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宫人们服侍着,好不容易把他送出了兰若轩,我才一下子坐倒在了椅凳之上。整晚没有休息,此刻睡意袭来,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在床上翻了半个时辰,就听素洁来报,说是皇上的赏赐下来了。如此一来,我更加睡不着了。起身看了那筐用冰镇着的紫色葡萄,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地往师媛媛的那条路上走去。
据闻师媛媛自流产之后,整日里怨天咒地,缠着皇上彻底清查整个后宫,搞得皇上都不愿见她了。皇上对她的宠爱一薄,有皇后做主后宫,宫人们便对她疏忽起来,克扣银两份例自不在话下。她妃位虽高,但如此一来,她在后宫之中只会日渐势微。没有权势在手,再高的妃位又有何用?
她的情形只印证了一样事情,那就是不论夏侯辰怎么样地宠爱,热度维持的时间也比那紫檀躺椅还少。如果我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只怕结局会更加凄惨。她尚有娘家做后盾,皇后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而我只身飘零,只怕连娘亲的面都见不到。
可我该如何赢取夏侯辰的谅解?
我思来想去,夏侯辰不喜欢我与皇后走得太近,是因为怕我做的事牵连于她?还是因为我以宫婢的身份入宫,高攀不上她?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死胡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由于夏侯辰吩咐了内侍监今晚还宿在我这里,宫内便无人前来串门打扰,而我虽一晚未睡,可思来想去,白天却怎么也睡不着,直等到华灯初上,才知道晚上又到了。
素洁见皇上连宿兰若轩两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便喜滋滋地帮我梳妆打扮,见我眼眶有暗影,便拿了遮瑕膏来帮我遮住。
与初来宫中不同,她的神情已不再是那样天真无邪。夏侯辰到我这院里,她的打扮便略有不同,或多插了只出挑的玉钗,或脸上精心描画。看来宫里头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任何人一进来,便如同进了一个极大的染缸,不染一身污秽出去,怎么可能?
若她能吸引住夏侯辰半分目光,我倒也乐见其成。只可惜凭宁惜文那般的姿色,也不过被夏侯辰空捞了一把袖子,素洁这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又怎么能吸引住他。一想起上一次的失败,我便再也没有兴趣做这样的事。夏侯辰心思难测,很可能仅对能帮他立国的皇后略有感情,至于其他人,还是算了。
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的事我是再也不想做了。
虽然一晚未睡,但有在尚宫局做事的底子,我倒也不会显出疲态。二更时分,夏侯辰便踩着点子准时来到了兰若轩。看来他兴致又不错,见我穿戴整齐,也没尖酸刻薄地挑三拣四,只叫人准备了几样点心,一些甜酒,说是今晚月色尚好,虽天气寒冷不能赏月,却可在正厅内齐备歌舞丝竹,边饮边赏一赏窗边之月。
我自是维持最好的笑容,最美的仪态,让他挑不出丝毫错处,连连称好。
我此时的情形,与师媛媛多么的相似。师媛媛得意之时,不也是夜夜笙歌?可我却没有师媛媛的心情。一国之君抛却宫内其他妃嫔不理,专职陪着自己,所谓三千宠爱于一身,那是多么的无上荣光,可是我没有师媛媛的天真,他既把来这里的目的告诉了我,那么他对我越是好,我越是感觉他连微笑起来都是在作假。
可我能怎样?他是一国之君,他愿意玩这样的游戏,愿意把人捧上天,再摔了落地,我只有陪着他玩。不但陪着他玩,而且要把各种表情做足。我甚至想,他最多来我这里不过三天,三天之后,他会怎么样?他会冷冷地告诉我,宁昭华,现如今你还怎么跟皇后修复信任?
