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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个捕快

    这回,两个衙差脸上都出现了似哭非笑的表情。

    自然,他们都听说过他们这行有一个大行家,办案铁脸无私,武功高不可测,为人勤勇守俭,落在他手里的人,不管是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还是名震武林的江湖人物,全都是被生擒活抓,而且送到官府判决,决无人在他手上逃脱过。

    要知道捕快要杀人,比要抓人容易百倍,尤其这些三山五岳的人物,有时候在西疆抓着,送回湖南,沿途千百里,不但要防他加害、脱逃,还要应付各方面的救援者、狙击者,更要提防犯人自绝等等,但只要是落到捕王李玄衣手里的,个个都得乖乖地,被押到监牢里等待判刑。

    这一点,除了捕王李玄衣一个做到外,就算四大名捕和神捕,也有所不能。

    那个王师爷呻吟了一声。

    他觉得今天是撞见鬼了。

    他倒宁愿撞见了鬼,也总比先遇见一个名捕,后遇一个捕王好。

    捕王道:要我放你,那是不可以的,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师爷喜获一线生机,忙问道:谢谢李大爷,谢谢李大爷

    捕王笑道:我让你们去自首。

    师爷和衙差三人脸色都变了变。捕王道:你们都别耍赖,因为,你们要是没有自首,那么我迟早都抓着你们,罪加一等。

    师爷忙道:是,是,一定自首,一定自首。

    捕上又说:你们也别想官官相护,暗下勾结,要是刑判不公,我连那官员也一并拿下受审!

    师爷吓得脸无人色,身子不住的在颤抖着,一个劲儿说:是,是。

    捕王道:还不去?

    师爷一边后退,一边躬身,道:是,这就去,这就去与两名衙差退了三四十步,才牵马跃上,王师爷因慌张过度,刚上去便咕咚一声栽倒下来,两个衙差慌忙扶他上马,这才狼狈而去。

    冷血笑道:你看他们会不会去自首?

    捕王道:我看不会。

    冷血道:那么,何不把他们杀了省事?

    捕王道:我说过,我们都没权力杀人。

    冷血道:不杀人,剁掉一只臂膀,割下一只耳朵,以作惩罚,也是好的。

    捕王道:我们一样无权伤人。他笑了,拍了拍冷血的肩膀道:你小心哦,要是给我看见你杀人、伤人,一样有罪。

    冷血目光闪动,道:杀十恶不赦、伤顽冥不灵之人也有罪?

    捕王叹道:其实罪与不罪,是在我们心中,不是世人的判决。我们奉公抓人,是为正法,若怕麻烦、省事,抓到的一刀杀了,自己先不奉公守法,又叫人如何奉公守法?

    冷血默不言语。生寿老爹和那对男女上来拜谢,捕王李玄衣留下伤药,教那男的敷上,然后问明路向,离开了那农家。

    路上,冷血忽道:你来的目的是?

    捕王答:抓人。

    冷血干脆问:抓谁?

    捕王也直截了当地答:抓神威镖局的局主高风亮。镖师唐肯,还有无师门,的女匪首丁裳衣。

    冷血道:为什么要抓他们?

    捕王道:因为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无师门的人企图造反!

    冷血道:神威镖局的人自劫税饱我决不相信;无师门的人决不是反贼!

    捕王停步,望定冷血;道:就算你说的对,我也相信,但是,神威镖局的唐肯的确是杀死李惘中的凶手,高风亮蒙面救走官方捉拿的要犯,拒捕伤人,也是大罪;还有丁裳衣带人劫狱,杀伤衙差数十,便没有一桩事不触犯法规!

    冷血有些激动地道:可是,是谁促成他们要这样做的?李惘中滥用私刑、活剥人皮、暗算关飞渡,才致使丁裳衣劫狱、唐肯杀之,也才使得高风亮甘冒大不韪拯救他们如果神威镖局被劫一事非他们所为,那未,下令缉拿他们只是把他们逼上梁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

    捕王道:要是人人都出此下策,哪来的守法平民?哪来的国泰民安?

    冷血冷笑道:难道任由他们被人迫害,有屈不伸么!

    捕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冷血盯着他,久久才道:我知道了。

    捕王咳着艰辛地问:知道什么?

