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天王刚走,雷小龙再也撑不住,连吐三口血,昏倒在地。薛湘盈大惊,拚命爬到雷小龙身旁,唤道:“小龙!小龙!你醒醒啊!”雷小龙勉力睁开双眼,道:“我们进庙里去再说!”两人互相支撑站起,刚走到庙门口,却闻不动天王哈哈大笑道:“雷小龙!你以为这么简单就能骗过我?你今天死定了!”
雷小龙、薛湘盈一转身,就见不动天王双掌袭来。二人心中暗道:“真的死定了!”忽觉背后一股强劲的力道一推,二人身子一轻,双双上了旁边一棵大树。雷小龙不及细想,脱口唤道:“七哥!”正是林宏风冲开穴道,及时赶到,将二人送到树上,与不动天王对了一掌。
不动天王凝视林宏风,道:“你一直在庙里?”林宏风点点头。不动天王道:“我跟雷小龙说的话,你全听见了?”林宏风又点点头。不动天王又道:“既然这样,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出招吧!”
林宏风略一犹豫,道:“我今天若放了你,不只对不起先父,更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武林同道。但你毕竟是我大师兄,我的武功大半是你所传,我就让你三招。你先动手吧!”
不动天王道:“妇人之仁,成不了大器!你自找死,不要怨我。”两手在胸一兜,左掌拍出,使的竟是林雨樵的龙王八式!林宏风让过“龙现云端”、“潜龙在渊”、“见龙在田”三招之后,道:“大师兄!得罪了!”
高手对决,莫说三招,让一招便是一分风险,林宏风元气又尚未完全恢复。幸亏不动天王先前著了雷小龙的道,那药虽然不是顶霸道,却也令他手中威力减了一、二成。这一来,不动天王与林宏风正好斗个旗鼓相当。林宏风的武功本是不动天王所传,两人于对方的身手、习性均了然于胸,一旦交上手,你来我往,配合得恰到好处,两人会的武功一样,招式相同,倒像是切磋武艺一般,只不动天王多了几分杀气。
两人从龙王八式、拈花神掌,到无相掌,打得难分难解,一招一式都在间不容发中交错。雷小龙和薛湘盈在树上看得胆战心惊。忽见不动天王双手一翻,光影一闪,手中多了一柄剑。薛湘盈道:“袖中剑!”不动天王突然出剑,林宏风一不小心左臂被划了一剑。不动天王乘胜追击,一转眼间上三剑、下三剑,连刺六下,使的竟是瑶池洛神剑法。林宏风运指如风,“阿修罗指”连点六下,避过这六击,这才有机会拔出调天王赠给他的剑。两人兵刃在手,双剑相交,比之适才徒手相搏,更增几分刀光剑影的凶险。
不动天王和林宏风剑招亦是相同,气度却南辕北辙。不动天王一心要置林宏风于死地,剑招迅猛,专刺要害,每一剑挥出,都令旁观者为之惊心。林宏风剑法刚中带柔,瑶池武学阴柔之气和玉皇殿武功纯阳之气兼容并蓄,剑走轻灵,使剑宛如挥扇,别有一番飘逸之美,却另有一股大开大合的气魄。这两人都是剑术大行家,一个招招夺命,一个攻守有序,这一番恶斗,比起林宏风与雷方在少林寺之战更加惊心动魄。不动天王一招“翩若惊鸿”,剑由下而上;林宏风一记“婉若游龙”,剑由上而下,两柄剑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腰际相交,迸出无数火花,煞是好看。雷小龙心中赞道:“我只知道七哥掌法精奇,拳法了得,没想到他的剑法也是第一流的。爹这个武林盟主做得可有点不实在!”
取了兵刃之后,双方又鏖战了近一炷香的时刻。不动天王毕竟年岁较高,疲态渐露,林宏风却越战越勇,明显占了上风。不动天王反攻为守,出剑不似先前凶狠。林宏风一个斜剑上挑,刺向不动天王右肩,不动天王横剑架开,林宏风手中之剑一抽、一送,快如闪电,不动天王手下一慢,不及回剑,胸口门户大开。林宏风挺剑急刺,这一剑就要刺中不动天王,不动天王突然剑尖一圈、一挑,不守反攻,急点林宏风前额。薛湘盈惊呼:“灵犀一剑!”
