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狂点头赞道:“好,随处不忘求知,正是年轻人的上进要诀。”
彭白衣叹道:“但经观察结果,方知‘生姜还是老的辣,甘蔗毕竟老头甜’,小侄的一些微薄相术,尚须好好精研,委实差得太远。”
罗大狂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与东门柳恶斗受伤之后,若非遵从刘济川老人家占语,向东方脱身,怎会获得罗伯父大力援救?这样看来,岂不是‘逢东则吉’?”
罗大狂点头笑道:“刘济川那老怪物,果然宝刀未老,这‘逢东则吉’四字,确实算得极准。”
彭白衣长叹一声,罗大狂摇手笑道:“小彭儿,你叹的是什么气,刘济川虽称‘神相’,你也不比他差。”
彭白衣皱眉叫道:“罗伯父,我怎么不差,我为夏侯姑娘所占的是‘逢东则凶’。”
罗大狂目注彭白衣,微笑说道:“小彭儿,占卜星相等技,最高明者,也不过只能于十一之中,稍参机微,哪有三减二等于一,一加二等于三般,确切不移之理?你和刘济川老怪物,恰好把夏侯娟今日遭遇,每人算对一半,只不过你所算对的,是前一半,刘老怪物所算对的,是后一半而已。”
彭白衣剑眉双蹙,诧然叫道:“罗伯父……”
罗大狂接口笑道:“小彭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夏侯娟遇着东门柳,身受重伤,岂非‘逢东则凶’,她受伤后,逃往东方,遇我相救,岂非‘逢东则吉’?”
彭白衣这才恍然大悟,不禁高兴异常地,插眉笑道:“原来两个‘东’字,均告应验。一个验在‘姓氏’一个应在‘方位’,小侄居然能与‘龙池相隐’刘济川老人家,略相比拟……”
罗大狂把眼一瞪说道:“什么叫‘略相比拟’,根本是你比那老怪物强,因为你的另一句占语‘逢白则吉’,也将应验。”
彭白衣又复听得茫茫然地,皱眉问道:“罗伯父的玄机太妙,把小侄弄糊涂了,这句‘逢白则吉’,又是如何应验?”
罗大狂饮了两口酒儿,含笑说道:“我有要事待办,不能在此逗留,而夏侯娟虽服‘伐髓紫云芝’,完全发挥灵效,大益真力,要在半年之后,目前更必须有人用‘七巧玲珑手’替她暂时把血脉打通,使灵药不致滞留在身躯某一部位,否则,不单无益,反会有害……”
彭白衣听到此处,满心欢喜地,接口问道:“罗伯父要对小侄传以‘七巧玲珑手’么?”
罗大狂点头答道:“夏侯娟定是贴身穿有什么能避刀剑掌力的宝衣之属,否则在‘脊心穴’上,挨了东门柳一掌,早就惨死无救,如今,性命虽告保全,至少仍须三日光阴,伤势方能痊愈……”
彭白衣忍不住地问道:“罗伯父,夏侯姑娘所服那支‘伐髓紫云芝’,不是有起死回生疗伤祛病之功……”
罗大狂不等彭白衣话完,便即怪笑说道:“小彭儿有所不知,那‘伐髓紫云芝’,与其他灵药不同,服后是使体内各部,异常平均地,逐渐受益,并非立竿见影,故而我才有要想完全发挥效用,必过半年之语,以目前来说,连疗伤祛病,尚须外力导引,我传你‘七巧玲珑手’后,你却至少要伺候她三日之久。”
彭白衣深知“七巧玲珑手”是种威力极大的神奇手法,自然狂喜笑道:“多谢罗伯父栽培之德,慢说三日,小侄便对夏侯姑娘伺候上三月,或是三年,也自心甘情愿。”
罗大狂失笑说道:“当然心甘情愿,能伺候上一辈子,岂不更好?这样一来,夏侯娟成了‘逢白则吉’,你的另一句占语,也就又复应验。”
“能伺候上一辈子,岂不更好”之语,听得彭白衣俊脸通红,嘴唇微动,似欲申辩,但话儿却未出口。
罗大狂神秘一笑,果然立即把一套极为精奇灵妙的“七巧玲珑手’法,传授给这位故人之子。
彭白衣本已有身极好武功,学来自甚快速,罗大狂等他完全记熟以后,怪笑说道:“小彭儿,你就照我所传手法,每日替夏侯娟把全身穴道,打通一遍,至于方式方面,则用手推拿,或‘隔空点穴’均可。”
彭白衣点头领命,含笑答道:“男女授受不亲,小侄宁愿多耗费些真气内力,还是用‘隔空点穴’较妥。”
罗大狂怪笑叫道:“小彭儿,你不要错过机会,若能把这夏侯娟讨作老婆,你爹爹定必高兴得笑掉门牙,会请我喝上一年好酒。”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天上神仙,小侄自惭非偶,何况男女情份,无法勉强,只好听其自然发展,若是挟惠以求,便有愧侠义心,羞为男儿汉了。”
罗大狂听得连连点头地,怪笑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彭儿,竟有如此胸襟气度,足见虎父无犬子,十年而后,领袖武林的风云人物之中,定会有你一份的了。”
彭白衣笑道:“罗伯父既然见爱小彭儿,还请多赐栽培。”
罗大狂双眼一瞪,佯怒说道:“你已经学会了我的‘七巧玲珑手’,还想找什么便宜?”
彭白衣涎着脸儿陪笑说道:“小侄久钦罗伯父的‘奇门遁形步法’,灵奇百变,举世无双。”
罗大狂怪笑骂道:“小彭儿,简直又贪又刁,竟想把我压箱底的一点玩意儿,都掏了去。”
彭白衣听出又有希望,不禁心头怦怦乱跳地,含笑说道:“常言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小侄既然福缘深厚,遇上‘金剪醉仙’罗老伯父,自然想获得一两桩鬼哭神嚎的惊人绝艺。”
罗大狂摇头笑道:“奇门遁形步法,太以繁复,眼前匆匆,无法教你,且等我找上‘哀牢山归云堡’之时,你爹爹若舍得以他珍藏五十年的‘梅花春’,让我尽兴一醉,则酒醒之后,立即传技。”
彭白衣大喜笑道:“罗伯父放心,你何时惠然肯来,小侄负责把那十坛‘梅花春’,完全请罗伯父尽兴饮用。”
罗大狂馋得几乎嘴角流涎,赶紧拨开葫芦塞子,“咕嘟嘟”地饮了几口美酒,怪笑说道:“好,我前往‘桐柏山天玄谷’斗过东门老杂毛后,便去‘哀牢山归云堡’,时间总在七月左右。”
彭白衣笑道:“罗伯父莫忘光临,小侄恭候大驾。”
罗大狂一挥手,回身便走,但行未敷丈,忽又转过头来向彭白衣叫道:“小彭儿,我还忘了照你一件要事。”
彭白衣含笑问道:“罗伯父有何吩咐,小侄无不遵办。”
罗大狂笑道:“不是要你办甚事儿,是要你转告夏侯娟,约莫半年以后她若突感四肢发软,胸头火热,而眉心中又有一条异常明显的赤红细线之时,便是‘伐髓紫云芝’的神奇药力发作,必须由她身边友人,凝足功力,点她‘三元大穴’,并点得越重越好。”
彭白衣点头应命,罗大狂又复正色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忽略,夏侯娟应在时限将至前,早为戒备,切忌独行,必须有至友随护,因为万一到时无人替她点开‘三元大穴’,纵不闷胀而死,也会把她辛苦研练的一身内家功力,完全毁掉。”
彭白衣见罗大狂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一面牢记心中,一面恭身答道:“罗伯父请放心,小侄谨记此事,定会转告夏侯姑娘,命她特别注意便了。”
谁知天下事难加断言,往往以为绝对不会怠忽的大事,反而偏偏疏滑。
彭白衣便是如此,他在阴错阳差之下,居然忘了把罗大狂这最关重要的临别留言,告知夏侯娟,几乎把这位“咆哮红颜”的一缕芳魂,送入“枉死城”中,发生了极多变故。
罗大狂嘱咐完毕,飘然而去,彭白衣因当地山风甚大,必须寻一洞穴,才好为夏侯娟施展“七巧玲珑手”,点通全身血脉,借以疗伤祛病,遵先行把她拍醒。
夏侯娟这一恢复知觉之下,全身酸软异常,尤其“脊心穴”左近,因挨了东门柳的内家重掌,更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微呻一声,睁开双目,见彭白衣站在身旁,不禁想起前事,苦笑叫道:“彭兄,你好灵的相法,当真‘逢东则凶,逢白则吉’,东门柳把我打伤,彭白衣却救了我的性命。”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你弄错了,彭白衣些微薄技,比起‘紫拂羽士’东门柳来,宛如拳石之拟泰山,那里能有力量从他手下救你?”
