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类分得很好,”哈里特说道,为终于同他有了某种联系而信心大增。“我看出你有抗生素、盘尼西林、消毒药……”
“可我仍然用草叶子来代替它们,”他说。
她察觉到他的话语中有一种含蓄的自惭形秽,这示弱的一瞥是通向友谊的第一个信号,她很感激。“好吧,当然,某些草叶有它们的——”
“大部分没有用,”他打断她的话。“我不常用现代药主要是因为我对它们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怕用错药。考特尼先生一直尽力帮助我,但还是不够,我没得到充分训练,我仅仅比我的病人多迈了一步。”
她的本意是伸出手,或口头使他相信,她是来这儿帮助他的。她没有那样做,理智阻止了本意的表达:如果美国男性将知识女性看作对男性尊严的威胁,海妖岛的男性也可能有同样的感觉。她欲言又止,然而,她怎样向他表达自己可以给予帮助呢?他使她摆脱了困境。
“我在想,”他开始说话,稍稍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讲下去。“我没有权力占用你的时间,布丽丝卡小姐,但我在想你能为我,为村民们,做多少事情,如果你有能力在现代医学上指导我。”
她的满腔热情涌向维尤里,因为他比她所认识的许多美国男人都开明。“我是要这么做的,”她热情地说。“我不是一名医生,当然,我不可能知道一切。但,作为一名注册护士,我在医院里有些年头了,在许多病房干过,而且我读了大量书籍来跟上医学发展。另外,我可以随时找德京博士指点我们处理真正的紧急情况。因此,如果你能原谅我的局限——那么,我愿意做我能做的一切。”
“你是个好人,”他简单地说。
她想壮一壮他的男子气。“你可以为我做许多事情,”她说。“我要对你们的所有疾病。病人病历作笔记,尽我最大的努力学习你们的——是的,你所说的草叶子——我要了解有关你们土著——本地——药物的每件事情。”
他低了低头。“我的时间,不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完全属于你了。我的诊所就是你的家。你高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走就可以走。你在此期间,我将你当作工作中的伙伴。”他指着通往诊所内部的过道。“我们现在就开始好吗?”
维尤里轻轻走着,在哈里特之前进入一个大的公共房间,里面住着7个病人。6个是成人:两女,4男,一个小女孩。女孩和一名妇女在打盹,其他病人胡乱躺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外国女人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维尤里领着哈里特到他们中间,指出几个患溃疡,另一个是伤口感染,一个是胳膊骨折,两个长钩虫病在恢复中。这个潮湿房间的气氛好似关满垂头丧气俘虏的监房。当他们离开后,哈里特感到有点怀念收音机和电视机的声音,便问道,“他们整天在这儿干什么?”
“他们睡觉,梦想过去和未来,相互交谈,向我诉说病情——我们大多数人不习惯这种对自己行动的限制——还通过玩传统游戏来消遣。现在,布丽丝卡小姐,我要让你看看我们的私人房间,里面只住重病人或传染病人或那些——或那些不可救药者。我们这儿有6个这样的小房问。我很幸运地说,只有两商量里面住了人。回到这儿凉快些,不是吗?”
维尤里推开一扇藤条门,打开了一个狭窄的房间,有一个窗户,一个焦悴的老头躺在一个草垫子上打着鼾睡。“肺结核,我肯定。”维尤里说。“他曾访问过另外的岛子,在那儿染上这个病。”
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最头上的一问。
“这个病例使我难堪,”维尤里在进去前说。“这儿是瓦塔,以前是我们的游泳能手之一,是位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我们曾一块上过学,在同一周举行了成人仪式是多年前的事了。别看他体格似乎很好,几个月前患上一种严重的虚弱症,我让他住到这儿。从我所读的书来看,当然的阅读能力是很可怜的,我相信是一种心脏病。每当他休息一会,体力有所恢复,另一次发作又使他坏下去,我不认为他会活着离开这儿。”
“真遗憾,”哈里特说,她的健康之心已经跳出,飞向另一颗病弱之心,尽管她还没有见到他。“也许现在打扰他并不明智?”
