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湛驭坡回国已经尽量低调保密,但是神通广大的媒体记者依然逮著他,採访车紧追他的轿车不放。
从媒体一路紧追不捨,甚至不惜闯了几个红灯,不难看出对湛驭坡是誓在必得。
除了因为各界对他所知有限外,也是因为他此番回国即将接任湛氏企业总裁一职。
二十七岁的他理著平头,脸型修长,锐利的眼神加上紧抿的双唇,让人有种严肃的感觉。此刻的他坐在后座,毫不理会媒体的追遂,专心看著手上的文件。
就在轿车将要驶过路口时,一抹身影突然从巷口衝了出来,司机急忙踩下煞车。
头上戴著顶安全帽,身上穿著T恤短裤,脚下踩著双夹脚拖鞋衝出来的元瑛琦顿时僵住。
正当她惊魂未定,相继又传来几声煞车声,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见到闪光灯四起。
一时间,她只能傻眼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隔天的报纸头条,便是即将接任湛式总裁的湛驭坡与记者飞车追逐,差点酿成车祸的报导。
报上斗大的照片裡,可清楚看见湛驭坡乘坐的黑色轿车旁,身穿短裤拖鞋的元瑛琦戴著安全帽,一脸错愕的表情。
而这会,元母正为了这张照片歇斯底里,全然不见平日的高雅气质。
「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穿成这样上报,我的脸这下全教你给丢光了。」
「又不是我叫他们拍的。」元瑛琦扬声为自己辩謢,她也不想这样登上报纸的版面啊。
元母根本听不进去,指著照片。「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居然给我穿著拖鞋就出门!」
「那是因为昨晚临时接到电话赶著出门,而且也只是在后台拉琴,又没人看见——」因为时间紧急,她才会戴著安全帽直衝路边,想骑摩拖车赶去,谁知道那么巧,她差点被撞,母亲没安慰关心她,还骂她,真倒楣。
「还没人看见?现在全台湾的人都看见了。」
「我也很无辜啊!」毕竟有哪个女人愿意以这副模样上报。
「你还敢说无辜?要不是你去拉那些什么野台戏,会发生这种事吗?」
听到母亲又将事情扯回老话题上,元瑛琦也不甘示弱反击,「这跟拉野台戏根本没关系,是那些记者突然衝出来猛拍,我有什么办法?」
元母哪裡肯轻易放过她,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国内知名的钢琴演奏家,女儿偏偏坚持要学胡琴已经让她够呕了,毕业后好不容易帮她安排了出路,她却死不肯去,还成天接些不三不四的演出工作,简直是想要气死她。
「我好不容易才託人替你找了个国乐团的缺你不去,一天到晚东跑西跑的去拉什么野台戏,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元瑛琦不是不明白,在母亲心裡自己的决定等于是在跟她唱反调,但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以我现在的程度,就算待在国乐团裡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发展,再说,比起国乐团,实际的融入地方戏曲才能学到更多。」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好几回,由衷希望母亲能够听进去,也省得一天到晚刀唸她。
「如果是这样,当初何必花钱让你唸什么艺术学校,我直接送你进戏班还省得受气。」
「妈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她学校毕业都已经一年多。
元母越听越火大,「什么叫来不及,晚点我打电话安排,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进国乐团。」
「我已经说过,我想学的东西不在那裡。」元瑛琦叹了口气。
「不管在不在,你都要给我进去!」
元母铁了心要逼她就范,元瑛琦当然不可能顺从,此时门铃声响起,避免了一场将要开打的大战。
元瑛琦走去应门,不想跟母亲继续无谓的争执。
门一开,门口站著个约莫国中年纪的男孩子,个头比一百六十几公分的她要来得高些。
她还在打量,门口的少年已经主动开口,「你好,请问元老师在吗?」斯文有礼,在同年龄的男孩子中算是少见。
因为家裡就只住了她们母女俩,这声老师指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
心裡虽然奇怪怎么会有个国中生找上门,但是这种时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有外人在,省得母亲一直绕著刚才的话题穷追猛打。
「进来吧!」
元母见到上门的湛佑坦才倏地记起今天有课,一早被报纸上的照片气得她差点给忘记了,连忙收拾起激动的情绪。
「来啦,佑坦。」
「老师好。」问候时还不忘点头行礼。
一旁的元瑛琦看得瞠大双眼。都什么年代了,眼前这对师徒是在演哪齣戏?
母亲也就罢了,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就爱来这套,可这年头的男孩子居然这么恭谨,母亲是上哪找来这稀有动物的?
