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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讯录(1)

    鱼婉长着一双带笑的眼,外面的人都把她当成一个乖小孩,总是热诚而乐于助人,虽然不能依赖但可以使唤。唯有到了江日照这里,她却难得地有了坏小孩的习性,也许是因为江日照总是这样不安地望着她,仿佛揣测着她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鱼婉淡淡地和江日照闲扯着,问起他家里的事情。江日照说得很真挚而带劲,鱼婉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嗯嗯”地敷衍着,江日照看她这样,苦笑说:“算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要担心。”

    这一句鱼婉却听得很清楚,她整日在外面跑着,从迪厅跑到PUB,这个台子到那个台子,顶别人的班,谁的衣服破了坏了也是第一个找她借。男的,男的没有谁是真宠着她的,有时会有点稍纵即逝的心疼,也就仅此罢了。鱼婉在内心里却又把这一层意思严重化了,低下眼睛轻轻地对江日照说:“我活着全是为了别人。”

    江日照知道自己已经碰着了问题的关键,再靠近一步就可以知道鱼婉的身份了,就假装不经意地笑着问:

    “你说你到底是干吗的呀?”

    鱼婉说:“别人叫我干吗我就干吗。”

    “没劲。”江日照冷哼一声。

    她先是不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他和她走在一起,也注意到她看其他男人的眼光,和看他是完全不同的,而他们用眼神交换的内容,他也不是全然不懂……她要是防着他,江日照还好受一些。现在,等到江日照不迷恋她了,她又急急地笼络着他,用她笼络其他男人的招式。

    江日照忽然换了一副冷酷的嘴脸,仿佛从远处望着她似的,这就是鱼婉的弱点,她自己不知道,但是近她身的男人都能一眼就看到她的弱点。

    鱼婉被他盯得乱了心神,半真半假地恳求道:“我们不要这样好吧?男女之间本来是最容易相处的,可以聊很多话,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好像你给我看病似的。”江日照只是一笑,淡淡地把目光移开了——新一轮的《天才向前冲》开始了。

    鱼婉被他最后轻轻地瞟她这一下震了一惊,眼睛里好像荡过了一波的浪:他自以为能够掌控她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说浅了是默契,是心有灵犀。说穿了就是掌控和被掌控,并不是不爱,只是要比着谁更能猜透对方的心思,掌握对方的心神。她总以为自己是掌控着的一方,用那些装出的世故和清纯,她先前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地诱惑和控制着江日照。他俩的关系,她一直以为是她拉着他横冲直撞,路途中又突然撒开他的手,在一旁笑着看着。而他刚刚看她的那一眼,她却突然明白了:自己那些用心修炼的成果,全部被他看穿了,被他,被他们。他们却装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哄着她,骗着她。鱼婉只道他们是腻了,不知道自己全盘被哄骗掌控住了。

    鱼婉恨恨地用指甲用力掐着沙发上的绒线,心想:还好,我还够机灵,没有对他把自己全盘托出。她把线拽下来放在掌心里,心想:我决不能告诉他我的故事,让他好奇去吧。

    心里拿定了主意,鱼婉当下就打开了随身的手提包,缓慢地拨拉着整理。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着,江日照知道她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本来不想理的,但那个本子实在花哨,忍不住把它抢过来看。

    那是一本通讯录,上面贴满了凸起的卡通贴画和鱼婉对着镜头搔首噘嘴的大头贴,满满当当地没有一点儿空地,它是鱼婉的化妆镜,是鱼婉的房间,是鱼婉的生活被切割成了一个很小的空间,放在手心。

    江日照的手沉沉的。江日照想:要是鱼婉的生活就是自己看到的这样就好了,他可以从里至外透彻地看,不像现在,他只能自己在这里无能为力一团乱麻地猜想,而他也只能越想越坏,越想越绝望。

    江日照随意地翻了一下,发现本子已经快记完了,里面足足记了几百个名字。江日照还没有细看,本子就被鱼婉抢走了,江日照有些不悦地问:“这记的都是谁的电话呀?”

    鱼婉摩擦着她的本子,说:“我的通讯录最奇怪了,既记着像你们这样的人的电话,也记着《天才向前冲》主持人的电话。”

    江日照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继续追问道:“那你怎么会有他的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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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讯录(2)

    鱼婉很疲倦地笑了一下,又是这样,江日照又只能从她的神情里胡乱地猜着。他又往坏处想了。鱼婉看他紧紧地抿着嘴,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参加节目的事情,宽慰他说:“我下去给他打个电话,求他让你参加……你会是天才的,不仅会是《天才向前冲》里面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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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杀了你”

    鱼婉在自己的包里意外地发现了两包浓缩奶粉,她马上冲给夏锦落三人喝。喝完了奶粉,各人回各人的床和地铺。

    夏锦落睡在最靠近门的地方,她一个滚身就可以碰到门。满嘴的奶香,夏锦落睡不着觉,想用指头在地上摸一指头灰,但是现在穿着好看的衣服,不能随便把灰抹到衣服上了。她就只好用手拨弄门缝里透出的薄片状的灯光。渐渐地,她闭上眼睛,黑暗中好像看见到处闪烁、到处闪躲的不规则图形。

    过了不久,地板传来一阵震动,夏锦落醒了,听到隔壁房东家的争吵,有哭泣声,不真切的恳求声。夏锦落滚到门板旁边听着,一点点小声音都把她吓得颤抖不止,她必须花好长的时间来抑止自己的战栗——直至下一次的颤抖。终于,动静越来越小,马上就要消失了。忽然,传来房东太太带着哭腔的怒吼:

    “我要杀了你!”

