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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紅顏白衣

    羅大狂點頭讚道:“好,隨處不忘求知,正是年輕人的上進要訣。”

    彭白衣嘆道:“但經觀察結果,方知‘生薑還是老的辣,甘蔗畢竟老頭甜’,小侄的一些微薄相術,尚須好好精研,委實差得太遠。”

    羅大狂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與東門柳惡鬥受傷之後,若非遵從劉濟川老人家佔語,向東方脫身,怎會獲得羅伯父大力援救?這樣看來,豈不是‘逢東則吉’?”

    羅大狂點頭笑道:“劉濟川那老怪物,果然寶刀未老,這‘逢東則吉’四字,確實算得極準。”

    彭白衣長嘆一聲,羅大狂搖手笑道:“小彭兒,你嘆的是什麼氣,劉濟川雖稱‘神相’,你也不比他差。”

    彭白衣皺眉叫道:“羅伯父,我怎麼不差,我為夏侯姑娘所佔的是‘逢東則兇’。”

    羅大狂目注彭白衣,微笑說道:“小彭兒,占卜星相等技,最高明者,也不過只能於十一之中,稍參機微,哪有三減二等於一,一加二等於三般,確切不移之理?你和劉濟川老怪物,恰好把夏侯娟今日遭遇,每人算對一半,只不過你所算對的,是前一半,劉老怪物所算對的,是後一半而已。”

    彭白衣劍眉雙蹙,詫然叫道:“羅伯父……”

    羅大狂接口笑道:“小彭兒,你怎麼還不明白,夏侯娟遇著東門柳,身受重傷,豈非‘逢東則兇’,她受傷後,逃往東方,遇我相救,豈非‘逢東則吉’?”

    彭白衣這才恍然大悟,不禁高興異常地,插眉笑道:“原來兩個‘東’字,均告應驗。一個驗在‘姓氏’一個應在‘方位’,小侄居然能與‘龍池相隱’劉濟川老人家,略相比擬……”

    羅大狂把眼一瞪說道:“什麼叫‘略相比擬’,根本是你比那老怪物強,因為你的另一句佔語‘逢白則吉’,也將應驗。”

    彭白衣又復聽得茫茫然地,皺眉問道:“羅伯父的玄機太妙,把小侄弄糊塗了,這句‘逢白則吉’,又是如何應驗?”

    羅大狂飲了兩口酒兒,含笑說道:“我有要事待辦,不能在此逗留,而夏侯娟雖服‘伐髓紫雲芝’,完全發揮靈效,大益真力,要在半年之後,目前更必須有人用‘七巧玲瓏手’替她暫時把血脈打通,使靈藥不致滯留在身軀某一部位,否則,不單無益,反會有害……”

    彭白衣聽到此處,滿心歡喜地,接口問道:“羅伯父要對小侄傳以‘七巧玲瓏手’麼?”

    羅大狂點頭答道:“夏侯娟定是貼身穿有什麼能避刀劍掌力的寶衣之屬,否則在‘脊心穴’上,捱了東門柳一掌,早就慘死無救,如今,性命雖告保全,至少仍須三日光陰,傷勢方能痊癒……”

    彭白衣忍不住地問道:“羅伯父,夏侯姑娘所服那支‘伐髓紫雲芝’,不是有起死回生療傷祛病之功……”

    羅大狂不等彭白衣話完,便即怪笑說道:“小彭兒有所不知,那‘伐髓紫雲芝’,與其他靈藥不同,服後是使體內各部,異常平均地,逐漸受益,並非立竿見影,故而我才有要想完全發揮效用,必過半年之語,以目前來說,連療傷祛病,尚須外力導引,我傳你‘七巧玲瓏手’後,你卻至少要伺候她三日之久。”

    彭白衣深知“七巧玲瓏手”是種威力極大的神奇手法,自然狂喜笑道:“多謝羅伯父栽培之德,慢說三日,小侄便對夏侯姑娘伺候上三月,或是三年,也自心甘情願。”

    羅大狂失笑說道:“當然心甘情願,能伺候上一輩子,豈不更好?這樣一來,夏侯娟成了‘逢白則吉’,你的另一句佔語,也就又復應驗。”

    “能伺候上一輩子,豈不更好”之語,聽得彭白衣俊臉通紅,嘴唇微動,似欲申辯,但話兒卻未出口。

    羅大狂神秘一笑,果然立即把一套極為精奇靈妙的“七巧玲瓏手’法,傳授給這位故人之子。

    彭白衣本已有身極好武功,學來自甚快速,羅大狂等他完全記熟以後,怪笑說道:“小彭兒,你就照我所傳手法,每日替夏侯娟把全身穴道,打通一遍,至於方式方面,則用手推拿,或‘隔空點穴’均可。”

    彭白衣點頭領命,含笑答道:“男女授受不親,小侄寧願多耗費些真氣內力,還是用‘隔空點穴’較妥。”

    羅大狂怪笑叫道:“小彭兒,你不要錯過機會,若能把這夏侯娟討作老婆,你爹爹定必高興得笑掉門牙,會請我喝上一年好酒。”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天上神仙,小侄自慚非偶,何況男女情份,無法勉強,只好聽其自然發展,若是挾惠以求,便有愧俠義心,羞為男兒漢了。”

    羅大狂聽得連連點頭地,怪笑說道:“想不到你這小彭兒,竟有如此胸襟氣度,足見虎父無犬子,十年而後,領袖武林的風雲人物之中,定會有你一份的了。”

    彭白衣笑道:“羅伯父既然見愛小彭兒,還請多賜栽培。”

    羅大狂雙眼一瞪,佯怒說道:“你已經學會了我的‘七巧玲瓏手’,還想找什麼便宜?”

    彭白衣涎著臉兒陪笑說道:“小侄久欽羅伯父的‘奇門遁形步法’,靈奇百變,舉世無雙。”

    羅大狂怪笑罵道:“小彭兒,簡直又貪又刁,竟想把我壓箱底的一點玩意兒,都掏了去。”

    彭白衣聽出又有希望,不禁心頭怦怦亂跳地,含笑說道:“常言道:‘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小侄既然福緣深厚,遇上‘金剪醉仙’羅老伯父,自然想獲得一兩樁鬼哭神嚎的驚人絕藝。”

    羅大狂搖頭笑道:“奇門遁形步法,太以繁複,眼前匆匆,無法教你,且等我找上‘哀牢山歸雲堡’之時,你爹爹若捨得以他珍藏五十年的‘梅花春’,讓我盡興一醉,則酒醒之後,立即傳技。”

    彭白衣大喜笑道:“羅伯父放心,你何時惠然肯來,小侄負責把那十壇‘梅花春’,完全請羅伯父盡興飲用。”

    羅大狂饞得幾乎嘴角流涎,趕緊撥開葫蘆塞子,“咕嘟嘟”地飲了幾口美酒,怪笑說道:“好,我前往‘桐柏山天玄谷’鬥過東門老雜毛後,便去‘哀牢山歸雲堡’,時間總在七月左右。”

    彭白衣笑道:“羅伯父莫忘光臨,小侄恭候大駕。”

    羅大狂一揮手,回身便走,但行未敷丈,忽又轉過頭來向彭白衣叫道:“小彭兒,我還忘了照你一件要事。”

    彭白衣含笑問道:“羅伯父有何吩咐,小侄無不遵辦。”

    羅大狂笑道:“不是要你辦甚事兒,是要你轉告夏侯娟,約莫半年以後她若突感四肢發軟,胸頭火熱,而眉心中又有一條異常明顯的赤紅細線之時,便是‘伐髓紫雲芝’的神奇藥力發作,必須由她身邊友人,凝足功力,點她‘三元大穴’,並點得越重越好。”

    彭白衣點頭應命,羅大狂又復正色說道:“此事千萬不可忽略,夏侯娟應在時限將至前,早為戒備,切忌獨行,必須有至友隨護,因為萬一到時無人替她點開‘三元大穴’,縱不悶脹而死,也會把她辛苦研練的一身內家功力,完全毀掉。”