“灵犀一剑”剑气迫人,林宏风若要抢攻,只怕先要被剑气所伤。这一点雷小龙并不知情,薛湘盈却十分清楚,不由大为著急。不料林宏风适才只是虚招,手中剑往上一挑,使的竟是与不动天王一模一样的招式。
灵犀一剑!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林宏风还是难以置信,他最敬爱的大师兄会是鬼面人!他先前一记虚招,就是故意要引得不动天王使出“灵犀一剑”。这一剑证实了林宏风极不愿证实的事。林宏风本有意试探,所以虽然变招在后,却能后发而先至。不动天王的剑尖离林宏风尚有两寸,林宏风的剑已点中不动天王眉心。只要林宏风手上一运劲,不动天王就没命了。
不动天王大笑数声,道:“好!好!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虽然是我的师弟,武功却在我之上。六师弟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说到这里,笑容尽收,正色道:“只可惜你当断不能断。高手过招,只要略一迟疑,求胜的好机会稍纵即逝。”林宏风自幼受教于不动天王,此刻不动天王述说他的缺点,便如平日训诲他一般,林宏风静立听著,竟忘了二人正是性命相搏之际。不动天王又道:“你千万要记住!人心险恶,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妇人之仁,最是不宜。就好像现在──”说到“现”字,剑光抖动,“在”字方出,剑尖已点中林宏风右手。林宏风手一麻,不由得松了右手,剑即脱落。不动天王左脚一挑,将那柄剑踢向林宏风小腹,右手同时松了剑,掌心在剑柄上一拍,以剑做暗器,射向林宏风胸口,双掌拍出,封住林宏风的退路。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雷小龙、薛湘盈双双惊呼。雷小龙怒道:“卑鄙!”不动天王身手何等快速,林宏风先前又分了神,仓卒间进不能进,退无可退。薛湘盈想下去帮忙,但伤得太重,身子一倾,摔落在地。雷小龙武功太差,人又在树上,也救不了林宏风,只有干著急,心想:“我一时好胜贪玩,却累得七哥跟著赔上一条命。”心中又悔又恼。
雷小龙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林宏风已然右掌往后一收、再向前一送,电光火石间,那两柄剑忽地倒转剑头。林宏风左脚站定,右脚一兜,双掌运劲一催,人与剑同时转了一圈,霎时划出一圈圈耀眼的剑光,将不动天王逼在剑光之外。
天籁掌!
林雨樵独创绝学,威力犹胜龙王八式的天籁掌!
不动天王攻势快如闪电,不料林宏风反击竟比闪电更快,右掌轻轻一拍,一股掌风带得两柄剑激射而出,直袭不动天王。
不动天王太自信了,自信这一掌全力拍出,武林中绝无人能在仓皇中接下他这一掌。待得发现有异,连撤招也来不及。就在薛湘盈落地的一刹那间,两把剑划过不动天王双手,一把削断他右手五指,一把竟穿透他左手手掌,没入手臂。同时间,林宏风右脚向前一跨,双掌齐出,正中不动天王胸口。不动天王惨叫一声,身子向后飞出三十余尺,坐倒在地,痛苦的眼神中包含著无法置信的惊疑,随即昏死过去。
林宏风这一击,原是本能自救,待见不动天王受到如此重创,先是一惊,复又不忍,赶上前扶起不动天王,唤道:“大师兄!”不动天王兀自昏迷不醒。
雷小龙连林宏风如何出手也没看清楚,先前但见一片剑光罩住林宏风,只当林宏风必无生机,忽闻不动天王惨叫,身子飞出、落地,林宏风跟上前扶起不动天王,雷小龙这才发现弹指间胜负已然易位。雷小龙惊惧不已,喘口气道:“你不带我下去,难道要我像薛姑娘一样自己摔下去?”
林宏风飞身上树,抱住雷小龙,带著他落地,再搀起薛湘盈,道:“你们两个怎么样?”
雷小龙道:“我事先服了水姑娘给我的九天小还丹,护住经脉,没什么大碍。倒是薛姑娘脸色不好,只怕伤得很重。不动天王那一掌打得不轻!”
薛湘盈道:“我也没事。既然大家都没事,我告辞了。”
林宏风本舍不下薛湘盈,见她为自己而受伤,更是过意不去,忙道:“你伤得这么重,须得请个名医,我陪你去找水姑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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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湘盈道:“不用了。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了,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我要走了,你别跟来。”走了几步,却闻林宏风在身后殷勤唤道:“湘盈!”薛湘盈眼眶一热,停下脚步,又道:“我送你的玉佩呢?”
林宏风忙道:“还在!我一直收著。”
薛湘盈道:“你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送我一样东西做纪念?”
