主之位,亲自上黄山

    裴玉跳了起来,大声道:亲上黄山?那么黄翠袖不是危险了么?

    赵忠道:黄山离此千里,四使者被诱杀的消息我们也会严密封锁,那江杰也不可能立刻放弃黄山之行,赶来对我们不利,所以

    钱孝插嘴道:我们会拚死维护恩师的安危,你们轻车简从,直奔黄山,正好与黄翠袖互通声气,里应外合,一举将那奸险枭雄的江杰,一举消灭!

    公仇私恨,裴玉义愤填膺,再去探望了重伤的外祖父,道:外公放心,您交代的事,孩儿势必办到!

    天色才黎明,裴玉等人就已驱车上路,直奔黄山而去。

    赵忠判断得不错,江杰不可能立刻赶来对他们不利,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江杰的势力,其实已经很大了。

    四大使者被诱杀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裴玉要去对抗江杰的消息,却仍似野火燎原一般地传了开去。

    ※※※※

    ※※

    晋阳是晋江上的一个水陆大埠,要南下往黄山,这里是必经的码头,少女群中,秋华是个难得的总务人才,她早已安排好众人在一家豪华气派的大餐馆吃午饭,自己又抽空到江边去打听渡船。

    这些少女们有的是银子,从小又生长在富贵好比王侯的五色帆船上,锦衣玉食惯了,当然一切都要讲究气派豪华,见到渡船虽是平稳宽大,只可惜看来老旧不堪,更有许多贩夫走卒,劳苦功高。

    幸好渡江只是一段短暂的旅程,大家忍耐一下也就算了。

    裴玉等人的车马人员全部上船之后,又有一帮子绸缎客商,把一车一车的绸缎布匹搬到船上。

    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坐百十个渡客,连马带车,满满的一大船。

    不久货物装满,船老大命令开船,几名船夫把渡船的船栏杆拉起来,用棕索结结实实的绑起,由四名船夫用长篙撑动,这艘渡船才向著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风帆,四名船夫歇下长篙,只由江风送著这艘船,顺江直下。

    晋阳与滋阳虽只是一水之隔,但是起点和终点,却是两城的极端,所以行走起来,也得要半个时辰。

    裴玉凭栏向水,只觉得水面上飘浮著一层茫茫的雾,船上人声鼎沸,人们的汗臭味,小贩的叫卖声,小孩的哭闹声,混成一团。

    突闻得有人大声叫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风疾驶来一艘双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著这渡船上撞来!

    这种情形,自然使得满船渡客,哗然大惊。

    七、八名船夫一起赶到船头,手执长篙往那船头顶住,想要避免直接的严重撞碰。

    这艘大黑船上,仿佛站著十来个汉子,在众声吆喝中,大船船头一偏,紧紧擦著这渡船的船舷驰过,相差只是尺许,真是险到了极点。

    这大黑船上的舵手果然是个驶船的高手!

    裴玉心中方自松了口气,却见对方船上一连探出了十几把长钩,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紧紧钩住!

    同时自大船上一连翻过七、八个彪形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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