    彭白衣見羅大狂說得如此鄭重其事,自然一面牢記心中,一面恭身答道:“羅伯父請放心,小侄謹記此事,定會轉告夏侯姑娘,命她特別注意便了。”

    誰知天下事難加斷言,往往以為絕對不會怠忽的大事,反而偏偏疏滑。

    彭白衣便是如此,他在陰錯陽差之下,居然忘了把羅大狂這最關重要的臨別留言,告知夏侯娟,幾乎把這位“咆哮紅顏”的一縷芳魂,送入“枉死城”中,發生了極多變故。

    羅大狂囑咐完畢,飄然而去,彭白衣因當地山風甚大,必須尋一洞穴,才好為夏侯娟施展“七巧玲瓏手”,點通全身血脈,藉以療傷祛病,遵先行把她拍醒。

    夏侯娟這一恢復知覺之下,全身痠軟異常,尤其“脊心穴”左近,因捱了東門柳的內家重掌,更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微呻一聲,睜開雙目,見彭白衣站在身旁,不禁想起前事,苦笑叫道:“彭兄,你好靈的相法,當真‘逢東則兇,逢白則吉’,東門柳把我打傷,彭白衣卻救了我的性命。”

    彭白衣赧然笑道:“夏侯姑娘,你弄錯了,彭白衣些微薄技,比起‘紫拂羽士’東門柳來,宛如拳石之擬泰山,那裡能有力量從他手下救你?”

    夏侯娟“哦”了一聲說道:“照彭兄這樣說法,救我的竟另有其人,這人又是準呢?”

    彭白衣笑道:“就是與東門柳暨令師‘般若庵主’齊名的‘金剪醉仙’羅大狂老前輩。”

    夏侯娟失驚叫道:“羅老前輩也在此出現了麼?他……他老人家如今……”

    彭白衣微笑說道:“夏侯姑娘重傷未愈,尚等繼續調理,請自珍攝,莫要多話傷氣,容彭白衣將你暈倒草叢以後的一切情事,詳為奉告便了。”

    夏侯娟也知自己重傷末愈,不敢倔強,遂如言靜聽彭白衣詳告一切經過。

    彭白衣講得頗為詳細,但因知道夏侯娟至少還需經過三日治療,不願使她有所繫念關心,遂暫時未將羅大狂臨別囑咐之語,一併說出。

    說完以後,又向夏侯娟含笑說道:“羅老前輩為了治療夏侯姑娘傷勢,特傳彭白衣‘七巧玲瓏手法’,如今便尋一干淨避風洞穴,由彭白衣為姑娘效勞,點通全身穴脈,舒散臟腑淤血,才可復原如初。”

    夏侯娟好生感激地,嫣然笑道:“多謝彭兄,我如今全身痠軟,幾乎難以起立,你要攙我一把。”

    彭白衣自然如奉綸旨,伸手握住夏侯娟柔荑玉掌,把她緩緩拉起,關心頗切地,含笑問道:“夏侯姑娘,你能不能自行舉步?”

    夏侯娟一來心地光明,除了鍾情於卓軼倫外,對彭白衣毫未動甚兒女私情。二來索性灑脫,不拘小節,故而聞言之下,不加深思地,隨口笑道:“我先自己活動活動,倘若不能支持,再請彭兄抱我。”

    一句“彭兄抱我”,引起了彭白衣的無限遐思,竟自作多情,以為佳人有意。

    尚幸走了不遠,便發現一座洞穴。

    洞在壁間,離地數丈之處,彭白衣先行人洞,察看一番過後,方縱落壁下,向夏侯娟微笑說道:“夏侯姑娘,這洞穴倒還潔淨合用。”

    夏侯娟對峭壁看了一眼,搖頭苦笑,玉臂雙張。

    彭白衣心中卜卜直跳,趕緊輕輕抱起夏侯娟,飛登峭壁,進入洞內。

    溫香在抱,自然銷魂,但彭白衣畢竟出身正派名門,是當代大俠“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愛子,心中雖難免對這風神絕世的“咆哮紅顏”,有點情意滋生,但舉措上卻絕無絲毫輕薄浮滑之處。

    到了洞中,彭白衣不敢怠慢,立即施展羅大狂所傳“七巧玲瓏手法”,替夏侯娟點遍全身大穴。

    一日……又復一日。

    彭白衣雖不辭耗費精力,是以“隔空點穴”手法,凝勁施為,但兩日以來,始終面面相對,或是耳鬢廝磨,情感自然大進。

    所謂“情感大進”,雖對夏侯娟、彭白衣雙方而言,但兩人心中的“情感本質”,卻不一樣。

    夏侯娟的心中情感,是“友情”,是“恩情”。

    她覺得彭白衣英挺俊拔,和藹可親,又對自己有如此救命深恩,將來卻怎樣報答?

    彭白衣所加深的情感,卻是“愛情”,是男女相悅之情。

    他覺得夏侯娟的一言一動,無不嫵媚絕世,自然心中愛慕得如醉如痴,業已暗暗打定了非此不娶之意。

    但夏侯娟雖然灑脫大方,不拘小節,卻是絕頂聰明之人,她漸漸覺得不對,覺得每當彭白衣注視自己之時,一雙俊目以內,總射出火熱眼神,彷彿深蘊情思,超過了尋常純潔友誼。

    有此警覺以後,夏侯娟怦然心驚,不禁秀眉深蹙,暗想萬一這位彭白衣,竟對自己生情,豈非極為尷尬?

    自己一心已屬卓軼倫,絕無移愛可能,但若對彭白衣過於峻拒,又有點……

    夏侯娟考慮了,但她所考慮的,並非忘卻卓軼倫,移愛彭白衣,而是考慮對彭白衣宜採何種手段,是暫與委蛇,抑或不顧一切地,立向他澆下一頭涼水。

    考慮的結果,夏侯娟決採後者,因為她知道自己生性躁直,不善矯情,倘若虛與委蛇,恐怕困窘更多,越發會弄得彼此無法下臺,難以收拾。

    何況常言道得好:“長痛不如短痛”,當彭白衣情思初起之際,加以打擊,所受痛苦尚淺,若容事態繼續發展,則不是毀了自己與卓軼倫的一段情緣,便是毀了這位對自己有救命深思的彭白衣的一生幸福。

    夏侯娟主意拿定,恰好是彭白衣又一次點遍自己穴道後的互相休息之時,遂向他含笑叫道:“彭兄,你對我這等恩情,叫夏侯娟日後如何答報?”

    彭白衣以為這是自己向對方略表情意的極好機會,遂俊臉微紅地,含笑說道:“夏侯姑娘,你怎麼提到報答之語,只要你……你……你看得起我……”

    這句“只要你看得起我”本是尋常之語,但被彭白衣囁囁嚅嚅地,連說了三個“你……你……你”字,又復滿臉通紅,目光如火,便變得極不尋常,吐露了求愛之意。

    夏侯娟心內一驚,趕緊含笑道:“彭兄說哪裡話來,我怎會看不起你,我們結為異姓兄妹,你做我的大哥好麼?”

    彭白衣悚然一驚,目注夏侯娟,失聲問道:“夏侯姑娘,你說什麼,你要我做你‘大哥’?”

    夏侯娟點頭笑道:“對了,難道大哥竟看不起我,不願意把我認作小妹?”

    彭白衣知道不妙,一雙俊目之中,神光立萎。

    夏侯娟心中也覺難過,只好暗咬銀牙,繼續笑道:“大哥怎麼不高興了,我唱個歌兒,給你聽聽。”

    說完便自輕啟珠喉,曼聲唱道:“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彭白衣聽得幾乎呆了,靜等夏侯娟歌聲歇後,方向她茫然注目地,顫聲問道:“夏侯姑娘,你……你……你是雲英未嫁,還是羅敷有夫?”