    冷血道:这些小案件,不会把鼎鼎大名的李玄衣吸引过来的,你是傅丞相派来的!

    捕王艰难地吸着气,仿佛一旦不着意吸气,就会断了气似的:

    是,我是傅丞相派来抓拿人犯的。可是,这有什么不对?他们是犯了罪,犯了法,我就要拿他们回去就审,这是我的职责!

    冷血冷笑道:职责?傅丞相高官厚禄,为他卖命的人,大富大贵,杀人放火,都不算什么!何必微言大义,说什么克尽职守!

    捕王抚着胸,喘着气,第一次眼光里射出怒火:不错,傅丞相是朝廷显贵,而且雄心万丈,但我可不沾半点光,揩半滴油水,也从未为他作过半点昧住良心的事情!

    他猛扒开衣襟,胸膛腹间,有刀痕、剑伤、掌印、暗器割切的痕迹:我一身都是伤,这一记,是不死老道的铁骨拂所致;这一处,是咤叱九州的金银山用金瓜锤击伤的;还有这一下,是雷家高手的七柔铁拳所伤;还有这些暗器,有唐门的、有猛鬼庙的、有东流高手的还有我的喉咙,是因为缉捕朝廷命官秋映瑞贪赃枉法而被他下了剧烈的孔雀胆、鹤顶红和砒霜所毒的,但不管是谁,我都一一抓到他们,绳之于法!傅大人的富贵荣华,我从不沾上边儿,不是没有人给我,而是我不需要!

    他双目发出神光,道:我有国家俸禄,每年几两银子,我够用了,这些年来,沿路押犯人的使用,我会跟刑部算账,除此以外,我没有额外支出过什么!我是公门中人,就应该克勤尽职,有什么不对?他怒笑道,要是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全没犯法,就算傅大人吩咐下来,我也不会去抓他们!要是他们真是冤的,为何怕审判?!

    冷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除了对诸葛先生,冷血很少对人肃然起敬过,而今他对眼前的人肃然生敬。

    因为他知道李玄衣说的是实话。

    这一路上,李玄衣平易近人,虽内伤严重,呛吭不断,仍然执行公事,千里追捕,决不滥用职权,而他的俸禄,只那么一点点,他要省着吃、省着用,才能应付。

    可是他没有怨言,甚至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来换取许多方便。

    他亲眼看见李鳄泪派人在城门恭迎他,可是他原来早已了然一身,出发追捕去了。

    李鳄泪毕竟有官宦脾气,不了解李玄衣的个性,摆下这么大的排场,李玄衣却避而不见,所以李鳄泪并不知道李玄衣早已经过了。

    傅宗书没给他高官厚禄,金银财富,只给他操生杀大权,负重要任命,李玄衣都一一完成,无尤无怨。

    连吃那么一点点东西,李玄衣都仔细计较过,半点不欠人,十分节俭。

    冷血长吸一口气,问:只是,你把人抓回衙门去,不管冤不冤,高风亮、丁裳衣、唐肯他们都是死定了。

    捕王蹙起眉头,一时答不出来,只有呛咳。这一次呛咳,比先前都严重,直至咳出血为止。

    这时,天上乌云密布,风卷云动,眼看就下倾盆大雨。

    捕王道:要下雨了。

    忽然,前面来了一起兵马,有的骑马,有的奔来,挥舞木枷兵器,都是些官差。

    冷血道:这就是你放人的结果。

    轰隆一声,一声雷响,夹杂着捕王一声低微的叹息。冷血喉头哽了哽,也觉得自己话太重了些。

    这些来人声势汹汹,为首一名捕快戟指骂道:吠!贼子!连衙府师爷都敢行劫,快束手就缚!

    捕王道:我是

    一个衙差叱道:你妈的!你是个屁!抓了你回去,好过被你连累在这儿成落汤鸡!说罢跟几名衙差冲过来就要抓人。

    冷血冷笑道:不吓退他们,多费唇舌又有何用!

    捕王苦笑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那些衙差已经冲近了,雨点哗啦哗啦像小石子般涌打下来。

    冷血突然躬着身子,手按剑锷,反冲了过去!

    他迎着雨迎着来人冲过去的身姿就像头猛悍的豹子!