那时我应该怎么办?表情应该是如丧考妣,还是绝望而不敢相信?我一边维持着最美的笑容,一边思索着。
不过不管我以后怎么做,我现在都得把这尊神侍候好了,满足他所有的愿望,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一晚丝竹声想必传得老远,直传到宫内四面八方,惹得宫内寂寞之人个个心动。
而他的精力不知为何如此之好,前一晚折腾一晚尚且不够,今晚又是一晚的折腾。我疲惫至极,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好不容易等他折腾完了,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却见天还是黑的,屋子里点了烛火。素洁从外走进来,道:“娘娘,您可醒了,让奴婢侍候您快点儿梳妆打扮,皇上快来了。”
我听了,吃惊不小,问道:“怎么,他还没上朝?”
素洁捂嘴笑道:“娘娘,您睡了整一个白天了。清晨皇上走的时候,您醒都没醒过。现今儿又到了晚上了。”
我这才觉出饥肠辘辘来,心想这倒好,很快到了第三天了,依夏侯辰的性子,这便是他热度的最底线了吧。
一想到此,我心里便高兴起来。梳洗过后,叫素洁拿些点心来吃,素洁却指了指饭厅,告诉我司膳房送来的饭食正在桌上摆着,还热着呢。
一连两餐未曾饮食,我倒的确饿得很了。堪堪填饱了肚子,又重新梳洗过,刚换了件鲜亮的衣服,就听康大为在门外叫:“皇上驾到。”
跪下迎驾之后,我抬头一看,夏侯辰心情又不错。我跟着心情也好了起来,便问他今儿个是不是又听歌舞。
他便道:“爱妃连听两日歌舞,也不觉得腻味?御花园里的梅花正开得热闹,朕早叫人清了道路,今儿个朕便陪你一同赏花。”
他叫我“爱妃”时声音淳厚柔和,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望向别处,屋内侍候的几名宫女便都脸色微红,仿若在叫她们一般。我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兴致,想想自己刚刚睡了一个大白天,再到御花园走一趟,被他折腾一番,只怕今晚又没有觉好睡。他明日如不过来,我便到皇后那里探听一下虚实,看看她到底对夏侯辰一连几日宿在我这里的事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挽回,我当如何说得她放下芥蒂;如果当真不可挽回,我便要早做准备了。
我自是摆了最好的笑容随着坐上銮轿。一坐上去,我才明白他的想法。銮轿由八个人抬着,敞篷无顶,康大为带着几名太监点着灯笼跟着,一路向御花园走去。时值华灯初上,正是宫人们晚饭过后,闲得无聊的休息时间,这一路走来,正好给他们立一个好景观,让他们可以闲来观赏观赏,闲磕一下牙。
我与夏侯辰坐在銮轿之上,被他紧握着左手,他还时不时附在我耳边亲昵浅笑:这地方你熟悉吧?那地方是朕小时候玩耍过的……等等一些没什么油盐的话。我想,我这派头跟年底皇帝出巡*让百姓观其风采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兰若轩离御花园较远,我们一路行来,差不多游了大半个皇宫。他这是向所有的妃嫔宣告,我宁雨柔这一刻终于苦尽甘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
我嘴里发苦,心里也发苦,却依旧得摆出个略带微笑的脸来,既不能春风得意得让其他人见了就恨不能踩一脚上去,也不能脸色苦得让身边的夏侯辰见了便尖酸刻薄。其中的苦处当真没办法向任何人述说。
明天如何见皇后,如何再向她争取信任?我一路上想的,不过如此而已。
銮轿刚刚行进御花园,远远地就见园子一角栽培梅花之处灯火通明。他果然早做了准备,叫人在那边摆了台桌。想必乐师也准备齐全了,只等我们一到,便丝竹顿起。
到梅花园的小路不便行轿,我与夏侯辰弃轿而行,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向梅花园走去。在宫中多年,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这里我自然也熟悉至极。转过一个小小假山,便是梅花园了。记得初来宫中,我小小年纪便被指派在御花园搬盆弄草,还亲手帮工匠剪过园子里的梅花,我曾一不小剪掉了不该剪的,恰好被老皇帝一位素喜梅花的宠妃见到,便叫人用针刺我的手指。那一年,我的手指整个冬天都不能使用东西。如今那名宠妃在夺帝政变中被赐三尺白绫,而那株她喜欢的梅花却依旧年年月月立在寒风之中,当真是人不如物。
