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一下,“也許是吧。”
“奇怪,你昨天好象還很急於要見他似的。”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定留下來了。”
“真是這樣嗎?”妹妹懷疑的看了我一眼。
“嗯,”我說,“信都已經寄出了。”
“你沒有改變主意?”
電話鈴響了。
“嗨,姊姊,他打電話上來,問我們兩個人當中,怎麼沒有一個下去的!”
我心裡有點不樂意,怎麼他不自己上來呢,像昨天一樣?
婉兒笑,“我下來好了,是的,姊姊還沒有穿好衣服。”
“你下去好了,”我說,“我換件衣服。”
“好!”
婉兒到底很小,她並不介意受不受歡迎,這樣也好,她不會有被冷落的感覺。
我想我大概也得穿得比較好一點了,我換一套我自己喜歡的衣裳。
我下得樓去,馬上怔住了。
他正與婉兒嘻嘻哈哈的擠在車子的前座裡。
婉兒看見我,大聲的嚷:“姊,他教我怎麼開車呢!”
我有點不自在,站在街角上,不知道是動還是不動好。
在那”秒鐘裡,我忽然想到了國棟。
國棟不會這樣做,國棟看見我下樓,總是替我開車門的,他也不會與其他的女孩子嘻嘻哈哈。
婉兒很敬重國棟,她也不會這樣。
這時候他轉過頭,起初是驚喜的,隨後笑容僵了一僵,他開了車門。
我走過。
婉兒說:“姊姊,你穿得這麼美麗。”
“過分好看了。”他問,“你以前的粗布褲子呢?我喜歡那條褲子,女孩子穿得自由的,比較好。”
我又是一呆。我看著他。
他忽然就這樣自由自在的批評我起來了。而且婉兒還是坐在前座,沒有讓我的意思。
我臉上笑容消失了。在這瞬間,我是想轉頭便走的。
但是我忍住了。
國棟,他從來不理我穿什麼衣裳,他隨我的意思,他喜歡我本人,不是一條破褲子。
咦,我怎麼了,我告訴自己,也許他是無心的,也許他只是特別喜歡那條褲子。
但是因為這樣,一路上我已經少說話了。
“我們到一個朋友的家去,”他說,“一齊吃午飯,然後再到別的地方去。若兒在後面為什麼不出聲?贊成嗎?”
我點了點頭。
“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呢?”婉兒問。
“女的。”
“你有女朋友嗎?”婉兒意外的問。
“朋友不是男的便是女的,是不是?”他不經意的說。
“但是特別的女朋友呢?”婉兒說。
他看一看我,笑了。
“不,我要找一個女孩子,我在找。”
“怎麼樣的?”婉兒問。
“一個很自然的,很成熟,但又很天真,漂亮而大方的女孩子,有嗎?”他問。
“還要什麼條件呢?”婉兒問。
他們兩人在前面笑得這麼歡愉,我呆住了。
“若兒很接近條件了。”他忽然說。
我一驚,我是一個學生嗎?要去投考做他的女朋友?
不是他苦苦懇求我留下來的嗎?怎麼寸隔了一天,事情就變成那樣了。
我莫名其妙的坐在後面。
我不明白男孩子。
也許不是每一個男孩子都像國棟那麼忠厚,也許其他的男孩子在確實地擁有這一個女孩子之後,便態度不同了。
我還是懷疑自己多心。
可能以前我沒有付出這麼多,所以要求也不多,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我已經寄出了那封信。
他那個朋友的家,打扮得古怪,我進屋子的時候,覺得有點不自然,牆上掛滿了紙條,不用燈罩用燈籠,沒有椅子,只有墊子,算是什麼呢?
婉兒卻開心得尖叫起來,往地下就是一坐。
我現在知道,我是落伍了,我不適合這裡。
那裡有一大堆孩子,年齡都與婉兒差不多,席地而坐,聽著唱片,嘴裡哼歌。
婉兒根本不需人招呼,已經與幾個人在那裡講話了。
他來招呼我,遞給我飲料,但是我找不到話題。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們這些孩子。
“怎麼樣?這裡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點得很勉強。
婉兒拖著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子過來。
她興奮的說:“姊姊,她也喜歡馬克斯。”
馬克斯?哪個馬克斯?
但是他們顯然很開心。
“婉兒,”他笑說,“我很高興與你找到了同道。”
我看著他。
“若兒,今天你怎麼這樣沉默?”他問我。
“沒有什麼。”我說。
“你——決定留下來了沒有?”
我本來當然準備照直說的,但是我撒了謊。
“還沒有。”我說。
“啊。”他好象有點失望。
我就是要他失望。也許這樣,他會知道,我不是那種糊里糊塗的女孩子。
“但是今天的你的確很拘謹,不像先幾次那樣。”
“你如果喜歡不拘謹的女孩子,那麼我早已經把婉兒介紹給你了。”
“婉兒,不錯,她很可愛。”他說。
我垂下了眼。
這便是距離。
他並不是每分鐘都陪女孩子在咖啡店裡坐的那種人。他一定還有其它許多面,怎麼我沒有發覺?