    那些衙差惊怒之余,都用兵器向他身上招呼!只听哎呀、唷哎、哇呀连声,凡冷血所过之处,衙差都倒飞七八尺,坐仆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来。

    捕王轻叹一声道:你出手太重了。

    冷血的身子一面冲着,一面说道:他们刀刀都要我性命。

    捕王突然大喝一声,这一喝,不但衙差们全都怔住,马匹人立而起,连冷血也为之顿住。

    衙差们望去,只见那褴楼老头身上,升起一道淡淡的烟气,雨点打到老者头上三尺,像隔了一层无形的网一般,落不下来,众皆大惊,捕王咄地一声,双袖一甩,那些积贮的雨珠,像透明的暗器一般,骤然射向那班衙差!

    那些衙差哪里躲得过这般密集的暗器?有的捂眼,有的捂脸,踣地打滚,怪叫四起,狼狈四散逃去,脚下泥泞溅起老高。

    冷血摇首道:这一群人,要是真遇到战争,可不堪设想他们给长官宠坏了。

    两人并肩行到一亭子里,望着外面蛛网般的雨线,心情都很沉重。

    冷血忽瞥见凉亭角落有一炷香,没有被雨水打熄,蓝烟袅袅,冷血猜测是丁裳衣刚来过这里走了,不知怎的心里一种余音袅袅伊人尚在的感觉。

    捕王叹道:人说适逢乱世,必有妖异,你看这军心涣散,民心乏振,像不像是天下又要乱了?

    冷血冷哼道:李鳄泪和鲁问张任由手下搜乱强劫,比贼还不如,你看这是不是叫做官逼民反!

    捕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袖口,好久才说得出话来:就算天下要乱,我也可能没法子看见了。

    冷血听他刚咳完,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心中掠起一丝不祥之念,道:你的肺

    捕王抹去唇上的血:我没有肺了,我的肺都烂了。

    冷血道:你要为国珍重,该当好好歇歇。

    捕王苦笑道:要是天下平静,我就算永远歇着,也没有悬念了。

    冷血听了,很有些感触,觉得诸葛先生也曾在夜雨绵绵里,这样叹息过。又念及诸葛先生培育自己的兄弟数人长大成人,授于精深武功,赋予重任,而且在金钱上让自己十分充裕,从来不必在这方面愁虑,相比之下,眼前这个一直从杂差升上来、从市井人物逐渐升为捕中之王的前辈,心中生起了莫大的敬意。

    忽听捕王道:又有人来了。

    只见雨网略撕开,出现了一个人,手拿着一把刀,衙差打扮,一步一步的走来。

    这个人走得不快,但仿佛只要他启步,不到目的绝不停止。

    这人十分年轻,雨水使得他额前鬓边黑发尽雨,浓眉也结粘在额前。

    他拿着刀,走前来,一点也没有惧色。

    冷血从他的打扮装束,知道这人只是衙里的三级小捕快。捕快里分有很多官职,像有些捕头,权限大到可以调兵遣将,但有些小捕快,只配给大捕头提壶送菜。当然,像冷血、李玄衣这样的捕快,已经不止是捕快了,他们已是一种代表、一种象征,就算是一品大官,也得让他们几分。

    然而前来的这名捕快,权限之小,实在小得可怜,通常只能管管地痞流氓吃霸王餐不付钱,喝醉了酒闹事,诸如此类的事情,连配刀也得要先申请,申请个十来天才发半天的刀,晚上却又要收回。

    可是这样一个捕快,昂然走前来。

    这捕快走到凉亭十步开外,停了下来,扬声道:两位请了,借问一声。

    冷血望望捕王。

    捕王也看看冷血。

    捕快朗声道:在两个时辰之前,阻挠王师爷执行公事的,可是你们二位?

    冷血看了捕王一下,答:不错。

    捕快又问:半个时辰之前,打伤十二位公差的,可是你们?

    这次捕王望了冷血一眼,答:正是。

    好。那年轻捕快手拿出腰牌,亮了一亮,义正词严地道:你们阻碍公人执行任务,并且殴伤官差,我要拘捕你们。

    他大声地道:我是青田镇四级备用捕快关小趣,我要逮捕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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