    夏侯娟不便歪曲事實,妙目略轉,索性微吟答道:“雖屬雲英身未嫁,萬縷情絲已係人。”

    彭白衣滿懷熱望,倏告成冰,不禁心中一酸,幾乎悽然下淚,趕緊強自矜持,揚眉問道:“他定然一表非凡,無淪在人品、心性、學識、功力等各種方面,都比我強。”

    夏侯娟自然避免再使彭白衣有所刺激地,搖頭笑道:“像大哥這等風采功力的年輕俊傑,放眼乾坤,能得幾人?故而他不比你強,只是比你和我相識得早了一些。”

    彭白衣猛一頓足,失聲嘆道:“空有才華傲天下,卻輸來早與來遲。”

    夏侯娟無言可慰,只好柔聲笑道:“大哥不要難過,這大概就是所謂‘緣法’。”

    彭白衣黯然垂頭,過了一會兒,忽又目注夏侯娟,揚眉問道:“他是誰?”

    夏侯娟道:“他叫……”

    “卓軼倫”三字,剛到唇邊,忽又避免麻煩地,改口笑道:“大哥,我只請你把我認作小妹,又沒有請你把他認作兄弟,何必提他則甚?”

    這又是一樁陰錯陽差,彭白衣把一切詳情,均告知夏侯娟,就是不曾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以及羅大狂臨別叮嚀之語。

    夏侯娟則又生恐彭白衣妒海生波,使自己左右為難,才不曾說出“卓軼倫”三字。

    其實,卓軼倫是彭五先生得意的弟子,也就是彭白衣最敬愛的師兄,倘若他知道這位美俏撩人的夏侯娟姑娘,竟是未來師嫂,早就自慚非份,悄悄地息卻一切綺念。

    如今,彭白衣見夏侯娟不肯說出她所愛之人姓名,自也未便相強,只好苦笑皺眉說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妙目微翻,接口嬌笑叫道:“大哥,你怎麼還是叫我夏侯姑娘,不肯叫我‘娟妹’?”

    彭白衣見了她那副嬌媚神態,不禁又覺心愛,又覺心酸,不忍峻拒地,點頭長嘆說道:“娟妹,你大哥福緣太薄……”

    夏侯娟不等他再往下說,便自媚笑道:“大哥莫要這等說法,天涯何處無芳草。俠士由來侶美人,包在我的身上,定替大哥物色一位比我勝強百倍的稱心嫂子。”

    彭白衣苦笑一聲,駢指凝功,向夏侯娟心窩要害,隔空點去。

    原來他慚窘不堪,竟又施展”七巧玲瓏手法”替夏侯娟完成最後一次的治療手術。

    夏侯娟也知自己復原在即,哪敢怠慢,遂暫屏百慮,調勻真氣,配合彭白衣的“隔空點穴”,慢慢流轉周身。

    這時,彭白衣只消把點穴手法,略一改變,夏侯娟必為所制,聽他由心擺佈。

    但彭白衣畢竟是名父之子,磊落奇男,雖對夏侯娟情意滋生,又復受了挫折,也不屑以如此無恥手段,強奪人愛。

    他仍然毫不藏私地,盡力而為,施展“七巧玲瓏手段”,使夏侯娟遍體舒泰,漸入無人無我之境。

    等到夏侯娟神和氣旺,從定中醒來,面前卻已不見那位兩日來幾乎寸步不離,對自己殷勤照拂的彭白衣大哥蹤跡。

    夏侯娟愕然之下,正待出聲相呼,忽然一聲“希聿聿”的駿馬長嘶,從洞外壁下傳上。

    她因想起自己初遇彭白衣時,對方曾騎著一匹極為矯健的白色龍駒,遂以為彭白衣是要縱馬不別而去。

    誰知到了洞外,卻見那匹白馬,拴在壁下樹間,馬背上卻並無人跡。

    夏侯娟如今傷勢已痊,功力恢復,飄身縱落壁下,發現白色鞍旁,還插著一封小柬。

    她拆柬細看,柬上龍飛風舞般,題了一首詩兒,寫的是

    “傲骨天生不動情,一朝情動恨難平。

    奈何我後他來早,彈劍江湖獨自行。”

    詩後.尚有十二個字兒,辨出是道:“娟妹病體新痊,請以此駒代步。”

    詩短,字更短,情長,意更長。

    夏侯娟看得也自悽然,搖頭一嘆,妙目中淚光瑩瑩,不忍違拂彭白衣之意地,解下絲韁,飄身上馬。

    就在她縱臀而去後的約莫半個時辰,一條白衣人影,便從另一方向,飛奔而至。

    來人正是那位留詩宣稱“彈劍江湖獨自行”的彭白衣。

    彭白衣一到壁下,見樹間所繫的白馬已無,不禁呆了一呆,趕緊縱登峭壁,入洞察看。

    原來,彭白衣失望傷情,趁著夏侯娟入定之際,便走向洞外,低聲發嘯,把自己那匹白馬叫來,在鞍上留書而去。

    但馳出數十里後,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把“金剪醉仙”羅大狂的臨別之言,向夏侯娟相告。

    彭白衣因幾句話兒,關係到夏侯娟的生死禍福,太以重要,不禁一面暗罵自己糊塗該死,一面趕緊回奔。

    等他回到原處細加搜索,洞裡洞外,壁上壁下,哪裡還有夏侯娟的半絲倩影?

    彭白衣雙眉深蹙,呆立莫知所措。

    因為他未曾問過夏侯娟此行目的何在,莽莽天涯,茫茫海角,卻是怎樣尋找?

    找既為難,不找又復不可,因為夏侯娟若是不知那項秘密,則半年而後,“伐髓紫雲芝”的藥力發作之時,不僅不受其益,並將身遭慘死。

    彭白衣呆然有頃,驀地目光一亮。

    因為他看見了地上留有極為清晰的馬蹄跡印。

    彭白衣心中大喜,趕緊循著馬蹄跡印,向前馳去。

    起初還好,數里後,蹄印漸淺,終於泯然無跡。

    地點恰好是處三岔路口。

    彭白衣好生躊躇,凝神注目地,向這三條岔路,仔細打量。

    右面這條通向官塘大路,中間這條,蜿蜒繞向前面參天矗立的百丈高峰,左面那條則通向一座山谷谷口。

    彭白衣眉峰深蹙,暗自忖道:“若照常人而論,則既然騎馬而行,多半是走官塘大道,但夏侯娟不是常人,當然不能以常情忖度,自己卻在這三條岔路之中,選擇哪條才好?”

    他這裡念猶未定,忽然瞥見右前方的山谷之中,有一片淡淡煙光,蒸騰而起。

    換了旁人,不會對這片淡淡煙光,過分注意,但彭白衣卻不然,因為他生長西南,在瘴癘方面,見識甚豐,一瞥之下,便認出這片煙光,色澤微黃,是一種頗為厲害的“金錢毒瘴”。

    未發現“金錢瘴”前,彭白衣對於面前的三條岔路,不知何擇何從,如今,他卻毫不考慮地,向那山谷馳去。

    因為,如今事有輕重之別,萬一夏侯娟竟是取道谷中,則驟遇“毒瘴”之下,非武功所能抵禦,難免有生命之危。

    雖然夏侯娟未必定採此途,但彭白衣權衡輕重,覺得寧可自己小心過度地,跑上一段冤枉路,也不宜把這對於夏侯娟可構成性命威脅的大危機,置諸不問。

    除此以外,他還有一樁最大仗恃,就是彭白衣是“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愛子,久走苗疆,身旁帶有專解各種瘴毒的無上妙藥。

    彭白衣在途中,已在鼻間抹了藥粉,口內噙了靈丹,但因順風關係,他尚未進谷之前,便嗅得了一陣極淡極淡的桂花香氣。

    這陣香氣雖淡,卻使彭白衣為之大吃一驚。

    吃驚之故,是彭白衣鼻間已抹了極上乘的解瘴聖藥,應該毫無異覺才對,怎會仍嗅得桂花香味?

