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在山的那一边。
夕阳如火,火红的夕阳,把大地辉映成一片迷人的红。
血一般的夕阳红!
洛阳城北,官道上,一匹纯白色的健马,匆匆忙忙疾奔,马背上的骑士是一位身著白衣青年。就是最近名动江湖的第一快剑||刘尚谦。
没有人知道刘尚谦这么急著赶到洛阳是为甚么?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虽然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驰,长徒跋涉之下,刘尚谦仍然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倦态。
他的腰杆依然挺直,就像铜柱一般。
他的精神依然剽悍,充满著野兽般的爆发力。
刘尚谦今年三十二岁,他在十五年前就已名满天下,尤其是挂在他腰间的那一柄快剑,没有人能在他的快剑下走完三招!
可是他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因为有人不想再让他活下去。
刘尚谦的生命,就如同挂在远山的夕阳
夕阳随时会下山,他的生命也随时会结束。
他手中紧紧捏著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他已看过千百遍,上面只简单的写著:
九月十九酉时
洛阳宣德门外九十九里
古道边古树下
洗净你的咽喉带著你的快剑来
握紧纸条的手已经汗湿,这张纸条也已汗湿,纸条没有署名。
谁?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向名动江湖的第一快剑刘尚谦挑战?
麻衣人就站在这洛阳城北门宣德门外,九十九里,古道边,古树下。
这人一身白布麻衣,长发披肩,齐眉一条白麻布带,将披散的长发勒住,背背六尺长剑。
他已经在这棵古树下站了两个多时辰,他似乎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等人似乎已是一种习惯,他一点也不著急的样子,目标很快就会出现,他又何必急呢?
他的目标就是刘尚谦,他的白马正从远处赶来。
刘尚谦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他似乎已经知道这麻衣人是在等他,他没有让麻衣人等太久,他的马已经冲到了麻衣人所站的地方。
是阁下投书约我的么?
不错!
朋友与刘某有何怨仇?
麻衣人道:没有。
刘尚谦道:你我素不相识,又无仇怨,为何要约我来此决战?
麻衣人道:只因为你是成名武师。
刘尚谦一怔!道:莫非只要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你就要跟他动手不成?
麻衣人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不错!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战,正是我此番跨海东来的唯一原因。
他语音本极怪异,再加上那奇诡的笑容,刘尚谦只觉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
但是他第一快剑的名声,是无数次舍命搏杀中挣来的,不是吓出来的,他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要向天下英雄豪杰挑战,朋友,你莫非是在开玩笑么?
只见这麻衣人冷冷的面容,毫无表情,比铜像、石刻还要生冷、坚硬。
刘尚谦突觉心头寒气更重,干笑了数声,便再也笑不出来
麻衣人只是冷冰冰的,一字一字道:废话不用多说,拔你的剑。
刘尚谦一生与人争杀,不知凡几?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在他这快剑之下?但此刻他手掌触及悬在自己腰际的这柄冰冷、坚硬的剑柄之时,指尖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这岂是他这般武林名家应有的现象?刘尚谦振起精神,倏然出剑!
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其剑势之快,有如电光火石,突然间,一道青光腾霄而起,闪电般地劈向这个可怕的敌人。
麻衣人的长剑亦出,青芒映日,两人身形一合即分。
刘尚谦凌空一个转身,远退七尺,笔直落了下去,双足似已插入土中。
麻衣人仍是直立不动,神色未变,只是本来背在背后的六尺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刘尚谦,却有滴滴鲜血,自剑尖缓缓滴落
刘尚谦身子突然仰天跌倒,幽凄的夜色中,但见他双睛怒睁,一道血口自眉心划过鼻尖、人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
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几达一寸,眼前便是神仙,也难救得活。
过了半晌麻衣人的剑尖缓缓垂下,剑上已无一滴鲜血,六尺剑身,似是一泓秋水。
麻衣人长剑入鞘,自怀中贴肉处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页描绘得极为详细的地图,还有一册写满人名、地名的绢册。
他凝神瞧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一剑穿心高通;关洛飞鹰吕平;无情手曹冰;八爪金龙任颐
藏好纸包,抓起长剑,放步往西而去;看似走得不快,但眨眼间便已去远,地上留下一行长长足印,每一只足印之间,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来量,也无这般准确。
剑气纵横三万里
一剑光寒十九洲
残秋,木叶又萧萧,夕阳又满天。
萧萧木叶下,又站著那个麻衣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融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他太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著逼人的杀气。
他疲倦,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他掌中有剑。
一柄长达六尺的奇形长剑,乌黑鲨皮鞘,黄金吞口,上面嵌著十三颗豆大明珠的长剑。
酉时日落,已是日将落。
秋日将落,落叶也飘飘。
古道上大步走来一个人,鲜衣华服,铁青著脸,一柄长剑斜插在肩后,一双眸子却像是出了鞘的剑,正盯在麻衣人的手中剑上。
他的步履沉稳,却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扔出一张纸条,道:这是你写的?