我记得那株梅花是园子里开得最盛的,不禁也有了一些期待。转过一个假山,便可看见那株梅花了。
可当我跟在夏侯辰的身后转过假山之时,却愣住了。只见那株梅花一根粗枝下挂了几盏轻巧的气死风宫灯,几名宫女静静地侍立,临时摆就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位妆容绝艳的丽人,可不就是皇后。
她打扮得全不是见我们这些妃嫔之时的端庄模样。时值寒冬,她身上披了一件白狐的大氅,可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内里却穿得甚是单薄,下面是仿若轻纱的百褶裙,上身一抹绣有凤衔明珠的胸衣,把她整个胸部托得高高的,头上却是堕马慵梳髻,插一支碧绿的点翠钗,整个人妩媚而慵懒,在浓浓的夜色之下,仿若一碟可口的糕点。
我一见这情形,恨不得地上忽地裂开一道缝让我钻进去。夏侯辰这个时候却开始发神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让我依偎在他的身上,缓步向前。
皇后衣着虽变了,可人却未变,见到我,微微一怔便恢复了常态,向夏侯辰行礼之后,才笑道:“今儿个梅花刚好开得正盛,妹妹可赶了巧了。”又叫人多搬一张椅子过来,铺上锦缎。
我向她行了礼,晃眼之间,已瞧见了她笑容中的辛酸。既要做皇后,她想必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吧?所以马上恢复了常态。
看来夏侯辰铁了心要我与皇后自相残杀了!
可我怎么能让他如了心愿?
我直起身来,向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身子一向畏寒,不能在寒风中立得太久,要不然膝盖又痛彻入骨了,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告退。”
我微皱着眉头,显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果真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她关心地道:“本宫一向知道妹妹的体质的,都怪皇上不体贴,如此寒冷的天气让妹妹出来。皇上,您看是不是——”
我暗想,您别什么都让皇上拿主意啊,直接下了旨意,想来夏侯辰为了维护您的面子,绝不会驳了你的意见。
可惜皇后生来贤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意违逆皇上的意见,果然只听夏侯辰道:“你当朕不知道宁昭华腿有寒疾?所以朕特意命人在四周设置了火炉。皇后不也感觉温暖如春?皇后今儿个的打扮可谓与众不同……”
四下不当眼之处果然有火炉烧着,每处设了一个小太监看顾,以保火炉不灭。难怪皇后穿得如此,也不见丝毫冷意。挂在粗枝上的气死风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照在皇后脸上,我总感觉皇后贤惠的笑容有些勉强。想来皇后早已知道了夏侯辰一番安排,原以为是为了自己,却想不到是为了我。
他这一招连削带打果然厉害。经我多方观察,以贤惠端庄出名的皇后,其实在对待皇上的宠爱上并不大方。我一向没什么恩宠,所以和她没有冲突。偶尔几次我去皇后那里请安,若刚好有受了恩宠的妃子前来请安,她虽说赏赐如故,可等那妃子一转身,我总能望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我心里对此颇不以为然——她已获得了后宫最大的权势,那是我做梦都想要却得不到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期望这个男人稀薄的爱,她的脑子只怕被塞住了!
我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初来皇宫之时,被派往御花园做事,也和工匠们学过修剪梅花。臣妾那时年幼,剪枝之时老是剪错,被师傅们责打了不少。来到梅花园,臣妾如今手指仿若还隐隐作痛。梅花剪枝培植,要经过切接、劈接、舌接、腹接、靠接的技术,讲究的是‘十年一寸’,可见这梅花栽培的不易。就像臣妾面前这株梅花,姿态清雅,斗雪傲霜,凌风送香,是梅花中的*,经过了无数御花园工匠悉心栽培。梅花耐寒,其本性就是在寒风中吐蕊送香,皇上如今让人在梅花上挂了宫灯,又叫人四周围设立火盆,栽培梅花的工匠们见了,私下里不知多么心痛呢!”
