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仙桃观数十步,天寿脚下一个踉跄,天禄连忙扶住,天寿却捂着肚子蹲下了。
师弟,你这是怎么啦?
肚子疼
哎呀,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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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都白了!满头汗!来,我背你。天禄说着就背朝天寿弓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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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疼一阵儿就过去了,不要紧的
那,坐路边歇会儿。是不是跑岔气儿了?
没事儿,歇口气儿就好这些日子常这样天寿说着,还是就地坐下了,灰白的脸色渐渐缓过来,嘴唇也有了血色。她蹙着眉头说:师兄,我猜英兰姐还是中途返家去守着那些箱子了!她只想把咱们送出城。
我想也是。天禄眉间的竖纹格外深,就怕万一真的走失了,不找一找怎么能放心?
不如先天寿的后半截话只见嘴动,却听不见声音,因为此时满城枪炮声大作,已经分不清来自东南还是来自西北了。
天禄大声喊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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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图盖过四周的轰鸣:你说什么?
天寿凑近天禄耳边,可着嗓子嚷:我说,先回家,她要不在,再出来找!
好吧!先回家!天禄大声叫着,并做着手势,指着自己的背,还要背天寿。天寿已经站起身,迈步朝前走了。
两人跑到古通巷口时,见那位曾在西门抚慰百姓的太守大人骑马匆匆而来,满脸激愤,神态高傲,后面有兵勇追着呼喊请大老爷回!太守大人理都不理,拨马就走掉了。太守随从中的一人对路边一熟人说,太守大人亲至南门请守门将领开门放百姓逃生,门将不但不开,还出言不逊,看来如今再没有法子可想了等等。天禄闻言对天寿小声说:果然大事不好,这城断断是守不住的了。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一片喊叫:北门破了!北门破了!
天禄天寿不知是真情还是讹言,正进退两难之际,忽见旗人数百名,其中多老弱妇女,一个个蓬头垢面,哭天喊地号叫而来。后面跟着的汉民也有数百人,朝着南门猛跑。看这情状,城破是真的了!
天寿忽见汉民丛中有主婢两人,极像是英兰和她的贴身女仆,拽着天禄就追。但人多街窄,拥挤不堪,他们怎么也追不到近处去分辨。
南门口百姓聚集达千数人,但城门竟也被黄土砖块堵死,急切之中不能开启。旗人兵弁数人,打开小侧门栅栏,放旗人出城。汉民紧随其后也想跟着逃出,旗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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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命兵勇以刀刃火器逼住,喝道:你们汉人岂能从这里通行!说着下令开火,旗兵立刻朝人群开了枪,打死打伤数人,逃难汉民轰然后退,顷刻间奔逃一空。
天禄天寿再跑回古通巷,就遇上败兵溃将蜂拥而来。真所谓兵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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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倒!他们争先恐后地夺路,一边跑一边扔掉顶帽脱掉号衣军服,火枪弓箭刀枪旗帜更是抛弃一路。留刀在手的兵弁,竟去砍居民大门,要求进家躲避,还狂呼乱吼再不开拿你们全家开刀!后面枪子火箭蔽空而来,败兵们只得如飞逃走。天禄赶紧把天寿扯到一棵路边的古槐树干后暂避。
不料古槐树下的一角小门呀地突开,开门的竟是曾在葛府中为英兰抬轿子的轿夫鲍某,他惊讶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街上!快进屋!
进屋坐下,才觉得四肢像散了架子一般,极其疲乏,天寿更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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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仿佛随时都会晕倒。鲍某端上一壶凉茶,他俩急急饮下,不啻玉液琼浆。看鲍某神安气定,忍不住问他为何不逃。鲍某笑道:我光棍儿一个,四壁空空,靠力气吃饭,不过爱吃口老酒喝碗好茶,不怕偷不怕抢,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就这一条命也不能白给他!谁想要,拿三条命来换!说着又笑起来,让天禄天寿羡慕不已。
他们悬心着英兰的下落,鲍某听说,也催他们赶快回家看个究竟,他也断定英兰夫人决不肯离开那处宅院。趁着外面枪声渐稀,两人赶紧出了鲍家直奔西城。
出门行不到百十步,前面巷子中枪炮声骤起,火箭如飞星在空中划过,落在他们附近地面,立刻轰响炸开。天禄飞快地把天寿按倒在地,说,快护住头脸,这里想必还有官兵与夷兵巷战!真是好样儿的!