每一個人都有很多面,也許這裡那裡,他適合我,但是有很多時候,他並不。
他們把音樂聲音扭得更大了。
先頭那個長髮女孩子,捧出了一碟子一碟子的食物。
那個女孩子,大概與婉兒差不多大小吧?十七歲還是十八歲,多迷人的年齡。
仲明叫我過去吃東西,他與她們是極熟的,笑笑談談把我隔在外邊。
我想大概我的年紀的確不小了。
他說:“怎麼了,你?”
“沒什麼,”我說,“沒什麼。”
“你好象心事重重似的。”他說。
“沒有,我自己並不覺得。”
“在場的人都很快樂,幹嗎不學學他們?”
“學他們?”我奇異的問。
“是的,你看婉兒,不是很開心嗎?”
“婉兒沒有心事。”
他微笑,“你的意思是說,你有心事嗎?然而這些都是其次的,只要你自己樂意,就開心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
“你不樂意開心,你知道嗎?若兒。”
我低下了頭。
“我當初看見你,以為你是那種很瀟灑的女孩子,天掉下來也不理的女孩子,可是,第一個感覺不一定常常對,是不是?”他問。
“我很抱歉,你看錯了。”
他微微一笑。
我說:“我想離去了。”
“這麼早,你什麼都沒吃呢。”
婉兒過來,她捧著一大碟食物。
“姐,這先給你吧。”
我懷疑她是否真的會吃得下東西。
他說:“婉兒,你姐姐不怎麼開心,你陪陪她。”
他走開了。
婉兒睜大眼睛,向我打了一個眼色。
“你怎麼了,千辛萬苦的決定留下來,現在對著他,又那麼的不高興。”
我的目光跟著他。
他與每一個女孩子講話,談笑。
他笑得很自然,很爽氣,絲毫不介意我的存在。
國棟不會這樣吧?
國棟見了我都會不好意思,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
我是多麼的可笑,在這麼熱鬧的時候,想起國棟來。
不知道是誰說的,我想起一句話來——
那人說:在寂寞當兒想念一個人,不算什麼,但如果在熱鬧的時候想念,又不同了。我在這麼熱鬧的地方想起了國棟。
為什麼要想他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好處,我開始真正的看到國棟的好處了。
他還是在人群中穿插,長長的頭髮垂在額角上,那種笑容,是使人難忘的。
然後我想到要生活得快樂,並不一定需要愛。這是我的看法,我似乎覺察得很遲。
婉兒問:“你捧著碟子,一點東西也不吃,怎麼可以?”
我看她,“我想走了。”
“不,別走。你回家幹什麼呢,你沒什麼好做的。”
我想睡一覺,或是看幾本書,婉兒怎麼說我沒什麼好做?
“你想看書?”她問,“看不進去的!”
我瞪她一眼,她似乎很瞭解我的樣子。
“睡覺睡得大多,也沒有用的。”她再加一句。
我嘆出一口氣。
“這裡我倒覺得很好玩,多認識幾個朋友,也是不錯的,為什麼要悶悶不樂呢?”她問。
我放下了碟子。
“悶不出什麼名堂的。”她說。
然而在往日,我如果覺得悶,還可有其它消遣。
我呆在人群當中。
沈仲明迴轉來了。
“怎麼樣?”他問,“好過一點沒有?”
我擠出一個笑容。
婉兒抿著嘴笑。
她說:“我覺得你好象野馬一樣。”
“野馬?”他笑了,像聽到了最好的讚美。
我發覺婉兒相當會曉得哄人。
她又說:“你大概不會這麼快結婚?”
“結婚?”沈仲明一睜眼睛,好象聽到一個陌生的名詞一樣,“我?”
“是呀。”
“我不會結婚的。我才二十一歲,我的天,怎麼會這麼早結婚呢。”他真正的笑。
這原本在我意料中,我只低下了頭。
“不過我很想要一個好的女朋友,那很難,對不對?”他牽了牽嘴,“找一個妻子容易得多。”
“為什麼?”婉兒間。
“女孩子都想結婚,不是嗎?”他聳聳肩。
婉兒笑出來。
我聽不出話裡有什麼好笑的。
找一個女朋友而已,何必開這麼大的玩笑。
我用手捧著我的頭,也許是我自己開了自己的玩笑吧。
我早該曉得了。
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失去一個應該被重視的人,像國棟,也沒有什麼稀奇了。
他們換了一種音樂。
“要跳舞嗎?”他問。
婉兒馬上跳起來。
他以為我是那種人,我也以為他是那種人,結果我與他都攪錯了。
他們在跳舞,我拿起碟子與匙羹,大吃起來。
沒有胃口是一件事,餓壞了自己又是另外一件事。
音樂很好,因為我在吃東西,所以有幾個男孩子只向我看了看,沒有過來。
我放下碟子,他們便請我了。
我無所謂,反正已經來了,不可能會有損失得更多。
我與他們跳了兩次舞。
這些都是孩子,使我暫時笑了。
他們問:“你是沈的女朋友?”
我毫不考慮的否認了。
我說:“不過今天碰見,他帶我們姊妹倆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