夏侯娟“哦”了一声说道:“照彭兄这样说法,救我的竟另有其人,这人又是准呢?”
彭白衣笑道:“就是与东门柳暨令师‘般若庵主’齐名的‘金剪醉仙’罗大狂老前辈。”
夏侯娟失惊叫道:“罗老前辈也在此出现了么?他……他老人家如今……”
彭白衣微笑说道:“夏侯姑娘重伤未愈,尚等继续调理,请自珍摄,莫要多话伤气,容彭白衣将你晕倒草丛以后的一切情事,详为奉告便了。”
夏侯娟也知自己重伤末愈,不敢倔强,遂如言静听彭白衣详告一切经过。
彭白衣讲得颇为详细,但因知道夏侯娟至少还需经过三日治疗,不愿使她有所系念关心,遂暂时未将罗大狂临别嘱咐之语,一并说出。
说完以后,又向夏侯娟含笑说道:“罗老前辈为了治疗夏侯姑娘伤势,特传彭白衣‘七巧玲珑手法’,如今便寻一干净避风洞穴,由彭白衣为姑娘效劳,点通全身穴脉,舒散脏腑淤血,才可复原如初。”
夏侯娟好生感激地,嫣然笑道:“多谢彭兄,我如今全身酸软,几乎难以起立,你要搀我一把。”
彭白衣自然如奉纶旨,伸手握住夏侯娟柔荑玉掌,把她缓缓拉起,关心颇切地,含笑问道:“夏侯姑娘,你能不能自行举步?”
夏侯娟一来心地光明,除了钟情于卓轶伦外,对彭白衣毫未动甚儿女私情。二来索性洒脱,不拘小节,故而闻言之下,不加深思地,随口笑道:“我先自己活动活动,倘若不能支持,再请彭兄抱我。”
一句“彭兄抱我”,引起了彭白衣的无限遐思,竟自作多情,以为佳人有意。
尚幸走了不远,便发现一座洞穴。
洞在壁间,离地数丈之处,彭白衣先行人洞,察看一番过后,方纵落壁下,向夏侯娟微笑说道:“夏侯姑娘,这洞穴倒还洁净合用。”
夏侯娟对峭壁看了一眼,摇头苦笑,玉臂双张。
彭白衣心中卜卜直跳,赶紧轻轻抱起夏侯娟,飞登峭壁,进入洞内。
温香在抱,自然销魂,但彭白衣毕竟出身正派名门,是当代大侠“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爱子,心中虽难免对这风神绝世的“咆哮红颜”,有点情意滋生,但举措上却绝无丝毫轻薄浮滑之处。
到了洞中,彭白衣不敢怠慢,立即施展罗大狂所传“七巧玲珑手法”,替夏侯娟点遍全身大穴。
一日……又复一日。
彭白衣虽不辞耗费精力,是以“隔空点穴”手法,凝劲施为,但两日以来,始终面面相对,或是耳鬓厮磨,情感自然大进。
所谓“情感大进”,虽对夏侯娟、彭白衣双方而言,但两人心中的“情感本质”,却不一样。
夏侯娟的心中情感,是“友情”,是“恩情”。
她觉得彭白衣英挺俊拔,和蔼可亲,又对自己有如此救命深恩,将来却怎样报答?
彭白衣所加深的情感,却是“爱情”,是男女相悦之情。
他觉得夏侯娟的一言一动,无不妩媚绝世,自然心中爱慕得如醉如痴,业已暗暗打定了非此不娶之意。
但夏侯娟虽然洒脱大方,不拘小节,却是绝顶聪明之人,她渐渐觉得不对,觉得每当彭白衣注视自己之时,一双俊目以内,总射出火热眼神,仿佛深蕴情思,超过了寻常纯洁友谊。
有此警觉以后,夏侯娟怦然心惊,不禁秀眉深蹙,暗想万一这位彭白衣,竟对自己生情,岂非极为尴尬?
自己一心已属卓轶伦,绝无移爱可能,但若对彭白衣过于峻拒,又有点……
夏侯娟考虑了,但她所考虑的,并非忘却卓轶伦,移爱彭白衣,而是考虑对彭白衣宜采何种手段,是暂与委蛇,抑或不顾一切地,立向他浇下一头凉水。
考虑的结果,夏侯娟决采后者,因为她知道自己生性躁直,不善矫情,倘若虚与委蛇,恐怕困窘更多,越发会弄得彼此无法下台,难以收拾。
何况常言道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当彭白衣情思初起之际,加以打击,所受痛苦尚浅,若容事态继续发展,则不是毁了自己与卓轶伦的一段情缘,便是毁了这位对自己有救命深思的彭白衣的一生幸福。
夏侯娟主意拿定,恰好是彭白衣又一次点遍自己穴道后的互相休息之时,遂向他含笑叫道:“彭兄,你对我这等恩情,叫夏侯娟日后如何答报?”
彭白衣以为这是自己向对方略表情意的极好机会,遂俊脸微红地,含笑说道:“夏侯姑娘,你怎么提到报答之语,只要你……你……你看得起我……”
这句“只要你看得起我”本是寻常之语,但被彭白衣嗫嗫嚅嚅地,连说了三个“你……你……你”字,又复满脸通红,目光如火,便变得极不寻常,吐露了求爱之意。
夏侯娟心内一惊,赶紧含笑道:“彭兄说哪里话来,我怎会看不起你,我们结为异姓兄妹,你做我的大哥好么?”
彭白衣悚然一惊,目注夏侯娟,失声问道:“夏侯姑娘,你说什么,你要我做你‘大哥’?”
夏侯娟点头笑道:“对了,难道大哥竟看不起我,不愿意把我认作小妹?”
彭白衣知道不妙,一双俊目之中,神光立萎。
夏侯娟心中也觉难过,只好暗咬银牙,继续笑道:“大哥怎么不高兴了,我唱个歌儿,给你听听。”
说完便自轻启珠喉,曼声唱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彭白衣听得几乎呆了,静等夏侯娟歌声歇后,方向她茫然注目地,颤声问道:“夏侯姑娘,你……你……你是云英未嫁,还是罗敷有夫?”