    彭白衣心中一動,覺得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這種桂花香味,並非發自“毒瘴”,才根本不受所抹在鼻間的瘴藥剋制。

    第二種可能是谷中所起的,並非平常“金錢瘴”,而是一種極為厲害的特殊罕見毒瘴,致使藥力微感不足。

    在這兩種可能中,彭白衣為了慎重起見,寧採後者,遂又於鼻間多抹了一些藥粉藥油,口內多噙了兩粒靈丹,然後才舉步進谷。

    這山谷的谷口不寬,也不太窄,約有一丈二。

    但地上卻有一件東西,引入注目。

    那是一段血綵帶。

    因為兩端均在叢草之內,只有中央丈許,橫陳路間,故而說是“一段”。

    因為帶身寬約三寸有餘,四寸不到,色澤如血,其間又有些青紫圓點,故而說是“血紅綵帶”。

    彭白衣方以充滿驚奇的眼神,向前注目之際,那條“血紅綵帶”,忽然無風自動。

    它不是左右飄揚,而是彷彿有人牽引般,向左側茂草中,緩緩縮去。

    起初,只是平縮,後來,卻一拱一拱地,起了屈伸。

    彭白衣這才恍然大悟,但也劍眉深蹙,好不驚心。

    原來這不是什麼“血紅綵帶”,而是一條極為長大,身軀扁平的罕見蛇形怪物。

    此時,蛇行忽速,綵帶般的血紅彩身,連拱幾拱,便帶著一條扇形扁尾,隱人那長過人的叢草以內。

    彭白衣看得搖頭,暗想自己生長“哀牢”,慣走“苗疆”,所見識過的奇禽異獸,毒蟒怪蟲,已然極多,但對於這其形如蛇,其身如帶,其尾如扇的罕世怪物,卻連聽都未聽說過。

    可惜,自己僅見其身,僅見其尾,卻未見其頭,否則或許能對這罕世怪物,看出一些來歷。

    念方至此,谷中忽又有種恍如吹竹的奇異尖聲,響了一下

    這異聲雖然一響即收,但已足使人聽得毛髮悚然,全身起栗。

    彭白衣好不駭然,知道這座外表看來無奇的無名山谷,內中卻怪異迭生,絕非善地。

    但怪異越多,越是激起了彭白衣的好奇之心,也越是加強了他對夏侯娟的關懷之念。

    想起“夏侯娟”三字。彭白衣俠膽如天,立即舉步進谷。

    谷中靜悄悄,天色暗沉沉,彭白衣皺眉頭了,目光再度細搜四外。

    這次,他不是找人,是找有沒有藏人之處。

    有,多得很,左面山壁之上,有好幾個黑黝黝的深洞。

    彭白衣數了一數,洞是七個洞穴,不禁劍眉深蹙,暗想自己既已至此,只好費些功力,冒些危險,把這壁上的七個洞穴,全都搜杳一下。

    主意打定,立即提氣騰身,撲奔左側峭壁。

    那七個洞穴,離地均不甚高,最高的一個,也只消騰身三丈,便可到達洞口。

    彭白衣到了壁上,見這七個洞穴,個個都頗深邃,個個則漆黑無光,個個都寂然無響。

    他無可奈何,只好隨意冒碰地,向左面第一個洞穴之中,緩步走入。

    初時,略可見物,兩三轉折之後,便告伸手不見五指。

    彭白衣的囊中,不是沒有火摺等物,但卻不敢輕易點著。

    因尋常蛇獸,雖見火即逃,但那些奇毒兇物,卻多半一見火光,立即襲擊。

    何況火摺一點,敵可見我,我不見敵,身在洞內,躲避更極為難,簡直太以不利。

    由於這種顧忌,彭白衣遂不肯晃著火摺,過於暴露,只是一面提足內家真氣,貫聚雙掌,交護胸前,一面憑藉耳力,靜聽有無異響地,慢慢前進。

    一直走到洞底,未遇絲毫異狀,彭白衣只好退出洞外。

    但才出洞口,便令這位文才武學,造詣均深的“哀牢”少俠,為之吃驚頗甚。

    原來,彭白衣是打算由左向右,排搜這七個洞穴,適才明明從第一個洞口進入,如今怎會從第二個洞口走出?

    縱令造物奇巧,使這座山峰,天生別透玲瓏地,洞洞相通,但自己也應該稍有異覺,不會以為是仍循原路退回,未曾改變途徑。

    理論既與事實相違,則若要弄清原委,只有再度查證。

    彭白衣不願舊地重經,遂向第三個洞穴之中進入。

    這次他把所經路徑,暗暗記住,先是直行,再復接連二個右折,便到洞底,途中也未遭遇任何襲擊,發現任何情況。

    彭白衣轉身出洞,他記準來時路徑,接連二個右折,再復照直前行,心想這次定是從原來第三洞口退出。

    誰知天下事奇妙萬分,等到彭白衣出洞看時,居然仍非原地,又在第四洞穴以外,

    彭白衣不再盲目亂試,在洞外盤瞎坐下,用起內家吐納功夫,凋氣凝神,澄心息慮。

    他認為自己迭經怪異,有點心神怔忡,靈明不朗,否則怎會……

    心猶未澄,慮猶未息,也就是內賊未除之際,外誘又來。

    所謂“外誘”並非新鮮物件,就是彭白衣在谷外已曾嗅得過的那種桂花香味。

    彭白衣不肯錯過機會,不再靜坐,趕緊站起身形,循著這陣桂花香味尋去。

    走了不遠,便發現香味來源,竟是從第五個洞穴之中傳出。

    彭白衣知道這第五洞穴中,定不尋常,遂再人洞探險。

    本來,他只是關切夏侯娟的安危,想查看她是否在這怪異迭生的山谷之中,身遇險厄,而加援手。

    但如今卻又添了一種好奇力量,鼓動彭白衣非把谷中怪異,弄個明白不可。

    彭白衣進入第五洞穴,經過幾度轉折,又復到了洞底,那種桂花香味,居然越來越濃,只不知發自何處?

    彭白衣好奇太甚,委實忍耐不住,遂不顧一切地,從身邊取出火摺,加以晃著。

    火光一亮,彭白衣看出所立之處,是間圓形石室。

    室中空無一物,只在壁上鐫有一幅壁畫。

    畫的不是人像,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翎毛,卻是一條似蛇非蛇,似蛟非蛟,似龍非龍的奇形怪物。

    這怪物頭生獨角,身軀扁平,尾形如扇,雖然並無色澤,但彭白衣卻知道應該塗以血紅,並加上一些青紫圓點。

    因為他已發現壁上所畫,正是自己在谷中所見形如“血紅綵帶”的蛇形怪物,所差異的,只是一個大得駭人,一個具體而微,約莫縮小到百分之一而已。

    壁上畫的怪蛇,竟是真物,此事已足令彭白衣為之驚奇,但還有更令彭白衣驚奇的事兒,就是那陣把自己引來的桂花香味,竟由壁畫怪蛇的頭頂獨角之處,不斷嫋嫋散發。

    彭白衣驚奇欲絕,瞠目失神,竟未發覺那條“血紅綵帶”般的扁身扇尾怪蛇,業已由洞外游來,悄無聲息地,向他漸漸迫近。

    當前情勢,雖然奇詭險惡萬狀,但卻仍無夏侯娟的蹤跡,這位曾遭大難,先是“逢東則兇”,然後“逢東則吉”,終於死裡逃生的“咆哮紅顏”,究竟去向何處?

    還有那位“聖手仁心”卓軼倫,如今正在何處,做些何事?