是的!
你的十三明珠剑,真的天下无敌?
未必!
这个人笑了,笑得讥诮而冷酷,道:我就是高通!一剑穿心高通。
我知道。
我正在找你,你却约了我来?
我的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好极了,今天我就是来杀你的。
麻衣人淡淡道:我要杀的,却不止你一个。
高通道:我要杀你,是因为最近你太有名了,只要杀了你,就立刻可以成名。他又嘿嘿冷笑了一阵,道:要在江湖上成名,并不容易,只有这个法子比较容易些。
麻衣人道:很好!
高通道:现在我已来了,带来了我的剑,洗净了我的咽喉。
很好。
你的心呢?
我的心已死。
那么我就让它再死一次!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闪电般刺向麻衣人的心。
一剑穿心!
就只这一剑,他已不知刺穿过多少人的心?这本是致命的杀著
可是他并没有刺穿麻衣人的心,他的剑刺出,咽喉突然冰冷
麻衣人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了一寸三分。
高通的剑落下,人却还没有死
麻衣人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高通这才用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却捂不住疾喷而出的鲜血。
麻衣人又道:我杀人却不是为了要成名,因为
因为甚么?高通已听不到了,他已怦然倒地,他仍瞪著敌人,眼珠已凸出。
麻衣人轻轻地在自己的长剑上吹口气,将一滴鲜血吹落!
剑上的血已滴落,剑又如秋日般的清彻明亮,他的剑锋利得不必擦拭
秋日已落,暮色更深。
吹落剑上鲜血时,暮色中又出现四个人。
四个人,四柄剑。
四个人的衣著都很华丽,气派都很大,最老的一个,须发都已全白,最年轻的犹在少年。
麻衣人不认得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
年纪最老的成名已四十年,一直在关外,独创的飞鹰十三刺名震边陲;这次他入关,为的就是找麻衣人!他不信他的飞鹰十三刺比不上这麻衣人手中的十三明珠剑?
年纪最轻的,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也是点苍门下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他有天才、他肯吃苦,他的心也够狠,所以他才出道一年无情手曹冰的名字,已震动了江湖。
另外两个人当然也是高手。
清风剑的剑法,轻灵飘忽,剑出如风。
铁剑镇三山的剑法沉稳雄浑,一柄剑竟重达三十三斤!
麻衣人当然知道他们,这四个人本来就是他约来的。
他们手中都有那样一张字条,四个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谁也没有去看地上高通的尸体一眼。
他们不愿意在未出手之前,就折了自己的锐气;地上死的,无论是甚么人?都已经与他们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能活著,无论甚么人的死活?他们全都不在乎。
关外飞鹰望著「麻衣人手中的剑,声音冷得像冰:是你约我们来的?
麻衣人点点头,将手中剑举得高些,那就是表示可以动手了。
关外飞鹰从鼻子哼出冷气,道:我还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
麻衣人淡淡道:能够一次解决的事,为甚么要多费事?
曹冰抢著道:来了四个人,谁先出手?
他很急,他急著要成名,急著要杀这麻衣人!
铁剑镇三山道:我们可以猜拳,胜的人就先出手。
麻衣人道:不必。
铁剑镇三山道:不必?
麻衣人道:你们可以一起出手!
关外飞鹰怒道:你将我们当做了甚么人?怎能以多欺少?
麻衣人道:你不肯?
关外飞鹰道:当然不肯。
麻衣人道:我肯!
他的剑已挥出,剑光如飞虹掣电,忽然间就已从他们四个人眼前同时闪过。
他们想不肯也不行了,他们的四柄剑也同时出鞘
曹冰的出手最快、最狠、最无情。
关外飞鹰已纵身掠起,凌空下击。飞鹰十三式本就是七禽掌一类的武功,以高击下,以强凌弱,只可惜他的对手更强。
曹冰霎时间已刺出九剑,他并没有去注意别的人,只盯著「麻衣人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要这个人死在他的剑下。
可惜他这九剑都已刺空,本来在他眼前的麻衣人已不见踪影?
他怔了怔!然后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地上多了三个死人,每个人的咽喉上都多了一个可怕的血洞!
关外飞鹰清风剑铁剑镇三山,这三名江湖中的一流剑客,竟在一瞬间,都死在麻衣人剑下!
曹冰的手冰冷,他抬起头,才看见麻衣人已经远远地站到那棵古树下,正在吹著剑刃上的一滴血。
曹冰的手握紧,牙齿也咬紧:你
麻衣人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还不想杀你。
曹冰道:为甚么?
