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遥勉强笑了笑:“是啊,正好碰到展先生。”
他的目光滑到她紧紧绞着的手指上,轻描淡写的说:“这个时候不好打车。”
洛遥应了一声,有些慌乱,又低声说:“还要试衣,是不是太麻烦了?”
他耐心的笑:“女人还会怕试衣服么?”
贾师傅拿了两款给她试衣。一款是白底紫花,另一款是浅珍珠色。老师傅一边递给她,一边说:“这是第一次试,你看,这款还没有手工苏绣,这个颜色配花开牡丹相当好看。不过还是等你试完这次再说。”
李之谨坐在茶几边,端着茶杯,一句话也不说,噙着笑,似乎有些期待。
触手只觉得柔软,仿佛有浅浅的水流从指尖滑过,又像拂过乌云般的青丝,延绵不绝的舒心流畅。
她将那件珍珠色的换上,从试衣间走出去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外边等着的都是男人,她从没有像这样,穿上一件衣服,然后等待别人的评价。
洛遥不安的站在贾师傅面前,问:“还有要改的么?”
非常的合身,衣服仿佛就是她的第二层肌肤,妥帖的勾勒出纤美的线条。
李之谨微微眯起眼睛,她的侧影看起来很薄很轻柔,发髻松松绾着,又散乱的落下了几丝,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的形容词,只觉得美丽,不输给任何人的美丽。不动声色的转开眼睛,微笑说:“我也觉得很合身。”
贾师傅摇摇头,依然细致的替她做好数据的记录,又笑:“左肩勾起了一点,还要再改。”
又回去试了第二件,效果也不逊第一件。因为李之谨的眼光很准,她穿着这件素色的,清淡雅致得像是雨后的天色,透着白皙的明快和优美。
贾师傅最后赞了一句:“白小姐穿旗袍很好看。”
李之谨顺口就说:“贾师傅很少夸奖人,可见你穿着确实很好看。”
灯光下洛遥笑意盈盈:“我把你这句也当作夸奖了。”
“客气。”他简单的说,“我很期待。”
她更期待的是工作的成果。因为自己一直帮忙在做一部小短片,用的就是那天纪录片剧组拍摄的素材和镜头,另外配音。这个工作占用了大部分的时间,幸好这算是份内事,因为博物馆需要配合李家的这个活动。
于是又很多机会和李之谨见面。李之谨对人都很随和,甚至有一次专门请林琳以及几个义务讲解员吃饭。洛遥自然是和他们一起去了,看着几个小姑娘一脸崇拜的的表情,忽然觉得很有趣,难得李之谨温和又耐心,看得出来,忍耐力很好。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笑了,忍不住抿了唇,向车窗外张望了一眼。
刚把几个小女生放在校门口,李之谨和她闲聊:“哎,你到底要选哪件?”
他们下午又去试了一次衣,正式的成品相当的漂亮,尤其是那件花开牡丹的旗袍,花枝浓烈扑面的美丽恰好又被浅浅的珍珠色优雅的中和,一眼惊艳。
可是洛遥想都没想,还是说:“还是紫色的吧?”
他就这么扶着方向盘,缓缓的看她一眼,笑意从眼角流露出来:“我就知道。”
洛遥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那件衣服太漂亮了,我穿不出味道。”
“不是不适合你,是你不愿意穿吧?”李之谨笃定的说,慢条斯理,“白洛遥,我发现你有避世倾向。”
洛遥无语的抬起眸子望他一眼,呵呵笑了两声,转了个话题:“不是啊,明明你一开始就替我选了这件,我也是不好意思拂了你的好意。”
他仿佛没听见,语气就像是户口盘查,继续:“你谈过恋爱没有?”
洛遥不乐意:“我干嘛告诉你?”
