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本來早已吃飽,因見阿玉舉止怪異,才特意要聽出一個結果來,所以留下未走,只聽那掌櫃的滿面堆笑,回頭對那跑堂的夥計道:
小三子,你先往曾家問問看,上月他家老太爺出殯,敢情還會有剩下來的白布和麻布,如果肯出讓,就請他多送些過來。
阿玉見掌櫃的竟是這般熱心幫忙,連忙沒口稱謝,宋敏原是見阿玉愣到可欺的地步,更覺得掌櫃的可惡勝過幾十分,不由得冷笑一聲道:你們這些生意人,欺人也欺得到家了,裹死人的屍布和做孝子用的麻布,也能出讓別人用麼?
阿玉先聽宋敏冷笑發話,原是有點愕然,及至被她一語點醒,這才恍然大悟,立即把桌子一拍,指著那掌櫃的罵道:你這廝膽敢欺你小爺,不趕快替我找好布,看不把你腦袋摘下來!
掌櫃的被宋敏一説,本來已經臉紅,及聽阿玉一罵,又老羞成怒,喝道:方才你還説過隨便哪一種布都行,難道麻布就不是布?怎麼又拍桌子又拍板凳的,難道還想白吃賴賬不行?
阿玉被他這麼一駁,卻是啞口無言。
宋敏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利口匹夫,那披麻帶孝的東西留給你家人替你戴用
一語未畢,那掌櫃的已氣得呀呀怪叫,破口大罵一聲:賤婢
底下的話未曾出口,卻教宋敏纖手一揚,打過一根竹筷子,恰把兩顆門牙打落,慘呼一聲,向櫃枱去跑。
其餘食客遇上這場意外,紛紛奪門逃散。
宋敏瞥見掌櫃的搶起一把切肉刀,不由得在冷笑聲中一掠而上啪啪兩聲,已賞他兩個耳刮子,連那把切肉刀也被打落得不知去向?
阿玉生怕宋敏行兇起來,誤了自家正事,忙趨前一揖道:宋姑娘,不須與這般人見識,我不買就是了
順手扔下一小錠銀子,轉頭向掌櫃的道:這個賞給你當作米粉錢,你這開店的要和氣生財
宋敏蛾眉微皺道:你哪來這麼多廢話?要想買布就跟我走。
話聲才落,立即大踏步出門,逕自解開那她那匹白馬繮繩。
阿玉心想:你又不開布店,跟你去哪裏?
但他確是急需布疋和木桶,也就移步出門。
掌櫃的雖被打落兩顆門牙,卻換來一錠銀子,算起已賺了不少,眼見宋敏兇的勝過一隻母老虎,只好眼睜睜望著兩人離開遠了,才在嘴裏嘟嚕幾聲,吐了一口悶氣。
※※※※
宋敏帶了阿玉走出數里,到達一株大樹旁邊停步,冷笑道:你這人好生大膽,跟我來這裏幹甚麼?
阿玉愕然道:還不是你教我跟的?
宋敏毫無表情地冷冷道:是呀,我正教你來給我殺哩。
阿玉見她説得好玩,反而好笑起來道:我就不信,我跟你無怨無仇,你為甚麼要殺我?而且
宋敏不悦道:而且甚麼,而且我打不過你,是不?
阿玉正想那樣説,不料先給宋敏説了,自己又不會説謊,只好點一點頭,又道:究竟哪裏有布可買?請你告訴我,省得把我的時候耽誤了。
宋敏好像記起一樁甚麼,先哦了一聲,才道:你為甚麼要去惡魔嘴?為甚麼要買布?找做木器的?你只要肯告訴我,不但是可以找到你要用的東西,而且我還可帶你往惡魔嘴。
阿玉喜道:你知道惡魔嘴的所在?
宋敏哼一聲,罵道:呆子,我騙你作甚?