维尤里摇了摇头。“一点也没关系,他欢迎有人陪伴。你瞧,在三海妖上,生病的人不能探访,这是一条古老的禁忌。只有头人血统的男性可以探访他们中的一位。瓦塔的父亲是鲍迪头人的一个侄子,所以这个家族的某些成员允许到这儿来。是的,瓦塔对有人前来会非常高兴。”他的眼睛在欣赏某种神秘的乐趣“特别是异性客人。”他迅速地补充说,“在适当时候,我很想听听你的诊断。”
他打开门,进入这个小小的空间,她跟在他后面。在靠窗处,一个大块头背对着他们。躺在一个草垫子上,就像一大段红木。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病人,活像一幅克罗东纳的米洛的翻版,翻转过身来,对着他的医生微笑,看到哈里特后又显出难为情和颇感兴趣的样子。
“瓦塔,”维尤里说,“你已经听说美国人来访的事了吧?他们来了,他们中有一位医护人员比我受教育多,她将在以后一个半月里同我一起,我要你见见她。”维尤里站到一边。“瓦塔,这是布丽丝卡小姐,从美国来。”
她笑了笑。“我愿你二位叫我哈里特,我的名字——”她看着这位戈利亚,似剪去翅膀的老鹰,仍然挣扎着坐起来,不顾一切地想站起来,便立即冲到跟前,跪下身子,两手按住他的肩膀。“别,千万别动!在我有机会为你做检查之前,我要你尽量别动。躺下。”他试图抗议,然而最终露出虚弱的微笑,耸了耸肩,放弃了。哈里特左臂挑着他宽阔的肩膀,将他放到草垫上。“那儿,这样好些。”
“我还没有那么虚弱,”瓦塔躺在那儿说。
“我相信你没有,”哈里特表示同意,“但要节省你的力气。”她跪在那儿,转向维尤里。“我想现在就为他检查一下,你还有别的事情?”
“好极了,”维尤里说。“我去拿听诊器和能找到的别的东西。”
他走后,哈里特转向她的病人。他的水汪汪的圆眼睛没有离开过她,死死地盯住她,令她感到难以名状的兴奋。他的胸脯起伏了几次,她已看在眼里。
“你呼吸有困难吗?”她想知道。
“我很好,”他说。
“我不明白——”她将手掌放到他胸脯上,又向下移到腰布围着的腰上用手插滑到下面,将布片向上抬了抬。“这样轻快些。”
“我很好,”他重复了一遍。“你的到来给了我——”他搜寻着词语,然后说,“希提马尤,意思是——激动。”
她抽回手。“为什么会这样?”
“两个月没有一个女的来过。”有了一个好话头。“还不止这点。你有同情心,女人中很少见。你的同情心表示出来,进入我的灵魂。”
“谢谢你,瓦塔。”她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试一下你的脉搏。”
试完后,她放下他的手,努力不去皱眉头,意识到他仍在盯住她。
“我显得很特别吗?”她问道。
“是的。”
“因为我的衣服,因为我来自远方?”
“不。”
“那为什么?”
“你不像我见到的爱慕过的其他女人。你在骨肉上不似她们漂亮,但你的美是在心灵深处,所以你将永远拥有美丽。”
她听着,呼吸好像已经凝住了。在几千英里外发现一位男子,如此难找寻的一位男子,身体又是如此野性,有着穿透面具、透视深处的眼力。
她想告诉他,他是一位诗人,还想说些别的,但还没有开口,门开了,维尤里拿着一只盛着医疗器械的龟壳碗回来了。
维尤里站在一旁,哈里特开始为瓦塔作1分钟检查,一边按压,一边询问他呼吸时气短,头晕和看东西重影的情况。她注意到他的脚踝肿了,了解了已经肿了多长时问。她拿起听筒,首先放到他的胸脯上,然后是脊背,仔细地听着。
听完后,她站起身,扫了维尤里一眼。“我草房里有血压计,”她说。“也有肝素——一种抗疑血素——需要就可以去取。还有些利尿药,也可以在必要时使用。我想明天再为他检查一次。”
“一言为定。”维尤里说。
他将听诊器放回碗里,走出房间,哈里特正要跟着他出去,瓦塔在她身后喊她。维尤里已走远,哈里特再次单独同病人在一起了。
“你必须永远不欺骗我,”他沉静地说。“我已经活到头了。”
“一个人永远也不知道,直到——”
“你不会骗我?”