夏侯娟不便歪曲事实,妙目略转,索性微吟答道:“虽属云英身未嫁,万缕情丝已系人。”
彭白衣满怀热望,倏告成冰,不禁心中一酸,几乎凄然下泪,赶紧强自矜持,扬眉问道:“他定然一表非凡,无沦在人品、心性、学识、功力等各种方面,都比我强。”
夏侯娟自然避免再使彭白衣有所刺激地,摇头笑道:“像大哥这等风采功力的年轻俊杰,放眼乾坤,能得几人?故而他不比你强,只是比你和我相识得早了一些。”
彭白衣猛一顿足,失声叹道:“空有才华傲天下,却输来早与来迟。”
夏侯娟无言可慰,只好柔声笑道:“大哥不要难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缘法’。”
彭白衣黯然垂头,过了一会儿,忽又目注夏侯娟,扬眉问道:“他是谁?”
夏侯娟道:“他叫……”
“卓轶伦”三字,刚到唇边,忽又避免麻烦地,改口笑道:“大哥,我只请你把我认作小妹,又没有请你把他认作兄弟,何必提他则甚?”
这又是一桩阴错阳差,彭白衣把一切详情,均告知夏侯娟,就是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罗大狂临别叮咛之语。
夏侯娟则又生恐彭白衣妒海生波,使自己左右为难,才不曾说出“卓轶伦”三字。
其实,卓轶伦是彭五先生得意的弟子,也就是彭白衣最敬爱的师兄,倘若他知道这位美俏撩人的夏侯娟姑娘,竟是未来师嫂,早就自惭非份,悄悄地息却一切绮念。
如今,彭白衣见夏侯娟不肯说出她所爱之人姓名,自也未便相强,只好苦笑皱眉说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妙目微翻,接口娇笑叫道:“大哥,你怎么还是叫我夏侯姑娘,不肯叫我‘娟妹’?”
彭白衣见了她那副娇媚神态,不禁又觉心爱,又觉心酸,不忍峻拒地,点头长叹说道:“娟妹,你大哥福缘太薄……”
夏侯娟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媚笑道:“大哥莫要这等说法,天涯何处无芳草。侠士由来侣美人,包在我的身上,定替大哥物色一位比我胜强百倍的称心嫂子。”
彭白衣苦笑一声,骈指凝功,向夏侯娟心窝要害,隔空点去。
原来他惭窘不堪,竟又施展”七巧玲珑手法”替夏侯娟完成最后一次的治疗手术。
夏侯娟也知自己复原在即,哪敢怠慢,遂暂屏百虑,调匀真气,配合彭白衣的“隔空点穴”,慢慢流转周身。
这时,彭白衣只消把点穴手法,略一改变,夏侯娟必为所制,听他由心摆布。
但彭白衣毕竟是名父之子,磊落奇男,虽对夏侯娟情意滋生,又复受了挫折,也不屑以如此无耻手段,强夺人爱。
他仍然毫不藏私地,尽力而为,施展“七巧玲珑手段”,使夏侯娟遍体舒泰,渐入无人无我之境。
等到夏侯娟神和气旺,从定中醒来,面前却已不见那位两日来几乎寸步不离,对自己殷勤照拂的彭白衣大哥踪迹。
夏侯娟愕然之下,正待出声相呼,忽然一声“希聿聿”的骏马长嘶,从洞外壁下传上。
她因想起自己初遇彭白衣时,对方曾骑着一匹极为矫健的白色龙驹,遂以为彭白衣是要纵马不别而去。
谁知到了洞外,却见那匹白马,拴在壁下树间,马背上却并无人迹。
夏侯娟如今伤势已痊,功力恢复,飘身纵落壁下,发现白色鞍旁,还插着一封小柬。
她拆柬细看,柬上龙飞风舞般,题了一首诗儿,写的是
“傲骨天生不动情,一朝情动恨难平。
奈何我后他来早,弹剑江湖独自行。”
诗后.尚有十二个字儿,辨出是道:“娟妹病体新痊,请以此驹代步。”
诗短,字更短,情长,意更长。
夏侯娟看得也自凄然,摇头一叹,妙目中泪光莹莹,不忍违拂彭白衣之意地,解下丝缰,飘身上马。
就在她纵臀而去后的约莫半个时辰,一条白衣人影,便从另一方向,飞奔而至。
来人正是那位留诗宣称“弹剑江湖独自行”的彭白衣。
彭白衣一到壁下,见树间所系的白马已无,不禁呆了一呆,赶紧纵登峭壁,入洞察看。
原来,彭白衣失望伤情,趁着夏侯娟入定之际,便走向洞外,低声发啸,把自己那匹白马叫来,在鞍上留书而去。
但驰出数十里后,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把“金剪醉仙”罗大狂的临别之言,向夏侯娟相告。
彭白衣因几句话儿,关系到夏侯娟的生死祸福,太以重要,不禁一面暗骂自己糊涂该死,一面赶紧回奔。
等他回到原处细加搜索,洞里洞外,壁上壁下,哪里还有夏侯娟的半丝倩影?
彭白衣双眉深蹙,呆立莫知所措。
因为他未曾问过夏侯娟此行目的何在,莽莽天涯,茫茫海角,却是怎样寻找?
找既为难,不找又复不可,因为夏侯娟若是不知那项秘密,则半年而后,“伐髓紫云芝”的药力发作之时,不仅不受其益,并将身遭惨死。
彭白衣呆然有顷,蓦地目光一亮。
因为他看见了地上留有极为清晰的马蹄迹印。
彭白衣心中大喜,赶紧循着马蹄迹印,向前驰去。
起初还好,数里后,蹄印渐浅,终于泯然无迹。
地点恰好是处三岔路口。
彭白衣好生踌躇,凝神注目地,向这三条岔路,仔细打量。
右面这条通向官塘大路,中间这条,蜿蜒绕向前面参天矗立的百丈高峰,左面那条则通向一座山谷谷口。
彭白衣眉峰深蹙,暗自忖道:“若照常人而论,则既然骑马而行,多半是走官塘大道,但夏侯娟不是常人,当然不能以常情忖度,自己却在这三条岔路之中,选择哪条才好?”
他这里念犹未定,忽然瞥见右前方的山谷之中,有一片淡淡烟光,蒸腾而起。
换了旁人,不会对这片淡淡烟光,过分注意,但彭白衣却不然,因为他生长西南,在瘴疠方面,见识甚丰,一瞥之下,便认出这片烟光,色泽微黄,是一种颇为厉害的“金钱毒瘴”。
未发现“金钱瘴”前,彭白衣对于面前的三条岔路,不知何择何从,如今,他却毫不考虑地,向那山谷驰去。
因为,如今事有轻重之别,万一夏侯娟竟是取道谷中,则骤遇“毒瘴”之下,非武功所能抵御,难免有生命之危。
虽然夏侯娟未必定采此途,但彭白衣权衡轻重,觉得宁可自己小心过度地,跑上一段冤枉路,也不宜把这对于夏侯娟可构成性命威胁的大危机,置诸不问。
除此以外,他还有一桩最大仗恃,就是彭白衣是“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爱子,久走苗疆,身旁带有专解各种瘴毒的无上妙药。
彭白衣在途中,已在鼻间抹了药粉,口内噙了灵丹,但因顺风关系,他尚未进谷之前,便嗅得了一阵极淡极淡的桂花香气。
这阵香气虽淡,却使彭白衣为之大吃一惊。
吃惊之故,是彭白衣鼻间已抹了极上乘的解瘴圣药,应该毫无异觉才对,怎会仍嗅得桂花香味?
