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医生小姐。我们这儿除了睡觉和做爱,是不这么躺的。”
她非常清楚他的存在,也知道无法回避。她谨慎地半转身子面对着他,这么做了又随之感到后悔。她本想只看他的脸,看他脸上的讥讽,但她的眼睛几乎失去控制,滑到他那光滑隆起的胸脯,窄窄的屁股和囊袋。
她急忙移开眼睛,看着地面。“躺下其实并非必需,但这样更好一些,”她说。“更舒服一些。这是我们使你放松的一种治疗方法,使你愉快些,更投入些,摆脱罪恶和疑虑,帮你纠正可怜的判断和——和冲动。你就叫做精神分析对象,我则是你的精神分析医生。我不能治愈你,我仅能劝导你,帮你治愈你自己。”
“我该干什么,医生小姐?”
“你得说话,只管说呀说,不管脑子里有什么,好的,坏的,不管什么只管说。我们称之为自由联想。你不必考虑我的存在。你不能让任何东西打断或阻碍你的记忆、感情和思想,不要顾及礼貌,你想怎么粗鲁和坦白就怎么干。大声说出你平常不愿高声提到的事情,甚至不愿对妻子或家庭或男朋友提及的事情。说出一切事情,不管多么琐碎、多么神秘重要。当你要复述某一思想、设想或记忆时产生迟疑,要记住我也要听一听,并且要你大声说出来,因为这样也许有重要意义。”
“我说话,”莫尔图利说。“我说的时候你干啥,博士小姐?”
“我听,”她说,眼睛终于落到了他脸上。“我听,有时讨论某一点,评论,劝导,但绝大部分时间仅仅倾听你说的事情。”
“这样能帮助我?”
“完全可以。在6周内达到什么程度我不敢说,从我们混乱的、毫无联系的、繁杂的、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思想中,肯定会出现——首先对我,后来对你——一种含义。事情将积累在一起,联系起来,找到各自的位置。中心线就会显露出来,我们就可以将线拽出,找到其根源,不可避免我们就会发现毛病在哪儿。”
他的傲慢态度消失了。“没有什么毛病,”他说。
“你为什么来这儿?”
“因为告诉我要好客,还——”他突然打住。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莫尔图利?”
“你,”他说。“我对一个美国妇女感到好奇。”
她突然觉得不自在和不知所措。“为什么对一名美国妇女这么好奇?”
“我将你们看了个遍,我想——我想——”他停下来。“博士小姐,你的意思是我应当讲出心里的每一件事情吗?”
她为自己的职业需要感到后悔,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她们只能算半拉女人,”他说。“她们像男人那样有工作,她们讲男人的话,她们将美貌的所有部位都遮盖起来,她们不是完整的女人。”
“我明白了。”
“所以我感到好奇。”
“那么你想在我帮助你时来检查我?”雷切尔说。
“我是想在你帮助我时帮助你,”他巧妙地纠正了她的说法。
再见吧,古老的第17修正案,她想。在罗马时,她也这样想。“好,”她说。“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你不相信,”他说。
对他们要诚实,莫德已经提醒过了,不要撒谎。“我相信,”她信口说。“或许你会帮助我。现在,我在关心你。如果你也在关心你自己,我们便可以进行下去。”
“进行,”他说,突然阴沉了脸。
“你说你没有什么毛病,你说你是为别的原因来这儿,很好,然而,你申请主事会的帮助了吧?”
“是休我的妻子。”
“那么这就是一个问题。”
“不是我的,”他说。“是她的问题。”
“噢,让我们来看一下。你为什么要离婚?”