阿玉心中一喜,立將往惡魔嘴的用意一一説出。
他説得詳細,宋敏聽得專注,臉上喜怒哀樂神情跟著變化。
待阿玉把話説完時,這才温婉一笑,又嘆道:你要是不説,你的命兒就捏在我手上了,要知我紅綾女宋敏並不是一盞省油燈。老實告訴你吧,我家就住在惡魔嘴
阿玉詫道:惡魔嘴沒有人住呀!
宋敏道:我帶你去,你就可以知道了,惡魔嘴沒有人住,那是去年的事,現時也只有我一家。
阿玉道:你們怎麼會去住惡魔嘴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
宋敏道:我們是因為避仇才搬到惡魔嘴,方才聽你在店裏打聽惡魔嘴的事,以為你是仇家請來的人,所以想騙你出來,冷不防就把你殺了
冷眼瞟了阿玉一下,見他居然無動於衷,不禁暗暗佩服這少年人的定力,但又因他這種漠視而感到惱怒,敢情她正希望對方問一句:為甚又不殺了?
但是,阿玉並不開口,這一來,頤指氣使慣了的宋敏不得不狠狠一咬牙齦,續道:我覺得未下手之先,應該盤一盤你的根底,殺了也好回去報賬這時已經不想殺你了,我就帶你去吧。
話聲一落,逕自飛身上馬,往前行去,卻見阿玉站在原地不動,不禁停步,道:你怎麼不跟上來?
阿玉心想:我要是跟上豈不成了跟班了?
阿玉微微一笑道:你先走一步,我總可跟得上你。
宋敏見他眼睛骨碌地轉了幾轉,已明白他的心意,又笑道:你怕走在我的後面就變成我的跟班,是不是?告訴你,有多少人想當我跟班,我還不答應哩!
但她雖這樣説,到底也策馬先走了。
阿玉往宋敏後面十幾丈跟進,卻暗自揣摩這紅綾女宋敏的身世、仇人、和德性
不覺已走了十幾裏的路程
※※※※
這一段山徑愈來愈窄,地勢也愈來愈高,走上一座陡坡之後,地勢反而平坦起來,但也只有幾十丈的坦途而已,前面已是一片密林擋著。
宋敏到這時候才回頭喚道:小子,快點走上來,若待我一進樹林你就看不見我了。
阿玉一來恨她開口小子閉口呆子只因個性温和並不反駁,聽來到底刺耳。
二來仗著練成虛室生明目力鋭利,心中頗有自信,只笑答一聲道:你先走吧,我會看得見!
宋敏哼一聲道:老實告訴你,這一座是魔鬼樹林,不明白內情的人一走進去立即看不見東西!
阿玉聽她這樣説,更加不願走近了,兀自搖頭笑道:你儘管走就是,我倒真想見識魔鬼是甚麼樣子?
宋敏見他不信,一抖繮繩,策馬入林。
阿玉待她身影在林中消失不見,這才緩步走進樹林
※※※※
走不多時即覺得一片漆黑,凝神四顧,似見鬼影幢幢,伸出長臂欲擇人而噬。
阿玉確是目力異常,他再調息運氣,集中目力虛室生明立即看出那些鬼影和長臂是墮盡葉子的樹幹和枯枝。
那些沒有生氣的枝幹,想是被蟲蛀蝕它的表皮,剩下枯白的樹心,才出現這樣一種怪狀。
他卻不曾想到這座樹林為何這般漆黑,只是暗自好笑道:簡直是庸人自擾,這種東西能嚇得了誰?
他原是循著宋敏所定的方向入林,心想縱使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可以聽到馬蹄著地的聲音,所以悠哉遊哉,大搖大擺進來。
哪知為了看清四周的事物,不自主地停步下來,待經過這片刻時間,馬蹄著地的聲音已無法聽見。
原來樹林裏滿是落葉腐枝,恰如在地上鋪上一層厚氈,襯得馬蹄不能發出半點聲息。
此刻阿玉雖然面臨困難,但他並不駭怕,仍然安詳移步又走了一段長長的距離。
這時他已遇上藤葛糾結的地方,一塊十分寬廣的藤壁阻擋在他的面前。
他知騎馬的宋敏絕不會衝壁而過,但她究竟拐向右邊抑是折向左邊?