彭白衣心中一动,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这种桂花香味,并非发自“毒瘴”,才根本不受所抹在鼻间的瘴药克制。
第二种可能是谷中所起的,并非平常“金钱瘴”,而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特殊罕见毒瘴,致使药力微感不足。
在这两种可能中,彭白衣为了慎重起见,宁采后者,遂又于鼻间多抹了一些药粉药油,口内多噙了两粒灵丹,然后才举步进谷。
这山谷的谷口不宽,也不太窄,约有一丈二。
但地上却有一件东西,引入注目。
那是一段血彩带。
因为两端均在丛草之内,只有中央丈许,横陈路间,故而说是“一段”。
因为带身宽约三寸有余,四寸不到,色泽如血,其间又有些青紫圆点,故而说是“血红彩带”。
彭白衣方以充满惊奇的眼神,向前注目之际,那条“血红彩带”,忽然无风自动。
它不是左右飘扬,而是仿佛有人牵引般,向左侧茂草中,缓缓缩去。
起初,只是平缩,后来,却一拱一拱地,起了屈伸。
彭白衣这才恍然大悟,但也剑眉深蹙,好不惊心。
原来这不是什么“血红彩带”,而是一条极为长大,身躯扁平的罕见蛇形怪物。
此时,蛇行忽速,彩带般的血红彩身,连拱几拱,便带着一条扇形扁尾,隐人那长过人的丛草以内。
彭白衣看得摇头,暗想自己生长“哀牢”,惯走“苗疆”,所见识过的奇禽异兽,毒蟒怪虫,已然极多,但对于这其形如蛇,其身如带,其尾如扇的罕世怪物,却连听都未听说过。
可惜,自己仅见其身,仅见其尾,却未见其头,否则或许能对这罕世怪物,看出一些来历。
念方至此,谷中忽又有种恍如吹竹的奇异尖声,响了一下
这异声虽然一响即收,但已足使人听得毛发悚然,全身起栗。
彭白衣好不骇然,知道这座外表看来无奇的无名山谷,内中却怪异迭生,绝非善地。
但怪异越多,越是激起了彭白衣的好奇之心,也越是加强了他对夏侯娟的关怀之念。
想起“夏侯娟”三字。彭白衣侠胆如天,立即举步进谷。
谷中静悄悄,天色暗沉沉,彭白衣皱眉头了,目光再度细搜四外。
这次,他不是找人,是找有没有藏人之处。
有,多得很,左面山壁之上,有好几个黑黝黝的深洞。
彭白衣数了一数,洞是七个洞穴,不禁剑眉深蹙,暗想自己既已至此,只好费些功力,冒些危险,把这壁上的七个洞穴,全都搜杳一下。
主意打定,立即提气腾身,扑奔左侧峭壁。
那七个洞穴,离地均不甚高,最高的一个,也只消腾身三丈,便可到达洞口。
彭白衣到了壁上,见这七个洞穴,个个都颇深邃,个个则漆黑无光,个个都寂然无响。
他无可奈何,只好随意冒碰地,向左面第一个洞穴之中,缓步走入。
初时,略可见物,两三转折之后,便告伸手不见五指。
彭白衣的囊中,不是没有火摺等物,但却不敢轻易点着。
因寻常蛇兽,虽见火即逃,但那些奇毒凶物,却多半一见火光,立即袭击。
何况火摺一点,敌可见我,我不见敌,身在洞内,躲避更极为难,简直太以不利。
由于这种顾忌,彭白衣遂不肯晃着火摺,过于暴露,只是一面提足内家真气,贯聚双掌,交护胸前,一面凭借耳力,静听有无异响地,慢慢前进。
一直走到洞底,未遇丝毫异状,彭白衣只好退出洞外。
但才出洞口,便令这位文才武学,造诣均深的“哀牢”少侠,为之吃惊颇甚。
原来,彭白衣是打算由左向右,排搜这七个洞穴,适才明明从第一个洞口进入,如今怎会从第二个洞口走出?
纵令造物奇巧,使这座山峰,天生别透玲珑地,洞洞相通,但自己也应该稍有异觉,不会以为是仍循原路退回,未曾改变途径。
理论既与事实相违,则若要弄清原委,只有再度查证。
彭白衣不愿旧地重经,遂向第三个洞穴之中进入。
这次他把所经路径,暗暗记住,先是直行,再复接连二个右折,便到洞底,途中也未遭遇任何袭击,发现任何情况。
彭白衣转身出洞,他记准来时路径,接连二个右折,再复照直前行,心想这次定是从原来第三洞口退出。
谁知天下事奇妙万分,等到彭白衣出洞看时,居然仍非原地,又在第四洞穴以外,
彭白衣不再盲目乱试,在洞外盘瞎坐下,用起内家吐纳功夫,凋气凝神,澄心息虑。
他认为自己迭经怪异,有点心神怔忡,灵明不朗,否则怎会……
心犹未澄,虑犹未息,也就是内贼未除之际,外诱又来。
所谓“外诱”并非新鲜物件,就是彭白衣在谷外已曾嗅得过的那种桂花香味。
彭白衣不肯错过机会,不再静坐,赶紧站起身形,循着这阵桂花香味寻去。
走了不远,便发现香味来源,竟是从第五个洞穴之中传出。
彭白衣知道这第五洞穴中,定不寻常,遂再人洞探险。
本来,他只是关切夏侯娟的安危,想查看她是否在这怪异迭生的山谷之中,身遇险厄,而加援手。
但如今却又添了一种好奇力量,鼓动彭白衣非把谷中怪异,弄个明白不可。
彭白衣进入第五洞穴,经过几度转折,又复到了洞底,那种桂花香味,居然越来越浓,只不知发自何处?
彭白衣好奇太甚,委实忍耐不住,遂不顾一切地,从身边取出火摺,加以晃着。
火光一亮,彭白衣看出所立之处,是间圆形石室。
室中空无一物,只在壁上镌有一幅壁画。
画的不是人像,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翎毛,却是一条似蛇非蛇,似蛟非蛟,似龙非龙的奇形怪物。
这怪物头生独角,身躯扁平,尾形如扇,虽然并无色泽,但彭白衣却知道应该涂以血红,并加上一些青紫圆点。
因为他已发现壁上所画,正是自己在谷中所见形如“血红彩带”的蛇形怪物,所差异的,只是一个大得骇人,一个具体而微,约莫缩小到百分之一而已。
壁上画的怪蛇,竟是真物,此事已足令彭白衣为之惊奇,但还有更令彭白衣惊奇的事儿,就是那阵把自己引来的桂花香味,竟由壁画怪蛇的头顶独角之处,不断袅袅散发。
彭白衣惊奇欲绝,瞠目失神,竟未发觉那条“血红彩带”般的扁身扇尾怪蛇,业已由洞外游来,悄无声息地,向他渐渐迫近。
当前情势,虽然奇诡险恶万状,但却仍无夏侯娟的踪迹,这位曾遭大难,先是“逢东则凶”,然后“逢东则吉”,终于死里逃生的“咆哮红颜”,究竟去向何处?