麻衣人道:因为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来杀我。
曹冰手上的青筋凸起,额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这种机会,这是种侮辱,可是他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麻衣人道:你回去,练剑三年,不妨再来杀我。
曹冰咬著牙。
麻衣人道:点苍的剑法很不错,你也很不错,只要你肯练,一定还有机会。
曹冰忽然道:三年内,你若已死在别人剑下又如何?
麻衣人道:那么你就可以去杀死那个杀了我的人,你一样也会出名。
曹冰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早死!
麻衣人笑了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曹冰跺脚离去
麻衣人望著地上的尸体,冷冷一笑,又从怀中取出那本地图绢册来瞧著:十月初七青鹤柳松,十月初八闪电刀符文豹,十月初九恨地无环朱子丹,十月初十乾坤笔西门胜,十月十一,便是济南史仲田的死期到了!
一阵寒风吹过,天空突然簌簌落下雨来,似是苍天也在为这一场江湖浩劫哀悼。
※※※※
※※
十月十一日。
济南府天色阴暝,将雨未雨。
数十条披麻带孝的大汉,押著四辆灵车,四口棺木,自东而来。
穿过长街,来到一座极为宽阔的宅院之前,八条黑衣大汉早已敞开大门,垂手而立,神情俱是十分沉重而悲恸。
带孝的大汉侧抬棺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穿黑绸官衫,颏下五绺长须,相貌十分清臞的老人,不言不语,垂手肃立厅前石阶上。
这数十条带孝大汉一见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鸦鸦的跪满了一地,纷纷哀声道:史老前辈,请瞧在昔日交情的份上,为家师复仇!
黑袍人史仲田面沉如冰,缓缓走下石阶,随手一挥
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木的盖子;棺中躺著四具老人尸身,俱都面目狰狞,双目怒凸,显见临死前充满悲愤惊恐。
致死的伤势,也是完全一样,俱都是眉心之间一道血口,直下口鼻咽喉,直到胸膛,深入寸余!
好狠的剑法?好毒的剑招!
史仲田道:关起大门,八弟子在外守护!
八条精悍少年,腰佩长剑,齐声恭应,抢出门去,红漆的大门立刻紧紧的关起。
史仲田背负起,在院中缓缓踱了几圈,仰天长叹道:青鹤柳松闪电刀符文豹恨地无环朱子丹乾坤笔西门胜,竟会四天内连续丧命
他又看了手上的纸条一眼,叹道:今日正是十月十一日,好像也轮到我了?唉
这史仲田正是山东省武林盟主清平剑客史仲田,拳剑无敌,为人刚正耿直,与青鹤柳松等人,俱是过命的交情,是以这四家门下子弟护灵前来,求他为亡师复仇。
打听一下那个下杀手之人,只听众说纷纭,说的都是那个麻衣怪客容颜冷漠,行事怪异,剑法之惊人,极少开口说话,而语音腔调,都不似中土人士?
他用的的是一柄怪剑,动手也只是一招,一招致命!
史仲田愈听面色愈是沉重,仰天自问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
这是甚么武功?甚么武功?
守在门口的八大弟子,正瞧见长街尽头,有个麻衣人一步步走来。
八个弟子心头一跳!交换了一个眼色
再回头麻衣人已在面前,冷电般目光一扫,已将八个人从头到脚瞧了一遍,沙哑著嗓子道:去叫史仲田出来。
他绝不肯无益浪费一丝真力,是以平日行走,不施展轻功,平日说话,更不贯注内力。
清平门下弟子怎知此理?听他语声中气并不充沛,只道他剑法高强,内力却不强,心下不禁忖道:合我八人之力,莫非还不能胜他?
八个人同样的心思想法,又自对望了一眼,大弟子莫忠冷冷道:朋友要见家师,得先闯过我兄弟这一关。
语声未了,铿锵几声清响,八柄长剑已自出鞘!
这八人非但拔剑奇迅,动作更是整齐划一,但见青芒闪动,如墙如网,一般江湖豪杰见了他师兄弟八人这一手拔剑工夫,已将色变
麻衣人目中却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后退几步,只见剑光一闪,立刻回鞘;拔剑,挥剑,收剑入鞘,三个动作,一眨眼已完成。
等到清平门下八大弟子定睛去瞧时,他手中已多出了一片枯叶
原来这浓秋之际,落叶纷飘;麻衣人方才一拔剑,便已将这片落叶连刺了几剑,并接在手中!
曲指一弹,这片枯叶就平平飞到莫忠手中,口中缓缓说道:拿去给史仲田瞧瞧!
转身远远走开,坐到树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动,似已入定
八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是莫名其妙?莫忠拿著这片枯叶,道:这
这算甚么?
金孝道:莫非这厮怕了咱们?此人身高八尺,背阔三停,是条不折不扣的莽汉。
三弟子公孙仁沉吟道:此事绝不简单?咱们不如先去面禀师父!