夏侯辰哪里知道种株梅花还有这么多讲究,望了一眼康大为。
康大为小跑步来到夏侯辰身边,低声禀报:“皇上,老奴叫人布置之时,倒的确听了御花园工匠不少微词。只不过因为是皇上要求,他们不敢激烈反对。”
我暗自惊讶,康大为为何帮我说话?我与他可没什么交情。他是皇上的大内总管,我任尚宫之时,他便是太子的总管了,权势比我高出不少。我自是巴结不上他,也没打算去巴结,从来没说上两句话,也没给他什么好处,他有什么义务帮我?
康大为的话,夏侯辰倒一向听得进耳里的。他便沉吟半晌,道:“那你是说,朕做错了?”
一听这话,地上跪倒一大片,也包括我。康大为连声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可我伏在地上听在耳里,他那两句话却没有几分真意。
皇后笑道:“妹妹说得对。观赏梅花讲求个意境,梅花本就是寒冬而开的植物,如今却用火炉熏着,难免失了趣味。可如此一来,臣妾的衣服便穿少了,不如改日大家都准备好了,再来一同观赏?反正这梅花长在这里,又跑不了的。”
夏侯辰便笑着上下打量了皇后一番,目光中带着欣赏,“皇后这身打扮,的确要只在朕身边穿才好。不过你与宁昭华情同姐妹,想必她也不会多嘴。”
皇后便含笑望了我一眼,道:“宁妹妹如此识趣精灵的人,怎么会像些碎嘴婆子般周围唱说臣妾的着装呢?”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后看来明白了我的苦心,知道我不欲和她争宠,没有独宠于夏侯辰的野心。
夏侯辰转头向我,黑眸亮得如暮色中挂着的星辰,嘴角浅笑未消,“爱妃说得有理,既要赏梅,爱妃腿疾未好,这种乐趣爱妃就无法欣赏了。我既答应了陪同爱妃,便用别样来补偿吧。”
他一连声的“爱妃”叫得我身上寒意陡增,腿上的风湿仿佛提前发作了,隐隐作痛。
不用望皇后的脸色,我也知道她的笑容勉强得不得了。
我唯有垂首领旨,“皇上,臣妾哪敢叫皇上补偿。皇上日理万机,杂务繁多,难得还记得臣妾这点儿小事。”
这几日夏侯辰心情都很好,这次我扫了他的游兴,也没见他心情变坏。他愉悦地转头向皇后道:“眼见夜色深了,皇后还是早些回宫安歇了吧。”
皇后语气之中带了期昐,“那皇上您……”
我心中急得不得了,心想您直接邀皇上过去饮杯茶,吃点儿点心,夏侯辰虚伪程度不下于我,为维持朝局和顺,想来也不会不答应,为什么您说话老是只说半截呢?
夏侯辰道:“朕还有些奏章未看,要去朝阳殿看完。皇后素来浅眠,如去昭纯宫怕打扰了皇后,宁爱妃却是个沾枕就能睡着的,今儿个便在兰若轩睡了吧。”
我在腹中痛骂,她浅眠,我却简直不能眠。您从哪里看出我沾枕就能睡了?脸上却还要挂一个感恩戴德、微带歉意、有些惶惑等诸多情绪堆积在一起的表情,我只感觉今日当真辛苦。
夏侯辰对皇后甚是体贴,上前给皇后紧了紧她的白狐狸大氅,低声吩咐宫人仔细照顾,又叫人准备了两人抬的小轿,等皇后上了轿,走远了,这才动身离开御花园。
我只知道今日我所有的努力又白费了。好不容易取得皇后的谅解,被夏侯辰这么一搅和,若说皇后心中未生芥蒂,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更加离谱的是,夏侯辰说是去朝阳殿批阅奏章,实际没去,直接来兰若轩了。这件事明日便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入皇后的耳里,我与她的关系算是彻底破灭了。
想不到我精心布局,花费无数心血,竭尽全力维持的一段关系,被夏侯辰轻轻一挑拨,便形势大转,再也无可挽回。他的确实现了他的话,我要的,只要他不给我,我便永远得不到。
我腹中恨极,脸上却不能显出丝毫愤色,反而侍候得愈加周到,脸上笑容愈加妩媚。
他叫人在兰若轩摆了几样小菜,要了司膳房特制的蜜酒,与我同饮,又屏退了其他宫人,叫我亲自侍候。不论我心中有多少的不满,依旧把侍候他的所有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亲自持壶给他添了小酒,持银筷试吃之后,将上好的点心放在他的盘子里。