还有那位“圣手仁心”卓轶伦,如今正在何处,做些何事?
要谈卓轶伦,必须先谈“怀玉山”中的“红叶山庄”。
自从卓轶伦为司马明开下药方,指示如何治疗目内翳障以后,司马明遂在兄弟司马豪劝慰鼓励之下,遵照医嘱,试着服药调治。
多年盲目,自难复明,连司马豪也有点不敢完全相信卓轶伦所开药物,真能着手回春,只是抱着一种侥幸试为之念。
卓轶伦本来期约半年后,必有相当进展,再行服以猛药,但司马明因完全遵医所嘱,调治得宜,竟见效宏速,在百日左右,便已有了相当收获。
司马豪眼见二哥双眼之中的那层厚厚白翳,仿佛越来越见稀薄,便知卓轶伦果然妙药通神,定可治愈自己二哥这种群医束手的多年残疾。
这日,兄弟二人正在对坐闲谈,司马豪剑眉微蹙,向司马明诧然叫道:“二哥,这次大哥为何久出未归,会不会……”
司马明摇手笑道:“三弟不必耽忧,以大哥一身功力,人又极为机警,哪里会出甚谬错,他只是闻得‘四眼神君’胡遇奇,近年忽在江湖活跃,遂想起前仇,要去寻他报复。”
司马豪轩眉问道:“胡遇奇名列‘二帝’之一,功力颇高,党羽亦众,大哥独自寻仇,不嫌力量太单薄么?”
司马明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法,但大哥却说他另有帮手,要我无须多虑,并不许我与他同去。”
司马豪目光一亮问道:“大哥的帮手是谁?”
司马明摇手答道:“大哥不肯宣布,只说另外两人与‘四眼神君’胡遇奇所结怨恨,比他更深,此次结伴寻仇,谋定而动.必可一偿夙愿。”
司马豪苦笑说道:“大哥生平做事,就是这样神秘鬼祟,不够豪爽,以及气量稍狭,记仇之心太切。”
司马明叹道:“尤其他的耳力失聪,与我的目力失明不同,对他行动方面,构成妨碍的程度不大,故而我觉得即使他归来以后,也未必对接受卓轶伦兄的妙技疗疾之事太感兴趣。”
司马豪笑道:“二哥说得有理,如今我倒希望大哥,索性迟点回来。”
司马明愕然问道:“三弟此话怎讲?”
司马豪含笑答道:“大哥若是迟些回来,忽见二哥的多年目疾,业已痊愈,或许会见猎心喜,也请卓轶伦兄,振聋启聩,一层妙手。”
司马明听完话后,点头笑道:“三弟这种想法,倒也不错,但我双目之中,近来虽觉异常舒秦,究竟能否复明视物,尚说不定,那位卓轶伦兄,与我们风萍结识,并无深厚关系,他真肯仆仆风尘,对这‘红叶山庄’,再来第三次么?”
司马豪微笑叫道:“二哥,你是因目难见物,才会对卓轶伦的三来之诺,不大放心,其实这位仁兄的人品气质,太以英秀高华,令人一见心折,并可确知是个言行一致,敦实忠厚的至诚君子。”
司马明“哦”了一声,扬眉笑道:“三弟翩翩年少,平素辄以风神自许,居然会对卓轶伦的人品气质,如此赞美。足见其定必出尘超俗。”
司马豪语发由衷地,点头说道:“二哥这‘出尘超俗’四字,对卓轶伦兄,确系适当评语,小弟与他相较起来,未免自惭形秽,真所谓‘拳石之拟泰山,秋萤之比皓月’的了。”
司马明想不到一向性情高傲,绝不服人的三弟司马豪,竟会对卓轶伦如此倾折?遂含笑说道:“我清晨服药的时间已到,要去园中静坐,三弟你也对新炼‘奔雷掌’法,用用功夫,我们少时再谈。”
说完,便自走到园内“天香轩”中,先用药汁洗眼,然后服了三粒药丸,屏虑凝神,垂帘静坐。
等到他调匀真气,导引药力,使其充分发挥之后,竟觉得眼中凉沁沁,痒苏苏地,十分受用。
司马明心中一动,双目微睁,几乎高兴得跳起身来,失声狂叫!
原来他眼前已非二十年来的一片黑暗,而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些光影。
虽然,司马明仍如人处浓雾之中,并未看见“天香轩”内的桌椅陈设,“天香轩”外的鱼池假山,只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些接近虚无飘渺的闪动光影,但却已使他心弦震荡,喜极而泣,高兴得双目垂泪。
因为就这一点闪动模糊光影,已是司马明二十年来的久别睽违物。
常人的目中所见,倘若如此朦胧,显属将盲之兆,则反例而论,盲人若是如此,定系接近复明。
司马明正自心弦狂震,双颊泪渍阑干之际,忽然听得“天香轩”外,有人笑声叫道:“二弟真好兴致,这样一早,便来园中饮酒。”
语音入耳,显系大哥司马聪所发,司马明不禁双眉紧蹙,惊讶欲绝。
司马聪倦游归来,兄弟相聚,司马明应该扬眉狂喜,为何皱眉吃惊?
因为,司马明听出大哥司马聪的这几句话儿,是就在“天香轩”外所发。
自己双目虽告失明,但耳力之聪,却夸绝世。
一般内功极好之人,均夸周围十丈以内,可辨风飘落叶之声,自己则扩至二十丈,仍可把蚊蚋之鸣,听如雷鼓。
大哥既返,应该进园便知,纵令他功行深厚,有意蹑足潜踪,也不会到了轩外发话,自己才有觉察。
这种反常原因,显然是自己的奇聪耳力,已在退化,但退化原因,又复何在?
司马明在那里心中惶惑,莫名其妙,却把位刚刚回到“红叶山庄”的司马聪,也照样弄得心中惶惑,莫名其妙起来。
他在发话之后,以为司马明必会趋前迎接,弟兄执手问好,谁知司马明竟然呆坐出神不加理会。
司马聪好生诧异,一面举步走入“天香轩”,一面再度发话叫道:“二弟,愚兄此次归来稍迟之故,是为了……”
话方至此,司马明忽然站起身形,转过脸来,扬眉狂笑叫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司马聪却更糊涂了。
尤其是司马明的双颊之上,居然满面纵横泪渍,更使司马聪看得惊异欲绝。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司马明满面泪痕,却是发生了什么使他严重伤心之事?
兄弟是同胞骨肉,自然手足情深,司马聪由于司马明的奇异悲痛神情,不禁想到司马豪身上,霍地一伸双手,抓住司马明的肩头,厉声问道:“二弟,我回来了,三弟好么?”
司马明这才清醒过来,含笑答道:“大哥这次怎的今日才回……”
司马聪因耳力失聪,不能听话,遂在痛下苦功以后,练成了“听话”之技,一见司马明答非所问,不禁越发惊疑,接口叫道:“二弟,你怎么不回答我,三弟可好?”
司马明笑道:“三弟怎么不好?他如今正在苦练‘奔雷掌法’,火候方面,已达八九成了。”
司马聪看懂二弟司马明所说话儿,心头的一块大石,方告落地,透了口长气,皱眉问道:“二弟,你是为了何事伤心?竟满面纵横泪渍?”
