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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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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訊錄(1)

    魚婉長着一雙帶笑的眼,外面的人都把她當成一個乖小孩,總是熱誠而樂於助人,雖然不能依賴但可以使喚。唯有到了江日照這裏,她卻難得地有了壞小孩的習性,也許是因為江日照總是這樣不安地望着她,彷彿揣測着她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

    魚婉淡淡地和江日照閒扯着,問起他家裏的事情。江日照説得很真摯而帶勁,魚婉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只是“嗯嗯”地敷衍着,江日照看她這樣,苦笑説:“算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要擔心。”

    這一句魚婉卻聽得很清楚,她整日在外面跑着,從迪廳跑到PUB,這個台子到那個台子,頂別人的班,誰的衣服破了壞了也是第一個找她借。男的,男的沒有誰是真寵着她的,有時會有點稍縱即逝的心疼,也就僅此罷了。魚婉在內心裏卻又把這一層意思嚴重化了,低下眼睛輕輕地對江日照説:“我活着全是為了別人。”

    江日照知道自己已經碰着了問題的關鍵,再靠近一步就可以知道魚婉的身份了,就假裝不經意地笑着問:

    “你説你到底是幹嗎的呀?”

    魚婉説:“別人叫我幹嗎我就幹嗎。”

    “沒勁。”江日照冷哼一聲。

    她先是不把他當成一個男人看,他和她走在一起,也注意到她看其他男人的眼光,和看他是完全不同的,而他們用眼神交換的內容,他也不是全然不懂……她要是防着他,江日照還好受一些。現在,等到江日照不迷戀她了,她又急急地籠絡着他,用她籠絡其他男人的招式。

    江日照忽然換了一副冷酷的嘴臉,彷彿從遠處望着她似的,這就是魚婉的弱點,她自己不知道,但是近她身的男人都能一眼就看到她的弱點。

    魚婉被他盯得亂了心神,半真半假地懇求道:“我們不要這樣好吧?男女之間本來是最容易相處的,可以聊很多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好像你給我看病似的。”江日照只是一笑,淡淡地把目光移開了——新一輪的《天才向前衝》開始了。

    魚婉被他最後輕輕地瞟她這一下震了一驚,眼睛裏好像蕩過了一波的浪:他自以為能夠掌控她了!

    男女之間的關係説淺了是默契,是心有靈犀。説穿了就是掌控和被掌控,並不是不愛,只是要比着誰更能猜透對方的心思,掌握對方的心神。她總以為自己是掌控着的一方,用那些裝出的世故和清純,她先前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地誘惑和控制着江日照。他倆的關係,她一直以為是她拉着他橫衝直撞,路途中又突然撒開他的手,在一旁笑着看着。而他剛剛看她的那一眼,她卻突然明白了:自己那些用心修煉的成果,全部被他看穿了,被他,被他們。他們卻裝出一副神魂顛倒的樣子哄着她,騙着她。魚婉只道他們是膩了,不知道自己全盤被哄騙掌控住了。

    魚婉恨恨地用指甲用力掐着沙發上的絨線,心想:還好,我還夠機靈,沒有對他把自己全盤托出。她把線拽下來放在掌心裏,心想:我決不能告訴他我的故事,讓他好奇去吧。

    心裏拿定了主意,魚婉當下就打開了隨身的手提包,緩慢地撥拉着整理。從裏面翻出來一個小本子,一頁一頁地翻着,江日照知道她是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本來不想理的,但那個本子實在花哨,忍不住把它搶過來看。

    那是一本通訊錄,上面貼滿了凸起的卡通貼畫和魚婉對着鏡頭搔首噘嘴的大頭貼,滿滿當當地沒有一點兒空地,它是魚婉的化妝鏡,是魚婉的房間,是魚婉的生活被切割成了一個很小的空間,放在手心。

    江日照的手沉沉的。江日照想:要是魚婉的生活就是自己看到的這樣就好了,他可以從裏至外透徹地看,不像現在,他只能自己在這裏無能為力一團亂麻地猜想,而他也只能越想越壞,越想越絕望。

    江日照隨意地翻了一下,發現本子已經快記完了,裏面足足記了幾百個名字。江日照還沒有細看,本子就被魚婉搶走了,江日照有些不悦地問:“這記的都是誰的電話呀?”