此人身形瘦小,最工心计。
莫忠又瞧了那麻衣人一眼,颔首道:正该拿去给师父瞧一瞧!
说完,拍门闪身而入!
※※※※
※※
清平剑客史仲田一瞧他的神色,便知麻衣怪客到了,面容骤然一变!道:在哪里?
莫忠道:在外面,他不敢与弟子们动手,又不敢闯进来,却用剑刺了一片枯叶,要弟子拿来给师父瞧瞧。
史仲田双眉紧皱,接过枯叶,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那枯叶的切口上,竟看得呆了!
莫忠见他师父面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会心,十分赞赏?
忽而凝重,似是心头恐惧?不能自己,到后来手掌竟微微颤抖起来
莫忠愈看愈奇怪?忍不住道:师父可要弟子们去将他打发了?
史仲田面色一沉,怒道:你八个人想要去送死么?
莫忠道:但
史仲田道:他不是怕你们,他是不屑与你等动手,否则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
莫忠低头不敢说话,心里却甚是不服
史仲田叹道:枉你学武多年,还是这样有眼无珠?去,去唤你师弟们进来。
莫忠嗫嚅著道:但是那厮
史仲田怒道:他若要进来,你们谁能够拦得住他?他既在等候,便莫要怕他会闯入。
莫忠怎敢不听?
史仲田又道:记得把大门全部敞开,所有守护之人全都撤走。
莫忠果然下令敞开大门,众人全都退回庄院之内。
麻衣人仍是不言不动,坐在树下,嘴边轻蔑之色,愈来愈是浓重。
史仲田走入内堂,提笔写了封长信,将那片枯叶也封在信中。
八大弟子守候在侧,不敢出声,但见他们师父面色更见沉重黯然,手执信封,默然良久
门外天色渐暗,一名家丁蹑手蹑足,掌灯而入。
灯光闪动,史仲田向八名弟子各瞧了一眼,突然叱道:跪下!
八大弟子呆了一呆!跪满一地。
史仲田道:本门第三戒是甚么?
史仲田门下戒律精严,众弟子想也不想,齐声道:师令如山,违者天诛!
史仲田道:很好你等都注意听著,今日一战,为师不论生死、胜负,你们都万万不可出手!
众子弟哗然,纷纷道:但你老人家
史仲田喝了一声,压下众子弟之言,道:此乃师令,违者天诛!
你们还要说甚么?
八大弟子一齐垂首,不敢回声
史仲田道:为师今日若是战死,自莫忠以下七人,分别往投少林、武当、峨眉、点苍、崆峒、华山、淮阳七大门派;这七派掌门与为师俱有旧谊,必将收容你等,你七人只要专心学武,别的事都可以不必去管!只有你,唉
他目光转向八弟子中最幼的一个胡平,叹道:只有你却是责任重大,此后只怕极少有安宁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担得了?
原来史仲田收了八个得意弟子,分别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为命名,这胡平入门最晚,年纪最轻,至今仍不满十七岁。
胡平恭身道:弟子自当全力去做!
这胡平头大身短,额角开阔,面上纵然未笑,也带著几分笑意;一张嘴平日吃饭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在史仲田八大弟子中,看来本最无用。
莫忠等七人,见到师父竟将最重的责任交付予他?俱是忿忿不平!
莫忠忍不住道:师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给弟子,或是公孙三弟
史仲田面色一沉,喝道:这里没有你说话之地,退开去!
将手中信交给胡平,沉声道:今日为师若败,你速至后院,将玉儿带走,循著这信封上所写之地址,将玉儿与书信一起交给收信之人,再听他吩咐!
胡平看也不看,将信收在怀中,道:是!
史仲田面色稍缓,道:到了地头,无论是见著甚么奇怪的事?都莫要吃惊!唉其实你此刻已可以去了!
再也不瞧众弟子一眼,自案头取了佩剑,大步而出。
走过那四具棺木时,脚步微顿,伸手在棺木上轻轻抚摸半晌,突然仰天长笑道:咄!武人本应力战而死,死又何足惧哉?
大笑声中,三脚二步走出大门,走到那麻衣人面前,道:阁下杀人无数,所为何来?
麻衣人缓缓起身,郑重回答道:为了武学大道!
史仲田大笑道:说得好,阁下为了武学大道,不惜杀人;在下为了武学大道,不惜战死,殊途而同归;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纵然将我杀死,我也不会怪你。
麻衣人面色凝重,躬身行了一礼。
史仲田奇道:阁下何故多礼?
麻衣人道:你是我东来所遇,第一真正武人,理合行礼!
史仲田肃然道:多谢!
麻衣人面无表情道:动手!
史仲田铮地拔出长剑,左手平持剑鞘,右手挑起剑尖,道:请!
