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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听着煮咖啡咕噜咕噜的沸腾声音,注视着小津拿来的蛋糕。虽然说小津让我在孤独的尽头品尝下恋爱的味道,但是我并不打算认输。咖啡已经煮沸了,心头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从容地吃起蛋糕来。
让人怀念的甜味,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
大口地吃着蛋糕,但是如此大的一个蛋糕独自吃下去着实无味。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与一个意气相投的人一起优雅的边品红茶边吃着这样的高等货,譬如是明石同学,但绝对不是小津。我不禁对于自己大脑里浮现出明石同学感到惊愕。鸭川三角洲的撤退,神明的多管闲事,占卜师的神秘预言,还有烤肉店的事情,这些突发事情侵蚀着我的心,我的理性如方糖般崩溃。
这并不是被热恋烧焦了身体,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寂寞却要寻求别人的安慰,这样违反我的信条。蔑视那些耐不住寂寞贪婪地向别人寻求安慰的混账学生,「恋爱的妨碍者」这个受到无数唾弃的污名不正因此威名远扬吗?历尽了无意义的苦斗中,不正要迎来无数失败后的胜利了吗?
「那么,这个良机,由我来接收,代替你获得幸福。」
小津在烤肉店这样说过。
我也并不是相信那个诡异的神仙的话,不认为像明石同学那样有眼光的人被小津这个变态挑食妖怪欺骗,况且,我想她只是跟妖怪有一定的因缘,觉得这样的妖怪挺有趣而已。仔细想想,她跟小津都是工学部,而且进了同一个社团又退出了。要是就这样袖手旁观,发生了小津和明石同学交往这种千古奇谭可不得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恋爱问题,可是关系到明石同学的将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一只大飞蛾正绕着新买的日光灯打转,啪嗒啪嗒地非常烦人。
不知不觉间,听到了有女性和男性交谈的声音。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似乎是邻室传过来的。不过,压低着的声音怎么也听不清楚,还听到憋住的笑声。正想要到走廊去确认是不是邻室的声音,但是门上的小窗并未透进来一点灯光。即便如此,把耳朵贴到墙壁上还是能听到低声细语。
邻室住的是中国留学生。穿洋过海从大陆那边来到这个异邦之地的两人,大概都体会到了不习惯的异国艰辛了吧。这样的两人守望相助本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也不必对人家说三道四的。我明白的。明白归明白,但我不能装作不知。灯光下的邻室里,人家用中国话窃窃私语我又听不明白,如此偷听也不会驱散自己的忧郁。我从心底里后悔没有选择中国语作为第二外语,焦躁地把剩余的蛋糕全都吃完了。
怎能就这样认输呢!
不能向恋爱低头!
为了排解在四叠半里独居的孤独感,也不管会不会被谁看到我把整个蛋糕吞下去这样没有仪态的样子,如野兽般把这四方形的甜品的四边一点不剩地咬干净才找回了自我。忍住了因为太空虚要从泪腺迸发出来的液体,暂时放下了正在被啃咬的蛋糕。仔细地看着这个被残暴地咬得不成样子的蛋糕,已经看不出来蛋糕的模样了,宛如是古罗马的建筑……。
Colosseo。
我喃喃道。
那占卜师晦涩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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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退出社团之前遇到明石同学的情形。
春季的新生欢迎放映会是在学校的教室举行。我在「桃太郎」开始后,就立刻趁着黑暗逃出了教室,走向处于学校一角的社团部室。即使是城崎前辈那样的白痴,也能明白那部电影的意味。毫无疑问我会被城崎前辈手下的家伙吊起来的,于是我果断离开会场,到部室去收拾私人物品。
金黄色的夕阳照亮了校内的新绿,树叶就如糖果般闪闪发亮,好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在这个社团呆了2年时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一直赖着不走,现在真的要走了,果然还是会略微感到伤感。
小津比我先一步来到了部室,收拾私人物品装到帆布袋里去,像是妖怪在捡人骨头般的。真是佩服这个脚底抹油第一又令人害怕的家伙。
「你可真快。」我冷哼道。
「因为,我不想惹麻烦。不想拖泥带水,早早了结。不过,也不会再有瓜葛的了。」