阿玉俯身及地,仔細察看一遍,果見左邊有個蹄痕,不禁浮起微笑道:你這死丫頭懂得輕功,但這匹畜牲卻要留下蹄痕,哪怕找不到你?
這下子喜得他幾乎要吹起口哨來,毫不猶豫地折向左方走去。
哪知還未走出十幾丈,忽聞樹頂上沙一聲響,一股腥風由面前襲來,他本能地一閃身子,躲向一株樹後。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水桶粗細的大蟒,已有一節快要到達地面,如非閃開迅速勢必被這條長蟒一口咬中,或被它的毒霧噴中。
阿玉躲在樹後極盡目力察看那條長蟒,見它鱗甲漆亮,眼光閃閃,仍向自己藏身所在蜿蜒而來。
阿玉吃驚!這東西古怪,方才那死丫頭經過為甚麼不咬她一口?
是不是這長蟒原是睡熟,被宋敏經過時把它驚醒
正在想如何繞道而過,趕快追上宋敏,哪知籌謀未定,長蟒的尾梢向地上一落,立即電閃一般掃來!
咯一聲巨響,首當其衝的小樹,即時被掃斷倒下,在這同時,阿玉又感到一陣風勢罩向頭上。
不消説得必定又有異物來襲,到底是甚麼樣的毒物?阿玉沒有餘暇去察看,上軀一側,身子斜射幾尺,穿過兩株樹隙,即時抽出他得自怪人身上那支繞指劍,左手握了劍鞘當作鞭使,凝神蓄勢,專待毒物來侵。
哪知定睛一看,卻見巨蟒已經圈作一團,把一個蟒頭高高豎起,迎著幾十只小鳥噴吐毒霧。
阿玉看出那是種身黑嘴紅的小鳥,盤旋飛撲中,不幸被長蟒毒霧噴中,立即當場墜下,再被吸進毒蟒口中。
但是小鳥為數眾多,竟好像是與這長蟒結了世仇,所以一批剛死,一批又到,而且四面八方向蟒頭蟒身進攻。
毒蟒雖然厲害,但也噴不盡成羣不要命的小鳥,竟被小鳥廣集在它的頭上和身上,加以一陣亂叮。
那些小鳥雖僅有拳頭大,諒必是嘴堅爪利,竟叮得長蟒的身子放開,在地上亂滾。
但這樣一來,又把小鳥壓死不少。
阿玉情知蟻多纏死象鬥到最後長蟒終究不支而逃,但這長蟒也必定不會即死,下次再與鳥羣相值定必再來一次惡鬥,惡鬥的結果還不是跟現在差不多,還是小鳥死傷狼藉,白白犧牲。
他俠義心腸,既憫小鳥的情急,又恨長蟒的兇殘,不自禁地移動身子繞過木林,掩往長蟒身側。
但那長蟒雖是一種蠢物,因腹貼地面,些微的震動也會使它驚覺,敢情它知道新來這一個才是它致命的敵人,竟顧不得滾壓那些小鳥,只見它烏鱗一閃,前頭已對正阿玉的身形颼地一聲,電射而到。
阿玉不料長蟒這般靈活,不禁吃了一驚!但他到底藝業高強,瞬息之間他已身形飄起數尺,就空中一折腰肢,沿著林木滴溜溜一轉,跨過蟒背,反手就是一劍。
那長蟒吃虧在身子太長,而且林木縱橫荊棘遍地,阻礙了它的轉折,再因去勢太速,身子已經放長,被阿玉一劍砍下來,竟把尾端斬去幾尺。
常言道:蛇無頭而不行但並沒有説到蛇尾,這長蟒少説也有十來丈,少了後面幾尺,礙不了甚麼事,反而因為負痛發起兇性唰
地一聲,全身衝入樹叢。
阿玉暗叫一聲:可惜!
心想:它負痛逃掉,正待饒它一命,辨認該往何處追尋宋敏?