这一声请字出口,广场上霎时变为死寂,虽有百余人在旁围观,竟然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跌落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只见清平剑客左手捏剑诀,右手执剑,诚意正心,凝目剑尖,突然一剑平平削了出去。
柳松、符文豹等人之门下,眼见自己师父与这麻衣人动手之时,俱是绕著「麻衣人盘旋急走,许多圈之后,才发出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
此刻众人见到史仲田身子不动,这么轻易便削出一剑,剑招又如此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众人不觉都大吃一惊!
只觉得麻衣人如果长剑一动,这史仲田便要横尸当场。
哪知麻衣人见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竟未乘隙还击,反而后退数步。
清平剑客史仲田脚步微错,青锋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划出!
麻衣人身子一侧,又自后退三大步!
史仲田连接两剑,招式大同小异,攻势既不猛烈,守势亦不严密,下半身更是空门大露,但是麻衣人竟被逼得两次后退。
柳松等人的弟子见了,俱都惊喜交集;暗道:我师父使出那等绝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毙命清平剑客看来如此平庸的招式,为何反能将麻衣怪客逼退?
他们自不知道,史仲田第一招使的是清平剑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鸳鸯剑的起手式;一连两剑,使的俱是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学常理之事。
何况清平、鸳鸯两派的剑法,昔日本是夫妻两人同创,起手一式,俱是举案齐眉以示夫妻相敬之意。
这两招举案齐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顾名思义,自将眉心面目一带,护守得十分严密。
清平剑客史仲田与人交手经验丰富,使出这两招来,正是为了要对付麻衣人自眉心划下的一剑;此刻他见麻衣人连退了两次,精神不觉一振!青锋暴长,光芒流动,第三剑乘势击出。
史仲田剑法本以清丽流动见长,这一剑正是他得意之剑法,端的绝俗,流采照人,虽仍以护守眉心为主,但招式间已藏有极凌厉的攻势,迫得麻衣人不断后退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震天价响喝采起来。
哪知四下采声方起,突有一缕夺目的光华,自麻衣人身后直刺而出锵的一声轻响,声如龙吟
接著一溜青光,斜刺飞出夺地刺入身后的枯树干中,竟是半截长剑。
史仲田手中只剩下半截利剑,脸色惨白,颤抖著道:好剑,好剑法字尚未出口,史仲田仰天跌倒,眉心鲜血迸出。
白袍人掌中六尺长剑斜垂指地,剑尖仍在不住轻颤,鲜血滴滴落在砂石地上,滴嗒有声!
他冷漠的目光,凝视著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萧索。
夜色笼罩,天地肃杀,四野寒意也似乎更重了。
众人被惊得呆了半晌,这才呼喊出声!
莫忠等七大弟子,狂呼著奔向史仲田,拥尸垂泪。
远处一声雁唳,其声断肠。
最小的弟子胡平却已远远跪下,向师父的尸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双目眼泪转了几转,反手一抹泪痕,头也不回的奔入门去
※※※※
※※
哭声与喊声一齐被隔绝在门外
史家庄院,森深幽静,前面的动静根本未曾传入后院。
后园一间明轩中,短榻上躺著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童子,正瞪著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书,身旁放著一盘果子,他也忘了去吃。
胡平大步而入,背上已多了个包袱,唤了一声:玉儿!
一连唤了三声,皆不答应,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将他一拉,道:玉儿,怎么不回答我一声?
谁知一拉之下,并不是玉儿?而是玉儿的随身侍僮阿星。
胡平一怔!道:阿星?你怎么穿著少爷的衣服?少爷他人呢?
阿星苦丧著脸道:少爷他说关在院子里读书,实在太无聊,就逼著我穿上这套衣服,坐在这里假扮他,也不准出声
胡平又惊又急,怎么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之下就不见人影了呢?大吼道:快告诉我,少爷在哪里?
阿星道:他爬墙出去了。
胡平道:多久了?
阿星道:吃过中饭没多久
胡平心惊!这么久了,他已经不知走了多远了?
原来这个清平剑客史仲田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史春兰,武功高绝,尽得乃父真传,嫁了个武功高强的裴幼藩为妻,夫妇俩长年游侠,浪迹天涯,生了个儿子裴玉,自幼便被寄养在外祖父家,如今已十五、六岁了!
