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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微笑一下,“也许是吧。”

    “奇怪,你昨天好象还很急于要见他似的。”

    “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真是这样吗?”妹妹怀疑的看了我一眼。

    “嗯,”我说,“信都已经寄出了。”

    “你没有改变主意?”

    电话铃响了。

    “嗨,姊姊,他打电话上来,问我们两个人当中,怎么没有一个下去的!”

    我心里有点不乐意,怎么他不自己上来呢,像昨天一样?

    婉儿笑,“我下来好了,是的,姊姊还没有穿好衣服。”

    “你下去好了,”我说,“我换件衣服。”

    “好!”

    婉儿到底很小,她并不介意受不受欢迎,这样也好,她不会有被冷落的感觉。

    我想我大概也得穿得比较好一点了,我换一套我自己喜欢的衣裳。

    我下得楼去,马上怔住了。

    他正与婉儿嘻嘻哈哈的挤在车子的前座里。

    婉儿看见我,大声的嚷:“姊,他教我怎么开车呢!”

    我有点不自在,站在街角上,不知道是动还是不动好。

    在那”秒钟里,我忽然想到了国栋。

    国栋不会这样做,国栋看见我下楼,总是替我开车门的,他也不会与其他的女孩子嘻嘻哈哈。

    婉儿很敬重国栋,她也不会这样。

    这时候他转过头,起初是惊喜的,随后笑容僵了一僵,他开了车门。

    我走过。

    婉儿说:“姊姊,你穿得这么美丽。”

    “过分好看了。”他问,“你以前的粗布裤子呢?我喜欢那条裤子,女孩子穿得自由的,比较好。”

    我又是一呆。我看着他。

    他忽然就这样自由自在的批评我起来了。而且婉儿还是坐在前座,没有让我的意思。

    我脸上笑容消失了。在这瞬间,我是想转头便走的。

    但是我忍住了。

    国栋,他从来不理我穿什么衣裳,他随我的意思,他喜欢我本人,不是一条破裤子。

    咦,我怎么了,我告诉自己,也许他是无心的,也许他只是特别喜欢那条裤子。

    但是因为这样,一路上我已经少说话了。

    “我们到一个朋友的家去,”他说,“一齐吃午饭,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若儿在后面为什么不出声?赞成吗?”

    我点了点头。

    “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婉儿问。

    “女的。”

    “你有女朋友吗?”婉儿意外的问。

    “朋友不是男的便是女的,是不是?”他不经意的说。

    “但是特别的女朋友呢?”婉儿说。

    他看一看我,笑了。

    “不,我要找一个女孩子,我在找。”

    “怎么样的?”婉儿问。

    “一个很自然的,很成熟,但又很天真,漂亮而大方的女孩子,有吗?”他问。

    “还要什么条件呢?”婉儿问。

    他们两人在前面笑得这么欢愉,我呆住了。

    “若儿很接近条件了。”他忽然说。

    我一惊,我是一个学生吗?要去投考做他的女朋友?

    不是他苦苦恳求我留下来的吗?怎么寸隔了一天,事情就变成那样了。

    我莫名其妙的坐在后面。

    我不明白男孩子。

    也许不是每一个男孩子都像国栋那么忠厚,也许其他的男孩子在确实地拥有这一个女孩子之后,便态度不同了。

    我还是怀疑自己多心。

    可能以前我没有付出这么多,所以要求也不多,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我已经寄出了那封信。

    他那个朋友的家,打扮得古怪,我进屋子的时候,觉得有点不自然,墙上挂满了纸条,不用灯罩用灯笼,没有椅子,只有垫子,算是什么呢?

    婉儿却开心得尖叫起来,往地下就是一坐。

    我现在知道,我是落伍了,我不适合这里。

    那里有一大堆孩子,年龄都与婉儿差不多,席地而坐,听着唱片,嘴里哼歌。

    婉儿根本不需人招呼,已经与几个人在那里讲话了。

    他来招呼我,递给我饮料,但是我找不到话题。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这些孩子。

    “怎么样?这里好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点得很勉强。

    婉儿拖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过来。

    她兴奋的说:“姊姊,她也喜欢马克斯。”

    马克斯?哪个马克斯?

    但是他们显然很开心。

    “婉儿,”他笑说,“我很高兴与你找到了同道。”

    我看着他。

    “若儿,今天你怎么这样沉默?”他问我。

    “没有什么。”我说。

    “你——决定留下来了没有?”

    我本来当然准备照直说的,但是我撒了谎。

    “还没有。”我说。

    “啊。”他好象有点失望。

    我就是要他失望。也许这样,他会知道,我不是那种糊里糊涂的女孩子。

    “但是今天的你的确很拘谨,不像先几次那样。”

    “你如果喜欢不拘谨的女孩子,那么我早已经把婉儿介绍给你了。”

    “婉儿,不错,她很可爱。”他说。

    我垂下了眼。

    这便是距离。

    他并不是每分钟都陪女孩子在咖啡店里坐的那种人。他一定还有其它许多面,怎么我没有发觉?