「抱歉,老师有点事情,稍微耽搁了一下。」
湛佑坦有意地瞥了元瑛琦一眼,确认她就是今早报纸上的人,眼底闪过一抹不容察觉的诧异。
「是我来早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元母露出笑容,对少年的得体有礼很满意。
元瑛琦禁不住要对少年另眼相看。这年纪的男孩子能这么乖巧,有够厉害,摆明就是全天下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典型。
元母甩掉刚才的火爆脾气,推起笑脸介绍,「佑坦,这是老师的女儿瑛琦,比你大十岁。」
湛佑坦礼貌的打招呼,「瑛琦姊。」
唔!嘴巴有够甜,难怪母亲会喜欢他。
元母跟著向女儿介绍,「佑坦以后会跟著我学琴,你要多照顾他。」看到不争气的女儿,一把火又快烧起来,但她努力压抑。
元瑛琦意外的眉头一挑。除了到大学授课外,母亲什么时候收过学生了?
「妈该不是想搞什么禁忌之恋吧?」
元母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些什么?那是因为佑坦有天分,哪像我生下你这种女儿,根本是存心要气死我。」
「那是妈自己看不开。」她不是那个料,逼死她也达不到母亲的要求。
「你说什么?」
元瑛琦好心提醒母亲,「别忘了还有学生在。」形象!记得保持形象。
元母这才猛然拉回理智,压抑下火气,可一旁的湛佑坦早看出端倪,对向来气质优雅的元母也有如此「人性」的一面,感到意外。
「唉……佑坦啊,要不要喝点什么东西?」元母堆起微笑,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那就麻烦老师了。」湛佑坦聪明地顺势给了元母一个台阶下。
「你先在客厅坐会。」元母吩咐完才离去。
进到客厅,湛佑坦端正坐在沙发上。
元瑛琦讚赏的盯著他。这小子不简单,懂得怎么帮别人保住面子,厉害、厉害。
「瑛琦姊……」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盯著自己看。
「有你的。」
没头没尾的话,让湛佑坦听得一头雾水,「瑛琦姊的意思是?」
原本元瑛琦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这会忍不住要担心他,「别告诉我你的个性真的是这副德行?」年纪轻轻就这么老成,一点都不可爱。
「有问题吗?」从小的教养跟成长环境养成湛佑坦克己守礼的个性,应对进退得宜,不单是在长辈面前,即使是在同侪间也相处融洽,他不懂这样有什么不好。
唉,做作已经深入骨髓,没救了。
「小子,有你的。」元瑛琦摇著头离开。
湛佑坦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湛氏企业顶楼的总裁室裡,一份今早的报纸被摔到办公桌上。
跟在后头进来的祕书紧张的致歉,「对不起,董事他——」
办公桌后方的湛驭坡冷冷道:「没事,出去。」
祕书见上司没有怪罪,才鬆了口气,临去前还不忘偷觑了眼脸色铁青的湛展图,才带上门离开。
湛驭坡搁下手边的公事,冷眼看著面色铁青的父亲,心裡已经猜到父亲找他的目的。
湛展图劈头就教训儿子,「你回国的消息为什么没告诉我?我这做父亲的还得看报纸才知道。」
湛驭坡不为所动。「如果你还知道回去,昨晚就会在家裡见到我。」语气裡满是对父亲的谴责。
湛展图一阵心虚,顿时哑口无言。「唉,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湛驭坡无语直盯著父亲,他当然知道父亲所要讨论的是何事,只是自己既然坐在这间办公室,便没打算改变主意。
「是你爷爷要你回来的?」湛展图厉声质问。
「爸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儿子洞悉的眼神让湛展图感到狼狈,吸口气仍说出此行的目的。「你待会儿就去跟你爷爷把接任的事给辞了。」
湛驭坡只是看著父亲,并不急于回答。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面对父亲的怒火,湛驭坡不疾不徐的回了一句,「爸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间办公室裡?」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湛展图语气一沉,「所以说你自己也有这个意思?」儿子竟然背叛他。
湛驭坡索性直言不讳,「这是我跟爷爷共同的决定。」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给我说一次。」
湛驭坡坚定的神情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怒气而动摇。
「你这臭小子,公司裡的事情你懂什么?」
湛展图所不知道的是,儿子之所以被送到国外磨练,是祖孙俩当年共同的决定。
早在两年前,或者该说是更早之前,湛永丰便决定将公司交给孙子,送他到国外磨练,期间都有专人定期向他汇报湛氏的业务,让他即使在国外,也能充分掌握湛氏内部的各项重要决策。
湛展图从来就不知道父亲的想法,一厢情愿的认定身为独子的自己必定是湛氏企业未来的接班人。
「就凭你出国待个两年,回来就想接掌湛氏?」
「就算是待在国外,我花在公司的心思也不会比爸少。」长久以来,他对于父亲成天拈花惹草的行径早有意见。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爸应该明白才对。」
他语气裡的谴责让湛展图有些面子挂不住,怒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他试图挽救在儿子面前的最后一点威严。
「我从来就没有忘过。」正因为清楚父亲的德行,更让他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面对态度坚定的湛驭坡,湛展图下意识感到一阵心虚。「既然知道,回头就去跟你爷爷把事情说清楚。」
「该搞清楚的人不是爷爷。」
「你——」