他微微板起脸,可是忽然又微笑了:“不说就不说,反正迟早也会知道。”他侧过脸,向她眨眨眼睛,透着狡黠的英俊,就像大男生那样,有一种干干净净的气质。
洛遥却愣了愣,似乎察觉出了一些不妥,到底是什么,自己又说不上来。她无声的看着窗外,没有再接话,
博物馆大厅里一直滚动播出着李征远百年纪录片,陶瓷馆已经布置完毕,就等着择日重新开馆。网站上已经预告了新馆的展品:为了纪念祖父的诞辰,李耀辉先生又将捐赠出明代宣德年间的一件釉里红三鱼纹杯。而大多数工作人员也都收到了周末纪念酒会的请帖。
洛遥犹豫了快一周的时间,她不想去,怕见到展泽诚,又怕和李之谨一起会让同事议论纷纷。好几晚都没有睡好,顶着黑眼圈上班,想了各种借口,可是没有一个能说服李之谨。
除此之外,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一晚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在的宾馆出现,李之谨又把洛遥介绍给自己的父亲认识,渐渐的同事们也都知道了。林大姐有一晚和她一道坐地铁,顺路,说的话就大有言外之意:“洛遥啊,你也不小了,要是对象合适,大家看着都挺好的,要抓紧啊。”她不置可否,又怕大姐再说下去,只能含含糊糊的带过话题。
地铁非常的挤,这么冷的天,车里竟然热得人难受,高领毛衣刺刺的扎人。她几乎透不过气,比窒息还叫人觉得不舒服。这么憋着,倒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她真的不需要躲着他,越是躲着,他只会以为自己还在纠缠着过往。
于是周末下午,李之谨开车来接她的时候,洛遥十分的配合。他替她想得很周到,换好了旗袍,又有人来打点头发和妆容。
洛遥坐了很久,头发挽来挽去,她心底很不以为然,可是看着李之谨也坐在身边陪自己,全神贯注的在一叠讲义上写着什么,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呃,你不用陪我……”她想了半天,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挺无聊的。”
他连眼睛都没抬,淡淡的说:“我也没闲着。”
只怕结婚也没那么麻烦,对方诚意十足,可是洛遥却越发忐忑起来,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当初不该答应他。
尤其是当自己挽着他的手臂,和酒会上的来宾打招呼的时候,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真正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应酬交际起来,风度翩翩。以往洛遥熟悉的那个年轻大男孩,仿佛在瞬间变了一个人,谈吐文雅,又时刻注意着不冷落自己,无意间的眼神一扫,都带着无可比拟的妥帖风度。
李之谨很自然的将洛遥介绍给自己的父母认识。其实洛遥已经见过了他的父亲,又和他的母亲打过招呼。李之谨的母亲牵着她的手,微笑的问她的工作,和善可亲。
门口又轻轻起了骚动,闪光灯乱成一片。
有人过来在李耀辉耳边轻轻说了句话,他便携了妻子的手:“易钦的展总来了。”又吩咐儿子:“你也一起来。”
她真是不愿意和他一道去,一切仿佛在重演,李之谨却轻笑着在她耳边说:“喂,不给我面子啊?女伴要尽职。”
万幸,忽然有酒店的服务员走过来,一脸惊慌:“李先生,设备出了点故障。”
纪念酒会的每一个程序都是精心设计的,其中包括放映关于李征远老先生捐献文物的纪实小短片。可是刚刚在后台试映一遍的时候,却发现播放不出来。急得技术人员一头冷汗,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刻录的碟片,偏偏又没找到,一时半刻的,母带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李之谨的脸色有些难看,生硬的说了句:“那算了,不要放了。”
洛遥一直站在他身边,忽然静静的打断他:“不是还有幻灯片么?接上音响设备,我可以试着讲讲。”
他抬起眸子看着她,声音有些迟疑:“你……”
其实白洛遥的心里远没有外表那么勇敢,她知道自己只是怯懦,怯懦去面对一个人,宁愿毫无准备躲在幕后。
于是只是用微笑掩饰:“不相信我?好歹我在博物馆呆了三年了。那时候我给你讲解,你觉得不专业?”