驀地沙一聲響,一股潛力又衝到身側,嚇得他再閃往樹後,定睛一看,原來又是那長蟒由身側衝來。
敢情那長蟒已知這敵人最是難惹,所以悄悄蜿蜒接近,為恐敵人驚覺逃去,竟將體內的奇毒先噴一口。
但它仍然是失敗了,阿玉避過蟒毒,這才知道這種兇物負傷之後,竟是不死不休,一味尋仇報復。
心想:這下可要糟,我如逃出這樹林,毒蟒又會到那裏找我報仇?
心中正在轉念,那長蟒又一射而到。
阿玉這回再也不有顧惜,身形一晃,避開來勢,順手又是一劍。
但他這一劍雖急,仍因蟒行迅速,劈歪了幾寸,只在蟒身上劃破了一道長溝,鮮血如泉噴出。
阿玉一劍未能傷及長蟒要害,身子已飄過一邊,恰見一株光滑的樹幹,腳尖向樹幹一點,又倒躍回頭。
哪知這一腳卻踢在外堅內軟的異物上,一股腥雨當頭淋下。
由得阿玉身形迅速,因為樹身動搖,也被灑著幾滴,大驚之餘身形猛可一滯,乃巧妙的落腳在長蟒背上。
但他根本來不及計較腳下跺的是甚麼東西,向那樹身一看,卻見它呼一聲,向這邊倒下來,這才想起原來是蟒尾部分,急橫身一劍,再把它斬成兩截。
那長蟒連受兩劍,痛得把頭一擺,竟擊斷兩株大樹,向阿玉掃來。
一時樹倒聲、風聲,驚得那夥小鳥四處飛散
這長蟒力大無窮,竟掃倒好幾棵百年巨樹!
大樹夾著巨大威勢碩倒下來,又折斷了許多技葉,這原始莽林居然破了一個大洞,明亮的陽光也乘機投射到地上。
在日光下看那長蟒昂頭吐舌,嘴裏噴出一團團黃霧,一沾上草木,那草木葉子立即低垂,可見它毒性之強。
阿玉見引到這麼毒的東西,心中生恨,若不及時毀去,不知還要害多少動植物要受害!
已經斬了那長蟒兩劍,見它居然不死還要逞兇撲擊,心中正恨得咬牙,這該如何是好?
驀地記起那把見血封喉的匕首,當下一拔身子登上樹梢,將軟劍連鞘束回腰間,拔出匕首比了一比。
你那尾巴已斷,要是給我這匕首抹上一抹,包你化成一灘血水!
他滿意地笑了一笑,一挫身子,憑空墜落,猛提一口真氣,霍地一轉,身子恍若蝴蝶穿花,繞過林木逕尋長蟒身後的傷口。
説也奇怪,那長蟒一嗅到阿玉那柄匕首的氣息,似乎就知道是剋星到了,忽然將噴出的毒霧收回,一躬身子,直向濃密的楱莽急鑽。
但它可沒想到致命的仇敵就在身側,阿玉正苦於不知長蟒傷處何在?一見它光顧逃命,覷定它禿尾將進楱莽的瞬間,匕首迅速向它傷處一戳。
只見長蟒猛然一縮,霎時間,楱莽裏面風聲呼呼,樹木如遇颱風晃搖不止。
約莫經過半盞茶時,風聲漸息
阿玉猜想那長蟒也該完蛋,收好匕首,再用軟劍斬去幾株樹幹,飛身進去察看,果見那巨蟒身子蜷曲成了幾把巨弓,血水自鱗甲縫中滲透出來,腥臭無比,薰得阿玉頭暈目眩
一隻小鳥正要飛身下啄,阿玉一見情急,斷喝一聲,聲如霹靂,將小鳥驚飛,省得的多害一命。
在喝聲的餘音未歇,忽聞宋敏笑道:媽,那小子還在樹林裏哩!
那嗓音又嬌又甜,清脆已極,阿玉不禁暗惱道:你這死丫頭把我騙來這裏,幾乎教我送命,鬼才理你!