“不,瓦塔。”
“我不在乎我的状况,”他说。“我在乎的是,一个好好的生命的最后时光为何该在隔离中耗完。你无法知道你的到来已给了我多大的快乐。我太需要一个女人的陪伴了,对我来说,女人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乐趣。”
她想伸出手去安慰他,像他安慰了她那样,但她控制了自己。她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她将说服莫德去劝说头人取消这条禁令,那样他就会有他的女人来陪伴,同她们共度他的余生。当她试图形成自己的计划时,她听到有人进来,便将注意力转到门口去了。
一个引人注目的黑发年青土人已经进到房里,一脸轻松,自来熟,瓦塔将她介绍给他的这位客人和最好的朋友,莫尔图利,头人的儿子。很快,俩人便用英语开起玩笑,然后,瓦塔突然对莫尔图利冒出一句波利尼西亚语。莫尔图利听后,将眼睛从朋友身上转向哈里特,她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感到很不自然。瓦塔说了关于她的什么。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并没有去问,而是匆忙告辞。
在大检查室里,她看到热情的郎中正在屋里来回踱步。令她吃惊的是,他在吸一种本地产的雪茄烟。
“考特尼先生告诉我美国女人吸烟,”他说。“抽一根我们的烟吗?”
“谢谢,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抽一根我自己的。”
她点上烟后,发现维尤里在等她开口说话。
“他病得很重,”她说。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维尤里说。
“我不敢肯定,”她急促地补充道。“我仅是个护士,不是心脏病专家。然而,心血管病的症状如此明显,使我对他能活到今天都感到惊奇。下次再来我会了解更多情况。我相信我永远没有能力准确地说出他得的是一种什么心脏病——也许是风湿性心脏病或者气质性心脏病或者是某种先天性心脏病。我怀疑是否能做点什么,但我将尽最大的努力。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我预计他将突然过去,也许你该让他的家里有所准备。”
“他们在等待最坏的结局,他们也很悲伤。”
她摇了摇头。“太糟糕了,他看上去是一个出色的人物。”她将烟蒂扔进一只装满水和烟头的贝壳里。“好啦,你使我受到欢迎让我高兴,维尤里,我真高兴能到这儿……明天见吧。”
他匆忙送她到门口,她走出门时,他低了低头,哈里特在诊所后面的树荫里呆站了几秒钟,想着这个病人,为他担忧。听到身后门响,吃了一惊,接着有脚步声,发现莫尔图利已在她身边。
“我感谢你帮助我的朋友,”他说。
她立刻作出反应。“或许你能帮助我?瓦塔用你们的话对你说了什么,刚好是在我离开前,并且你们俩都盯着我。”
“原谅我们。”
“他说了我什么没有?”
“说了,但我不知道是否——”
“请告诉我。”
莫尔图利点点头。“很好。他用我们的话说道,如果我马上就死也高兴,在我离去之前能对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说一声希尔弗亚俄。”
哈里特斜眼看了看头人的儿子。“希尔弗亚俄?”
“意思是‘我爱你。’这比用你们的话含义更多。”
“我懂了。”
“你生气了吗?”
“相反,我——”
在他们身后,门发出咔嚓声。维尤里好奇地伸出脑袋。“没什么事吧?”
“一切都好,”哈里特回答说。然后她再一次反问。“维尤里,”
“有事吗?”
“原定明天,现在我想今晚回来做完检查。我非常关注瓦塔,我要看一下能做什么。”
“请来吧,”维尤里说。“我今晚要参加一个亲族宴会,但有个男孩会来等你。”
维尤里缩回头后,莫尔图利满脸疑虑地端详着她。“你以为你能救我的朋友?”
