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见犹怜
三个人,歪歪斜斜的,围拢了上来。
无情依然端坐在轮椅上。
他的目光很寒。
他的脸色发青。
看去很冷。
很静。
寒。
●
定?
不然。
他心正乱。
他实在太生气。
他介意那些话。
无情仍然趺坐在轮椅上。
一个人,看来很镇定,面对着来人。
●
其实,这蔡卞家的二位少爷,一直都想对无情动手,一直都想除掉无情。
他们要对付无情的原因不外是:
一,他们知道父执辈行事使权,常受诸葛小花在主上面前,诸多阻挠。
二,他们情知凭他们之力,是斗不过诸葛的,但伤害了无情,就能伤了诸葛的心。
三,他们对无情本来就看不顺眼:无情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也不与他们玩在一道。无情静若处子,让他们摸不着底细。他们讨厌这么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却让武功智慧都深不可测的诸葛肯花时间悉心调教,而蔡京兄弟几度送厚礼恳请诸葛教授他们的子弟,均给婉拒了。——这连走都走不动的窝囊废,凭什么有这等礼遇!
他们觉得不平。
不甘心。
所以就更看无情不顺眼。
他们早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只是苦无时机而已。
无情很少出来,多留在“一点堂”。
“一点堂”中,就算诸葛不常在,哥舒懒残也必在,不然,大石公也一定在。
可是,南方叛变告急,大石公急早也赶去朝会急议。
这正是好时机:他们本就是挑衅而来的。
何况,他们打从心里,不知怎的,竟有点害怕这行不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
——这感觉很奇怪,很没来由,甚至不可理喻。
他们怕他作甚!?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连行路都有困难!
可是他们就是:
有点怕!
此外,他们更讨厌无情的是一个不便宣之以口的理由——
但打从他们的心里都不得不默认的理由:
那是因为无情的样子太好看了。
●
那不只是清。
不只是俊。
不光是姣好。
也不仅是帅。
而是清奇俊秀,我是犹怜。
——虽然犹怜,可是,却仍是让人有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悚也寒。一如无情自己对女子的想望:“峰攒雪剑,水挂冰帘,树倚飞藤,夕照孤烟”,虽然奇绝,但亦如百年孤寂,红炉小雪。
美得不可亲近。
难以接近。
容易灭绝。
●
故而,越是难以接近,他们越是要接近它,摧毁它,粉碎它。
这些纨绔子弟就是这种想法。
他们现在就找借口和时机,往这种想法逼进。
摧毁。
破环。
扼杀。
——而后快之。
●
三人走近他面前,两前一后。
蔡奄较年长,齿牙问道:“她是谁?我看,挺标致的。”
蔡摘较年少,吱牙道:“咦?怎么溜了!把她献了给你家爷俩,这私通之事呢,可以不追究。”
无情冷着脸,没有作声。
蔡摘东张西望一会,用手扳住月牙窗棂,窜上去几次,往里边张了张,望了望,目光巡峻几回,都不见鹄的,落下来时,一脸恨意:“看来是溜掉了!”
无情听了,心中一舒。
蔡摘仍不甘心,用力在墙角踢了两脚,骂道:“我且折了这墙,看那美娘儿还躲到那儿去躲咱家的吊儿!”
家丁这时忙恭身,道:“这墙后……好象相公爷的宅子,拆这墙好像不太好吧。”
“什么相公爷,还不是大表哥!”蔡摘转过身来,对无情狠狠地道:“那你负责把美娘儿交出来,不然,我砍了你的狗头,自这窗口儿扔进去!哎唷唷!”
这“哎唷唷”之声,并不是故意要吓唬无情。
而是他刚才用劲去踢墙脚,喝不倒,力道反震,他的脚尖自是又庳又痛,忍不住叫了几声,就像狼嗥一般,对着无情一个劲儿的吼。
无情让他咆哮。
任他吼。
过了一会,蔡摘住了声,毕竟,脚趾那痛已消减了一些了,他转首向那家丁:
“他不光是瘸子,也是聋子?”
那家丁臂肌贲腾,脸肉横生,却一脸涎着卑微阿谀的笑容:
“小人见过他和诸葛先生说话,也见过他跟大少爷答过话,还有闭户师爷也跟他应答过:他没有聋。”
“没有聋?”蔡摘怪不信的托着下巴,打量无情,还用脚踢了踢无情的轮子,“我的话他一句都听不见?”
“我说他是个残废,站不起来的残废!”蔡奄执着马鞭,沉声道:“他不单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我说的!”
蔡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喂,没脚鸟儿!聋子!哑巴!快写下那骚娘儿在那儿可以找她,少爷我就饶了你,不教你喝尿!”
说着他又狐疑了起来:“——这家伙不是双手都废了吧?”
蔡奄狰狞地道:“我看不如我们替他废了吧!”
无情还是没有作声。
他知道已事无善了。
他非要出手不可。
如果出手败了,则不堪设想。
就自胜了,也颇为可虞。
——蔡家的人,毕竟开罪不得的。
可是,他可全无能力去控制杀伤的程度,那么,只有任人伤杀了!
这就是两难式的处境。
甚至,这是他第二次正式作战。
可是,就得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贵胄少爷、保镖。
——以及,不伤人则已必伤重,伤人则必然罪重的局面!
●
蔡摘这时已忍无可忍,忽然拔出一把金锷银把鱼鳞刀,啸道:“你再不说话,我一片一片宰你!”