「说的也是。」
我把私人物品装进预先准备好的提包里,扫了一眼放在这里的漫画,决定把这些收藏就这样放在这里,算是我的赠礼吧。
「你没必要跟着一起退出的。」
「让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还敢这样说。我一个人留下来,不就成白痴了。」小津怒气冲冲地说。「而且,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过着多姿多彩的学生生活的,容身之处有的是。」
「我一直在想,你还做了其他什么事情?」
「所属于某个秘密组织,有个要花很大功夫去讨好的师父,还参加过宗教社团……忙于谈恋爱。」
「等等。你,不是没有恋人的吗?」
「哼哼哼。」
「你这个猥琐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秘·密」
收拾完毕后,小津说了声「啊,有人来了」。我「等等」都还没说出口,他已经背着帆布包飞一般地跑了。逃命的能力真不是盖的。我拿起提包正要追上去时,明石同学进来了。
「咦,是明石同学啊。」
我站起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手里拿着瓶装的可乐喝了口,皱眉盯着我。
「你们又制作了这些白痴的作品呢。」她说。「我,看了一半。」
「停放了吗?」
「观众们觉得很有趣,想停放也停不了。不过相岛前辈还有其他几个人,正在搜寻前辈你。大概马上就要到这里了。不想被砸个稀巴烂的话,就赶快逃吧。」
「这样啊。观众高兴就好。」
她摇了摇头。
「之前的我都挺喜欢的。不过我有点怀疑这次的作品性质。」
「无所谓了,这次做完了就走人。」
她的目光停在了我手上的提包。
「前辈,你要退出了吗?」
「当然了。」
「也是,制作出那样的作品也只能这样了。前辈你把最后的一点点的名誉也吹跑了。」
我很本色地发出空洞的笑声,「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前辈你真傻。」
「正是。」
「那个电影,其实预定的是小津同学的平家物语吧。我想看那个。」
「想看的话下次有机会给你放。」
「真的吗?约定好了。」
「嗯姆,有机会吧。不过,我会不会记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约定好了。」她又强调了一次。
「漫画就留在这了,喜欢就拿去看吧。」
这两年间,在这个空间挑起无意义的苦斗,无意义地磨练自己,现在我要离去了。要是能在最后的作品里对城崎前辈的名声泼盆冷水就好了。不过反正是不可行的还是放弃了。
回头看进门里,明石同学正坐着看我留下来的漫画。
「再见了,明石同学。别被城崎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我说道,她抬起头盯着我。
「我看上去是那样的傻瓜吗?」
此时,相岛前辈和几个挺强壮的男生正往部室这边走来。我连她的话也没有回应,逃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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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恋爱与理性上演着难分难解的死战,堪称龙虎之斗。第二天我提着睡眠不足的大脑上学校去,脑海被各式的烦恼所侵占,连如何度过这一天也没留下什么记忆。
我对事情严密地分析分析再分析,最后,一个万全的对策在大脑中成型。我正是那种即使执行这万全对策的时机错过了,也能从容分析现状的男人。对于明石同学的人生,小津的人生,还有我的人生,我都详细地作了多种情况的分析,比较衡量每种情况的结局。
谁应该得到幸福,谁不应该得到幸福,这个问题倒是意外地早早得出了结论。同时,也尝试去检讨一直妨碍别人的恋爱,本应落得被马踢死的下场的自己,是否应该改变生存方式。这实在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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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围差不多开始被深蓝色的黄昏笼罩时,我从学校回来。在寝室里稍作休息,我投入到最后阶段的思考里。
我终于下定决心,到神的房间去跟他见面。