林宏风想了想,道:“我──我身上没什么东西。”
雷小龙道:“怎么没有?”说著,伸手扯下林宏风的头巾,交给薛湘盈。雷小龙察言观色,看出薛湘盈伤势沉重,只怕难以回天,只是在林宏风面前不愿承认。薛湘盈救他虽然是为了还林宏风的情,但薛湘盈以自己一命换雷小龙一命终究是事实。雷小龙颇是愧疚,所以主动摘了林宏风的头巾给薛湘盈。薛湘盈接过头巾,凄然一笑,望著林宏风,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转过身,缓缓离去。林宏风愁肠百结,也不知如何才能留住薛湘盈,只有眼睁睁看著薛湘盈离他而去。
雷小龙道:“现在真相大白,你也该为武林除害了。”
林宏风闻言,方始回过神来,道:“正该如此。”举起右掌,往不动天王天灵盖拍下。这一掌拍了一半,却凝在半空不动。
雷小龙道:“怎么了?下不了手?你想放了他?那可不成!你在少林寺当著天下群雄面前发过誓,绝不让鬼面人继续为害武林,难道你忘了?”
林宏风一咬牙,将手一举,待要落下,却还是不忍,颓然道:“他总是我大师兄啊!”
雷小龙冷笑道:“既然这样,你把手放下,让他走啊!”
林宏风踌躇道:“但是他作恶多端,我要是放他走,等他伤好了,岂不是又要为害武林?”
雷小龙道:“你究竟是要杀他还是要放人?”林宏风迟疑半晌,始终下不了决定。雷小龙道:“既然你下不了手,我来代劳吧!”说罢,运起天雷手,袭向不动天王。林宏风见雷小龙果真动了杀机,心头一惊,伸手一拦,呼道:“小龙!”雷小龙颇为不耐,道:“要你杀他,你下不了手;让你放他,你又不肯,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宏风心乱如麻,著实为难,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你这么聪明,不如你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雷小龙一阵冷笑,道:“我帮你想办法?你不怕我害你?我能杀天帝,还怕你林宏风吗?”
林宏风闻雷小龙话中带刺,却也不恼。他自知理亏,只得赔礼道:“我错怪你,是我不好,你要我怎么赔罪?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你帮我想个好法子。”
雷小龙得理不饶人,道:“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会向我赔罪?你心里敬重的是你师父、师兄;念念不忘的是薛姑娘。雷小龙算什么东西?跟你拜了把兄弟,也是包藏祸心,别有企图。说到底,终归是个祸害!”
林宏风拙于言词,见雷小龙旧事重提,只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雷小龙确实恼怒林宏风对他的误解,是故一再出言相讥,但见林宏风如此狼狈,又觉不忍,道:“罢了!我早就料到了,你连家父都肯放过,怎么会亲手杀你大师兄呢?但是就这样放了他,必然后患无穷。于今之计,只有想个办法,让他不能再害人。”
林宏风闻言,知道雷小龙早有主意,忙道:“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雷小龙道:“你废了他的武功,然后送他到茅山派附近那个山谷。他没了武功,又走不出山谷,还能耍什么花样?在那里,有凌波仙子和他作伴,你也不用替他操心。”
林宏风略一思索,道:“看样子这是最好的办法。”转念一想,又道:“还是不行!东海叔叔说过,我如果不杀鬼面人,他就铲平雷霆山庄。我虽然不想大师兄没命,也不能拿你当替死鬼。”
雷小龙见林宏风在这关节上仍不忘为他著想,很是欢喜,这才真正释怀,原谅林宏风。当下笑道:“你当雷霆山庄是纸糊的吗?东海巡使真敢去捣乱,我包管他吃不了兜著走!”
林宏风见雷小龙已有万全准备,这才放下心来,道:“这就好!不过你也不要太为难东海叔叔。”
雷小龙道:“婆婆妈妈的,烦不烦?还不动手!”
林宏风点点头,当下废了不动天王的武功。不动天王本已昏迷,在疼痛中惊醒,道:“你做什么?”
雷小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走到不动天王身边。林宏风惊道:“你想怎样?”雷小龙道:“我想杀他,你让不让?”林宏风见雷小龙笑嘻嘻的,知道他在说笑,这才放心。雷小龙又道:“他的左手已经废了,不趁早将他左臂砍了,万一伤势蔓延,攻及心肺,他这条狗命真的保不住。”
林宏风经雷小龙提醒,点头道:“还是你细心。”雷小龙手起剑落,将不动天王左臂卸了。不动天王闷哼一声,却不喊疼,怒道:“你有本事,为什么不杀了我?”
雷小龙在不动天王断臂处洒上金创药,笑道:“我这一剑砍下去,比杀了你更痛快!”
林宏风道:“大师兄,拾儿送你去见凌波仙子好吗?”不动天王把头一偏,望向他处。雷小龙道:“倒有骨气!”林宏风搀起不动天王,不动天王右手肘一撞,正中林宏风胸口。林宏风不痛不痒,心想:“大师兄这一撞,想必已是使尽气力,我却根本不痛,仿佛他只轻轻碰了我一下似的。一代武林高手落到这般田地,只怕生不如死,更加痛苦!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只盼他日后在山谷和凌波仙子相依为命,能过得恬淡逍遥,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