桌上有四色点心,样样都是司膳房精心炮制,看相好,进得嘴里,简直把舌头都融化。他胃口大开,每样都吃了一些,赞叹道:“爱妃不愧以前做过尚宫,宫里每样东西都研究得透彻,连你这屋里的东西,都比别处好吃。”
我笑道:“臣妾这里的东西,其实和别处是一样的,只不过皇上心情不错,因而感觉臣妾这里的东西与别处不同。”
他呵呵一笑,“不错,朕怎么忘了,爱妃不但有一双巧手,也有一张巧嘴。”
我忙道:“臣妾的一切,皆是皇上的。臣妾有的,也皆为皇上拥有,臣妾当不得皇上的夸奖……”
我这是向他表示臣服,想知道他在我这里到底想要求些什么。我只求他让我在后宫有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地,别那样对我,别对我赶尽杀绝。
我屏住呼吸观察他的表情,希望从他脸上看到谅解与赞同,可我能望到的,却依旧是冷漠淡然的脸。他慢条斯理地用银筷夹了点心入嘴,细细地嚼着,慢慢地品尝,良久才道:“说得好。爱妃的一切都是朕的,可爱妃的一颗心,朕却得不到,朕要你这个躯壳又有何用?”
我听了,心中一跳,忙滑下椅子跪下,辩解道:“皇上,臣妾一颗心都在皇上身上,皇上若不信,臣妾可以发个毒誓……”
夏侯辰啪的一声把银筷拍在桌上,冷冷地道:“你当朕是盲的,是任你随便糊弄的人?你在朕面前演戏,朕会察觉不出?”
我连连磕头,“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不敢在皇上面前演戏!”
夏侯辰没有望我,只当我透明,又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点心入嘴,嚼完了才道:“爱妃,朕喜欢你,你便好好地接受朕的宠爱,别搞那么多花样出来。起来罢,别跪在地上了。地上寒冷,你的膝盖又会受不了的。”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温柔浅浅的语意,包含的却是最冷酷无情的真相。我忽然明白,从与太后联手时开始,我就小看了面前的这位皇上。我选错了效忠的对象,最终让自己深陷泥潭,好不容易从泥潭深处抓了根浮木,他却手指一点,那根浮木便成了我葬身的利器。
从一开始,我如果跟对了对象,选择当时看起来势弱的夏侯辰,那么一切便会大为改变。但是,我怎么可能选他?他让我家族败落,父亲身首异处,我怎么可能选他?有的时候,我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可以理智地分析,冷静地评价取舍,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却不容我不放下以前的事。我已经被他逼得无路可逃,如果不真心依附于他,我在宫内将再无立身之地。
可他要我的真心,我怎么能拿一颗真心给他?
宫内的人,无论与太后合作也好,攀上皇后这段浮木也好,我所谓的真心,皆是演出来的。在宫内日久,我已演成了习惯,陷入剧情而不能自拔,就连我自己,都不能肯定我到底有没有真心。
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膝盖果又隐隐作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但只要他有要求,终有一日,我会渐渐摸清楚他的想法的。我不相信,以我在尚宫局多年的经验,还会看不透一个人的想法。
所以,见夏侯辰拿着银筷想试试另一个盘子里的东西的时候,我便急急道:“皇上,那个盘子臣妾还未试吃呢,让臣妾试过吧。”
说完,我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可他脸色依旧如木板,道:“哪有那么多规矩!”说完把筷子伸到了那盘子里。
看来我又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