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見猶憐
三個人,歪歪斜斜的,圍攏了上來。
無情依然端坐在輪椅上。
他的目光很寒。
他的臉色發青。
看去很冷。
很靜。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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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不然。
他心正亂。
他實在太生氣。
他介意那些話。
無情仍然趺坐在輪椅上。
一個人,看來很鎮定,面對著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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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蔡卞家的二位少爺,一直都想對無情動手,一直都想除掉無情。
他們要對付無情的原因不外是:
一,他們知道父執輩行事使權,常受諸葛小花在主上面前,諸多阻撓。
二,他們情知憑他們之力,是鬥不過諸葛的,但傷害了無情,就能傷了諸葛的心。
三,他們對無情本來就看不順眼:無情不跟他們同流合汙,也不與他們玩在一道。無情靜若處子,讓他們摸不著底細。他們討厭這麼一個不良於行的人,卻讓武功智慧都深不可測的諸葛肯花時間悉心調教,而蔡京兄弟幾度送厚禮懇請諸葛教授他們的子弟,均給婉拒了。——這連走都走不動的窩囊廢,憑什麼有這等禮遇!
他們覺得不平。
不甘心。
所以就更看無情不順眼。
他們早欲除之而後快。
他們只是苦無時機而已。
無情很少出來,多留在“一點堂”。
“一點堂”中,就算諸葛不常在,哥舒懶殘也必在,不然,大石公也一定在。
可是,南方叛變告急,大石公急早也趕去朝會急議。
這正是好時機:他們本就是挑釁而來的。
何況,他們打從心裡,不知怎的,竟有點害怕這行不得、站都站不起來的少年。
——這感覺很奇怪,很沒來由,甚至不可理喻。
他們怕他作甚!?
——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連行路都有困難!
可是他們就是:
有點怕!
此外,他們更討厭無情的是一個不便宣之以口的理由——
但打從他們的心裡都不得不默認的理由:
那是因為無情的樣子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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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只是清。
不只是俊。
不光是姣好。
也不僅是帥。
而是清奇俊秀,我是猶憐。
——雖然猶憐,可是,卻仍是讓人有一種青鋒劃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慄,不悚也寒。一如無情自己對女子的想望:“峰攢雪劍,水掛冰簾,樹倚飛藤,夕照孤煙”,雖然奇絕,但亦如百年孤寂,紅爐小雪。
美得不可親近。
難以接近。
容易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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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越是難以接近,他們越是要接近它,摧毀它,粉碎它。
這些紈絝子弟就是這種想法。
他們現在就找藉口和時機,往這種想法逼進。
摧毀。
破環。
扼殺。
——而後快之。
●
三人走近他面前,兩前一後。
蔡奄較年長,齒牙問道:“她是誰?我看,挺標緻的。”
蔡摘較年少,吱牙道:“咦?怎麼溜了!把她獻了給你家爺倆,這私通之事呢,可以不追究。”
無情冷著臉,沒有作聲。
蔡摘東張西望一會,用手扳住月牙窗欞,竄上去幾次,往裡邊張了張,望了望,目光巡峻幾回,都不見鵠的,落下來時,一臉恨意:“看來是溜掉了!”
無情聽了,心中一舒。
蔡摘仍不甘心,用力在牆角踢了兩腳,罵道:“我且折了這牆,看那美孃兒還躲到那兒去躲咱家的吊兒!”
家丁這時忙恭身,道:“這牆後……好象相公爺的宅子,拆這牆好像不太好吧。”
“什麼相公爺,還不是大表哥!”蔡摘轉過身來,對無情狠狠地道:“那你負責把美孃兒交出來,不然,我砍了你的狗頭,自這窗口兒扔進去!哎唷唷!”
這“哎唷唷”之聲,並不是故意要嚇唬無情。
而是他剛才用勁去踢牆腳,喝不倒,力道反震,他的腳尖自是又庳又痛,忍不住叫了幾聲,就像狼嗥一般,對著無情一個勁兒的吼。
無情讓他咆哮。
任他吼。
過了一會,蔡摘住了聲,畢竟,腳趾那痛已消減了一些了,他轉首向那家丁:
“他不光是瘸子,也是聾子?”
那家丁臂肌賁騰,臉肉橫生,卻一臉涎著卑微阿諛的笑容:
“小人見過他和諸葛先生說話,也見過他跟大少爺答過話,還有閉戶師爺也跟他應答過:他沒有聾。”
“沒有聾?”蔡摘怪不信的託著下巴,打量無情,還用腳踢了踢無情的輪子,“我的話他一句都聽不見?”
“我說他是個殘廢,站不起來的殘廢!”蔡奄執著馬鞭,沉聲道:“他不單是個聾子,還是個啞巴!——我說的!”
蔡摘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喂,沒腳鳥兒!聾子!啞巴!快寫下那騷孃兒在那兒可以找她,少爺我就饒了你,不教你喝尿!”
說著他又狐疑了起來:“——這傢伙不是雙手都廢了吧?”
蔡奄猙獰地道:“我看不如我們替他廢了吧!”
無情還是沒有作聲。
他知道已事無善了。
他非要出手不可。
如果出手敗了,則不堪設想。
就自勝了,也頗為可虞。
——蔡家的人,畢竟開罪不得的。
可是,他可全無能力去控制殺傷的程度,那麼,只有任人傷殺了!
這就是兩難式的處境。
甚至,這是他第二次正式作戰。
可是,就得面對三個如狼似虎的貴胄少爺、保鏢。
——以及,不傷人則已必傷重,傷人則必然罪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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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摘這時已忍無可忍,忽然拔出一把金鍔銀把魚鱗刀,嘯道:“你再不說話,我一片一片宰你!”