不多时,枪声越来越远,两人站起身,赶快朝前跑,数名躲避枪炮的百姓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跑。刚跑到范公桥,就遇上大股夷兵列队而来,一个个红衣白裤,端着枪,见人就射,正在过桥的百姓立刻成了靶子。
天寿天禄身边两个人先后摔倒,血流满地。天禄却就地趴下,一个跟斗滚过了桥。天寿慌乱间踏在血污上,滑了一跤,没能跟上师兄,被夷兵隔在了桥这头。如雨的枪弹飞射而来,容不得迟疑,天寿反身钻进小巷子,虽然躲开了夷兵的追击,却与天禄失散了。
葛府的住处虽然深在僻巷,大门外朴素无华,竟也有逃兵的踪迹,满地都是他们扔掉的衣帽刀戈,天寿不敢从大门走,转向更僻静的后园门。离后园门不过十来步,将要转弯过去,忽听邻家门缝里传出低低的呼喊声:
快别往前走了!夷鬼在杀人!
天寿茫然直视,见二十步外的巷口,一人从马上倒下,溅血飞空,再俯首一看,十步内赫然数具尸首,倒卧血泊中,内中并无官兵,全是本地居民。天寿既惊又愤,急忙冲向后园门,正要敲门环,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赶紧进园,回身把门关死,如飞地跑回前院。
那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时三刻,当神情紧张、满头满脸大汗、衣服上多处血迹的天寿突然出现在后堂门口的时候,上午就已经陆续回来的家人婢仆都额手称庆,甚至口念阿弥陀佛。为天寿急得团团转的英兰,一见血糊糊的小妹,惊慌地叫起来:
老天爷,你又受伤了?伤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急忙上去细细查看,知道是滑倒血污中沾上的,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手合掌,闭了眼睛说:天可怜见的,到底把你给望回来了!
天寿一见英兰果然如她所料,早就回来,不由得浑身无力,一下子跌坐在晒得火热的石阶上,一时间腰痛腹痛腿痛骤然袭来,她咬紧牙关,用双手蒙住了脸,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心里朝外扩散的阵阵颤抖。
这么热的地儿怎么能待,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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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快回屋!英兰叫青儿和她的贴身丫头赶紧把天寿扶进堂屋,靠在榻上歇着,又吩咐婢女打水倒茶,自己挽袖拧手巾,亲自给天寿洗脸换衣服然而,周围人们的忙碌,天寿几乎没有觉察,没有在意,这半日的可怕经历,使她还有几分呆傻。
天寿终于定下心,端起茶杯正要喝,目光忽地一扫,登时把茶杯往桌上一,急问:二师兄呢?他还没回来?
放心,他早回来了,见你没回来,又出去找你了天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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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好,极是机灵,不会有事的!英兰强笑着极力抚慰天寿。她也只能这么说。半个时辰前,天禄发现天寿还没回来的时候,眼神都直了,谁劝也不听,汗没擦一把,水没喝一口,立刻就又跑出去寻找师弟。英兰知道决留他不住,只是慨叹而已。
天寿起身就走,英兰一把拉住:你别走!他找你,你找他,这不弄得两岔了吗?外面那么危险干什么非要去送命?
天寿瞪了英兰一眼:那你为什么骗我们,半路上自己返回?
英兰叹道:这还用我多说吗?我若不答应,你们俩肯走吗?我若真的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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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心里过得去吗?
天寿心里当然明白,既感动又不满,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要走,可力气又不如英兰,挣脱不开。突然间,城西又传来一片密集的枪炮声,飙骇雹掣【飙骇,指炮火形成的巨大气浪;雹掣,形容子弹像冰雹一样快而密。】,如雷如电,震动得房梁都在微微发颤。众人吃惊地互相望望,英兰感慨地低声说:
海大人虽然不无残暴,他领的兵倒真是强悍敢战不怕死!真难得啊!
天寿听得枪炮声,更加焦急不安,说什么也得出去找到天禄。但她脱不开英兰的阻拦,便使气道:哪怕找到他的尸首,我也得去!
英兰也生气了:我怕你还没找到他的尸首,自己先成尸首了!
天寿更加不管不顾:成尸首就成尸首!我自己愿意!
英兰更加强硬: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管不住天禄也就罢了,说什么也要管住你!
我不要你管!
我就要管!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姐姐!长姐如母!
天寿急得暴跳如雷,生平没有这么乱喊乱叫过。英兰就是不撒手,众人围着劝说,谁也不敢动手拉。这一家还从没有这么闹过,可谁都不是为了自己,也就谁也不能怪了,这又怎么劝?
劝无可劝、解无可解之际,天禄突然冲进屋里,叫道:
快放手!我不是在这儿嘛!是大活人儿不是尸首!
众人猛地一静,一齐望着天禄。天禄强压着心头的激动,笑道:想叫我天禄死可没那么容易!两回当成汉奸要斩首都没死成,这会子还能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不对?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英兰天寿立即把天禄围住上下打量,天禄笑道:没事儿,胳膊腿儿都全,一根头发丝儿不少!也多亏这双腿脚利落了。英兰姐说得对,天寿要是出门儿,真得白送死!