他固然不願理會宋敏,但因化血刀殺毒蟒之後,蟒屍必須掩埋,省得人獸受害,尤其鬥蟒的小鳥,時刻想啄那蟒屍,害得他吆喝連聲,盡心驅逐。
忽聽一位中年婦人的口音驚道:你説的那位少俠,敢情遇上了毒蟒,趕快去救!
阿玉暗道:這個倒是好人,但我何須要你來救?
還怕來人不知,誤踏在毒蟒血水上,忙揚聲道:你們不要來,毒蟒已被殺死,化血屍水很毒,可要當心!
宋敏的聲音笑道:小子,你説能尋著我
中年婦人立即叱道:你這小妮子,長這麼大了怎還是這般不懂事?
那少俠在神馳橋打退毒蜈蚣救你危難,不好好帶他到家裏來,專是使刁,還好意思叫人家做小子?
那婦人的語聲雖輕,但阿玉仍然聽得十分清晰,心想:對啊,我才不高興小子兩字哩!
因要聽她母女説些甚麼,不覺停了吆喝,一隻小鳥已飛上蟒頭,在它眼珠一啄。
阿玉不禁驚叫一聲:糟糕!
這一聲驚叫,可把那隻小鳥驚得飛起。
原來化血刀毒性雖強,因蟒屍太長,毒性尚未到蟒頭這端,所以未把小鳥毒死。
二、三十隻小鳥似有靈性,闢哩叭啦,不片刻就將那巨蟒的兩個眼珠啄出,又是一陣亂啄,剝去外層血絲薄膜,只剩下兩顆光溜溜的眼球。
那眼球也怪,見風硬化,變成兩粒拇指大淡藍晶瑩的珠子。
小鳥又抓起這兩粒珠子飛過來,向阿玉面前扔到。
阿玉伸手接住,在掌中把玩,竟然神清氣爽,不再怕那腥臭。
心想這東西好玩,又可以闢毒,愛不擇手
※※※※
母女兩人本是由林裏面來尋阿玉,先聽他説斬了毒蟒,也自心喜,待聞這聲驚叫,也就隨之一驚!催著宋敏快去,快去!
阿玉知道樹林裏面十分黝黑,自己練過多年目力,尚須摸索而行,何況藝不如己的宋敏?
方才她所以能走得快,敢情因老馬識途,這時自己追殺毒蟒,已不是原來的地方,教她如何走法?
心中一急,忙揚聲道:慢著走不遲,方才我在趕一羣小鳥!
但阿玉這回又估計錯誤了,宋敏的武藝雖僅中庸,她那母親的修為卻已臻上乘,若非要照顧宋敏,早就已經到達。
這時聽阿玉時刻招呼她母女當心,不由得好笑道:少年人有此好心確也少見,你儘管趕鳥就是!
再過半刻,阿玉已見到她二人身形,宋敏一腳踏上斷了的蛇尾,忽然驚叫一聲,同時躍起,害得她媽媽罵道:走路不帶眼睛,偏要大驚小怪。
卻聞宋敏撒嬌地唔了一聲。
阿玉巴不得有此一罵,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宋敏又叱一聲:小子你還敢笑!
阿玉暗歎一聲,這姑娘呀要是多向她娘學點禮貌就好了。
果然那婦人立即停步叱道:敏兒不得無理!
宋敏不服道:媽最是偏心,前幾天你還對敏兒説,若見男人就罵他是小子哩,這時怎又不讓罵了?
那婦人恨恨道:你可是痴的?這位是你的恩公呀!
阿玉忙介面道:前輩過獎,小子不敢!
宋敏噗嗤一笑道:你也自稱小子啦,這可不能怪我,量透你也是不敢哪,你在神馳橋替我解圍,我在龍虎關替你解困,還替你帶路,説起來已是你多佔了便宜!
那婦人對她這位寶貝女兒敢情是無法管教,氣得只是連哼,好容易等她吱吱喳喳把話説完,才向阿玉道:小妮子慣成這樣,請相公休怪。
阿玉最不懂得客套,急還她一揖道:大娘説哪裏話來?小子正該多聆教益才是。
話聲甫落,宋敏又介面説一聲:是啊!