司马明“哦”了一声,讶然说道:“我哭了么?我自己怎不知道?”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往颊上摸去。
这一摸之下,方发现果然泪渍甚多,遂赶紧举袖拭去。
司马聪知道必有蹊跷,目注司马明,皱眉问道:“二弟怎不告我?‘红叶山庄’之中,到底出了何事?”
司马明道:“大哥放心,是喜事不是悲事,我的久盲双目,即可重见光明。”
司马聪看完司马明的嘴皮动作,向他脸上仔细注目,果见司马明日中那种白色翳障,业已只剩下薄薄一层,颇似即将消失。
他又惊又喜之下,失声问道:“我们耳聋目盲,失聪失明,均系多年痼疾,已被江湖人物,列为‘宇宙六残’,二弟目中翳障,怎会突有即将消失之状?”
司马明深知大哥虽有“看话”绝技,但对长篇大论的复杂叙述,“看”起来总会相当费力。
好在“天香轩”中,现有笔墨纸砚,自己又惯于盲目作书,便把源源本本各情,写将出来,递与大哥观看。
司马聪看完司马明所书,方知就里,但仍自诧然问道:“原来如此,但二弟适才曾大喝一声‘我明白了’,该语又是何意?”
司马明不答反问地,含笑问道:“小弟耳力如何?”
司马聪笑道:“二弟既拙于明,便敏于聪,恰好和我的既拙于聪,便敏于明,互相异趣,你能数空际蚊蝇共有几只,我能察松间针叶共有多少。”
司马明点头说道:“大哥说得不差,但今日为何我未能听得大哥归来?直等你走到‘天香轩’外,发话相呼,方始有所警觉?”
司马聪也觉茫然,想子一想说道:“或许是二弟因事分神。”
司马明连摇双手,接口说道:“不是有事分神,小弟适才便因想通了其中原因,才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司马聪问道:“二弟明白何来?”
司马明微笑答道:“世间无论何事,皆有其因果关系,根据这种因果关系推断,小弟的特强耳力,是由于失去目力,才逼不得已的苦练而来,故而,在这目力渐将恢复之时,耳力便渐渐退化。”
司马聪沉思有顷,点头说道:“二弟说得虽对,但我却觉得不必再继续治疗。”
司马明骇然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司马聪双眉一挑,朗声说道:“二弟请想,你我虽然一聋一盲,却因练就特强视力听力,得能补救缺憾,列名‘宇宙六残’,成为当世武林的一流高手,如今若想疗治残疾,而使特殊长处,有所退化,即令不影响其他武功,也必从‘宇宙六残’中除名,似乎太不值得。”
司马明颇感意外地,讶声问道:“大哥认为不值得么?”
司马聪含笑说道:“倘若我之耳聋,你之目盲,对我们行动方面,构成严重不便,自然必须治疗,如今,我虽耳聋,可以用目辨音,你虽目盲,可以用耳察物,又何必甘弃‘宇宙六残’之名?”
司马明早就猜出大哥必会这样说法,遂微微一笑,不与司马聪争辩,却转过话头问道:“大哥,如今是什么时日?”
司马聪愧然笑道:“我因事羁身,来不及赶回‘红叶山庄’,与二弟三弟,共度旧岁,今天已经是新正初七。”
司马明指着“天香轩”外,鱼池旁的一株老梅,扬眉笑道:“春既骚,花当开,那株墨梅,是我最心爱的罗浮异种,二十年以前,由小弟亲手栽植,如今应该是老杆横枝,发花极盛了吧?”
司马聪弄不懂司马明为何突然提起这株墨梅?只好点头笑道:“这株墨梅,今年开得极好。”
话方至此,司马明又复手指墨梅,含笑问道:“大哥,那几只在‘墨梅’梢头,吱吱喳喳,叫得好听已极的,又是什么鸟儿?”
司马聪目光微注,笑道:“那是两只纯白色的小小鹦鹉,和一对金黄色的金丝雀。”
司马明听得扬眉叫道:“大哥,你记不记得昔年我和你曾费尽心机,设法置饵张网,接连在前山‘水帘洞’侧,足足连守三天,才捕得一只老鹦鹉,和一对羽毛杂色,不太漂亮的金丝雀?”
司马聪被司马明提起前尘,不禁慨然叹道:“这话说来,快有四十年了,我记得当时三弟尚未出生,我约莫十一二岁,你则只有五六岁的光景,如今,三弟已三十有余,你已中年,我则入了垂垂老境。”
司马聪说到后来,好似感慨颇深,竟自失声长叹!
司马明笑道:“四十年前之事,想来如在目前,倒也极为有趣,我还记得那三只鸟儿。”
司马聪兴趣盎然地,接口笑道:“那三只鸟儿,被我们养了好久,鹦鹉虽老,金丝雀虽不漂亮,但它们那种宛若银钤脆响的百啭鸣声,却比任伺人为音乐,都好听得多。”
司马明静听至此,忽然摇头长叹。
司马聪正自说得高兴,看见司马明这副神情,不禁皱眉问道:“二弟何事伤怀?”
司马明神色凄然,缓缓答道:“昔年我们虽未身入江湖,闯荡事业,但弟兄间天伦情趣,何等深挚纯厚。如今虽名列一流高于,威誉震撼天下,但却你聋我瞎,均已成残,我想再看看那株‘墨梅’的寒香冷艳,你想再听听鹦鹉和金丝雀的百转娇鸣,都……都办不到了。”
这番话儿,说得语音低沉,含蕴着极为浓重的伤感意味。
司马聪看得呆了,满面迷惑神色。
司马明继续喟叹说道:“墨梅的寒香冷艳虽美,但天地间却有比墨梅更为美好,更为雄壮,更为奇绝的瑶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壑;鹦鹉和金丝雀的鸣声,虽极好听,但天地间也有比它们鸣声更为悦耳,更为美妙,更为令人神往的哀丝豪竹,泉韵松涛,晨钟暮鼓。”
说到此处.语音忽顿,向司马聪以一种诚挚神色叫道:“大哥!”
司马聪因正进入凄迷回忆之中,有点呆呆出神,以致未曾注意司马明的嘴唇动作,自然也听不见司马明所叫的这声“大哥”。
司马明听不见司马聪的答话,遂把他衣袖拉了一拉,又复叫道:“大哥!”
这回,司马聪自然看见,他只要能够见人发话,便知对方所说何语。目注司马明问道:“二弟,你说什么?”
司马明叹息一声说道:“我是说我看不见瑶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壁,业已足足二十年,大哥则听不见哀丝豪竹,泉韵松涯,晨钟暮鼓,恐怕已有三十年了!”
司马聪失声一叹,摇头不语。
司马明乘机又道:“大哥,我有桩问题,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帮我求得解答?”
司马聪皱眉问道:“二弟是什么问题?不妨说出来互相研究研究?”
司马明神色平和地,缓缓说道:“大哥认为我们是作非常人,列名‘宇宙六残’,称雄江湖,来得幸福?还是作常人,听些鸟语泉声,看些岚光黛色,来得幸福?”
司马聪对于司马明所提问题,觉得颇难答复,遂反向司马明问道:“二弟,那卓轶伦的医道,到底如何?”