    每一个人都有很多面,也许这里那里,他适合我,但是有很多时候,他并不。

    他们把音乐声音扭得更大了。

    先头那个长发女孩子,捧出了一碟子一碟子的食物。

    那个女孩子,大概与婉儿差不多大小吧?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多迷人的年龄。

    仲明叫我过去吃东西,他与她们是极熟的,笑笑谈谈把我隔在外边。

    我想大概我的年纪的确不小了。

    他说:“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说,“没什么。”

    “你好象心事重重似的。”他说。

    “没有,我自己并不觉得。”

    “在场的人都很快乐,干吗不学学他们?”

    “学他们?”我奇异的问。

    “是的,你看婉儿,不是很开心吗?”

    “婉儿没有心事。”

    他微笑,“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心事吗?然而这些都是其次的,只要你自己乐意,就开心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

    “你不乐意开心,你知道吗?若儿。”

    我低下了头。

    “我当初看见你,以为你是那种很潇洒的女孩子,天掉下来也不理的女孩子,可是,第一个感觉不一定常常对,是不是?”他问。

    “我很抱歉,你看错了。”

    他微微一笑。

    我说:“我想离去了。”

    “这么早,你什么都没吃呢。”

    婉儿过来,她捧着一大碟食物。

    “姐,这先给你吧。”

    我怀疑她是否真的会吃得下东西。

    他说:“婉儿,你姐姐不怎么开心,你陪陪她。”

    他走开了。

    婉儿睁大眼睛,向我打了一个眼色。

    “你怎么了,千辛万苦的决定留下来,现在对着他,又那么的不高兴。”

    我的目光跟着他。

    他与每一个女孩子讲话,谈笑。

    他笑得很自然,很爽气,丝毫不介意我的存在。

    国栋不会这样吧?

    国栋见了我都会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我是多么的可笑,在这么热闹的时候,想起国栋来。

    不知道是谁说的,我想起一句话来——

    那人说:在寂寞当儿想念一个人,不算什么,但如果在热闹的时候想念,又不同了。我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想起了国栋。

    为什么要想他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我开始真正的看到国栋的好处了。

    他还是在人群中穿插,长长的头发垂在额角上,那种笑容,是使人难忘的。

    然后我想到要生活得快乐,并不一定需要爱。这是我的看法,我似乎觉察得很迟。

    婉儿问:“你捧着碟子,一点东西也不吃,怎么可以?”

    我看她,“我想走了。”

    “不,别走。你回家干什么呢,你没什么好做的。”

    我想睡一觉,或是看几本书,婉儿怎么说我没什么好做?

    “你想看书?”她问,“看不进去的!”

    我瞪她一眼,她似乎很了解我的样子。

    “睡觉睡得大多,也没有用的。”她再加一句。

    我叹出一口气。

    “这里我倒觉得很好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为什么要闷闷不乐呢?”她问。

    我放下了碟子。

    “闷不出什么名堂的。”她说。

    然而在往日,我如果觉得闷,还可有其它消遣。

    我呆在人群当中。

    沈仲明回转来了。

    “怎么样?”他问,“好过一点没有?”

    我挤出一个笑容。

    婉儿抿着嘴笑。

    她说:“我觉得你好象野马一样。”

    “野马?”他笑了,像听到了最好的赞美。

    我发觉婉儿相当会晓得哄人。

    她又说:“你大概不会这么快结婚?”

    “结婚?”沈仲明一睁眼睛,好象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一样,“我?”

    “是呀。”

    “我不会结婚的。我才二十一岁,我的天,怎么会这么早结婚呢。”他真正的笑。

    这原本在我意料中,我只低下了头。

    “不过我很想要一个好的女朋友,那很难,对不对?”他牵了牵嘴,“找一个妻子容易得多。”

    “为什么?”婉儿间。

    “女孩子都想结婚,不是吗?”他耸耸肩。

    婉儿笑出来。

    我听不出话里有什么好笑的。

    找一个女朋友而已,何必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用手捧着我的头,也许是我自己开了自己的玩笑吧。

    我早该晓得了。

    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失去一个应该被重视的人,像国栋,也没有什么稀奇了。

    他们换了一种音乐。

    “要跳舞吗?”他问。

    婉儿马上跳起来。

    他以为我是那种人,我也以为他是那种人,结果我与他都搅错了。

    他们在跳舞,我拿起碟子与匙羹,大吃起来。

    没有胃口是一件事,饿坏了自己又是另外一件事。

    音乐很好,因为我在吃东西,所以有几个男孩子只向我看了看,没有过来。

    我放下碟子,他们便请我了。

    我无所谓,反正已经来了,不可能会有损失得更多。

    我与他们跳了两次舞。

    这些都是孩子,使我暂时笑了。

    他们问:“你是沈的女朋友?”

    我毫不考虑的否认了。

    我说:“不过今天碰见,他带我们姊妹俩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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