他怀疑地端详着她。“我有理由。”
“告诉我你的理由。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他陷于沉思,眼睛盯住天花板。雷切尔等了又等。她猜测,大约过了1分钟,他将头转向她。
“你是一名妇女,”他说。“你不会理解男人的理由。”
“你自己告诉我,我不像你们的妇女,我是个半拉女人,更像个男人。把我当作一个男人,一个男医生。”
这种荒唐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第一次露出微笑。她可以看到,这种微笑不是出自先前的嘲讽,而是出自真正的高兴。“不可能,”他说。“我用我的眼睛脱去了你的外衣,我看到的是一个女人。”
他的鲁莽使她第二次红了脸,这种反应使雷切尔狼狈。随后她又明白,不是鲁莽令她如此,而是他所拥有的性傲慢。“我将告诉你什么,莫尔图利,”她说,“我们换个方法进行。告诉我一点有关你的婚姻的事情。你妻子叫什么名字?她长得如何?你何时同她结婚?”
这些专门问题触及了他,他立即作出反应。“我的妻子叫爱特图。她28岁,我31。她不像大多数村里的女孩,她更严肃,我不那样,我们结婚已6年了。”
“你为什么同她结婚?”雷切尔想知道。
“因为她与众不同,”莫尔图利应声说道。
“你同她结婚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现在要同她离婚还是因为她与众不同?”
一种狡黠的表情掠过莫尔图利的面部。“你把话搅在一起了,”他说。
“可我说的是真的。”
“是的,或许是真的,”他承认。
“当你娶爱特图时,她是你第一个所爱之人吗?”
“第一个?”莫尔图利感到吃惊。“当我娶她时,已经是个老手了,在她之前我有20个女孩。”
“这不是我的问题的答案。我没问你有过多少女孩,我问的是爱特图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爱人。”
“我是回答你的问题,”莫尔图利坚持说,一副好斗的神气。“爱特图不是我第一个爱人,因为我在她之前有过20个女孩,我爱她们所有的人。如果我不从里到外都爱一个女孩,我是不会同她有性关系的。”
他是真诚的,她看得出来,现在也没有性傲慢。“是的,我懂了,”她说。
“我甚至爱第一个,她比我大15岁。”
“那时你多大?”
“16岁,是在成人仪式之后。”
“是种什么仪式?”
“在圣堂里。他们拿着我——我的——”
“生殖器,”她急促地说。
“是的,他们拿着它,迅速地割开头上包皮。”
“像美国的包皮切割手术?”
“汤姆-考特尼告诉我不像,你们的做法不同,你们割下整个包皮,我们只割开上半部分。愈合后有一个痂。在痂脱落前,我们被带到共济大棚,去找一个老一些、有经验的妇女。”他笑了,沉浸在某种回忆中。“我选了一名31岁的寡妇。尽管我还是个男孩,可我像一棵树一样壮,她更壮,我迅速地掉了痂块,我喜欢她。一年后当我可以在共济社选择任何人时,我还将选她。”
屋子里潮湿,雷切尔希望自己不要汗流满面。“我明白了,”她说。然后信口说道,“你们这儿用什么避孕?”他没听懂。她细心解释,“就是延缓——阻止怀孩子?”
“第一个教我在生殖器上擦预防药膏。”
“一种药膏?”
“用来减少男子精液,它阻碍精子的繁殖,可汤姆说你们美国有更好的办法。”
“很有意思,我得仔细研究一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们从讨论你的妻子开始——”
“她是不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他笑着说。
“这很清楚,”她干巴巴地说。“而且现在你不喜欢她,是因为也与众不同。”
他用一只肘支撑起身子,她本能地往后闪了闪。“我们已经谈了爱情的事了,那么我可以更加坦白地谈谈爱特图了,”他说。“她不喜欢做——那个——我想不出汤姆用的那个词——那个表示拥抱的词——”
“性交?交媾?”