    魚婉摩擦着她的本子,説:“我的通訊錄最奇怪了,既記着像你們這樣的人的電話,也記着《天才向前衝》主持人的電話。”

    江日照顯然不滿意她的答案,繼續追問道:“那你怎麼會有他的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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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訊錄(2)

    魚婉很疲倦地笑了一下,又是這樣,江日照又只能從她的神情裏胡亂地猜着。他又往壞處想了。魚婉看他緊緊地抿着嘴,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參加節目的事情,寬慰他説:“我下去給他打個電話,求他讓你參加……你會是天才的,不僅會是《天才向前衝》裏面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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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殺了你”

    魚婉在自己的包裏意外地發現了兩包濃縮奶粉,她馬上衝給夏錦落三人喝。喝完了奶粉,各人回各人的牀和地鋪。

    夏錦落睡在最靠近門的地方,她一個滾身就可以碰到門。滿嘴的奶香,夏錦落睡不着覺,想用指頭在地上摸一指頭灰,但是現在穿着好看的衣服,不能隨便把灰抹到衣服上了。她就只好用手撥弄門縫裏透出的薄片狀的燈光。漸漸地,她閉上眼睛,黑暗中好像看見到處閃爍、到處閃躲的不規則圖形。

    過了不久,地板傳來一陣震動,夏錦落醒了,聽到隔壁房東家的爭吵,有哭泣聲,不真切的懇求聲。夏錦落滾到門板旁邊聽着,一點點小聲音都把她嚇得顫抖不止,她必須花好長的時間來抑止自己的戰慄——直至下一次的顫抖。終於,動靜越來越小,馬上就要消失了。忽然,傳來房東太太帶着哭腔的怒吼:

    “我要殺了你!”

    夏錦落的恐懼委實洶湧,她流出了一滴眼淚,她還以為那是她的恐懼過於飽滿豐盛而滲出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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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病是自己薰陶出來的

    魚婉生病了,並且一生病就有絕症的心境和趨勢。她躺在靠窗的牀上,牀是江日照和佔乃鈔合夥抬到窗邊的。他們抬牀時,她甚至還躺在牀上,她感到了他們輕輕地抬起放下的力道,覺得自己被這種力道深深感動。

    以將死之人特有眼神,魚婉望向炎炎夏日。她並不擔心自己死掉,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死掉,她死的時間不會是現在,她的死法也不是病死。她也不擔心自己變醜了,因為外面沒有等她的人。所以她病得無憂無慮,她的病是自己薰陶出來的,是為了能夠在江日照這裏一直待下去。

    江日照喚她回神:“你看這樣搭配行不行?”

    他今天要參加節目,所以要打扮得好看一點,他試了自己的全部衣服,佔乃鈔的全部衣服和夏錦落的一部分衣服。

    他現在穿着佔乃鈔的墨綠色T恤,他比佔乃鈔要高一些,雖然看起來很挺拔精神,但是看久了還是會看出些端倪。褲子……是夏錦落的。不過夏錦落沒有穿過,是她昨天帶回來的一大包衣服裏面的,是一件奶黃色的燈芯絨長褲,本來是略帶緊身的款式,但是江日照腿很細,穿起來兩條腿帶有肅殺之氣。鞋子終於是江日照自己的,是他最得意的一雙鞋,一雙透氣輕便跑鞋,牌子很著名。

    終於,魚婉反覆打量之後,對他這身打扮也笑眯眯地讚賞,這身衣服終於得到了全部人員的一致首肯。

    江日照半跪在魚婉牀前,説:“你怎麼一下子就病了呢?”

    魚婉説:“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一起來剛下牀就暈倒了。你也看到了,還是夏錦落先發現的,然後我就開始吐,頭也特別疼。”

    “那你真的不能陪我去錄節目了?”