    要談卓軼倫,必須先談“懷玉山”中的“紅葉山莊”。

    自從卓軼倫為司馬明開下藥方,指示如何治療目內翳障以後,司馬明遂在兄弟司馬豪勸慰鼓勵之下,遵照醫囑,試著服藥調治。

    多年盲目,自難復明,連司馬豪也有點不敢完全相信卓軼倫所開藥物,真能著手回春,只是抱著一種僥倖試為之念。

    卓軼倫本來期約半年後,必有相當進展,再行服以猛藥,但司馬明因完全遵醫所囑,調治得宜,竟見效宏速,在百日左右,便已有了相當收穫。

    司馬豪眼見二哥雙眼之中的那層厚厚白翳,彷彿越來越見稀薄,便知卓軼倫果然妙藥通神,定可治癒自己二哥這種群醫束手的多年殘疾。

    這日,兄弟二人正在對坐閒談,司馬豪劍眉微蹙,向司馬明詫然叫道:“二哥,這次大哥為何久出未歸,會不會……”

    司馬明搖手笑道:“三弟不必耽憂,以大哥一身功力,人又極為機警,哪裡會出甚謬錯,他只是聞得‘四眼神君’胡遇奇,近年忽在江湖活躍,遂想起前仇,要去尋他報復。”

    司馬豪軒眉問道:“胡遇奇名列‘二帝’之一,功力頗高,黨羽亦眾,大哥獨自尋仇,不嫌力量太單薄麼?”

    司馬明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我也是這樣想法,但大哥卻說他另有幫手,要我無須多慮,並不許我與他同去。”

    司馬豪目光一亮問道:“大哥的幫手是誰?”

    司馬明搖手答道:“大哥不肯宣佈,只說另外兩人與‘四眼神君’胡遇奇所結怨恨,比他更深,此次結伴尋仇,謀定而動.必可一償夙願。”

    司馬豪苦笑說道:“大哥生平做事,就是這樣神秘鬼祟,不夠豪爽,以及氣量稍狹,記仇之心太切。”

    司馬明嘆道:“尤其他的耳力失聰,與我的目力失明不同,對他行動方面,構成妨礙的程度不大,故而我覺得即使他歸來以後,也未必對接受卓軼倫兄的妙技療疾之事太感興趣。”

    司馬豪笑道:“二哥說得有理,如今我倒希望大哥,索性遲點回來。”

    司馬明愕然問道:“三弟此話怎講?”

    司馬豪含笑答道:“大哥若是遲些回來,忽見二哥的多年目疾,業已痊癒,或許會見獵心喜,也請卓軼倫兄,振聾啟聵,一層妙手。”

    司馬明聽完話後,點頭笑道:“三弟這種想法,倒也不錯,但我雙目之中,近來雖覺異常舒秦,究竟能否復明視物,尚說不定,那位卓軼倫兄,與我們風萍結識,並無深厚關係,他真肯僕僕風塵,對這‘紅葉山莊’,再來第三次麼?”

    司馬豪微笑叫道:“二哥,你是因目難見物,才會對卓軼倫的三來之諾,不大放心,其實這位仁兄的人品氣質,太以英秀高華,令人一見心折,並可確知是個言行一致,敦實忠厚的至誠君子。”

    司馬明“哦”了一聲,揚眉笑道:“三弟翩翩年少,平素輒以風神自許,居然會對卓軼倫的人品氣質,如此讚美。足見其定必出塵超俗。”

    司馬豪語發由衷地,點頭說道:“二哥這‘出塵超俗’四字,對卓軼倫兄,確係適當評語,小弟與他相較起來,未免自慚形穢,真所謂‘拳石之擬泰山,秋螢之比皓月’的了。”

    司馬明想不到一向性情高傲,絕不服人的三弟司馬豪,竟會對卓軼倫如此傾折?遂含笑說道:“我清晨服藥的時間已到,要去園中靜坐,三弟你也對新煉‘奔雷掌’法,用用功夫,我們少時再談。”

    說完,便自走到園內“天香軒”中,先用藥汁洗眼,然後服了三粒藥丸,屏慮凝神,垂簾靜坐。

    等到他調勻真氣,導引藥力,使其充分發揮之後,竟覺得眼中涼沁沁,癢蘇蘇地,十分受用。

    司馬明心中一動,雙目微睜,幾乎高興得跳起身來,失聲狂叫!

    原來他眼前已非二十年來的一片黑暗,而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些光影。

    雖然,司馬明仍如人處濃霧之中,並未看見“天香軒”內的桌椅陳設,“天香軒”外的魚池假山,只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地,看見一些接近虛無飄渺的閃動光影,但卻已使他心絃震盪,喜極而泣,高興得雙目垂淚。

    因為就這一點閃動模糊光影,已是司馬明二十年來的久別睽違物。

    常人的目中所見,倘若如此朦朧,顯屬將盲之兆,則反例而論,盲人若是如此,定系接近復明。

    司馬明正自心絃狂震,雙頰淚漬闌干之際,忽然聽得“天香軒”外,有人笑聲叫道:“二弟真好興致,這樣一早,便來園中飲酒。”

    語音入耳,顯系大哥司馬聰所發,司馬明不禁雙眉緊蹙,驚訝欲絕。

    司馬聰倦遊歸來,兄弟相聚,司馬明應該揚眉狂喜,為何皺眉吃驚?

    因為,司馬明聽出大哥司馬聰的這幾句話兒,是就在“天香軒”外所發。

    自己雙目雖告失明,但耳力之聰,卻誇絕世。

    一般內功極好之人,均誇周圍十丈以內,可辨風飄落葉之聲,自己則擴至二十丈,仍可把蚊蚋之鳴,聽如雷鼓。

    大哥既返,應該進園便知,縱令他功行深厚,有意躡足潛蹤,也不會到了軒外發話,自己才有覺察。

    這種反常原因,顯然是自己的奇聰耳力,已在退化,但退化原因,又復何在?

    司馬明在那裡心中惶惑,莫名其妙,卻把位剛剛回到“紅葉山莊”的司馬聰,也照樣弄得心中惶惑,莫名其妙起來。

    他在發話之後,以為司馬明必會趨前迎接,弟兄執手問好,誰知司馬明竟然呆坐出神不加理會。

    司馬聰好生詫異,一面舉步走入“天香軒”,一面再度發話叫道:“二弟,愚兄此次歸來稍遲之故,是為了……”

    話方至此,司馬明忽然站起身形,轉過臉來,揚眉狂笑叫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司馬聰卻更糊塗了。

    尤其是司馬明的雙頰之上,居然滿面縱橫淚漬,更使司馬聰看得驚異欲絕。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如今司馬明滿面淚痕,卻是發生了什麼使他嚴重傷心之事?

    兄弟是同胞骨肉,自然手足情深,司馬聰由於司馬明的奇異悲痛神情,不禁想到司馬豪身上,霍地一伸雙手,抓住司馬明的肩頭,厲聲問道:“二弟,我回來了,三弟好麼?”

    司馬明這才清醒過來,含笑答道:“大哥這次怎的今日才回……”

    司馬聰因耳力失聰,不能聽話,遂在痛下苦功以後,練成了“聽話”之技,一見司馬明答非所問,不禁越發驚疑,接口叫道:“二弟,你怎麼不回答我,三弟可好?”

    司馬明笑道:“三弟怎麼不好?他如今正在苦練‘奔雷掌法’,火候方面,已達八九成了。”

    司馬聰看懂二弟司馬明所說話兒,心頭的一塊大石,方告落地,透了口長氣,皺眉問道:“二弟,你是為了何事傷心?竟滿面縱橫淚漬?”

    司馬明“哦”了一聲,訝然說道:“我哭了麼?我自己怎不知道?”

    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往頰上摸去。

    這一摸之下,方發現果然淚漬甚多,遂趕緊舉袖拭去。

    司馬聰知道必有蹊蹺,目注司馬明,皺眉問道:“二弟怎不告我?‘紅葉山莊’之中,到底出了何事?”