“对,对,她不喜欢那个,可对我一直是一种乐趣。我不生爱特图的气。圣灵使每个人不同,但把他们放在一起就不那么好。当我想享受乐趣,我的妻子却不,这很难受,我只好越来越勤地到共济社大棚。我的梦中越来越多地充满了白天看到的女人,我每年都以迫切的心情等待着节日的到来。”
雷切尔现在有大量问题想问,但她还是将它们深埋心底。莫尔图利的强壮使她欲言又止。她一点也不再想听了。更糟的是,爱特图在她脑海里第一次变成一个活人,因为她有着一张脸,是雷切尔自己的脸。她的思绪溜回到贝弗利山病床上冷冷的米切尔小姐。然后又想到了别人,又回到爱特图,最后想到她自己,这个半拉女人。
她看了看手表。“我占了你太多时间,莫尔图利——”她觉察到他坐了起来,伟岸的块头。她咽了口气。“我——我对你的眼前的问题有了比较清晰的印象。”
“你不责备我闹离婚吗?”
“一点也不。你就是你,你的要求没有错。”
他脸上闪过一种轻微的羡慕之情。“你比我想象得好多了,你是个女人。”
“谢谢。”
“我们还能再谈吗?胡蒂娅说你想每天这时候都见我,是真的?”
“对,你和别的人。我们将继续——深入下去,直到你对已知和未觉到的冲突,包括你妻子的,有了比较好的理解。”
他已经站了起来。“你想见爱特图?”
雷切尔不需要另一个米切尔小姐,但她清楚自己的职责。“我还没决定,我要同你谈更多的时间,稍后,我想——好吧,因为是一宗离婚的事情,我也许会找她谈一谈。”
“你见到她后,会更加理解我。”
“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莫尔图利。总之,问题可能出自你自己的神经——”但她打住了,因为精神分析的术语在三海妖岛这个地方对他没有什么意义,还因为她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而保护爱特图。“无论怎么说,”她说,“我要在以后几周内集中在你这一边。想法记起你过去的每一件事。还有梦,你提到了梦,梦会提供你未意识的有价值的内容。梦可能是信号,是——是未意识到的恐惧的信号。”
他居高临下,双手放在屁股上。“我只是梦到别的女人,”他说。
“我相信你会发现其中有更多——”
“不,仅仅是别的女人。”
她站起来,伸出手。“我们很快就会见面,谢谢你今天的合作。”
他用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摇了一下,然后松开。她认为他是不情愿地走到门旁,打开门,然的转过身,他的宽脸庞一脸严肃。“我昨晚做了个梦,”他说,“梦到了你。”
“别取笑我,莫尔图利。今天以前你从未见到我。”
“我看到你同别的人一起走进村子,”他严肃地说。“昨晚,我梦到了。”他又开始笑了。“你是个女人——对,非常女人。”
他走了。
雷切尔慢慢坐下,恼恨眉间和上唇出汗,害怕黑夜将很快降临。她不想做梦。
玛丽-卡普维茨双臂抱膝,坐在主教室最后一排地板上摇晃着,希望16岁的她能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怨恨父亲将她带到这个愚蠢的岛子上时,出于孝心,不能再责备他逼迫她来上学。她只有自己可谴责。她一直觉得厌烦透顶,而最后又说服了自己,她的经历将使她在回家后胜过别的女孩子(给她提供一种勇敢的背景,以弥补她的贞洁),这一点驱使她入了学。
她用不着转动脑袋,只是用眼睛四下扫一扫、便将这间圆草房的一半收进眼里。20多名学生的光脊梁。女孩子穿着帕露,男孩子穿裹腰布,大部分认真听课,偶尔闹一闹并咯咯地笑。一位教师用一种滑稽腔调的英语给他们讲课。只有她自己感到枯燥无味。
这同她3个小时前的希望很不相同。3个小时前,她在父亲的陪同下,怯怯地跟着考特尼先生走进从远处看像一片长满苔藓的大三叶草似的建筑。父亲胸前挂满照像机,就像挂着许多勋章。他们进入了一间阴凉的房间,很像她自己的草房的房间,只不过这儿的房间是圆的,而不是方的。她以为会有桌椅一类;但只有沿墙放着的开着的箱子,所有的箱子都堆满了老师的书和别的教学用具。