她説了這一聲,豈不是説阿玉應該向她請益?宋大娘狠狠瞪她女兒一眼,叱道:瘋丫頭,還不先回去,準備款待貴客!
阿玉連稱不敢當,宋敏已經噗嗤幾聲痴笑,一騰身上了樹梢,又叫道:好啊,這回樹林已開了天窗,比往時好走得多了!
在吃吃笑聲中,愈走愈遠
宋大娘罵走了她女兒,卻輕輕搖頭對阿玉苦笑道:我這敏兒白白長有十八歲,就是沒心沒肝的那樣瘋痴,要不是相公豁達,真要説她是個怪物了
阿玉忙笑道:大娘好説,敏姊姊有一副好心腸。
宋大娘聽阿玉稱她女兒為姊,面露喜容道:方才敏兒回來,説相公要尋找惡魔嘴我還斥她不該帶相公走絕色林這條路,生怕相公遇上毒蟒她盡説相公藝業超人,不會有事,來這裏一看,果然被這痴丫頭説中了。
阿玉連忙又謙遜不敢,宋大娘又道:相公輕易除去這條毒蟒絕色林的小鳥從此不會再被它吞噬了寒舍就在此不遠,請即移步前往
阿玉忙道:小子理當晉謁府上,但這裏的事還未畢。
宋大娘詫道:相公還有甚麼事?
阿玉指著眈眈下視的小鳥,她:這些小東西不知為何要與毒蟒拚命,我殺蟒之後,它們還要下來啄食。
宋大娘道:就讓它們吃個夠又何妨?
阿玉道:我殺蟒用的是化血刀,蟒肉已經有毒哪能吃得?只好守候蟒屍化盡,掩埋後才能走。
宋大娘不禁暗贊這少年心地純厚,點頭説一聲:原來如此。
想了一想,又道:也難怪這夥林樂鳥要和毒蟒拚命,這樹林本是它們的巢穴,它們樂於棲息在陰暗底下,不願飛往別處樹林,終日啾啾呢喃,歌唱自娛
阿玉讚道:難怪叫做林樂鳥。
宋大娘又道:我家遷來這裏頭幾年,不知林裏有這種小鳥,只聽一陣陣笙歌似聲音傳出林外,倒也使人心曠神怡,直到前年,拙夫帶了敏兒穿林而過,忽見這條長蟒與一大羣小鳥廝拚,才想起悦耳的笙歌原是小鳥唱出。當時也射了毒蟒兩箭,卻是無法傷它,幾乎還陪上敏兒一條小命。
阿玉禁不住驚叫連聲,宋大娘又道:從那時候起,林樂鳥再也不唱悦耳的歌聲,反而悽婉欲絕地啾啾哀鳴,每隔幾天就與毒蟒廝拚一回,每回的方位處所雖是不同,但廝殺時風動樹搖,很容易察覺。拙夫經藏身暗處偷窺多次,見林樂鳥死傷枕藉,卻是愛莫能助
阿玉聽了這一番話,聯想到自己一家原是融融樂樂,哪知一夜之間便煙消雲散,還不是與這林樂鳥遭遇相同?傷心人偏遇傷心事,不由得向林樂鳥多看幾眼。
宋大娘看一看蟒屍,見它已將化盡,腥臭的腐水浸淫到十丈方圓的地面,眉頭一皺道:這蟒屍太長,往哪裏找土來掩埋?不如用這些已經摺斷的樹,砍些樹木把它蓋住,林樂鳥也無法爬進去吃。
宋大娘被她一語提醒,説一聲:大娘説得是,這個讓小子來做。
拔出軟劍在樹上一陣亂砍,將樹枝、樹幹移來,堆在蟒屍上面。
不消多時,已造成一座大大的樹冢,把屍水遮掩得不露半點痕跡。
宋大娘見阿玉手上那柄利器,當時滿臉錯愕,留神看他揮劍的手法,待他做好樹冢,忍不住問道:相公這柄軟劍可有個名稱?