    司馬明道:“大哥放心,是喜事不是悲事,我的久盲雙目,即可重見光明。”

    司馬聰看完司馬明的嘴皮動作,向他臉上仔細注目,果見司馬明日中那種白色翳障,業已只剩下薄薄一層,頗似即將消失。

    他又驚又喜之下,失聲問道:“我們耳聾目盲,失聰失明,均系多年痼疾,已被江湖人物,列為‘宇宙六殘’,二弟目中翳障,怎會突有即將消失之狀?”

    司馬明深知大哥雖有“看話”絕技,但對長篇大論的複雜敘述,“看”起來總會相當費力。

    好在“天香軒”中,現有筆墨紙硯,自己又慣於盲目作書,便把源源本本各情,寫將出來,遞與大哥觀看。

    司馬聰看完司馬明所書,方知就裡,但仍自詫然問道:“原來如此,但二弟適才曾大喝一聲‘我明白了’,該語又是何意?”

    司馬明不答反問地,含笑問道:“小弟耳力如何?”

    司馬聰笑道:“二弟既拙於明,便敏於聰,恰好和我的既拙於聰,便敏於明,互相異趣,你能數空際蚊蠅共有幾隻,我能察松間針葉共有多少。”

    司馬明點頭說道:“大哥說得不差,但今日為何我未能聽得大哥歸來?直等你走到‘天香軒’外,發話相呼,方始有所警覺?”

    司馬聰也覺茫然,想子一想說道:“或許是二弟因事分神。”

    司馬明連搖雙手,接口說道:“不是有事分神,小弟適才便因想通了其中原因,才大叫一聲‘我明白了’。”

    司馬聰問道:“二弟明白何來?”

    司馬明微笑答道:“世間無論何事,皆有其因果關係,根據這種因果關係推斷,小弟的特強耳力,是由於失去目力,才逼不得已的苦練而來,故而,在這目力漸將恢復之時,耳力便漸漸退化。”

    司馬聰沉思有頃,點頭說道:“二弟說得雖對,但我卻覺得不必再繼續治療。”

    司馬明駭然問道:“大哥何出此言?”

    司馬聰雙眉一挑,朗聲說道:“二弟請想,你我雖然一聾一盲,卻因練就特強視力聽力,得能補救缺憾,列名‘宇宙六殘’,成為當世武林的一流高手,如今若想療治殘疾,而使特殊長處,有所退化,即令不影響其他武功,也必從‘宇宙六殘’中除名,似乎太不值得。”

    司馬明頗感意外地,訝聲問道:“大哥認為不值得麼?”

    司馬聰含笑說道:“倘若我之耳聾,你之目盲,對我們行動方面,構成嚴重不便,自然必須治療,如今,我雖耳聾,可以用目辨音,你雖目盲,可以用耳察物,又何必甘棄‘宇宙六殘’之名?”

    司馬明早就猜出大哥必會這樣說法,遂微微一笑,不與司馬聰爭辯,卻轉過話頭問道:“大哥,如今是什麼時日?”

    司馬聰愧然笑道:“我因事羈身,來不及趕回‘紅葉山莊’,與二弟三弟,共度舊歲,今天已經是新正初七。”

    司馬明指著“天香軒”外,魚池旁的一株老梅,揚眉笑道:“春既騷,花當開,那株墨梅,是我最心愛的羅浮異種,二十年以前,由小弟親手栽植,如今應該是老杆橫枝,發花極盛了吧?”

    司馬聰弄不懂司馬明為何突然提起這株墨梅?只好點頭笑道:“這株墨梅,今年開得極好。”

    話方至此,司馬明又復手指墨梅,含笑問道:“大哥,那幾只在‘墨梅’梢頭,吱吱喳喳,叫得好聽已極的,又是什麼鳥兒?”

    司馬聰目光微注,笑道:“那是兩隻純白色的小小鸚鵡,和一對金黃色的金絲雀。”

    司馬明聽得揚眉叫道:“大哥,你記不記得昔年我和你曾費盡心機,設法置餌張網,接連在前山‘水簾洞’側,足足連守三天,才捕得一隻老鸚鵡,和一對羽毛雜色,不太漂亮的金絲雀?”

    司馬聰被司馬明提起前塵,不禁慨然嘆道:“這話說來,快有四十年了,我記得當時三弟尚未出生,我約莫十一二歲,你則只有五六歲的光景,如今,三弟已三十有餘,你已中年,我則入了垂垂老境。”

    司馬聰說到後來,好似感慨頗深,竟自失聲長嘆!

    司馬明笑道:“四十年前之事,想來如在目前,倒也極為有趣,我還記得那三隻鳥兒。”

    司馬聰興趣盎然地,接口笑道:“那三隻鳥兒,被我們養了好久,鸚鵡雖老,金絲雀雖不漂亮,但它們那種宛若銀鈐脆響的百囀鳴聲,卻比任伺人為音樂,都好聽得多。”

    司馬明靜聽至此,忽然搖頭長嘆。

    司馬聰正自說得高興,看見司馬明這副神情,不禁皺眉問道:“二弟何事傷懷?”

    司馬明神色悽然,緩緩答道:“昔年我們雖未身入江湖,闖蕩事業,但弟兄間天倫情趣,何等深摯純厚。如今雖名列一流高於,威譽震撼天下,但卻你聾我瞎,均已成殘,我想再看看那株‘墨梅’的寒香冷豔,你想再聽聽鸚鵡和金絲雀的百轉嬌鳴,都……都辦不到了。”

    這番話兒,說得語音低沉,含蘊著極為濃重的傷感意味。

    司馬聰看得呆了,滿面迷惑神色。

    司馬明繼續喟嘆說道:“墨梅的寒香冷豔雖美,但天地間卻有比墨梅更為美好,更為雄壯,更為奇絕的瑤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壑;鸚鵡和金絲雀的鳴聲,雖極好聽,但天地間也有比它們鳴聲更為悅耳,更為美妙,更為令人神往的哀絲豪竹,泉韻松濤,晨鐘暮鼓。”

    說到此處.語音忽頓,向司馬聰以一種誠摯神色叫道:“大哥!”

    司馬聰因正進入悽迷回憶之中,有點呆呆出神,以致未曾注意司馬明的嘴唇動作,自然也聽不見司馬明所叫的這聲“大哥”。

    司馬明聽不見司馬聰的答話,遂把他衣袖拉了一拉,又復叫道:“大哥!”

    這回,司馬聰自然看見,他只要能夠見人發話,便知對方所說何語。目注司馬明問道:“二弟,你說什麼?”

    司馬明嘆息一聲說道:“我是說我看不見瑤草琪花,高山大海,泉瀑峰壁,業已足足二十年,大哥則聽不見哀絲豪竹,泉韻松涯,晨鐘暮鼓,恐怕已有三十年了!”

    司馬聰失聲一嘆,搖頭不語。

    司馬明乘機又道:“大哥,我有樁問題,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幫我求得解答?”

    司馬聰皺眉問道:“二弟是什麼問題?不妨說出來互相研究研究?”

    司馬明神色平和地,緩緩說道:“大哥認為我們是作非常人,列名‘宇宙六殘’,稱雄江湖,來得幸福?還是作常人,聽些鳥語泉聲,看些嵐光黛色,來得幸福?”

    司馬聰對於司馬明所提問題,覺得頗難答覆,遂反向司馬明問道:“二弟,那卓軼倫的醫道,到底如何?”