曼奴先生,就是那位教师,听到他们到来,飞快地走进来,在考特尼先生介绍她时有礼貌地行了个屈膝礼。曼奴先生实际上是个秃顶、骨瘦如柴的人——可以对面看到他所有的肋骨,他转过身去则看到他的脊锥骨——并不很像她父亲那样高。他戴着老式钢边眼镜,低低地架在鼻子上,下面穿着松软的裹腰布(像甘地那样)和皮带凉鞋。不协调的眼镜使他看上去像十九世纪的执事出来洗贞洁浴。他的英语,她认为完全是教课书上的句子,尽管讲话时给人的感觉是他也在努力变换和组织。
考特尼先生,她羡慕他的神秘兮兮,他谈话时也不小看她(不把她看成只是个什么人家的孩子和一个未成年的女子),并且试图用一个滑稽的逃学笑话让她感到自然些。她和考特尼先生一起被这个笑话逗乐了,而曼奴先生只是一脸尴尬。此后,考特尼先生离她而去,正如狄更斯所写——她在家乡的那些典型的学期正在远去——曼奴先生已经在引导她上路了。
曼奴先生向她解释,他们在的房间是他的书房兼他和妻子的起居问。经过一个厅就到了下一个圆屋子,曼奴夫人和两个教师正在同8至13岁组的学生一起受洋罪。另一个厅通到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房间,14至16岁组的学生已经集合在那儿。曼奴先生向同她年纪一般大的土著女孩介绍了玛丽,使玛丽在她们面前不知所措。她们有点羞赧但对她很友好,尽量不盯住她的大可给牌蓝色连衣裙和短袜、胶鞋看。
她被领到后排坐在一名土著女孩和一名可爱的土著男孩之问。她一会儿就知道了这个男孩叫尼赫,和她同岁。共上3节单调的课,第一节讲历史和海妖部落的传说,全是些长得令人头晕的老头人的名字及其事迹,提到伦敦的丹尼尔-怀特时十分崇敬。第二节课是手工艺术:男女生分开,男生学实用技术,如打猎、打渔、建筑和农业,女生则学纺织、烧饭、家务和个人卫生。第三节,最后一节,一年中有时用英语和波利尼西亚语训练,有时学动植物,有时学“法西那阿罗”,玛丽没有麻烦人家作翻译。
3个小时中最好的时光是两个课间休息,绝大部分人都出去,有的去厕所,有的钻到树下,有的交谈和嬉闹。在第二个课间,玛丽发现自己同那个在教室里坐在她左边、叫尼赫的男孩在一起,他怯生生地请她喝一种果汁。当他用一片贝壳盛给她饮料,隐隐约地暗示了所有村民对她和她的父母将参加他们的年节的欢迎,玛丽头一次觉得他是个人物,是她的同龄人。他比她高几英寸,面色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细眯眼,鼻子有点扁平,刚毅的下巴,脖子和胸膛就像家乡阿尔布开克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强壮。玛丽,能敏锐地感觉出男人兴趣的每一个音阶,已经肯定尼赫对她有了意思。她保持一本正经,无动于衷,因为她不能肯定他是对一个女孩玛丽-卡普维茨感兴趣还是对一个来自大海彼岸的哺乳类动物的玛丽-卡普维茨感兴趣。
想着尼赫,她现在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形象上——旧石器时代的男人,但有敏感的嘴和机敏的眼睛,直对着正在前方讲课的曼奴先生——玛丽确信她欠了曼奴先生什么,也欠了了不起的考特尼先生的情,因为没有集中精力听讲。她从光着脊梁中间向前瞅去,发现了曼奴先生,想弄懂他在讲什么。很快,她意识到他已经讲完了下午的课,正在讲一个新课程,明天这段时间还将讲这个课程,只对16岁的学生讲。
“对法西那阿罗的研究,”曼奴先生讲,“将从明天开始,进行3个月。正如大家所知,这是你们以前在这个课目上所学的顶点。这是最后的教授,用实践来代替理论,在你们中那些16岁的人面前进行期待已久的仪式,将你们带进成人年代。法西那阿罗课——”
讲到成人年代引起了玛丽的兴趣,她歪向尼赫,耳语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尼赫继续朝前方看着,但从嘴角里低声回答,“是波利尼西亚语,意思是体肤之爱。翻成美国英语是——我想——是性。”