蔡奄沉聲道:“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不說話,就死。”
無情看了看蔡奄。
又看看蔡摘。
然後,雙手平放在輪椅的把手上,終於說了一句話。
話只有一個字:
“走!”
第十二章 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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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蔡摘與蔡奄面面相覷。
“走!?”
這就是無情跟他們說的話!?
而且就只有一個字:
走!?
●
他竟敢叫他們走!?
——這個殘廢的竟叫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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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他們所聞的。
所以兩人相顧駭然。
然後:
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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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是竊笑。
後來是大笑。
到最後更狂笑不已。
——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嘲笑,以及訕笑。
笑他不自量力。
笑他自尋死路。
笑他說了句不知死活的話。
笑他講了個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遇上什麼後果的字!
而他們兩兄弟,是那種為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都會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人。
何況這傢伙居然敢叫他們“走”!
——趕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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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奄笑夠了,陡然止笑,青筋現頰。
無情不笑。
他冷冷靜靜的坐在那兒,任由他們笑。
他甚至沒有反應。
沒有表情。
蔡奄看著他,頦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動著,忽然用手在空中一切,叱道:
“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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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無情說那一個字的時候,那家丁想勸止,他可不想這樣貌好看的殘廢枉死在這兒。
——這少年死了,以後在諸葛先生面前,也不太好交待。
儘管蔡家實力,權傾天下,但對身懷絕技,又在聖上面前說得了幾句話的諸葛小花,還是有幾分憚忌的。
但他已來不及阻止。
無情已說了那句話。
那個字:
走!
就在蔡奄下那一道命令之前,那家丁也想把氣氛弄好一些,或者,狠狠的把無情揍一頓了事。
只要兩位少年能出一口氣,不出人命已算是好運氣了。
可是一切已來不及了。
蔡奄已下了決殺令。
——在蔡府,你不聽蔡奄的令只有送了自己的命!
這家丁其實也是位武林人物,亦是位高手——只不過,當武林人也得要吃飯養家活兒的,當武師更是要在刀尖上冒血的,機緣巧合下,他得貴人引進,寧可在蔡府裡當護院,風險可小多了,而且豐衣足食,威震四方——說真的,誰敢招惹蔡少保家的人?那怕只跟蔡家沾上一些些、一微微、一點點兒的關係的人!
這家丁巴不得守在這兒安樂窩裡不走。
唯一過不去的是:在這兒做事要厚顏無恥,主子凌辱,決不吭聲,另外,還得常常要做傷天害理的事。
像現在這件事:肯定不傷天,也在道理上站不住腳。
他習武強身,可不是要傷害殘廢弱者的!
可是他能有什麼辦法?
有什麼選擇?
——一個人沒有選擇的時候,為了活下去,只好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然後找到一個藉口來安慰自己。
現在,這位家丁、護院,外號“抬頭龍”,原名鄔燊喬,既然少主下了“決殺令”,他也只有動手了:
誰教這廝不知好歹!
——竟敢叫兩位少爺:“走”!?
(那是找死嘛!)
——這就是鄔燊喬的理由。
他厚顏動手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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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出手,都有他的理由,他的藉口!
鄔燊喬大喝一聲:“看打!”海碗大的拳頭,進步逼橋,一出手就打向無情的左肩!
拳未至,拳風已激起了無情的衣衽。
就在這一剎間,蔡奄已出手,他陡地掣鞭在右手,短鞭捲起鞭影如魅,破空“嘞”的一聲,劈掃向無情臉面!
也在同一剎間,蔡摘已掩至無情的後頭。
他也掣刀在手。
無情一後退,他就搠他一刀。
——就算無情不退後,他也會自後頭砍他一刀。
聽說,在後面給人砍斷了頭的人,縱變作鬼魂來找人報仇,也認不出仇人的!
一下子,三人同時夾擊無情!
——一個連站立能耐都沒有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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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沒有動。
他望定鄔燊喬和他的拳頭。
突然,他雙手出手,中拇指各一彈,兩道精光,陡地打入蔡奄左目之中、右手掌心!
蔡奄怪叫一聲,掩目,踣地,手中鞭脫手飛出,不知落到那兒去了。
然後,無情霍然回首。
一回頭,就跟蔡摘打個照面。
蔡摘一愕。
無情雙臂一振。
蔡摘一驚,但並無異狀,蔡摘再不放過時機,一刀砍下!
無情臉色一寒,雙袖一震,“嗖嗖”二聲,兩顆鐵彈,啪啪打在蔡摘身上!
蔡摘慘叫一聲,仰天倒下。
無情再陡然迴轉過身子,鄔燊喬的拳,剛剛打到他的胸前。
無情望定鄔燊喬。
他沒有躲,不避,甚至連眼也不眨。
鄔燊喬只覺得自己宛似冬天掉落到深潭裡,澈骨的寒到骨子裡去。
那一拳,就凝結在那兒,再也打不下去了,只冷汗涔涔下。
無情道:“走!”
還是那句話。
還是那個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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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鄔燊喬也無可選擇。
那一拳腳,可再也打不下去了。
他還要活命。
他只有走。
——扶著兩個受傷慘叫的血人離去,對他而言,也是件千辛萬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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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燊喬扶走那兩個“傷殘人士”之後,無情才寧定下心緒:剛才,在回首應敵之際,袖中的兩件鋼稜鏢,並沒有如期發出來,後來他及時用鐵彈解圍,但他身上已再無暗器了,那護院真的打下那一拳,他可不一定能應付得過去。
幸虧他還是給懾住了。
走了。
——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