    司馬明答道:“的確神妙異常,他處方配藥之際,約期半年,有了相當成效後,再投猛藥,即能使我雙目復明,但小弟僅僅服藥百日,眼前便彷彿可見著一些模糊光影。”

    司馬聰道:“萬一他不會再來,則二弟豈非……”

    司馬明不等司馬聰話完,便即接口說道:“大哥放心,那卓軼倫兄,人極君子,不輕然諾,一定如約再來,大哥在他來時,無妨……”

    話方至此,已有一名莊丁,匆匆跑來報道:“啟察二莊主,三莊主命小人來請,說是上次替二莊主三莊主診病的卓軼倫相公已到,請二莊主速往大廳相會。”

    話完,見司馬聰業已回莊,遂上前請了一個安兒,恭身笑道:“大莊主,也回來了。”

    司馬聰含笑點頭,司馬明卻“哦”了一聲,揚眉叫道:“大哥,我說如何?卓軼倫兄真是信人,但我卻想不到他會提前到達。”

    司馬聰笑道:“走,我和二弟同去,看看此人!”

    司馬明知道大哥已然心動,不禁暗覺高興,遂與司馬聰一同向大廳走去。

    這時,司馬豪正與猝然來訪的卓軼倫互道闊別,忽見司馬聰也已歸來,更復驚喜交集地,起身迎接,含笑叫道:“大哥回來了麼?這倒真是巧極,小弟為你引見,這位就是具有神奇醫道的卓軼倫兄。”

    說完,又向卓軼倫笑道:“卓兄,這就是我大哥。”

    卓軼倫含笑起立,司馬聰忙自笑道:“卓兄請坐,前次多蒙卓兄施展回春妙手,為二舍弟三舍弟,治療重病,司馬聰首當謝過。”

    語音了處,便向卓軼倫深深一揖。

    卓軼倫慌忙還禮,抱拳笑道:“大莊主太以謙辭,在下久仰三位莊主英名,能有機緣,為賢昆仲略效微勞,業已深感榮幸。”

    司馬聰連聲遜謝,伸手請客入座。

    卓軼倫因知這司馬兄弟,除了司馬豪外,司馬聰是名聰,耳不聰,司馬明是名明,目不明,但如今見自己所說話兒,司馬聰竟似完全可以聽見,不禁神色驚訝。

    司馬豪看出他的心意,含笑說道:“卓兄,我大哥雖然耳已失聰,但為了彌補這項缺憾,業已練成了‘用目看話’絕技,只要見了對方的嘴皮動作,便可察知語意。”

    卓軼倫聞言,方始恍然,目注司馬明,含笑叫道:“二莊主,尊恙如何?我上次為你所煉藥丸藥汁,可有靈效?”

    司馬明笑道:“多謝卓兄,你的醫道之精,委實可以直追華扁。”

    卓軼倫離座走過,請司馬明伸出手來,讓自己細診脈息。

    診過脈後,又動手翻開司馬明的眼皮,看了一看,揚眉含笑叫道:“二莊主,多謝你了。”

    司馬明弄得莫名其妙地,愕然問道:“卓兄,你要謝我則甚?”

    卓軼倫笑道:“凡屬治療病症,其靈驗與否,收效如何,端視三項要件,是不是完全具備?”

    司馬豪一旁聽出興趣,插口笑道:“是哪三項要件?卓兄請講,司馬豪願聞其詳。”

    卓軼倫微笑說道:“第一項要件,是醫道之精,第二項要件,是藥物之全,第三項要件,是病人之精誠合作。”

    說至此處,手指司馬明,揚眉笑道:“就以二莊主而言,便是絕佳例證,若非他完全與我精誠合作,靜攝心神,不動怒氣,起居服藥,均有定時,哪裡會進展得這樣快速?”

    司馬豪聽得一愕,軒眉問道:“卓兄認為我二哥的療疾之事,有何進展?”

    卓軼倫道:“倘若我看得不錯,二莊主在白日,或是在燈火明亮之處,業已恍惚可見一些模糊光影。”

    司馬豪驚喜萬分,向司馬明叫道:“二哥,卓兄所料如何?你真能看見一些模糊光影了麼?”

    司馬明睜開雙眼,眯成一線目光,向司馬豪打量有頃,含笑問道:“三弟,你身上所著,是不是一件銀灰色的長袍?”

    司馬豪“呀”了一聲,高興得目中淚光浮動地,悽然叫道:“二哥,二……二十年了,你……你……你終於看見我……我長成什麼模樣?”

    這兩句平平淡淡的話兒之中,卻流露了極為真摯的兄弟深情,連司馬聰也看得雙睛溼潤。

    司馬明的雙目之中,更是淚珠垂落地,搖了搖頭,悲聲答道:“三弟,我知道你出落得十分英俊漂亮,但仍看不見你,適才窮極目力之下,也只能彷彿看見你身上閃動著一片銀灰光影而已。”

    司馬豪悽然垂淚,離座而起,向卓軼倫一躬到地。

    卓軼倫慌忙還揖,笑道:“三莊主為何如此謙禮?”

    司馬豪拭淚問道:“卓兄能不能再展回春妙手,使我二哥的久失目力,完全復原?”

    卓軼倫點頭笑道:“二莊主已有此進展,只消再投猛藥,三五日後,立可復原如舊。”

    司馬明聽得大喜叫道:“卓兄,既然如此,請你速賜妙藥,司馬明重睹天日後,首先要仔細看一看你,以遂我識荊瞻之願。”

    卓軼倫笑道:“二莊主莫急,復明之事不難,但另外有樁事兒,你可曾加以考慮?”

    司馬明想不出卓軼倫是所指何事?皺眉問道:“卓兄問我曾否考慮的,卻是什麼事兒?”

    卓軼倫用一種平和語聲,微笑說道:“大莊主與二莊主,均是威震天下,名列‘宇宙六殘’的一流高手,倘若把聾盲之疾治癒?會不會……”

    司馬明不等卓軼倫話完,便即接口答道:“紅樹青山多旖旎,爭名奪利不逍遙,司馬明寧願恢復二十年前的常人身份,不願名震天下,躋身‘宇宙六殘’。”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未聞司馬聰發言,遂又轉過話頭.含笑叫道:“大哥怎不說話?莫非不以小弟之意為然?”

    司馬聰微嘆一聲說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強……”

    司馬明臉色略變,雙眉高挑地,接口叫道:“大哥,你說錯了,雖然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但我們兄弟,卻是親生骨肉,同氣連枝,必須一心一德,如今小弟請你以大哥身份,拿個主意,究竟是作‘常人’為宜,抑或作‘非常人’為妥?”

    司馬聰眉頭深蹙,沉吟不語。

    卓軼倫此時不便插口,心中卻在暗想,休看這司馬兄弟,出身並不正大,但弟兄間的友義之情,竟頗純篤。

    司馬明知道司馬聰正自舉棋不定,遂又含笑叫道:“大哥不要為難,請你作個主兒,說一句話,倘若你認為我們絢爛已久,應該歸於平淡,作個常人,便拜煩卓軼倫兄,施展回春妙手,為我們療治聾肓殘疾。倘若你仍眷戀‘宇宙六殘’之號,小弟索性自抉雙睛,死心塌地,變成瞎子,跟隨大哥作殘廢了。”

    這番話兒,說得夠情、夠義,但也夠絕,司馬聰長嘆一聲,伸手入懷,取出一封書信,遞與司馬豪、卓軼倫二人觀看。

    原來這封書信,就是獨孤智所發,邀請其餘“宇宙五殘”,到他“桐柏山天玄谷”中相聚,商議組織“六殘幫”之事。

    函中並說明聚沙尚可成塔,集腋尚可成裘,若把“宇宙六殘”這六位一流高手,聯合組盟起來,則何愁霸業不成?有甚強敵不克?

    司馬豪看完,又把函中各語,向司馬明唸了一遍。

    司馬明聽清函中之意,向司馬聰揚眉問道:“大哥,你對於獨孤智的這封書信,打算怎樣答覆?”

    司馬聰長嘆一聲說道:“二弟,你方才說是‘紅樹青山多旖旎,爭名奪利不逍遙。’我如今也認為‘瀑響松濤能洗耳,一聾一瞎太難聽。’哪裡還會接受獨孤智的邀請,去參與什麼‘六殘幫’呢?”