“噢。”
立刻,第一次,玛丽聚精会神地听曼奴先生讲课了。
“在古时候,在我们的祖先特方尼和丹尼尔-怀特修正和改进我们的教育之前,”曼奴先生讲,“这里部落的年轻波利尼西亚人通过习俗学习法西那阿罗。当时没有人不懂,正像现也没有人不懂一样。在那时,家住在一间屋子里,年轻人可以观察父母进行爱情拥抱。在古时候,也经常在村子的公共场所发生自发配对的事情——特别是在节日期间——年轻人可以通过观察学到知识。还有表现爱的全过程的仪式性舞蹈,从配对到生子,都扮演出来,这也很有指导性。在那时候,当一个男孩或女孩达到成人时节,他们的最后指导来自于一位年纪大些的异性邻居。丹尼尔-怀特在这儿安家后,他带来了他从西方哲人——柏拉图和托马斯-莫尔爵士及其他人——的著作中读到的许多建议,其中包括对交配进行优生管理,以及新郎新娘婚前应互见对方的裸体,还有在正式婚礼前应有一个住在一起的自由爱恋阶段。丹尼尔-怀特的建议没有完全被采纳,有一条建议他将之与习俗结合在一起,就是将有关爱情的教育变成学校正式课程的一部分。特方尼无保留地同意了这一条。从那以后的世世代代,正如你们清楚知道的那样,我们在学校里教授爱的艺术。从明天算起3个月的法西那阿罗学习完成以后,你们中16岁的将被带到共济社大棚和圣堂去,开始你们学过的终生实践。爱的知识,游戏的技术,对你们将来的身心健康很有必要。在以后的几周,将通过描述、观察、演示教给你们最后的内容,当你们离开这儿时,将不再有神秘,而是有广泛的知识,有能力来面对生活之真理。”
玛丽几乎是屏息倾听、急切地等待着每一个新句子,然后慢慢地咀嚼它。在她内心里有一种感受,同年初利昂娜-布罗菲偷送给她一本用铅笔画过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时的感受相似。那天下午在她的卧室里,一扇通向成人的门被打开了,而现在,在这间不可思议的教室里,一扇更大门开始打开,明天就会对她洞开,成熟的最后将揭示于她。
当她留心听着曼奴先生的每一个词时,最令她关注的是他那意想不到的坦率以及土著学生对此的无动于衷。在她家乡的学校,这种题目是永不公开的。那是一种遮遮盖盖的事情,就像是犯法的勾当。在走廊里,当她看到尼尔-谢夫及其朋友们时,他们都慌乱无措,低声说话,她怀疑他们在讲粗俗和淫荡的东西,谈论与此有关的女孩子。至于利昂娜-布罗菲和另外几个女友,她们对此总是偷偷摸摸,挤眉弄眼,对每一点这方面的知识都是如此,好像这种事是严厉禁止的罪恶。所有这些态度在玛丽内心具体化为一种感情,即那种事是错误的,但很痛快,那是一种很大的屈服,忍耐住才能变得平静和世故。
由于某种原因,玛丽总是将那种事看作一种令人不快但迟早又必须去干的经历。能得到的是用宝贵的青春换取进入成人世界的入场券。这是一种放弃。可曼奴先生异乎寻常的许诺,说这是一种值得期盼的事情,是一种好事,对将来的身心健康很有必要云云,使玛丽大惑不解。这位老师相当明确地声明,这种事里有“艺术”,有“技术”,需要像——噢,像烹饪术或演讲术一样加以教授。在阿尔布凯克,一个年轻女孩只知做那事或不做那事,如果做了那事,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该做什么都是男孩的事,并且事实上都是为了男孩。
玛丽感觉到有人在碰她的胳膊。是尼赫。“今天的课结束了。”他说。
她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站起来了,正在说着话,向外走。她和尼赫几乎是唯一坐着不动的人。她跳了起来,向门口走出。走到门外,她看到尼赫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她本能地放慢脚步,他自动地跟了上来。
当他们穿过草地向村子的场地走去时,他急切地问道,“你喜欢我们的学校吗?”