只因终年被关在深院读书,外祖父不肯教他武功,一时气闷不过,便异想天开,偷偷溜出去玩。
这裴玉凭著一时意气,丝毫没有考虑后果,搭著梯子爬上了后院高墙。
墙外可没有梯子接应,他竟闭著眼睛往下一跳
砰地一声,震得全身隐隐发痛,幸好没有跌伤。
这是一条并不太宽的巷子,两端却延伸得很长,裴玉忖量了一下,知道往左是他史家庄的大门,于是便朝长巷的右端走去。
此刻他的心情是兴奋的,对未来虽是茫然无所知,但却充满了幻想与好奇;因为这时现实的问题还未曾困扰著他。
走出长巷,是一条较宽的石板路,又是向左右伸展,裴玉本无目的,信步朝右方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路上仍有行人往来,谁也不会留意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
他却充满了新鲜与好奇,一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有一顶绿呢官轿走过来,前面八名隶卒,扛著「肃静回避的牌子,想必是早朝回来的京官,他就远远避在路旁,让官轿走过去。
官轿的窗帘深垂,他看不清里面是甚么人?他好奇猜想道:里面坐的人,此刻在想著甚么呢?
最后,他用书本上的一句话来做结论:那总不外是名与利吧
他哂然一笑,觉得自己远比坐在官轿里的那个大官要快乐得多,因为至少自己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的拘束!
他的心像是长了翅膀,飞到遥远的理想之国去了
※※※※
※※
他穿著的是一套湖水色的短衫,脚下蹬著一双薄底快靴,这不是他读书时的衣衫,是他为了出游特地挑选的轻快打扮。
转出这条路,是个不小的市场,此刻早市已过,只有零星摊贩,疏落人群,还有满地脏乱。
他施施然信步而行,心情轻松愉快,但走了不久,肚子却饿了。
这是第一个有关现实的问题在困扰著他。
市场里的东西很多,吃食也不少,济南城里著名的糖葫芦山楂糕枣儿糕都是他平日爱吃的,此刻见了,更是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买些来吃。
但他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他只能眼看著,这时候他才第一次了解到金钱的功用。
从这个问题开始,各种现实的问题都向他交相而攻了。
生活,这是人们最重要的问题,而生活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金钱!
因为金钱几乎可以代表了一切!
有人说:金钱并非万能。但是如果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该怎么生活呢?
裴玉困惑了,首先,他连今日的晚餐都无法解决,那更不须谈到其他的了。
一些卖吃食的摊贩,见到他这衣著不错,都争相向他兜售生意,他都摇头拒绝了,其实他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了。
随著肚中饥饿的程度,他内心的惶恐也在增加:就算今天晚上不吃,明天也是要吃的呀?后天呢?
他长叹了口气,除了会读一些不中用的书之外,谋生的方法,他一窍不通。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回去?
但是他既定了决心,就再也不会改变宁可死去,也不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的傻劲是有的,他随著行人缓缓走动,心中的思潮,却比人潮还要混乱十倍。
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他茫然回过身来,一个猥琐的汉子,正望著他笑,奇怪的是,他此时像是身不由己,居然跟著那人跑了?
那人走得快,他也走得快;那人走慢些,他也就慢了些。
他潜在的意识虽是清醒的,但是身躯却像是已听到自己的命令。
那猥琐的汉子走出市场,七转八转,走往一条更狭窄更脏乱的巷子,那巷子两旁的房子建得很低矮,房上加楼,楼上加房,拥挤破旧。
巷子太窄,对面当窗放著的东西,从这里窗子伸手,就几乎可以拿到。
走到巷子里最后几户,那猥琐汉子走进一个小门,裴玉似是著魔,也跟著走了进去。
房子里又臭又小,有几个妖形怪状的女子坐在楼下,高声笑骂,完全没有一丝女人的味道。
那些女人一看见这汉子带了裴玉进来,一涌向前,围到他身边,七手八脚地在他身上摸著、捏著,有的说:这货色真不错?
又笑骂这猥琐汉子道:嘿嘿,你这白眼狼的拍花手法还真是愈来愈灵光啦?
另一名看来年纪不大的女子道:甚么叫做拍花手法?
还不就是江湖上最下三滥的一个迷魂药,从背后往肩上一拍,魂儿就没啦,乖乖的跟著走
这小子就是被白眼狼拍花了
你没瞧他两眼发直,神情呆滞
她们在讨论,那白眼狼已领著裴玉上了楼去!
就在楼梯口,又遇见一个艳丽女子。
白眼狼立刻恭声道:三姊,瞧瞧这个货色,在下我刚刚才弄到手
这个三姊顿时眼睛大亮!
一伸玉手,摸著裴玉的脸,一面笑道:嗯,不错,皮肤真嫩,脸蛋儿好像吹弹得破打扮打扮,包管比女人还好看。
裴玉迷迷糊糊地生气,但他脑海里一片浑沌,连这生气的感觉都不太明确。
这白眼狼听了很得意,立刻谄笑道:难得三姊您满意,这个价钱总得稍稍增加这么一丁点儿吧?
三姊竟然毫不小气?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抽了一张五十两的塞到白眼狼手上,道:去去去!有好货色,全都送到我这里来。
白眼狼笑逐颜开,一叠声应著是,欢天喜地的去了。
这三姊牵著裴玉的手又上了一层楼,转过一个弯弯的回廊,在一间房门上敲敲,唤道:亚萍!