天寿仿佛没有听见天禄在说什么,反而一声尖叫,指着天禄肩窝的一块血迹,也像方才英兰那样惊恐地说:你这是怎么啦?受伤啦?
天禄低头看了看,说:不是我的血,是个夷鬼的血溅到我身上了我从小校场跑回来的,那些青州兵真是好样儿的!各城门都已经失守了,他们退到小校场又跟夷鬼大战一场,先是火枪对射,后来又逼近了刀枪肉搏,真杀了不少夷鬼!
英兰审视着天禄,说:你定是去帮青州兵巷战了!
天禄并不作答,只是懊恼地说:可惜没有后援,夷鬼人多势众,还是把青州兵打散啦!
英兰说:守城兵勇也很是强悍。我在楼头远远望过去,北门敌楼都被夷炮击中起火了,北城门下枪炮火箭还在互相喷射,抵抗极是顽强;直到东城楼起火、夷鬼炮火丛集,城上才不见兵勇身影;但夷鬼炮火攻击处,还能看到有数十兵勇伏在城堞间不住地还击!驻守城上的,都是日前从城外调进的青州兵可恨城中城外一个援兵都没有!只怕城上兵勇都英兰说不下去了,众人也都低了头。
在轻轻的呜咽声中,传来了一阵夷兵军乐队的鼓号奏乐声。
英兰和天禄天寿都知道,这是夷人在庆祝胜利,在宣告占领了镇江城。
屋中一片静默,空气凝固了,每个人心头都沉重得像是压上一块巨石,天禄朝自鸣钟扫了一眼,指针指在未刻。从夷兵放炮攻城、击溃城外刘提督和齐参赞大军、攻破城池、攻破驻防旗营,至此仅三个时辰!青州兵的血白流了
忽听大门上传来一阵大刀乱砍的声音,众人一惊,顿时紧张慌乱。天禄如一家之长,立刻指挥着众人:女眷们退回到后楼楼顶承尘之上躲避,男仆随老葛成在过厅、中堂、后堂守候,他领着青儿和两名男仆到前院应付。只有天寿不肯听他调度,不愿随英兰到后楼,而要跟他一同往前院,天禄只得依从了。
这处房屋内里宽敞华丽,但是门脸小、门板厚,院墙高近两丈,外观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很能表现商人不显富、防偷盗、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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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探的心理。葛夫人的妹夫是徽州富商之后,作为居停主人,处处可见其用心良苦。此时还真显出了它的长处:厚厚的门,被大刀砍了一会儿并无破损,小小的门脸儿也让持刀者觉得油水不大,砍门声停了。门外传来的是一片夷鬼夷语啁啾,夹杂着马嘶鸣、马蹄响,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狂笑,声音渐渐远去。
天禄天寿他们提着的心刚刚放下,又听得远处群喊救命、妇女尖声哭叫、夷鬼呵斥吼骂和大笑,此起彼伏,所有这些声音会合一起,在夜空中震荡,沉重地撞击着人们的心。
天寿突然愤怒地挺身而起,捏着小小的双拳,纤细的黑眉高高扬起。天禄轻声地叫了一声师弟,望住她,目光凝重地摇摇头。天寿咬得牙咯咯响,终于唉了一声,重新坐在前院的台阶上,低下头沉默了。
守在前院的几个人,眼睛都紧紧盯着大门,想着一旦夷鬼破门而入时自己如何对付,手中的棍棒和长刀短剑能招架夷鬼可怕的来复枪吗?紧张的沉默,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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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每个人体内都似有一根绷得很紧很紧的弦,外面的声声惨叫,使得这根弦几乎要绷断了。天禄看看众人,平缓地说道:
这必是夷鬼在戕害良民,奸淫妇女。非节制之师,暴戾可知!
有人出声说话,神态又很稳定,前院的紧张空气略有缓和。
夜久,外面渐渐沉寂,十四的月亮又大又圆,越过高墙照进宅院。
这天晚上的月色令人惊异地格外皎洁,照地面如烂银,照房宇如琼宫,四周亮如白昼,又比白昼清朗柔美宁谧。城上夷兵的军乐大作,在遭受切肤之痛的中国平民听来,是那样的哀怨繁促,令人备感凄凉。好好的镇江繁富之地,堂堂天朝的京口要塞,无数百姓先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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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所在的桑梓故土,一旦沦于夷人之手,难道从此就要成为夷下之民、夷下之奴了吗?
天寿望着月亮,喑哑的声音中满是凄恻悲凉,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夷鬼也罢,朝廷官兵也罢,谁拿平民百姓当人?如蜉蝣,如草芥!人命危浅,生不如死,又何必活?