哈里特感到自己两颊一阵发热,莫德早晨说的话也随之而至,要说实话,“决不能对他们撒谎。”
“救他?”哈里特听到自己说。“不,我不以为我能,所有我能做的——任何人能做的,喔,就是这些——不能让任何人独自死去。”
说着这些话,哈里特离开了莫尔图利和荫凉地,走下斜坡,来到村子场地的太阳地下。她沉思着走过小溪,忽视了她的白色工作服产生的神秘效果。接着她决计同莫德-海登博士讨论一下瓦塔,并看一看莫德是否会站到她这一边,将禁止女性到诊所去的禁忌搁置一边,便加快了脚步。
她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住脚,回头看到了丽莎-哈克费尔德,高举双臂在招呼她。哈里特等着这位年纪大些的女人赶上来,意识到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赞助人的妻子这个样子。
丽莎-哈克费尔德确实变了。她的清洁、整齐、华贵、发型、修指甲、在贝弗利山的佩戴等都没有了,她为矮胖的忧伤也没有了。这位丽莎挽住哈里特,就像刚从飓风中生存下来的,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她的棕发是一个打翻的鸟窝,脸已经失去了修饰,但由于激动显出的红晕遮盖了那几条皱纹反而显得更年轻了,她的真丝衫也不整齐了,前面两颗扣子丢了,后半片胡乱拖在身后。
“哈里特,”她喊,“我真想对人讲——”
见到这位护士的眼睛已经浑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睁得更大,她没有往下说,松开了对方的胳膊,迅速地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头发,然后顺理罩衫,想使自己更整齐一些。“我肯定很扎眼,”她咕哝道。接着,脾气又上来了,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见了什么鬼,谁管得着?我感觉很好,这就是一切。”
“发生什么事了?”哈里特想知道。
“我刚召集了一个舞会,亲爱的。”她们一边走着,丽莎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简直难以置信。自从我在奥马哈成为约翰逊家的人并开始参加舞会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来劲。有意思的是,今上午我还沮丧得像个鬼。你也许从我身上看不出来,但坐在那闷热的屋子里的长凳上听莫德讲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来这儿干什么?没有隐私,没有洗手间,没有电灯,丝毫不舒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消夏方式?谁需要这样干?我可以到科斯塔梅萨去,同露西和维维安——她们是我的朋友——一起喝酒,共度夏日,而在这儿,我落进了枯燥的洞里。你知道,在她的小小的讲演以后,我差一点就走到莫德面前,告诉她我要撤退,我要在下次船长来到时同他一起回去,在塔希提搭机返回可爱的加利福尼亚。”
倾吐衷肠使丽莎连气都顾不上喘,当她想换口气时,哈里特问,“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跳舞,亲爱的——喔!”她将手伸进口袋,然后说,“我连烟都丢了,借支吸行吗?”
接过一支烟,还有打火机,丽莎又开始了她的叙述。“即使在考特尼带我到他们为节日进行排练的地方时,我还是不想去。我不断对自己说,在我这个年纪是在干什么?谁在乎那一群不穿衣服的土人在阳光下扭来扭去?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流浪者朋友坚持说那是一种运动,于是我假装承认也许是那样,不情愿地跟着他去了。我们来到一块空地,离村子有15分钟的路,有大约20个年轻男女聚在那儿。考特尼把我交给一个活泼的年轻女子,属凯瑟琳-邓纳姆那一类型,名字叫奥维丽。她主持这场表演。好吧,她同我一起坐到草地上,我得说她真够朋友。她稍稍解释了一下节日周,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将告诉你,你听说过吗?”
“不多,”哈里特说。“仅仅听莫德对我们说过,一个大舞蹈,体育项目,以及一场裸美比赛。还有,什么给已婚夫妇发证书。”