司马明答道:“的确神妙异常,他处方配药之际,约期半年,有了相当成效后,再投猛药,即能使我双目复明,但小弟仅仅服药百日,眼前便仿佛可见着一些模糊光影。”
司马聪道:“万一他不会再来,则二弟岂非……”
司马明不等司马聪话完,便即接口说道:“大哥放心,那卓轶伦兄,人极君子,不轻然诺,一定如约再来,大哥在他来时,无妨……”
话方至此,已有一名庄丁,匆匆跑来报道:“启察二庄主,三庄主命小人来请,说是上次替二庄主三庄主诊病的卓轶伦相公已到,请二庄主速往大厅相会。”
话完,见司马聪业已回庄,遂上前请了一个安儿,恭身笑道:“大庄主,也回来了。”
司马聪含笑点头,司马明却“哦”了一声,扬眉叫道:“大哥,我说如何?卓轶伦兄真是信人,但我却想不到他会提前到达。”
司马聪笑道:“走,我和二弟同去,看看此人!”
司马明知道大哥已然心动,不禁暗觉高兴,遂与司马聪一同向大厅走去。
这时,司马豪正与猝然来访的卓轶伦互道阔别,忽见司马聪也已归来,更复惊喜交集地,起身迎接,含笑叫道:“大哥回来了么?这倒真是巧极,小弟为你引见,这位就是具有神奇医道的卓轶伦兄。”
说完,又向卓轶伦笑道:“卓兄,这就是我大哥。”
卓轶伦含笑起立,司马聪忙自笑道:“卓兄请坐,前次多蒙卓兄施展回春妙手,为二舍弟三舍弟,治疗重病,司马聪首当谢过。”
语音了处,便向卓轶伦深深一揖。
卓轶伦慌忙还礼,抱拳笑道:“大庄主太以谦辞,在下久仰三位庄主英名,能有机缘,为贤昆仲略效微劳,业已深感荣幸。”
司马聪连声逊谢,伸手请客入座。
卓轶伦因知这司马兄弟,除了司马豪外,司马聪是名聪,耳不聪,司马明是名明,目不明,但如今见自己所说话儿,司马聪竟似完全可以听见,不禁神色惊讶。
司马豪看出他的心意,含笑说道:“卓兄,我大哥虽然耳已失聪,但为了弥补这项缺憾,业已练成了‘用目看话’绝技,只要见了对方的嘴皮动作,便可察知语意。”
卓轶伦闻言,方始恍然,目注司马明,含笑叫道:“二庄主,尊恙如何?我上次为你所炼药丸药汁,可有灵效?”
司马明笑道:“多谢卓兄,你的医道之精,委实可以直追华扁。”
卓轶伦离座走过,请司马明伸出手来,让自己细诊脉息。
诊过脉后,又动手翻开司马明的眼皮,看了一看,扬眉含笑叫道:“二庄主,多谢你了。”
司马明弄得莫名其妙地,愕然问道:“卓兄,你要谢我则甚?”
卓轶伦笑道:“凡属治疗病症,其灵验与否,收效如何,端视三项要件,是不是完全具备?”
司马豪一旁听出兴趣,插口笑道:“是哪三项要件?卓兄请讲,司马豪愿闻其详。”
卓轶伦微笑说道:“第一项要件,是医道之精,第二项要件,是药物之全,第三项要件,是病人之精诚合作。”
说至此处,手指司马明,扬眉笑道:“就以二庄主而言,便是绝佳例证,若非他完全与我精诚合作,静摄心神,不动怒气,起居服药,均有定时,哪里会进展得这样快速?”
司马豪听得一愕,轩眉问道:“卓兄认为我二哥的疗疾之事,有何进展?”
卓轶伦道:“倘若我看得不错,二庄主在白日,或是在灯火明亮之处,业已恍惚可见一些模糊光影。”
司马豪惊喜万分,向司马明叫道:“二哥,卓兄所料如何?你真能看见一些模糊光影了么?”
司马明睁开双眼,眯成一线目光,向司马豪打量有顷,含笑问道:“三弟,你身上所着,是不是一件银灰色的长袍?”
司马豪“呀”了一声,高兴得目中泪光浮动地,凄然叫道:“二哥,二……二十年了,你……你……你终于看见我……我长成什么模样?”
这两句平平淡淡的话儿之中,却流露了极为真挚的兄弟深情,连司马聪也看得双睛湿润。
司马明的双目之中,更是泪珠垂落地,摇了摇头,悲声答道:“三弟,我知道你出落得十分英俊漂亮,但仍看不见你,适才穷极目力之下,也只能仿佛看见你身上闪动着一片银灰光影而已。”
司马豪凄然垂泪,离座而起,向卓轶伦一躬到地。
卓轶伦慌忙还揖,笑道:“三庄主为何如此谦礼?”
司马豪拭泪问道:“卓兄能不能再展回春妙手,使我二哥的久失目力,完全复原?”
卓轶伦点头笑道:“二庄主已有此进展,只消再投猛药,三五日后,立可复原如旧。”
司马明听得大喜叫道:“卓兄,既然如此,请你速赐妙药,司马明重睹天日后,首先要仔细看一看你,以遂我识荆瞻之愿。”
卓轶伦笑道:“二庄主莫急,复明之事不难,但另外有桩事儿,你可曾加以考虑?”
司马明想不出卓轶伦是所指何事?皱眉问道:“卓兄问我曾否考虑的,却是什么事儿?”
卓轶伦用一种平和语声,微笑说道:“大庄主与二庄主,均是威震天下,名列‘宇宙六残’的一流高手,倘若把聋盲之疾治愈?会不会……”
司马明不等卓轶伦话完,便即接口答道:“红树青山多旖旎,争名夺利不逍遥,司马明宁愿恢复二十年前的常人身份,不愿名震天下,跻身‘宇宙六残’。”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未闻司马聪发言,遂又转过话头.含笑叫道:“大哥怎不说话?莫非不以小弟之意为然?”
司马聪微叹一声说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司马明脸色略变,双眉高挑地,接口叫道:“大哥,你说错了,虽然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但我们兄弟,却是亲生骨肉,同气连枝,必须一心一德,如今小弟请你以大哥身份,拿个主意,究竟是作‘常人’为宜,抑或作‘非常人’为妥?”
司马聪眉头深蹙,沉吟不语。
卓轶伦此时不便插口,心中却在暗想,休看这司马兄弟,出身并不正大,但弟兄间的友义之情,竟颇纯笃。
司马明知道司马聪正自举棋不定,遂又含笑叫道:“大哥不要为难,请你作个主儿,说一句话,倘若你认为我们绚烂已久,应该归于平淡,作个常人,便拜烦卓轶伦兄,施展回春妙手,为我们疗治聋肓残疾。倘若你仍眷恋‘宇宙六残’之号,小弟索性自抉双睛,死心塌地,变成瞎子,跟随大哥作残废了。”
这番话儿,说得够情、够义,但也够绝,司马聪长叹一声,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司马豪、卓轶伦二人观看。
原来这封书信,就是独孤智所发,邀请其余“宇宙五残”,到他“桐柏山天玄谷”中相聚,商议组织“六残帮”之事。
函中并说明聚沙尚可成塔,集腋尚可成裘,若把“宇宙六残”这六位一流高手,联合组盟起来,则何愁霸业不成?有甚强敌不克?
司马豪看完,又把函中各语,向司马明念了一遍。
司马明听清函中之意,向司马聪扬眉问道:“大哥,你对于独孤智的这封书信,打算怎样答复?”
司马聪长叹一声说道:“二弟,你方才说是‘红树青山多旖旎,争名夺利不逍遥。’我如今也认为‘瀑响松涛能洗耳,一聋一瞎太难听。’哪里还会接受独孤智的邀请,去参与什么‘六残帮’呢?”