阿玉被問得一怔!道:這劍是在一位死去的老人身上得來,不知道該叫做甚麼名稱?
宋大娘神色大震,急急問道:那老人長相甚麼樣子?
阿玉暗地稱奇,但仍將異人形相與當時的情形詳為描述。
宋大娘滿臉駭異的神情,仔細打量阿玉,道:相公的劍能否借我看一看?
阿玉由宋大娘神情看來,知她一定認識這支軟劍,反正就給她看也沒有關係,當即垂下劍尖,倒提劍柄,送將過去,道:大娘請看。
宋大娘微微一笑,卻一把奪過阿玉手上的軟劍,道:年輕人真是不經事,難道不怕我把你殺了?
阿玉笑道:大娘為何要殺我?
宋大娘正色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武林人物對於寶刀、寶劍、秘笈、靈藥,何等珍惜慎重?我這時雖未能確定你這支是不是武林上轟傳的繞指劍但由你方才砍樹時已見這劍鋒利,倘若我接劍時就勢一揮,你怎生躲得?
阿玉被她説得一怔!勉強笑道:我知道大娘不會殺我。
宋大娘道:你怎能這樣肯定?要知世上貌慈心毒,笑裏藏刀的人很多,見財起意的還在其次,我固然不殺你,但照你這樣輕信一位陌生人,將利器交到別人手上,總會有一天遇上兇狠的人把你殺了!
阿玉被説得心膽俱寒,忙説一聲:是,小子受教了。
宋大娘微微一笑,運起內力一震,一柄軟搭搭的長劍就振的筆直!
左手輕彈劍身,發出鏘鏘的聲音,仔細察看劍柄,忽然面露喜容,自言自語道:正是繞指劍,正是繞指劍
把玩片刻,才對阿玉道:確是那武林共羨的寶劍,這支寶劍早就落在寒山獨孤老人之手,幾十年來正邪兩派喪命在這劍下的人已不知多少
阿玉詫道:邪派的人倒也罷了,正派的人為何也要被殺?
宋大娘道:獨孤老人的藝業可説是世無匹敵,尤其他無意中得到此劍更是如虎添翼,但是這個人個性孤僻,凡事是邪是正?全憑當時的愛憎而定。所以,他不但殺邪派人,也殺正派人,甚至於他親生女兒也要殺!
阿玉不覺驚叫起一聲:哎呀!
宋大娘笑道:這有甚麼出奇?你將來在江湖上行走多了,見事多了,心腸也硬了,那時便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異好了,跟我回去再説,這劍先還給你!
阿玉聽説獨孤老人居然連親生女兒也殺,錯愕得神魂有點顛倒,見那婦人叫他接劍,立即伸手上前。
哪知宋大娘突然臉色一寒,雙目兇光暴長,大叱一聲,繞指劍閃電般向阿玉身前削出。
阿玉驚得閃身疾退,幾乎撞折一棵樹!
他痛的幾乎直不起腰來,驚慌中往這森林破洞中往上一躍,踏上樹梢,叫道:你你
宋大娘也登上樹頂,縱聲大笑道:這時還你個甚麼?
阿玉真是又驚又急,他端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一位面目慈祥的婦人,居然會騙去他的寶劍,而且立刻反臉為敵。
宋大娘怎知迅速的一劍,竟不能傷害面前這位少年,因而微微一怔!喝一聲:再接老孃幾招!
腰肢一扭,仗劍飛步上前唰唰唰一連攻了幾劍。
阿玉借力轉身,連避幾劍,邊走邊喝道:宋大娘,你到底是假的還是真的?若不説個明白,恕我阿玉無禮了!
宋大娘吃吃笑道:誰不知道我叫做狠心宋大娘?你小子不服,還能怎的?
但他仍認為那婦人有意相試,因為方才宋大娘已再三對他説過江湖上各種奸詐的事件,若果真要吞沒他這支寶劍,早就該把自己一劍砍成兩段,何必費這多唇舌?