别这么想!天禄安慰说,天覆地载,父生母养,师傅教诲,朋友护佑,哪一个不巴望你成人长大,平安和美过一生?若说受夷鬼戕害奴役便痛不欲生,那自二百年前山海关门大开以来,汉人早就该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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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人命至重,便是蜉蝣、草芥,不也要活得灵灵动动、郁郁葱葱吗?
月光下纤毫毕现,天寿愤懑悲戚的面容变得柔和了,天禄呆呆地望着那双反射着月光一片明亮的眼睛,好半天咬紧牙关不做声。天寿看着天禄背光的面庞,觉得出他眉际的耸动和太阳穴的跳荡,从他的眸子里,能看到自己浴满清辉的脸和亮晶晶的目光。她说:师兄,但愿我能有你这样阔大的胸怀。我向来软弱
天禄脸上掠过强烈的表情,一下子握住了天寿的一双小手,低声说:不,你一点儿也不软弱!刚才你对英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愿同生死,誓同生死叫我怎么谢你!
天禄的手捏得很紧很紧,天寿感到疼痛,同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既甜蜜又苦涩的快意。短短的半个月中,她眼看着他长成一个坚毅甚至有些威严的汉子,在危险和死亡面前都敢笑。这使她不仅对这个唱昆丑的、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的二师兄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深深敬意,心头更充溢着同生共死的极亲切的感情。尽管内心最深处还会隐隐渗透出某种不清不楚的遗憾,可是,艰危时节见真情的道理,她自幼就深信不疑。此刻,哪怕是闭着眼睛跳火海,她也认了!
她做出了反应:用她被握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
这轻微的举动激得天禄浑身一哆嗦,一股爱恋的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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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在慢慢升起,照亮了他的脸膛,燃烧着他的眼睛。这一瞬间,他是这样英俊,这样美好,这样引人入胜、动人心魄!天寿感到从他全身辐射出来的烫人的热气已经把自己包围缠绕,自己的心于是也在腔子里猛烈地跳荡起来。只见天禄咬紧嘴唇,刚劲方正的下巴都在颤抖,这分明是在竭力阻止汹涌而来的情话;但那额头突起的青筋,眉间深纹和面颊肌肉的闪动,也表明那薄弱的嘴唇就要守不住防线,就要被突破了!天寿的心怦怦乱跳,惊惧中又带着期望,怕他出口又盼他出口
扑通一声,守在门口的男仆因困极打了个盹儿,一歪身子竟摔倒在地。天禄脸上的热烈和沉醉迅速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男仆正低声咕哝着爬起来。再转回头,那表情又变得温和认真,平静中含着严峻了,他说:你也回屋去睡一会儿吧,这几天你太累了!不等天寿回答,他便迅速走到门口,向那个男仆低声嘱咐着什么。
天寿低了头,品不出心头是失望还是侥幸,听话地回后院自己的小屋去了。
小屋里闷热得如同蒸笼,桌椅枕席摸上去无一不热烘烘地烫手,天寿躺在床上片刻间就汗流浃背,身下的竹席顿时一片湿渍渍,而她却一动不动,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那月光清辉中发生的一切,咀嚼和品味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受。多么奇妙的瞬间!多么舒发、轻快、甜美,面临的威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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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突然变得无足轻重,大不了一死罢了!有这么一次美好得令人发抖的奇异感受,也算没有白活一世了
那日酒后对姐姐一吐心曲,是她一生从没有过的畅所欲言,虽然非常非常痛苦,但又非常非常痛快。一个人能心无隐私、光明磊落、无所畏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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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够有多么幸运!自那以后,原本要当一辈子男人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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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摇了。眼泪多了,性情柔了,言笑举止又变得细腻了不用掩饰,不用装假,不用强迫自己这样那样,就只依着自己的本性、自己的本来面目活,才真是活得自在,活得轻松,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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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活得滋润啊!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觉得腰痛小腹痛,胸前也胀鼓鼓的一碰就疼,是不是女孩开始长大都这样?她不好意思去问英兰,也不敢放开缠身的帛带。在酷热的炎夏,真跟受刑一样苦。可生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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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有什么办法呢?
乱过之后,真的嫁给二师兄吗?
刚才,他要说什么?要是让他说出来,是好是不好呢?天寿感觉得到,他想要搂抱她,想要亲她,想要不!不!她不行!她是石女,男人最想要得到的,她给不了,二师兄终究是个男人啊
她要是嫁给二师兄,这么好这么仗义这么刚毅无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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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太亏他了?自己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要不然,乱过之后自己逃遁他乡,甚至干脆出家,好让他另娶?
想来想去,不知何时,困倦已极的天寿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