    夏锦落的恐惧委实汹涌,她流出了一滴眼泪,她还以为那是她的恐惧过于饱满丰盛而渗出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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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病是自己熏陶出来的

    鱼婉生病了,并且一生病就有绝症的心境和趋势。她躺在靠窗的床上,床是江日照和占乃钞合伙抬到窗边的。他们抬床时,她甚至还躺在床上,她感到了他们轻轻地抬起放下的力道,觉得自己被这种力道深深感动。

    以将死之人特有眼神,鱼婉望向炎炎夏日。她并不担心自己死掉,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掉,她死的时间不会是现在,她的死法也不是病死。她也不担心自己变丑了,因为外面没有等她的人。所以她病得无忧无虑,她的病是自己熏陶出来的,是为了能够在江日照这里一直待下去。

    江日照唤她回神:“你看这样搭配行不行?”

    他今天要参加节目,所以要打扮得好看一点,他试了自己的全部衣服,占乃钞的全部衣服和夏锦落的一部分衣服。

    他现在穿着占乃钞的墨绿色T恤,他比占乃钞要高一些,虽然看起来很挺拔精神,但是看久了还是会看出些端倪。裤子……是夏锦落的。不过夏锦落没有穿过,是她昨天带回来的一大包衣服里面的,是一件奶黄色的灯芯绒长裤,本来是略带紧身的款式,但是江日照腿很细,穿起来两条腿带有肃杀之气。鞋子终于是江日照自己的,是他最得意的一双鞋,一双透气轻便跑鞋,牌子很著名。

    终于,鱼婉反复打量之后,对他这身打扮也笑眯眯地赞赏,这身衣服终于得到了全部人员的一致首肯。

    江日照半跪在鱼婉床前,说:“你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呢?”

    鱼婉说:“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一起来刚下床就晕倒了。你也看到了,还是夏锦落先发现的,然后我就开始吐,头也特别疼。”

    “那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录节目了?”

    鱼婉说:“真的不行了。没事儿的,我又打了一个电话和他们确定了,你去了就到电视台门口,主持人领你进去,如果主持人没来的话,你就再等一等。打车去吧,车马费电视台报销。”

    他走了。鱼婉有一瞬间想伸手抓住他,但只抓住了一手的阳光。鱼婉觉得那简直是像什么活的东西,松手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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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的故事

    夏锦落被迫留下来照顾鱼婉,免得她喝不到水或者突然晕倒什么的。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大老婆被迫为小妾铺床——现在,夏锦落仍然认为铺床是所有家务劳动中最屈辱的一件——的怨恨之情,她只是感觉很无助,不知道该和鱼婉说什么好。

    她端坐在鱼婉的床边,看着她用手卷着自己的头发,或是查看自己的发梢有没有分叉。“你是不是怀孕了?”夏锦落问。

    鱼婉娇嗔道:“哪有?”“哦。”

    没过多长时间,鱼婉就换了一种正常的声调,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怀孕了。嘴里酸不拉叽的,大概是胃里长期没有东西消化了,但检查出来要是怀孕,我也心服口服。”

    夏锦落说:“那你打算生下来吗?”

    鱼婉又恢复了娇嗔:“喂!人家没有怀孕啦。”

    没过多长时间,又无可奈何撇撇嘴地说:“如果真的怀孕的话……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选择。”

    夏锦落本来是想鱼婉忧愁的,看到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反而又后悔了,急急忙忙地转换话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我喜欢江日照,但是他喜欢你,不喜欢我耶。”

    鱼婉看她一眼,难得她还有为自己打气的心。鱼婉就真的打起精神应付她,她双手合十衬在耳腮,挤出卡通人物嗲嗲的声音说:“我喜欢头发软软,皮肤很好的男生,一米八四算理想身高……”

    “啊,我知道了,你喜欢XXX。”

    “对啊就是,就是那型的。我家里以前有他的海报,我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吻他一遍。”

    夏锦落说:“亲海报还好,千万不要亲电脑屏幕,嘴唇会被电到。”

    鱼婉灿烂地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啊!我的心情好多了。”这次却轮着夏锦落诧异和佩服了:怀孕疑云竟然这么快就抛之脑后。要是换成自己……夏锦落阻止了自己继续想,并且提醒自己:永远永远不要把鱼婉的命运往自己的身上套。

    鱼婉端详了夏锦落一阵儿,说:

    “你变漂亮了耶。”

    夏锦落说:“你为什么发现了?”鱼婉困惑,夏锦落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发现的是你?”

    鱼婉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夏锦落呆了一会儿,说:“对不起,这不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一天前,我变漂亮之前我想对你说什么?我想对你说:‘你漂亮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和我一样丑啊!’最让我高兴的是,我再也不是会说这样话的女生了。你可能无法体会我这样的心情吧,我猜想你就是一路漂亮过来的女生,没有丑姑娘的辛酸。”

    鱼婉点点头说:“嗳。”夏锦落没料想到鱼婉一点儿客套都没有,也就低了头不说话。

    夏锦落自以为是个表情很少的人,但在外人看来,她的喜怒很容易表现在脸上。现在,她就活像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低着头静静地窝囊。鱼婉突然很想告诉她自己的故事,想得要命。那个故事就在她腮帮子里冲撞着,她无数次想象着讲述自己的故事,有时想象着对一个英俊和善、眼里常含泪水的好青年讲;有时想象对着一个戴墨镜的黑帮大哥讲;大多数时候是想象对着自己未来的老公讲,从没想象过是在这个场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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