所以,宋大娘話已説明白,他現在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冷靜地站在樹端,凝神注視,好像在欣賞宋大娘的劍法,又像專看宋大娘如何進招。
宋大娘見阿玉不先發動攻勢,知他心裏仍是狐疑,不由得暗歎這少年無知,也暗自佩服這少年鎮定,又笑著喝一聲,道:怎不快點上來送死?
阿玉見她喝而不怒,也就笑笑道:正等著你來哩
雙臂向胸前一環,隱含幾個實在教人看不僅的招式,正是那獨孤老人小冊子上的武功。
宋大娘喝一聲:好。身形一晃,隨劍射出,一招射石沒羽
劍尖疾點阿玉的前額,未待招式用老,腕底一翻,化作急浪翻舟
轉攻下三路。
再一震玉腕,劍尖幻出一個圓圈,映日生輝,撲到阿玉胸前。
但那阿玉何等乖覺,他見宋大娘身形甫動,劍招已發,俱的虛招,心想:你這真是劈空劍!
索性動也不動,以靜待變。
要知高手對招全憑氣定神閒,敵未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制敵機先只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
阿玉對於宋大娘起手兩招,全不加以理會。
宋大娘見第三招玉鏡金花已快達對方胸前,他依然腳下不七不八,雙臂不動,不禁暗罵一聲:真是找死!
直待第三招的劍尖僅距胸前數寸,阿玉才突然上軀一折,斜走兩尺,單臂一揮,擊正繞指劍的劍身!
當地一聲響,那被宋大娘以內力抖得筆直的劍身,經這一擊,竟彎過一邊,右腕受震,寶劍幾乎脱掌飛去。
但她到底久經大敵,在這千鈞一髮的危機中,以劍身為軸,居然借一彈之力,飄出丈餘。
説起來還是阿玉心存忠厚,手下留情,要不然在宋大娘身子懸空的時候,雙臂併發,哪怕不把她立斃樹下?
再不然,揮臂擊劍的時候,另一條臂膀再向她背上一掃,也要把她打得腰斷骨折,五內崩裂,飛出十幾丈外。
這時,阿玉雖然一招得勢,卻不肯上前進招,只是笑説一聲:宋大娘,要不要再來一招?
雖僅是一招的接觸,宋大娘已知這少年果然身懷絕學,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尤其難得他那份不驕不縱,不亢不卑的神態,更使人欽佩心折,當下笑笑道:這裏不大好打,還是跟我來!
話聲一落,立即施展塞草如煙的輕功,踏葉飛奔。
阿玉心想:莫不是蕭老兒那套調虎離山的把戲又來了哼哼,難道我還怕你?
他曾經在九固山被蕭老者將他引開,致山寨被賊黨乘虛偷襲,死傷多人而深懷戒心。
但他這時只有一人,毋需顧慮,仍然跟後急追。
兩人身法都十分迅速,不消多時已走到樹林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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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見一塊空地上建有幾間茅屋。
阿玉恍然大悟,暗道:原來你帶我到這裏,打算倚多為勝,但我也不怕,雖然寶劍在你手上,劍鞘仍在我身上哩。
暗中以內力一振,那劍鞘果然也一樣能振得筆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擋得住那繞指劍的鋒利?
心想:只要不與繞指劍正面交鋒,能攻擊持劍的人,也一樣有效。
一念及此,心神大定,毫不猶豫隨著宋大娘飄落地面。
忽然一道紅影自茅屋裏奔出,即聞嬌呼一聲:娘,你們怎地來這麼快?我燉的山鴿還沒有爛透哩。
阿玉搞不清她母女耍甚麼玄虛?不禁愕然止步。
宋大娘忽然回身狂笑道:好小子,還要不要再打?
阿玉卻道:這裏就是惡魔嘴了?
宋大娘冷哼道:你自己看呢?
阿玉抬頭四望,極力回想一年之前,但是那天隆冬,又是風雪交加
在危急逃命時刻,一切都不甚清晰
而此刻風和日麗,萬里無雲,遠山近樹,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