    說到此處,從司馬豪手中,取回獨孤智那封書信,三把兩把,便自扯得粉碎,

    卓軼倫看得心中一定,知道自己不虛此行,業已替獨孤智那組而末成的“六殘幫”,拆掉了兩根擎天玉柱。

    司馬聰扯碎書信,又向司馬豪含笑叫道:“三弟,我和你二哥,雖然不接受獨孤智的邀請,但也未便不加理會,你替我覆上一函便了。”

    司馬豪笑道:“大哥,這覆函中的措詞,是否委婉一些?”

    司馬聰搖頭說道:“也不必過於委婉,就說如今司馬聰已不聾,司馬明不瞎,根本喪失了參與‘六殘幫’的資格。”

    卓軼倫撫掌笑道:“妙極,妙極,這種措詞,頗為冠冕堂皇,獨孤智看了也只好付諸苦笑而已。”

    司馬聰目注卓軼倫,揚眉笑道:“卓兄,事既如此,卻要奉煩你為我這兩隻耳朵,一施妙手的了。”

    卓軼倫點頭笑道:“小弟理當效勞,但耳聾雖無目肓嚴重,卻極為難醫,大莊主若想盡快復原,必須遵守我一項約束。”

    司馬聰笑道:“卓兄請講,是何種約束?”

    卓軼倫正色說道:“我要求大莊主屏絕外擾,獨自面壁百日。”

    司馬聰點頭說道:“慢說面壁百日,卓兄便是要我聽從你再困難的分派,司馬聰也當恭遵指示,不敢違拗。”

    卓軼倫見事頗順利,心中暗喜,遂立即為司馬聰診視雙耳,開了藥方,命他獨居靜室之內,鎮日凝神攝心,屏絕任何外擾,施行吐納之術。

    司馬聰果然如命辦理,立即移居靜室,卓軼倫又向司馬明笑道:“二莊主,你的目內白翳,已逐漸消薄,如今再投猛藥,便可以重見光明瞭。”

    司馬明笑道:“卓兄大恩,小弟不敢言謝,但日後若有用我之處,只消卓兄片紙相傳,司馬明兄弟無論上天人地,赴湯蹈火,均將立即應召。”

    卓軼倫含笑遜謝,命人照自己所開方兒,煎了一碗藥汁,又從身邊取出一粒靈丹,以及一小杯藥酒,向司馬明微笑說道:“二莊主。”

    三字才出,司馬明便搖頭叫道:“卓兄,你若看得起司馬明等兄弟,似乎應該把這‘莊主’二字去掉。”

    卓軼倫劍眉微揚,目注司馬明道:“好,小弟遵命,司馬二兄請先服下這粒‘七龍丹’,躺在榻上,由小弟替你用藥汁洗眼,並施行一些按摩手術。”

    司馬明接過那粒“七龍丹”,放人口中,用那一小杯藥酒送下。

    但“七龍丹”才一下喉,司馬明便苦著臉兒說道:“這粒‘七龍丹’,怎麼如此苦法?”

    卓軼倫笑道:“此丹系蒐集七種毒蛇的膽汁所煉,其味自然極苦,但對於明目方面,卻是無上聖藥。”

    司馬明也不再客氣,臥在軟榻之上,讓卓軼倫好用藥汁洗眼。

    卓軼倫取了一隻銀盤,置於司馬明頰邊,便以棉花蘸了藥汁,替他洗滌雙目,並暗凝指功,在眼球上輕輕按摩。

    司馬明只覺得雙目之中,涼刮刮,癢蘇蘇地,舒適已極,不禁有點栩栩然,似欲入夢酣睡。

    卓軼倫此時恰好把藥汁洗完,遂索性點了司馬明的“黑甜睡穴”。

    司馬豪一旁笑道:“卓兄,我二哥的雙目復明,恐怕會比我大哥的雙耳復聰,來得快些?”

    卓軼倫點頭笑道:“司馬大兄是新加處方,最快也要滿了百日,才見功效,司馬二兄則已是進一步的治療,只消一覺醒來,便可視物,再繼續洗滌服藥,約莫七日以後,即與常人一般無二的了。”

    司馬豪聞言,自然心中狂喜,揚眉問道:“我二哥要睡多久?”

    卓軼倫答道:“那粒‘七龍丹’的藥力甚強,我又替他點了‘黑甜穴’,故而至少也會睡到明日此際。”

    司馬豪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必在這室中苦等,小弟要奉敬卓兄幾杯百年陳釀,略申萬一之謝意。”

    卓軼倫因自己此次“紅葉山莊”之行,事事順利,心中頗為高興地,一面與司馬豪相偕出室,一面含笑說道:“小弟此次於百忙中趕來‘紅葉山莊’,總算不虛此行。”

    司馬豪聽他言語之中,似乎已有去意,遂愕然問道:“卓兄就要走麼?”

    卓軼倫道:“小弟雖然要事在身,無法久留,但也須等到明日此刻,看看司馬二兄雙目的進展情形如何?方可放心告別。”

    司馬豪雙眉一挑,目閃精芒說道:“這樣最好,或許小弟明日也追隨卓兄,同去江湖走走。”

    卓軼倫含笑說道:“三莊主是動興遊俠?還是有事待辦?”

    司馬豪雙目之中,突閃厲芒說道:”卓兄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遇之時,小弟受傷之事?”

    卓軼倫驀然想起司馬豪上次是被夏侯娟的“般若掌”力所傷,遂心中一動,含笑問道:“當然記得,司馬三兄提起此事則甚?”

    司馬豪道:“江湖人物,講究恩怨分明,上次之禍,雖是我自取其咎,但那紅衣少女,也不該下手太狠,意欲使我失音成啞,倘非巧遇卓兄,慨施‘銀針度穴’神技……”

    卓軼倫不等司馬豪話完,便接口笑道:“司馬三兄是打算尋那紅衣少女,找回場面?”

    司馬豪點頭說道:“小弟正是此意,卓兄認為我不該去麼?”

    “司馬三兄,小弟想代那紅衣女子,向你討個人情,不知你是否可以把往日之事,視若過眼雲煙,不再計較?”

    司馬豪大感意外地,詫聲叫道:“卓兄怎麼這樣說話?莫非你與那傷我一掌的紅衣少女,竟是素識?”

    卓軼倫點頭答道:“司馬三兄猜得不錯。”

    司馬豪聽得卓軼倫竟與自己前遇紅衣少女相識,不禁失聲叫道:“卓兄,你……你與那紅衣少女,究竟是什麼關係?”

    卓軼倫道:“我們……”

    他倒是應聲而答,但僅僅說了“我們”二字,卻又窘然住口,不知道在這“我們……”之後,應該怎樣措詞?才較妥當?

    司馬豪見他忽又“吞吞吐吐”起來,遂皺眉說道:“卓兄儘管請講.你對於司馬兄弟有天高地厚之恩,只要那紅衣女子,與你關係密切,慢說打我一掌,便砍掉司馬豪的兩隻手兒,我也立即釋然於懷,付諸一笑。”

    卓軼倫聽他這樣說法,心中一寬,揚眉笑道:“我和她……”

    這次由“我們”變成“我和她”,雖已進步了一個字兒,但“她……”的下面,卓軼倫卻仍“她……”不下去。

    司馬豪起初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是絕頂聰明人物,在把卓軼倫第一次所說的“我們”,和第二次所說的“我和她”,加以綜合研究之後,便自有所悟,“呀”了一聲,目注卓軼倫,恍然笑道:“卓兄,我明白了,那位打了小弟一掌的紅衣少女,大概竟是你誓海盟山的知心密友?”

    卓軼倫覺得自己與夏侯娟之間,雖似情意互投,但卻僅在“括蒼山埋龍坳”、和“黃山西海門”等地,見過兩面,如何當得起“誓海盟山”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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