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还是第一回到二楼去。二楼的走廊里堆放了不少杂物,十分脏乱,比起一楼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如大街上一般乱七八糟,越往走廊里面走就越昏暗,还以为自己走在木屋町的后巷里。我走到最里面。房间号码是210号室。房间前面堆着一张软垫扶手椅子、铺满尘埃的水槽、褪色的青蛙模型(ケロヨン)、旧书市的旗帜等等杂物,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作为神明的住所,这个地方给人太不正式的印象了。不禁让人想在这个时间逃离这个混沌的二楼回到和平的一楼,老老实实地过完下半生。居然怀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我陷入自我厌恶中去了。门牌上并未写有名字。
无论如何,就算是玩笑的没关系,一笑置之就是了。我表现出该有的男子气概敲了敲门。
「呼哇哇——」
神发出很白痴的声音,伸出了头来。
「啊,汝啊。那么,想怎样?」
真是开门见山,简直就像是安排好周末似的,他很随意地说道。
「小津不行,请把明石同学许给我吧。」
听我说完,神轻轻一笑。
「说得好。那么,就在这椅子上坐着等一会。」
他留下这句话,又进屋了。然后,屋子里面响起了沙沙沙的声音。我完全没有要坐到这满是尘埃的椅子上的意思,一个人地站在走廊里。
终于,神从屋子里出来了,说道「走吧,汝跟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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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要去哪里呢。难道是要到下鸭神社去贡献活祭品吧,这是必须的?我不安地发抖着跟在他的后面,然而他并没有向下鸭神社走,经过黄昏照耀下的下鸭饭店,飞快地向南走去。我正奇怪着的时候,已经到了出町柳站前。然后他沿着河一直走到今出川大路、贺茂大桥的东端停下来,然后看着手表。
「什么事了?」
我问道,但是他伸出手指示意我安静,并不答话。
周围已经完全笼罩在深蓝色的黄昏里了。今天晚上,鸭川三角洲也被大学生们占据了热闹非凡。前几天的雨水的关系,鸭川的水位升高了,在灯光的照耀下,河面如银箔纸般摇荡着。日落后的今出川大路熙熙攘攘,车辆闪着头灯尾灯堵塞在贺茂大桥上。安装在粗大的桥栏杆上的橙色照明灯,与夕阳相映生辉,彷如秘境。感觉今夜的贺茂大桥更加的宏伟。
神拍了拍发愣的我。
「好,过桥去。」
「为什么?」
「跟汝说,明石同学正从对面过来。去跟她搭话,请她去喝茶什么的。正是为此选择这个浪漫的场所。」
「不行的,我拒绝。」
「别耍性子了。去吧,快去。」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不是还说今年秋天要到出云国结缘吗?现在缘还没结起来,在这里忙活有什么用?」
「你别诸多借口的。就算要结缘,也得先做好铺垫呀。」
被神从后面推了出去,我开始向着贺茂大桥的西面走去。真是气愤。正想着把别人当猴耍也要有个限度,后面就传来了神的声音「喂喂,明石同学前面虽然走着个奇怪的家伙,但不要在意。」
一直向前走,跟好几个人擦身而过后,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接近了。在栏杆的灯光中浮现出来的那张不祥的面孔。那个想忘也忘不掉的妖怪滑瓢。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小津对我的瞪视回了个微笑,轻轻地跳起来给了我的肚子一记。闷哼了一下从我身边闪过,向着东边走去了。
我捂着肚子,站在桥中央,脚下是流遄的鸭川。举目向南看去,黑暗的川流尽头,远方的四条界隈街道的灯光如宝石般闪耀着。
眼前,明石同学正走过来。
我试着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却突然紧张起来。
我是她所尊敬的前辈,平时也能很自然地交谈。然而,一旦决定了要洗刷「恋爱的妨碍者」的污名,冷静透彻地执行结缘的工作,身体就如注入了钢筋般一动也动不了,嘴巴干燥得如火星表面一般,眼睛无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忘记了呼吸的方法几近窒息,我显露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奇怪举动。只要能逃离明石同学那鄙夷的视线,就算是投身鸭川的滔滔遄流远离京都也在所不惜。
「晚上好。」
明石同学一脸惊讶地说道,「前天平安逃出去了吧?」
「嗯,托你的福。」
「来散步吗?」
「是的,是的。」
接下来,我那满额皱纹的大脑停止了活动。沉默是金。
「再见了。」
说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走不出下一步了。只管挡在别人的恋爱之路上的这个身体,在恋爱之路上行走的方法却丝毫不懂。况且,像我这般骄傲的人,难道要把自尊心埋藏起来,忍受着奇耻大辱踏上恋爱之路?至少,目前还需要稍微修炼一下。今天就这样吧。我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的很好。