    魚婉説:“真的不行了。沒事兒的,我又打了一個電話和他們確定了,你去了就到電視台門口,主持人領你進去,如果主持人沒來的話,你就再等一等。打車去吧,車馬費電視台報銷。”

    他走了。魚婉有一瞬間想伸手抓住他,但只抓住了一手的陽光。魚婉覺得那簡直是像什麼活的東西,鬆手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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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的故事

    夏錦落被迫留下來照顧魚婉,免得她喝不到水或者突然暈倒什麼的。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大老婆被迫為小妾鋪牀——現在,夏錦落仍然認為鋪牀是所有家務勞動中最屈辱的一件——的怨恨之情,她只是感覺很無助,不知道該和魚婉説什麼好。

    她端坐在魚婉的牀邊,看着她用手卷着自己的頭髮,或是查看自己的髮梢有沒有分叉。“你是不是懷孕了?”夏錦落問。

    魚婉嬌嗔道:“哪有?”“哦。”

    沒過多長時間,魚婉就換了一種正常的聲調,説:“説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懷孕了。嘴裏酸不拉嘰的,大概是胃裏長期沒有東西消化了,但檢查出來要是懷孕,我也心服口服。”

    夏錦落説:“那你打算生下來嗎?”

    魚婉又恢復了嬌嗔:“喂!人家沒有懷孕啦。”

    沒過多長時間,又無可奈何撇撇嘴地説:“如果真的懷孕的話……對我來説,也沒有什麼選擇。”

    夏錦落本來是想魚婉憂愁的,看到自己的目的達成了,反而又後悔了,急急忙忙地轉換話題:“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呢?我喜歡江日照,但是他喜歡你,不喜歡我耶。”

    魚婉看她一眼,難得她還有為自己打氣的心。魚婉就真的打起精神應付她,她雙手合十襯在耳腮,擠出卡通人物嗲嗲的聲音説:“我喜歡頭髮軟軟,皮膚很好的男生,一米八四算理想身高……”

    “啊,我知道了,你喜歡XXX。”

    “對啊就是,就是那型的。我家裏以前有他的海報,我每天睡覺之前都要吻他一遍。”

    夏錦落説:“親海報還好,千萬不要親電腦屏幕,嘴唇會被電到。”

    魚婉燦爛地一笑,然後深吸一口氣,説:“啊!我的心情好多了。”這次卻輪着夏錦落詫異和佩服了:懷孕疑雲竟然這麼快就拋之腦後。要是換成自己……夏錦落阻止了自己繼續想,並且提醒自己:永遠永遠不要把魚婉的命運往自己的身上套。

    魚婉端詳了夏錦落一陣兒,説:

    “你變漂亮了耶。”

    夏錦落説:“你為什麼發現了?”魚婉困惑,夏錦落繼續説:“我的意思是説,為什麼發現的是你?”

    魚婉説:“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夏錦落呆了一會兒,説:“對不起,這不是我想跟你説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一天前,我變漂亮之前我想對你説什麼?我想對你説:‘你漂亮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和我一樣醜啊!’最讓我高興的是,我再也不是會説這樣話的女生了。你可能無法體會我這樣的心情吧,我猜想你就是一路漂亮過來的女生,沒有醜姑娘的辛酸。”

    魚婉點點頭説:“噯。”夏錦落沒料想到魚婉一點兒客套都沒有,也就低了頭不説話。

    夏錦落自以為是個表情很少的人,但在外人看來,她的喜怒很容易表現在臉上。現在,她就活像別人打了一巴掌一樣,低着頭靜靜地窩囊。魚婉突然很想告訴她自己的故事,想得要命。那個故事就在她腮幫子裏衝撞着,她無數次想象着講述自己的故事,有時想象着對一個英俊和善、眼裏常含淚水的好青年講;有時想象對着一個戴墨鏡的黑幫大哥講;大多數時候是想象對着自己未來的老公講,從沒想象過是在這個場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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