“噢,是的。”她有礼貌地回答说。
“曼奴先生是位尽职的老师。”
“我喜欢他,”玛丽说。
她的赞许让这个土著男孩高兴,他变得更健谈了。“这里很少有人能读书,他读书最多,他老是读个不停,他是海妖岛上唯一戴西方眼镜的人物。”
“你提到眼镜,我认为她戴着眼镜很特别。”
“考特尼先生在帕皮提为他买的。曼奴先生因为读书太多而受到损害,考特尼先生说他需要眼镜。曼奴先生无法从这儿走开,于是考特尼先生测量了在多远和多近的距离他可以较好地读东西,两年前同船长一道去了塔希提,回来时带回了眼镜。眼镜并不很合适,可曼奴先生又可以读书了。”
他们到了第一座拱起的木桥,尼赫等着玛丽越过它,然后跟着她到了桥的另一边。
“你要回你们的草房?”他问道。
她点点头。“我母亲想知道学校里头一天的所有情况。”
“我愿意和你一道走。”
她受到奉承,可仍然不清楚他是对她个人还是对她的外国人身份感兴趣。“请吧,”她说。
他们慢慢地走着,带着青春期的羞涩,保持着10英寸的距离,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穿过村庄。她想问问他有关曼奴先生刚才讲话的事情。她想知道更详细一些,法西那阿罗课究竟是什么样子。然而,难为情将所有问题都压了下去,憋在心里,就像一只大红软木塞。
她似乎听到了咯咯的声音,转过脸去,看到他想对她说什么。“喔,卡帕——卡普小姐——”
“我的名字是玛丽,”她说。
“玛丽小姐。”
“不,是玛丽。”
“啊,玛丽,”想使自己显得随便一些的努力太费劲了,看来他连提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想问我什么,尼赫?”
“在美国,你们的学校,和这儿的一样吗?”
“不,在阿尔布凯克完全不一样。我们的高中很大,用——砖头和石块建成,一层楼上面还有第二层——成百的学生。还有许多老师。我们每一门课程都有一位不同的教师。”
“多好啊!课程和我们的一样吧?”
她考虑了一下。“也是也不是,我猜。我们的历史课同你们的差不多,只是我们学习关于我们国家的内容,有名的美国人——华盛顿、富兰克林、林肯——以及别的国家的历史,他们的国王和——”
“国王?”
“就像你们的头人一样……我们也有手工劳动课,动手练习,像你们那样,也说外国语。主要的区别是我们的课程多一些。”
“是的,你们处在一个大一些的世界里。”
回想着在高中里学过的其它的课程,她清楚有一门没有包括。这是一个好时机,可以轻轻取出难为情的红木塞,向他提出几个问题。时机适当,没有什么可害羞的。“有一门课我们没有,我们在性教育方面没有什么课程。”
他的脸因不相信而胀大。“这可能吗?这是重要的课程。”
一面爱国主义的旗子在她上方飘扬,她急忙纠正方才的说话。“也许我有点夸大。我们其实也有某种教育。我们学习有关低等动物——也有关人类——有关在母体内植入种子——”
“但是如何做爱——他们不教你们如何做吗?”
“呃,不,确切说不,”她说。“不,他们不教。当然每个人迟早都要学的。我是说……”
尼赫坚定不移地说,“学校里必须教这个。必须演示明白,里面的学问很多,这是唯一方法。”经过头人华丽的草房时,他瞟了她一眼。“怎么——在你们国家怎么学,玛丽?”