里面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妙龄女子,开门恭迎,道:三姊
三姊将裴玉往房里一推,道:这是新来的,你替他打扮打扮,对面东三娘那里,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个叫亚萍的女子上下打量著裴玉,一面道:打扮成女的?
三姊笑骂道:你明知道东三娘做生意的对象是后庭花会专门收集一些卖屁眼的
亚萍叹道:这世界怎么也会有这样的男人?真的女子不要,却喜欢玩后庭花
三姊又神秘一笑道:东三娘的生意其实做得很大,一些达官贵胄的官眷,也有须要的!
亚萍哦了一声,三姊道:扮漂亮些,也许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先到东三娘那里去探个口风。
三姊一走,亚萍果然从衣柜里翻出一些女人的衣服来,在裴玉身上比了比,就决定用这套大红薄纱的
十五、六岁一个大孩子,个子也不太高,脸上稚气未脱,本就眉清目秀,亚萍将他发髻打散,重新编成辫子,淡淡的胭脂花粉,立刻就变成了清秀佳人
就连这亚萍自己身为女人,眼中也现出了激赏之色!
突然门上有人叩门,亚萍开门一瞧,外面一个小丫头道:亚萍姊,七号房的亚琦又在闹情绪
亚萍一怔!道:好,我马上就来!
她要过去,又不放心裴玉,道:容儿,你留在这里,好好看著他,别让他出这房间。
这小丫头叫容儿,答应了一声:是!果然守住裴玉。
亚萍还不放心,又将房门从外面反锁,这才匆匆赶去。
这个容儿望著裴玉,心中想著:不知三姊与亚萍何时又买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子回来?
二人相对无言,容儿只好主动打招呼道:我叫容儿,是这里的丫头,你叫甚么名字?
裴玉是被江湖下三滥的专门诱拐妇孺的人口贩子,用一种叫做拍花散的迷魂药给迷了来的,至今仍是手脚无力,全身酸软,脑袋瓜里一片浑浑沌沌,几近空白,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望著容儿傻笑。
但是他至今没有吃饭,肚子饿这回事却是不会忘了的;肚饿之人嗅觉就特别敏锐,裴玉似乎闻到香味?他禁不住一股原始的冲动,起身走到一支靠墙的五斗柜前,那香味是从抽屉里传出来的。
裴玉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些杂物,还有一支小小的檀木盒子。
香味更浓了,裴玉取出盒子打开来一看,满满一盒银杏大小的红色药丸。
一阵芳香,扑鼻而来,引得裴玉馋涎欲滴,立刻伸手抓了一把,塞入口中,咔崩咔崩地嚼碎,吞入肚中
容儿大惊!阻止道:不行不行!这是亚萍姊的药,不能随便乱吃的。
裴玉腹中饥饿,哪里管他行或不行?伸手将容儿推开,又抓了一把,塞入口中!
转眼将这盒数十粒药丸吃光,肚子仍嫌不饱,又见柜旁墙角处,浸泡著一瓶药酒
大大的一支瓶子,里面竟是大块、小块,敲得粉碎的骨头碎片。
也不知是甚么骨头?也不知是浸来干甚么用的?裴玉在神智不清之下,捧起酒瓶,仰头畅饮!
吓得容儿拚命扯也扯不住,反而被他蛮力一推,甩在床角,撞得几乎晕了过去。
幸好亚萍与亚琦一齐开门进来,只见这裴玉腹痛如绞,满地打滚,容儿额上血流如注,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容儿道:她突然发疯,把你的药也吃了,酒也喝了!
亚萍奔来,见到空盒子与空酒瓶,大惊失色!道:槽了,这是一盒极厉害的壮阳药,还有强精补肾的龙骨虎胆酒
她急得跌足道:普通壮汉,也只能吃半颗,他怎么一口气全部吃完?那样会血气冲断心脉而亡的呀!
亚琦道:你的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亚萍道:还不是三姊,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说是先放在我房里
只见这裴玉在地上一阵抽搐挣扎后,竟僵硬如死
亚萍、亚琦、容儿三个女人又惊又惧,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容儿哭道: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是不是我们害了他?
亚琦道:不许哭,不要惊动别人,惊动官府?
亚萍道:对!不能惊动别人,我们先把他抬到床上睡好
容儿努力不哭,却已吓得发抖,抽泣道:三姊到哪里去了?三姊怎么还不回来?
亚琦喝道:不许哭,再哭就把你送到衙门去打板子。
亚萍却道:没有死,没有死他还有一口气。
亚萍急忙伸手按摩裴玉的胸口。
裴玉缓过一口气来,呻吟道:肚子痛
亚琦也赶来搓揉他的肚子,一面急道:好些了没有?还痛不痛?