“给每个人发,这才准确,”丽莎打断她的话。“你知道我们家乡怎么发。结婚前,你看到一个感兴趣的男人,或者是在街上或者商店里或者在酒吧里的对面,但一般说你绝不见他。我是说你只是不想见他。你只见介绍给你的人,并开始认识。结婚并上了年纪后——好吧,你还不知道,哈里特,可是记住我的话——事情开始变糟,正是如此,像地狱一样可怕,凄惨。许许多多的人认了命,吃下自己的蛋糕。所有种种鼠窃狗偷式的欺骗和忠贞都在进行。我相信赛勒斯不止一次对我不忠诚,尽管我对他从不如此,我不干那种事。我是说那样不合适,危险而且显然不对。于是你就越来越老,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直到你失去任何机会,最后趋于中途夭折。”
她有一会没了反应,哈里特等待着。丽莎一面走着,注视着地面,然后抬起头。
“我只在想——不,不像中途夭折——像是——好吧,你只有一次生命——而它却渐渐从你那儿远走,就像空气中未扎好的气球逸出来一样。什么也没留下。你懂吗,哈里特?正在这时出现了以下情况,你在某个时刻在一个聚会或某个地方见到了另一个男人,而他认为你不错,你认为他迷人,甜蜜。你拿不准,你希望——好吧,你想——也许这是个能扎紧气球的人,制止生命逸走。你对他是新奇的;他对你来说也是新奇的,一切都再度紧张而新鲜,不再无聊和陈旧。当你结婚和我一样长时间时,哈里特,你也会一路颠簸,弄得满身伤痕。每次同你的丈夫上床,在毯子下面你得承受每一次不和、每一次无礼和每个肮脏日子造成的悲痛。你也得承受你所知道的他的所有缺点,他作为一个人的不足之处,他对母亲、父亲、兄弟的态度,他对第一个生意合伙人的愚蠢表现,他对儿子的傻劲,那天晚上在沙滩聚会上他那不胜酒力的样子,他在加入那个俱乐部时表现出的孩子气,害怕感冒和登高,对跳舞缺乏美感,而且会不会游泳,以及对领带样式的可怕口味。你也得在毯子下承受你自己,你的衰老,被接受或忽视,而且你知道他在琢磨你,如果他也在像你琢磨他一样地在琢磨你的弱点。你忘记了好的一面,所以,你有时渴望别人——不单单是换口味或性的原因——而仅仅是对某人的新鲜感,同某个新人在一起,你看不到他的伤疤,他也看不到你的伤疤。可当你发现一个候选人时会发生什么?什么也不发生。至少对我这样的女人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太正统了。”
她看起来几乎忘记了同伴,猛然看着哈里特。“我好像有点离题了,”丽莎说,“也可能没离题。反正,我要说的是,就在这个岛子上,他们超越了这个问题。一年一度的节日是他们的安全阀,那是你重新振作的地方。按照这个舞蹈女人的说法,在那一周内,任何男女,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都可以接近任何别的人。例如,一个土著已婚妇女,也许已结婚10年或十五年,她迷上了别人的丈夫,她只要交给他某种信物——我想是一串贝壳项链——如果他戴上了,便说明他接受了她的感情。他们便可以公开会面,如果他们想睡到一起,就睡一起。节日结束后,妻子回到自己丈夫的身边,生活继续过下去,没有相互指责,这是一种传统,十分健康,人人都接受。我认为这很不简单。”
“你肯定没有相互指责?”哈里特问。“我是说人是有占有欲的,会嫉妒。”
“这儿没有,”丽莎说。“他们同这种习欲一起长大,而这一习欲陪伴他们终生。那个跳舞女人奥维丽说,有时也有某种调整,向主事会申请放弃配偶去换一个新的,原因是节日中结识了新欢,但这种情况极少见。我仍然认为这不简单。设想一下,一周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旁观或在意,你自己也不必负疚。”
“太离奇了。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那好,我们来到这儿,我们将亲眼目睹。总之,这个奥维丽说,整个节日将从第一天晚上的典礼舞蹈开始。是为了创造一种气氛——喜庆和自由的气氛。一小时前我看了他们彩排。奥维丽撇下我去工作后——有一些新手得教会他们同全组人一起表演——我独自坐在那儿,像一种观摩,被奥维丽所说打动了一点,但仍然感到某种孤独,置身事外。可他们一开始跳舞,我就被完全吸引住了。关于舞蹈,我懂得一些,可是,亲爱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舞蹈。说到我们的摇摆,那只不过是儿戏。他们有一个良好的舞蹈状态,一队男子和一队女子,面对面,动作整齐划一——一对乐师用笛子和木鼓开始——妇女开始击掌和歌唱,向后摆头,挺胸和摆胯,全身的肌肉在动,在疯狂地动,而男人们,屁股在转动,狂野地转动。