说到此处,从司马豪手中,取回独孤智那封书信,三把两把,便自扯得粉碎,
卓轶伦看得心中一定,知道自己不虚此行,业已替独孤智那组而末成的“六残帮”,拆掉了两根擎天玉柱。
司马聪扯碎书信,又向司马豪含笑叫道:“三弟,我和你二哥,虽然不接受独孤智的邀请,但也未便不加理会,你替我复上一函便了。”
司马豪笑道:“大哥,这复函中的措词,是否委婉一些?”
司马聪摇头说道:“也不必过于委婉,就说如今司马聪已不聋,司马明不瞎,根本丧失了参与‘六残帮’的资格。”
卓轶伦抚掌笑道:“妙极,妙极,这种措词,颇为冠冕堂皇,独孤智看了也只好付诸苦笑而已。”
司马聪目注卓轶伦,扬眉笑道:“卓兄,事既如此,却要奉烦你为我这两只耳朵,一施妙手的了。”
卓轶伦点头笑道:“小弟理当效劳,但耳聋虽无目肓严重,却极为难医,大庄主若想尽快复原,必须遵守我一项约束。”
司马聪笑道:“卓兄请讲,是何种约束?”
卓轶伦正色说道:“我要求大庄主屏绝外扰,独自面壁百日。”
司马聪点头说道:“慢说面壁百日,卓兄便是要我听从你再困难的分派,司马聪也当恭遵指示,不敢违拗。”
卓轶伦见事颇顺利,心中暗喜,遂立即为司马聪诊视双耳,开了药方,命他独居静室之内,镇日凝神摄心,屏绝任何外扰,施行吐纳之术。
司马聪果然如命办理,立即移居静室,卓轶伦又向司马明笑道:“二庄主,你的目内白翳,已逐渐消薄,如今再投猛药,便可以重见光明了。”
司马明笑道:“卓兄大恩,小弟不敢言谢,但日后若有用我之处,只消卓兄片纸相传,司马明兄弟无论上天人地,赴汤蹈火,均将立即应召。”
卓轶伦含笑逊谢,命人照自己所开方儿,煎了一碗药汁,又从身边取出一粒灵丹,以及一小杯药酒,向司马明微笑说道:“二庄主。”
三字才出,司马明便摇头叫道:“卓兄,你若看得起司马明等兄弟,似乎应该把这‘庄主’二字去掉。”
卓轶伦剑眉微扬,目注司马明道:“好,小弟遵命,司马二兄请先服下这粒‘七龙丹’,躺在榻上,由小弟替你用药汁洗眼,并施行一些按摩手术。”
司马明接过那粒“七龙丹”,放人口中,用那一小杯药酒送下。
但“七龙丹”才一下喉,司马明便苦着脸儿说道:“这粒‘七龙丹’,怎么如此苦法?”
卓轶伦笑道:“此丹系搜集七种毒蛇的胆汁所炼,其味自然极苦,但对于明目方面,却是无上圣药。”
司马明也不再客气,卧在软榻之上,让卓轶伦好用药汁洗眼。
卓轶伦取了一只银盘,置于司马明颊边,便以棉花蘸了药汁,替他洗涤双目,并暗凝指功,在眼球上轻轻按摩。
司马明只觉得双目之中,凉刮刮,痒苏苏地,舒适已极,不禁有点栩栩然,似欲入梦酣睡。
卓轶伦此时恰好把药汁洗完,遂索性点了司马明的“黑甜睡穴”。
司马豪一旁笑道:“卓兄,我二哥的双目复明,恐怕会比我大哥的双耳复聪,来得快些?”
卓轶伦点头笑道:“司马大兄是新加处方,最快也要满了百日,才见功效,司马二兄则已是进一步的治疗,只消一觉醒来,便可视物,再继续洗涤服药,约莫七日以后,即与常人一般无二的了。”
司马豪闻言,自然心中狂喜,扬眉问道:“我二哥要睡多久?”
卓轶伦答道:“那粒‘七龙丹’的药力甚强,我又替他点了‘黑甜穴’,故而至少也会睡到明日此际。”
司马豪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在这室中苦等,小弟要奉敬卓兄几杯百年陈酿,略申万一之谢意。”
卓轶伦因自己此次“红叶山庄”之行,事事顺利,心中颇为高兴地,一面与司马豪相偕出室,一面含笑说道:“小弟此次于百忙中赶来‘红叶山庄’,总算不虚此行。”
司马豪听他言语之中,似乎已有去意,遂愕然问道:“卓兄就要走么?”
卓轶伦道:“小弟虽然要事在身,无法久留,但也须等到明日此刻,看看司马二兄双目的进展情形如何?方可放心告别。”
司马豪双眉一挑,目闪精芒说道:“这样最好,或许小弟明日也追随卓兄,同去江湖走走。”
卓轶伦含笑说道:“三庄主是动兴游侠?还是有事待办?”
司马豪双目之中,突闪厉芒说道:”卓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遇之时,小弟受伤之事?”
卓轶伦蓦然想起司马豪上次是被夏侯娟的“般若掌”力所伤,遂心中一动,含笑问道:“当然记得,司马三兄提起此事则甚?”
司马豪道:“江湖人物,讲究恩怨分明,上次之祸,虽是我自取其咎,但那红衣少女,也不该下手太狠,意欲使我失音成哑,倘非巧遇卓兄,慨施‘银针度穴’神技……”
卓轶伦不等司马豪话完,便接口笑道:“司马三兄是打算寻那红衣少女,找回场面?”
司马豪点头说道:“小弟正是此意,卓兄认为我不该去么?”
“司马三兄,小弟想代那红衣女子,向你讨个人情,不知你是否可以把往日之事,视若过眼云烟,不再计较?”
司马豪大感意外地,诧声叫道:“卓兄怎么这样说话?莫非你与那伤我一掌的红衣少女,竟是素识?”
卓轶伦点头答道:“司马三兄猜得不错。”
司马豪听得卓轶伦竟与自己前遇红衣少女相识,不禁失声叫道:“卓兄,你……你与那红衣少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卓轶伦道:“我们……”
他倒是应声而答,但仅仅说了“我们”二字,却又窘然住口,不知道在这“我们……”之后,应该怎样措词?才较妥当?
司马豪见他忽又“吞吞吐吐”起来,遂皱眉说道:“卓兄尽管请讲.你对于司马兄弟有天高地厚之恩,只要那红衣女子,与你关系密切,慢说打我一掌,便砍掉司马豪的两只手儿,我也立即释然于怀,付诸一笑。”
卓轶伦听他这样说法,心中一宽,扬眉笑道:“我和她……”
这次由“我们”变成“我和她”,虽已进步了一个字儿,但“她……”的下面,卓轶伦却仍“她……”不下去。
司马豪起初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是绝顶聪明人物,在把卓轶伦第一次所说的“我们”,和第二次所说的“我和她”,加以综合研究之后,便自有所悟,“呀”了一声,目注卓轶伦,恍然笑道:“卓兄,我明白了,那位打了小弟一掌的红衣少女,大概竟是你誓海盟山的知心密友?”
卓轶伦觉得自己与夏侯娟之间,虽似情意互投,但却仅在“括苍山埋龙坳”、和“黄山西海门”等地,见过两面,如何当得起“誓海盟山”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