她为了按摩得贴切些,将手伸进他的裙子底下,突然摸到一条异物心头一惊!慌道:她不是女的?
亚萍道:不是,是三姊带进来,要我帮他换了衣,化了妆
亚琦、亚萍俱为窑姐儿,有些惊奇并不慌张,反而吃吃笑道:想不到他的话儿,颇有看头
亚萍笑骂:怎么可能?才十五、六岁
亚琦牵她的手伸入裙内:不信你自己看!
亚萍伸手握住,不禁也吓一跳,触电似的缩手,惊道:好家伙,这可能吗?
亚琦笑得有些邪:可能他天赋异禀
亚萍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药丸药酒
容儿知道裴玉没有死,就放心了,见她二人神秘兮兮,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在说甚么呀?
亚琦、亚萍同时喝道:小丫头不懂,不许问!
裴玉又呻吟道:水我要喝水
容儿一向是伺候茶水的,偏偏亚萍房间没有茶水;便起身到隔壁房间去,倒了一杯水来。
裴玉一杯水喝下去,神情莫名其妙地有些清醒?原来这拍花散
最怕的就是水。
裴玉又道:还要,水
容儿不知,还以为他又要喝水,果然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来,裴玉却夺过水杯,淋到自己的头脸上!
他立时清醒,想起了这其中的一切经过,力气也恢复了,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意识到这一定不是好事!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大声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亚萍急道:别慌别慌,我们不是坏人
裴玉却要夺门而出,道:我要回家了
亚萍急拦住,道:不行,三姊回来看不到人,我们会挨骂的!
裴玉一把将她推开,亚琦与容儿一齐将他缠住不放,亚萍更是放声大喊:来人呀,快来人!
裴玉更是心惊,如果真的来人,他如何走脱?情急之下,用力将她们甩开!
裴玉生长在武林世家,虽然从未练过武,至少也见多识广,力气总比一般常人要大些,更何况这些药酒在肚子里作怪,奋力挣脱,这三个女人哪里拦得住他?
接著,一阵零乱的楼梯声响,跑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想是此地的打手,听到楼上有呼唤声,跑了上来支援,伸开蒲掌般的大手,一把揪住裴玉的领子,就往下拖。
想裴玉年纪尚轻,武功又没有得过真传,再加上身材并不高大,怎是这两个战牛般大汉的对手?被他们拖得直飞了起来。
房间太小,再加上他两个大汉,根本施展不开手脚,于是拖了裴玉出门,张开手掌,就要去掴裴玉的耳光,一面骂道:贱丫头,臭婊子,你也不打听这里是甚么地方?不教训教训你,往后还肯听话么?
原来他们惯于毒打这里的妓女,是为了要她们乖乖就范听话的。
裴玉被这两个大汉架住,动也动不了,但他在史家庄长大,倒底是见多识广,情急之下,手肘往外猛撞,重重地击在两大汉胁下。
那两名打手痛极而叫,手也不禁松开了。
裴玉夺路而逃!
他们怎肯放过?怒吼道:今天大爷非要好好的治治你这个臭婊子!
裴玉心知不是这两个大汉对手,暗叫要糟!目光四扫,却看到廊边的窗户是虚掩著的。
在他没有清醒以前,他所经历过的事,他全然朦胧一片,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他当然也不知道是在楼上还是在楼下。
他心中暗道:拚著挨两下,从窗口跳出去再说
这时那一名大汉又已冲来,裴玉左手一挡,右拳伸出去击他的胸膛!
那汉子方才著了他一记肘拳,挨得不轻,此刻倒也不敢大意,也是左手一挡,右手击他肩头!
哪知裴玉早有打算,肩头虽然挨了一记,也不理会,头一低,从他左臂弯里钻了出去,用力一跳,跳在窗台上,头也不敢回,望也没有向下望,纵身就往下跳
亚萍、亚琦、容儿一齐惊声大叫!
两名大汉亦急奔到窗口来看
只见裴玉翻滚著,撞跌著,往下摔落。
幸好这里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木板搭建的简陋建筑,晒衣的竹竿、遮雨的帐棚,横七竖八地伸展著;裴玉就这样一路被牵绊著往下跌落,引起一连串的惊叫怒骂
终于跌到地上,虽没摔死,却也四脚朝天,头昏眼花,似乎连骨头都断掉了?但是他知道此处不能久留,他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他挣扎著爬起来,也不辨方向,跌跌撞撞,拔足而奔。
这里本就是贫穷之窟,藏污纳垢之处,这两边的拥挤脏乱小楼门口,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私娼流莺之流,看见有人从楼上跳下来逃跑,心里都有数,既不惊慌,也不去拦阻。
这就是潜在于人性里的同情之心,这些人虽然在干著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心里又何尝愿意?只不过是被现实环境所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