服务员将她带到了一旁的音响间,悄悄退了出去。其实并不是正经的音箱间,只是临时开辟的,在角落的地方,原本是杂物间和工作人员的休息间,构造有些曲折,一眼并不能望到屋内的情形。可是隔了透明的玻璃,却又看得见那块大幅的投影布,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画面。角度正好,幻灯片打出来的时候,她可以配合着一张张讲解。
洛遥坐了下来,深呼吸一口。不再看屋外的衣香鬓影,也不去想那么多的人,里边究竟有谁。手边是临时的找来的博物馆图册,她心里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上面的讲解都太粗燥,略略的几句话而已。
和某些恐惧相比,其实这些担心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灯光蓦然暗下来,甜美的女主持正将话题慢慢转移到李先生收集并捐献的瓷器上。
幻灯片开始播放。
第一张,白釉贴花石榴壶。
第二张,暗花缠枝莲纹高足碗。
……
一些语句很快的在脑海里组织起来,很熟悉很亲切,毕竟是她写的,而平时又不知温习过多少遍,她几乎已经对展馆里的任何一件展品熟悉到刻骨的地步。她的目光斜斜的看到了屏幕,仿佛身置于自己熟悉的陶瓷展馆。
二十分钟而已,八件名贵的器物,宴客大厅的音响效果极好,环绕声中是温婉如流水延绵的女声,配合着精美的瓷器,效果十分好。李之谨甚至觉得,如果只是简单的放一段短片,效果反倒刻板生硬。因为解说的女声里,真的有某种情感,是对一样事物真正的、从心底的喜爱。
最后一件瓷器讲解完,十分热烈的掌声,低低的私语声,绽放在重又灯火明亮的大厅里。
隔了玻璃,洛遥看到了来宾们在笑,才发现自己竟开始出汗,她真的讲完了么?她没有看一遍资料,就这么讲完了么?原来自己记得这么清楚,那个执壶高二十七公分,那个高足碗的重量……她的头脑里,什么时候,竟然强迫自己,记下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数据?
她兀自用手撑着额角,手腕处硬硬的,大约是硌到了发间那枚钻卡。身后的门轻轻咔嗒一声,有人进来了。然而这个小小的空间,依然悄无声息。
洛遥以为是李之谨,笑着转身。
不是他。
她很快将笑容隐去了,面无表情的走到展泽诚身侧,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借过。”
他一动不动,目光落她在莹白如玉的脸颊上,她的瞳仁很黑很亮,就是那样的黑白分明,光彩灵动。他第一眼看到她,挽着李之谨的手臂,素色旗袍,白底紫花,项间是一串温润的珍珠项链,清丽秀气,是一股淡淡的、毫不张扬的美丽。他忽然间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容忍下去,她的身边还有别人。
“讲解得很好,洛遥,原来你不用讲解词,也可以讲得这么好。”
她皱眉,没说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借过。”又轻轻的一侧身,试图从他身侧走过。
洛遥几乎以为他会让自己就这么出去,可是只是擦肩而过而已,他恰到好处的伸出手,揽在她的腰侧,逼得她背对着门,面向自己。
他略一低头,微微笑起来:“洛遥,我累了。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很突兀的要求。
也不知是谁的眸子更黑更沉如墨,他耐心的等着她回答,一边伸出手去,将她的一丝头发拨在而后,声音很低很温柔:“好不好?”
白洛遥忽然觉得很恍惚,很怀念。她几乎要像以前那样,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等着他的拥抱,总是很有力,很温暖,让她觉得幸福总是安全的,因为抱着自己的是他,不是别人。
可是早就不是过去了。
她咬牙,微微后退了一步,不去看他:“我早就忘了。展泽诚,我不爱你了,还怎么开始?”