令我吃惊的是这并未引起放荡。我想我被这种场面深深吸引并表现了出来,眼睛大睁,手拍大腿,这对奥维而跳了过来,向我伸出手。好吧,我本没想加入他们——我这把年纪——而且已多年没跳舞了——但我被吸引了过去,到了这群陌生人中,摇摆了起来。几分钟后他们休息了,感谢上帝,因为我口发干,胳膊腿酸疼,以为要崩溃了。饮料递过来了,是一种动物的奶做成的,奥维丽讲解下一个节目,我本不想继续下去,可马上又想参加,跃跃欲试。他们围成一圈,我也在其中,开始跺脚,旋转,迈进迈出,我随着旋律跳得发狂。赛勒斯和老朋友们看不到我,我感到高兴。真是奇观,那么疯狂——我浑身湿透——我要像那些海妖岛女人那样除了弄些草在腰中间外别的什么也不穿。我仍然相当注意不要显得傻乎乎的,但我还是将芭蕾舞鞋甩到了一边,而且当我们旋转和扭摆时,我拉起罩衫,想解开扣子,最终还是将它扯了下来——所以现以上面没有扣子——我只穿着奶罩和裙子,简直一个疯子。我学得很快,学动作很快。好吧,有许多年没有感到这么自在,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甚至也不在乎自己,只管尽情欢乐。结束时,我甚至不觉疲乏。这不奇怪吗?总之,他们喜欢我,我喜欢他们,并且我答应奥维丽每天去那儿。我得就此为莫德作笔记……真有意思。那种疯狂舞蹈是年轻人的事,起码在家乡是这样。像我这个年纪的已婚女人,而且有个儿子已上幼儿园,不会干年轻的泽尔德-菲茨杰拉德或伊莎多拉那样的事。但你知道,我离开时,鼓起勇气问奥维尔的年龄。她比我还大——42岁——你能想得到吧?我猜是豁达使她这样。我知道豁达也和我在一起了,我简直等不到明天了。”
听着丽莎-哈克费尔德的热情言语,哈里特为她而高兴。像以往一样,她要每个人都幸福。她几乎忘了自己近来的悲伤,可现在,摹想着节日舞蹈,她幻想出瓦塔也在其中,他以前该是多么放任和有生气。
她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停下脚步,觉察到她们已经越过莫德的住处有几栋房子远了。“听起来很带劲,丽莎,”她说。“有一天你得让我看一看是什么样子……瞧,我差点忘了,我有事得去见莫德了。你能原谅我吗?”
“去吧,原谅我如此口若悬河。”
她们正要分手,丽莎又记起了该讲讲礼节。“噢,哈里特,我是要问,你今天过得怎样?”
“像你一样,欢乐,一场大大奇妙的欢乐。”她知道丽莎不会深究,如果深究也不会懂她口气里的含义。
下午4点多一点——在家中通常是一天中难过的一段时间,在此时为已做或未做的事后悔,忍受同失望结伴而行的夜晚的临近——但克莱尔-海登此时因为忙得不可开交而高兴。
因为她自己的桌了到明天才能用上,她坐在莫德的桌旁,打完第三封信,从打字机上将信扯下来,又装上纸、复写纸,准备打第四封信。在去见鲍迪前,莫德口述了7封信给她在美国和英国的同事的信,每封都很短,但具有挑战性,都暗示着一种惊人的即将到来的研究。
“莫德那些看似不经心的信是经过仔细推敲,想在人类学界散布有利传闻的。一位某某博士会在达拉斯拆开她的信,受宠若惊地听荒唐的莫德对他说些什么,对她写信的那个“神秘岛”大感好奇,于是他会对圈内的其他人说,“我说,吉姆,我上周收到谁的信了——莫德——莫德-海登——这老太婆正在南太平洋进行偷偷摸摸的实地考察,这次可非同一般——不能轻视她——她正在开足马力。相信那些老牌货吧。”这样,通过人为地制造气氛,莫德将为她在今秋美国人类学会上的戏剧性表现和报告创造一种合适的气候。这样,她将加强沃尔特-斯科特-麦金托什博士对她的支持。这样,她将把来自大卫-罗杰森博士的威胁扫到一边。并且这样,她将被奉为《文化》的执行编辑。她的儿媳妇明白,从今天起她的打字机不会闲着了。
克莱尔对在这次提升中的同谋者地位,对帮莫德赢得高级职位,同时还能为马克赢得一个较好的位置感到得意。这是他们结婚以来她头一次为他们自己打算——尽管今天她更难相信她需要这个——她将空纸夹进打字机,卷了进去。
她正俯身在读速记稿,门突然打开了,明亮的阳光照进来,使她什么也看不清。她盖住眼睛,听到门关上了,放下手,看到赫然出现的来访者汤姆-考特尼,身穿T恤衫和蓝工装裤,显得惬意和有魅力。
他发现克莱尔在桌子后面显出惊奇。“哈罗……”他说。
“也问你哈罗。”
“我、我猜我会见到莫德。”
“她在头人那儿。”她的主意马上变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耐心工作了,她需要陪伴。“她可能马上就回来,”克莱尔飞快地说。“你怎么不坐下?”