“噢,太容易了,有时是父母,或者朋友会告诉你,另外,在美国几乎每个人都能阅读,有数不胜数的书描写。”
“那不真实,”尼赫说。
玛丽想起她得知要到海妖岛的前一夜,她参加利昂娜生日晚会那一夜。她以喝醉酒而不是调情来显示她也很勇敢,后来,在汽车里,当尼尔同她单独在一起时,他想干那事(因为她并不真正爱他,也不想要孩子,不想传扬出去,而且心里害怕)。但为了不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傻气、像个小孩子,她还是让他把手放到了她的裙子下面,时间很短很短,希望这样能拢住他。从此,男孩们对她好多了。显然,尼尔说出去了,已经得了分,而她是一个可以获得的女孩,更可以接受,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时间大概会是夏天,可夏天来临她已远离他们,自由自在了。
她的思绪又回到新朋友身上。“我们学习有别的方式,”她发现自己开腔说话了。“我是说——喔,或早或晚,每个人都想学,发生是自然的。”
“不怎么样,”尼赫说。“一个女人是某一天突然自然地决定要做饭或缝衣服吗?决不是。她必须先学习。在这儿,爱情来的自然——但只有通过学习——这样就不会笨手笨脚和令人失望,搞得——搞得一团糟。”
他们走到场地那边最后那座卡普维茨的草房,躲进石壁的荫凉里,在门口站住。
她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开口说话时声音很小。“明——明天的新课将包括所有的内容吗?”
“是的,我从哥哥们和年长的朋友那儿听说了,那很好,什么都教。”
“那么,我期待着它,尼赫。”
他喜形于色。“我很高兴,”他说。“认识你感到光荣,希望我们成为朋友。”
离开他和阳光,她走进前屋的黑暗里,心里充满疑虑,以至于对周围的事情几乎没有觉察。
她发现母亲在靠近地灶的过道上,跪着向一只碗里切菜。母亲抬起头。“已经放学了?怎么样,玛丽?”
“噢,很好,和家中的学校一样。”
“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妈,绝对等于零。只是消磨时光,真正让人厌烦。”
她迫不及待想独自呆在自己房间里。她有更深的思想,想在明天之前探索它们。
芦苇墙后病人发出的一声呻吟使海妖岛上的郎中维尤里匆忙离去,哈里特-布丽丝卡一个人占据了这间她认为是接待室和检查室合二为一的诊所。
半小时前,考特尼先生带她到这儿。在来诊所的路上,考特尼先生给她讲了一下大概情况。一位叫维尤里的30岁的年轻人负责这间摇摇欲坠的诊所。他从父亲那儿继承了这个位子,而父亲则是继承了他的父亲。就考特尼先生所知,海妖岛的健康始终在维尤里家手里一脉相承。在第一代怀特到来之前,曾有过不比巫医或裸体梅林好多少的先人,他们的威望和咒语驱赶恶鬼。那些先人用岛上的草作药,通过实验和错误来找出最有效的种类。某些实用外科小手术用一只鲨鱼牙齿作手术刀。是丹尼尔-怀特带来了一本医疗手册,里面有“天花或麻疹”,也有“外伤和骨折治疗”等内容,是奥尔布雷克特-冯-哈勒的《人体生理学常识》(1766年版),一箱医疗用品,是约翰-亨特的助手让带上的,他为三海妖带来了现代医药的基本代表。
考特尼先生告诉哈里特,事实上维尤里是他家族中第一个受正规医疗训练的人。还是孩子时,他陪拉斯马森到塔希提住了一个月。通过拉斯马森的妻子,维尤里见到了一位曾在苏瓦上过学的土著郎中。这位郎中为了回报送给他的几件手工艺品,在那几个周里教给了维尤里所有能教的东西,如急救、包扎、简单手术、个人卫生和一般卫生知识。维尤里带着这点知识,几只皮下注射针和药,以及一本实用药物手册回来了。因为他读书很困难,曼奴老师已经将那本手册给他大声读了好几遍。