她就近在身侧,腰肢盈软,又因为衣服的缘故,勾勒出了这么柔软而纤美的线条。展泽诚微微一阖眼,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手臂轻轻的一伸,抱住了她,低声说:“不许说你不爱我了。”
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纠正她的错误,有薄责,更多的却像是心疼。
眼前只有如樱花般柔软的唇,浅浅的桃红色,他终于俯下了身子,仿佛迫不及待,却又在勉力克制,还是吻了上去,很轻柔,只是触碰而已。
洛遥条件反射般的往后仰开,可是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脊背滑倒了她的脑后,不轻不重的按住,又低低的说:“别动。”
其实他知道她并不情愿的,因为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想推开他,可展泽诚几乎没有理会。吻的这么专心,这么细致,不放过她任何的轻微的反应。他贪眷这样的气息,她的鼻尖擦过自己的脸颊,连触感都美妙而叫人着迷。
直到甜美的味道里有凉凉的苦涩,他张开眼,才看见她的睫毛纤长,就在自己的眼前,沾湿了泪滴,才微微离开她的唇:“洛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最后还是说:“对不起,洛遥……三年的时间真的太短,不够让我忘记你,真的……”他喃喃的将她拢在怀里,“可是又那么长,我每一天都觉得煎熬,我想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洛遥一度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伏在他的肩上,似乎有冰块在血脉里撞击,一点点的逼自己冷下来。她知道自己在抽噎,泪水会化开妆容,会狼狈不堪,可她只是固执的说了一遍又一遍:“展泽诚,我不爱你了,真的不爱你了……你害死喻老师,我不爱你了……”
小小的空间里,他的喘气声,她喃喃的一句句重复。
这个空间无限的放大,大到看不清彼此,可是又无限的缩小,他分明还紧紧的抱着她。
“我不爱你了”……一声又一声,似乎顽固的要加深他的印象,又像是很慢很痛的凌迟,她加给他的,一刀又一刀。
不管她是不是自欺欺人,可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掰住了她的下巴,眼角轻轻往上勾起,仿佛洒落了一地清辉清冷,语气萧肃而冷然:“白洛遥,你不爱我了?你为什会有强迫症?”
她倏然抬起头,满目的惊慌,失去了唇色:“我没有强迫症!”
“你没有?三年了,你翻烂了多少讲义?多少本?”
她所有的讲解词,一本本的,叠放在那个小小抽屉里,她每晚上都会反复的看,反复的记,抽屉里厚厚的一叠,她从没去数过有多少,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回答,嘴唇微微张着,褪尽颜色,仿佛行将枯萎的花朵,被他抓着的手腕没有一丝力气。
他再一次的俯下身,狠狠的把她吻住,很深,很粗暴的吻住。
那么激烈的吻,逼得她开始挣扎,她将他的唇咬破,可是他毫不在乎,有血腥的甜味,他真的毫不在乎。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止他停下这个吻,连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愈发的加重力道,箍得她生疼。
直到门再一次被打开,李之谨站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幕,先是莫名的诧异,旋即是愤怒。看到洛遥的挣扎和泪眼婆娑,他毫不犹豫的要冲上来拉开展泽诚。
可是就在那一刻,展泽诚停下了亲吻,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目光如剑锋般倏然扬起:“李先生,我和我的女朋友私人的空间,你至少要先敲门。”
他一只手依然揽着她,低下头去,旁若无人,又轻柔至极的吻她的脸颊,理她的鬓旁的发丝:“好了,不要哭了。我们出去。”
他的唇很薄很凉,她避不开。白洛遥麻木的看着他这些亲昵的动作,用只有自己听的见声音说:“展泽诚,你不要逼我。我够恨你了。”
他的动作没有来有的滞了一滞,只是并不生气,眼底滑过淡淡的怔忡。他还记得这句话,三年前,她说过一模一样的,下定决心要和他分手……
他终于还是缓缓的放开,李之谨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目光清亮,坚定,仿佛是护卫公主的骑士。
既然有了第三个人,他叹口气,将想说的都搁下,语气轻而浅:“我送你回家。”
李之谨跨上半步:“展先生,白小姐今晚是我的女伴。”他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你刚才做的,我已经可以告你骚扰。”
“她是我女朋友。”他淡淡的再说一遍,仿佛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我不是,早就不是了。”白洛遥的声音还在发颤,可是已经汇聚起了愤怒和不甘,她慢慢的直起身子,一字一句的说,“展泽诚,你不要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