“如果你不介意?因为你正忙。”
“我白天的工作干完了。”
“好吧。”他朝长凳走去,从屁股口袋里向外拽着烟斗和烟荷包,然后坐下来装烟斗。“我该为不敲门闯进来道歉,这儿一切都不正规。慢慢就忘了你们——你们美国做派。”
她注视着他将点着的打火机送向烟斗,她不知道他脑子里对她有何想法,是否认为她是个人物。除了丈夫和医生外,没有别的白种男人看到过她光脊梁,而这个陌生人见到了,他能想什么?
她在椅子里转向他,将裙子扯下来。他吐出大团烟雾,抬头看着她,诡秘地微笑着,叠起长长的双腿。
“好吧,海登夫人,”他说。
“我将用克莱尔向你交换汤姆,”她说。“叫克莱尔就很好,你对我的实际了解同我丈夫一样熟悉。”
“什么意思?”
“我想昨天晚上我展示了自己。‘女士们、先生们。快来看三海妖上的新脱衣女后’。”
他表现出某些关心。“你并不对那件事担心,对吗?”
“我不,我丈夫担心。”她今天不在乎对马克不忠。“他认为这个地方正在使我放荡。”
她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可考特尼的回答一点也没有幽默。“必须得那样做,你那样做是对的,”他说。“我认为你用自尊来把握自己,你给鲍迪和其他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行啦,太难为情了,”她说。“我将把你作为有力证据介绍给我的丈夫。”
“丈夫是一个特殊的物种,”他说。“他们往往极富占有欲,并怨气十足。”
“你怎么知道?你曾是这个物种的一员吗?”
“几乎是,不完全是。”他看了看烟斗。“我关于这个物种的知识是二手材料。”他仔细地对着烟斗说。他抬起头。“我是一个离婚律师。”
“合伙人,沃尔夫和考特尼公司;律师,芝加哥,伊利诺伊州。西北大学和芝加哥大学。空军,朝鲜,1952年。赴海妖岛,1957年。”
他稳健地眨着眼睛,毫不隐瞒他的惊奇。“你说的这些是从哪儿弄到的——从贝克街221B了解的?”
“一切都很简单,”克莱尔说。“莫德是一个极其彻底的人,她研究能研究的一切,包括丹尼尔-怀特先生,包括托马斯-考特尼先生。”
他点点头。“是的,我明白。我想没有什么秘密可保了,即使最无足轻重的人物也肯定在某个地方有其档案。你瞧,夫人——你肯定我可以叫你克莱尔——好啦,克莱尔,你瞧,有时我们在准备处理离婚案时,令我吃惊的是我不用同一个人见面就可以了解他的许多事情。一个男人来找我们,极想离婚,我也许从未见到他的妻子,然而我会知道她的一切——并且也许相当准确——通过资料、文件——像所得税申报单、租约、财务报表、剪报,就靠这种东西,而不听丈夫会对我说些什么。所以,我的生活成为一本公开读物我也不会太吃惊。”
克莱尔喜欢他,她喜欢他的礼貌和知识,她喜欢他的和蔼。她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东西。“你还不是一本真正公开的书,”她说。“我们的案卷只记载了你什么时间离开芝加哥,没有记载为什么——或者你为什么来这儿——和怎么——或者为什么呆这么长的时间。我认为这与我无关。”
“我没有真正的秘密,”他说。“一点没有。我有个害羞的毛病,我说不准是否有人对——对动机感兴趣。”
“很好,我感兴趣,我将你当作我的主要知情人。我在写一个人类学报告,关于离婚律师和他们的社会。”
考特尼大笑。“不会像你期待的那样有戏剧性。”
“让我来当法官。一天你在朝鲜上空向米格飞机开火,然后你回国在一家大的、乏味的法律机构充当小伙伴,往后你是一个——在一个不知名的南海岛子上的流浪汉,这是那位离婚律师吧?”
“对那些来到这儿怀疑他们的同类的人,你描绘的是对的。”
“同类?是指每一个人吗?”
“特别是指女人。离开我们的话题,便是指青少年。然而,这是我的真正所指。”
“基于手头的证据——我引用特呼拉的话,像昨天晚上——你对我很难说像厌烦女人的人。”
“我是在讲过去。在芝加哥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是一个厌恶女人的人。三海妖改造了我,使我对自己有了正确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