「爸真以为自己有能力打理湛氏?」一个成天只知道跟女人鬼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裡说大话。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湛展图恼羞成怒。
「爸以为爷爷为什么会只让你挂名董事的凉缺?」
湛展图猛然一顿,「两年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他压根没想到父亲跟儿子居然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合谋,决定架空他的权力。
湛驭坡当然看得出来父亲眼中的震惊,但是那又如何,早在多年以前,他便已经背叛了儿子的期待,现在他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要是没其他事,我要继续忙了。」湛驭坡说完便埋首处理公文,无意再把时间浪费在跟父亲的争执上。
虽然这两年他一直有在瞭解湛氏的业务,不过还是希望在股东会之前完全掌握状况,以便顺利接任。
湛展图当然听得出儿子的逐客令,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儿子面前的气势似乎总是矮了一大截。
最后,他只能撂下话,「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直到父亲愤怒地甩门离去,湛驭坡这才从公文上抬起头。
从今以后算是正式和父亲决裂,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
眼角瞥见被父亲摔在桌上的那份报纸,湛驭坡不得不承认,比起当时坐在轿车裡的自己,照片上头的女人应该受到更大的惊吓。
看著照片裡的女人衣著狼狈、表情错愕,他不禁笑了,这竟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笑容。
几天下来,元瑛琦发现这回母亲还真是收对学生,这年头尤其是这年纪的男孩子,上哪去找这么听话的。
看著湛佑坦对母亲恭敬有礼的态度,她除了佩服外,也只有摇头的份。
授课告一段落,元母回过头来,正好捕捉到女儿摇头的动作。「你摇什么头?」
「恭喜妈找到个好学生。」
元母先是满意一笑,跟著才想起,「那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这年头要找到这种学生太难了。」
「知道就学著点,别成天光只知道惹我生气。」
这几天将她们母女俩的互动看在眼裡,一旁的湛佑坦已习惯她们的相处模式,意外之馀,也乐于融入这样的气氛中,这是他过去所一直不曾感受过的家庭温暖,虽然她们吵吵闹闹,元老师也跟她给人的优雅慈母形象并不相同,但他由衷喜欢她们。
无端又被母亲盯上,元瑛琦索性将矛头转向湛佑坦,「你干么这么听我妈的话,你有恋母情结吗?」
「元瑛琦!」元母先喝斥女儿,「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受教的女儿?」
「是啊,要是能选的话,妈肯定是选这种乖巧又听话的儿子。」
「我要是能生个像佑坦这样懂事的孩子,也不需要一天到晚为了你的事情瞎操心了。」
「那还不简单,乾脆我们换过来好了。」反正三个人一起走出去,单从气质来看,别人肯定会猜他们才是母子。
「你胡说些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儿就算我愿意换,也不见得有人敢收。」
元瑛琦直接转向湛佑坦,「回去帮我跟你妈说一声,就告诉她我这种女儿很好相处的。」
突然被要求的湛佑坦先是意外,跟著表情闪过一抹黯然,但元瑛琦并没有注意到。
「喂,干么不说话?连你也嫌我?」
湛佑坦才解释,「不是……我没见过她。」
此话一出,元瑛琦怔了下,元母也有些意外,但两人立刻反应过来,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看你胡乱问些什么。」元母先是唸了女儿,跟著才转而安慰湛佑坦,「瑛琦的话别放在心上,她说话向来不用大脑。」
「妈——」
「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不用大脑还不承认!」元母一瞪。
元瑛琦的表情明显受到侮辱,倒是湛佑坦在一旁帮腔,「瑛琦姊不是有意的。」
「我当然不是有意的,还有啊,你装什么可怜啊!」一记爆栗就往他的后脑勺敲下去。
「瑛琦!」
元母才要训斥女儿,元瑛琦迳自说下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单亲。」
的确,母女俩相依为命的元瑛琦也是单亲。
就算是这样,元母对女儿粗鲁的举动还是多有抱怨,「你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乱说话,还动手打人。」
湛佑坦心底的那抹黯然却因为元瑛琦的话而释怀,「瑛琦姊说得没有错,老师别怪她。」
「听到了吧?」元瑛琦得意得很。
元母这才打住,「佑坦是不想我继续唸你。」
「那就别再唸了。」
元瑛琦忍不住瞥了湛佑坦一眼,自从他来了以后,自己挨唸的次数反而增加,两人对比之下,母亲眼中的自己似乎更不顺眼了。
元母注意到女儿的眼神,「你这么看佑坦干什么?」
「哪有干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在怪他吧,「只是突然想到既然上完课了,我正好要去买东西,想找佑坦一块去。」
瞭解女儿的元母哪裡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我看你是要佑坦去帮你提东西吧。」才会主动提出邀约。
「妈怎么这么说。」
湛佑坦则是乐于接受,「好啊,如果瑛琦姊需要我帮忙的话。」
「听到了吧?」元瑛琦故意对母亲道。
「你别欺负佑坦好说话,就要他帮你做事。」
「知道了啦。」
元瑛琦说著,带头就要出门,湛佑坦也在向元母道别后跟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