维尤里在诊所里帮他父亲,老头死后他就接替了,也弄来两个男孩助手作徒弟。拉斯马森用以货换药的办法,使维尤里诊所保持有疟疾药、阿斯匹林、磺胺、抗生素、包扎用品、器械等。不少存药都浪费了,用为维尤里或岛上任何别的人都没有诊断知识或足够的正确用药训练。考特尼先生对哈里特承认,有几次,他还帮过维尤里,靠的是他在审理法律案件中记住的有关医药知识以及在部队里学到的急救知识。考特尼先生补充说,幸好这儿所需要的也就是稍加训练,因为海妖岛上的土人既健康又能忍耐。况且,在他们的历史上还没发生过流行病或传染病,因为他们还没有被带菌的外来人所污染。
“然而,你在这儿大有用武之地,”哈里特仍然记得考特尼先生对她讲的话。“你能让维尤里更新一下知识,传授给她我所掌握的新知识,教他使用他的设备。作为回报,你将学到大量关于他们疗伤、草药和膏药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对海登博士和塞勒斯-哈克费尔德都将有用处。”
自从到达这儿,哈里特一直处在精神最佳状态——沃尔特-泽格纳的拒绝对她的伤害随着距离的增大而减轻了——然而,在同考特尼先生穿过村庄走近诊所的过程中,她被来来往往的土人激起了一丝不安。他们都是那么有魅力,起码和她年纪相仿的那些是这样。她相信崇尚人的外貌美在这儿同在家乡一样。她将被公认为她在家乡的那个老样子,又没有人会看到面具后面的她,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脱。
这一轻微的低落情绪在她同维尤里在一起的半个小时里萦绕心中好一会儿。他看上去是个浅色皮肤、瘦但壮实的年轻人,比她矮一英寸左右,他的胳膊和腿上是钢缆般的肌肉。脸有点像鹰面,但没有凶狠之色。他更像是一只勤劳、仁慈的鹰,严肃、认真、客观。哈里特从他的外表判定,他肯定不像干医的,因为她不能设想一个真正的医道人士会穿短裙(或叫别的什么名堂)和草鞋。
维尤里不紧不慢、彬彬有礼地讲着他的工作和问题,她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她为他在讲话时不正眼看她而担心她总是责备这种假面具。她因为同她在一起的人对她的反应不那么积极而变得不安,便想努力改变他的这种状态,她尽最大努力想表明,她准备在自尊上作出让步,伸出友谊之手,来取得对方的回应。除了那双沉着的眼睛偶尔闪了闪,眼角动了动外,维尤里的神态仍然是心不在焉。然而,当他的一个病人发出疼痛的喊叫时,他显示了真正的关心,匆匆而去,她也乐得如此。暂时可以独自行动了,哈里特站起身,想顺理一下身上洁白无瑕的护士服。她不知道这身装束是否使她显得太可怕,或者是否不实用。她确信,短短的袖子和起皱泡泡纱布料其实很难说是工作服。并且,她光着腿,穿着凉鞋,显得更加随便了。在家乡,衣着可以表示关心和友善。在这儿,白色服装显得奇怪,她无法想象能表示出什么。然而,尽管奇怪,也不会比克莱尔-海登的同样洁白亮丽的棉布衣服对村民们更特别。说到实用,它是大可纶牌一凉即干的料子,可以每天晚上在小溪中洗涤,重要的是它使她感觉自己像个护士。
她渴望抽支烟,又觉得值班时间不合适,她也想到别对维尤里显出不敬,她不得不弄清楚如果女人吸烟是否会被认为是男人气。莫德曾警告过他们别穿宽松裤,也许香烟也属此列。
她注意到房间对面那些开口的大盒子,走过去看看里面有什么。里面装满瓶子和常用药纸盒,每个包装盒上的标签都有一家塔希提制药厂的名字。她跪下来,拨拉着瓶了,清点药品,当维尤里5分钟后回来时她还在干着这件事。
哈里特对此有些不好意思,一跃而起,正想说句道歉的话。
“你对我的小小收藏感兴趣?”维尤里带着关心的神情问道。
“请原谅。我应该——”
“不,不,对你的兴趣感到高兴,是件好事,有个人,有别的人——”他的声音听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