蔡奄沉声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不说话,就死。”
无情看了看蔡奄。
又看看蔡摘。
然后,双手平放在轮椅的把手上,终于说了一句话。
话只有一个字:
“走!”
第十二章 走!
走!
●
——走!?
蔡摘与蔡奄面面相觑。
“走!?”
这就是无情跟他们说的话!?
而且就只有一个字:
走!?
●
他竟敢叫他们走!?
——这个残废的竟叫他们走!
●
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他们所闻的。
所以两人相顾骇然。
然后:
失笑。
●
开始是窃笑。
后来是大笑。
到最后更狂笑不已。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嘲笑,以及讪笑。
笑他不自量力。
笑他自寻死路。
笑他说了句不知死活的话。
笑他讲了个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遇上什么后果的字!
而他们两兄弟,是那种为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会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人。
何况这家伙居然敢叫他们“走”!
——赶他们走!
●
蔡奄笑够了,陡然止笑,青筋现颊。
无情不笑。
他冷冷静静的坐在那儿,任由他们笑。
他甚至没有反应。
没有表情。
蔡奄看着他,颏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动着,忽然用手在空中一切,叱道:
“杀了!”
●
就在无情说那一个字的时候,那家丁想劝止,他可不想这样貌好看的残废枉死在这儿。
——这少年死了,以后在诸葛先生面前,也不太好交待。
尽管蔡家实力,权倾天下,但对身怀绝技,又在圣上面前说得了几句话的诸葛小花,还是有几分惮忌的。
但他已来不及阻止。
无情已说了那句话。
那个字:
走!
就在蔡奄下那一道命令之前,那家丁也想把气氛弄好一些,或者,狠狠的把无情揍一顿了事。
只要两位少年能出一口气,不出人命已算是好运气了。
可是一切已来不及了。
蔡奄已下了决杀令。
——在蔡府,你不听蔡奄的令只有送了自己的命!
这家丁其实也是位武林人物,亦是位高手——只不过,当武林人也得要吃饭养家活儿的,当武师更是要在刀尖上冒血的,机缘巧合下,他得贵人引进,宁可在蔡府里当护院,风险可小多了,而且丰衣足食,威震四方——说真的,谁敢招惹蔡少保家的人?那怕只跟蔡家沾上一些些、一微微、一点点儿的关系的人!
这家丁巴不得守在这儿安乐窝里不走。
唯一过不去的是:在这儿做事要厚颜无耻,主子凌辱,决不吭声,另外,还得常常要做伤天害理的事。
像现在这件事:肯定不伤天,也在道理上站不住脚。
他习武强身,可不是要伤害残废弱者的!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选择?
——一个人没有选择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只好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然后找到一个借口来安慰自己。
现在,这位家丁、护院,外号“抬头龙”,原名邬燊乔,既然少主下了“决杀令”,他也只有动手了:
谁教这厮不知好歹!
——竟敢叫两位少爷:“走”!?
(那是找死嘛!)
——这就是邬燊乔的理由。
他厚颜动手的借口!
●
每个人出手,都有他的理由,他的借口!
邬燊乔大喝一声:“看打!”海碗大的拳头,进步逼桥,一出手就打向无情的左肩!
拳未至,拳风已激起了无情的衣衽。
就在这一刹间,蔡奄已出手,他陡地掣鞭在右手,短鞭卷起鞭影如魅,破空“嘞”的一声,劈扫向无情脸面!
也在同一刹间,蔡摘已掩至无情的后头。
他也掣刀在手。
无情一后退,他就搠他一刀。
——就算无情不退后,他也会自后头砍他一刀。
听说,在后面给人砍断了头的人,纵变作鬼魂来找人报仇,也认不出仇人的!
一下子,三人同时夹击无情!
——一个连站立能耐都没有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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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没有动。
他望定邬燊乔和他的拳头。
突然,他双手出手,中拇指各一弹,两道精光,陡地打入蔡奄左目之中、右手掌心!
蔡奄怪叫一声,掩目,踣地,手中鞭脱手飞出,不知落到那儿去了。
然后,无情霍然回首。
一回头,就跟蔡摘打个照面。
蔡摘一愕。
无情双臂一振。
蔡摘一惊,但并无异状,蔡摘再不放过时机,一刀砍下!
无情脸色一寒,双袖一震,“嗖嗖”二声,两颗铁弹,啪啪打在蔡摘身上!
蔡摘惨叫一声,仰天倒下。
无情再陡然回转过身子,邬燊乔的拳,刚刚打到他的胸前。
无情望定邬燊乔。
他没有躲,不避,甚至连眼也不眨。
邬燊乔只觉得自己宛似冬天掉落到深潭里,澈骨的寒到骨子里去。
那一拳,就凝结在那儿,再也打不下去了,只冷汗涔涔下。
无情道:“走!”
还是那句话。
还是那个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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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邬燊乔也无可选择。
那一拳脚,可再也打不下去了。
他还要活命。
他只有走。
——扶着两个受伤惨叫的血人离去,对他而言,也是件千辛万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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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燊乔扶走那两个“伤残人士”之后,无情才宁定下心绪:刚才,在回首应敌之际,袖中的两件钢棱镖,并没有如期发出来,后来他及时用铁弹解围,但他身上已再无暗器了,那护院真的打下那一拳,他可不一定能应付得过去。
幸亏他还是给慑住了。
走了。
——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