就在我和明石同学将要分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旁边的栏杆矗立这一个可怕的怪物,我们大吃一惊急忙躲开。站在栏杆上的是小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橙色的灯光从他的脸下照射上来,令人毛骨悚然。我们一齐抬头看着小津。
「你在那里做什么啊?」
我一张嘴问,小津就紧紧地盯着我这边看。
「你该不会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真是佩服你了。不要违背神的话,赶快踏上恋爱之路吧。」
我醒悟了,往贺茂大桥的东端看去。那个贺茂建角身神正两手交叉,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的交谈。
「这全是你的阴谋吧,小津?」
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挖个坑给我跳的吧?」
「什么?是什么回事?」明石同学低声说。
「不是跟下鸭神社的神明约定好了吗?」小津说。「现在正是抓住良机的时候啊。你没看到吗?明石同学就在那里。」
「不用你多管闲事。」
「你现在不行动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小津转身背向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站在栏杆上两手伸展保持着要跳出去的架势。
「等等,我的恋爱跟你跳不跳有什么关系啊?」
我说。
「我也不明白。」小津说。
「小津同学,现在水位升高了很危险,会溺死的。」
明石同学在一旁劝说小津。
就在我们进行着这样不清不楚的对话时,大桥北面的鸭川三角洲传来了惨叫。正玩得高兴的大学生们不知为什么骚动起来到处乱窜。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小津蹲下来惊讶地说。
不自主地抓住栏杆看过去,一片黑雾似的东西正从葵公园森林向鸭川三角洲延伸过去,眼前的三角洲堤坝已经整个被笼罩住了。黑雾下的年轻人们正到处逃窜。挥舞着双手,撕扯着头发,陷入了半狂乱状态。那黑雾像是在江面滑行般,正向着这边流过来。
鸭川三角洲上越发地混乱了。
松林里不断地有黑雾喷出来。这可不得了。正想着这蠕动的黑雾要延伸到眼前的时候,它就已经从水面上逼近,一下子越过栏杆,如雪崩般铺向贺茂大桥。
「嘎————」明石同学发出了如漫画般的惨叫。
那是一大群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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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发生的飞蛾异常事件,在第二天的京都新闻上也有报道,但是详细情况并不清楚。按照蛾群的飞行路径追溯回去,似乎一直到了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但是并不能确定。为什么在乣之森的飞蛾会循着一定的拍子一起开始移动呢,这个疑问无法说明。另外有不同于官方的见解流传,来源并非下鸭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鸭泉川町,但这样就更加不可思议了。那天的傍晚,正好我的宿舍附近的一个角落出现了一大群飞蛾,一时间造成了骚动。
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走廊到处有飞蛾掉落下来的尸体。忘记了上锁而半掩着的我的房间也难逃厄运。我恭恭敬敬地把它们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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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拍散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躲避时不时要冲进嘴里的飞蛾,我移到明石同学的身边,很绅士地护着她。别看我这幅德行,以前也是个cityboy,不耻于跟昆虫类同居,但是这两年间在那个宿舍里多得是跟节肢动物亲密接触的机会,已经对爬虫类免疫了。
话虽那样说,但那时的飞蛾数量完全是超越常识的。巨大的振翅声音把我们跟外界隔断了,简直就像并不是飞蛾,而是长着翅膀的小妖要穿过大桥似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稍稍睁开眼睛,我只能看到大群大群的飞蛾绕着贺茂大桥的栏杆上的橙色电灯乱舞,还有明石同学一头很有光泽的黑发。
蛾群终于过去了,只剩下那些掉队的飞蛾还在吧嗒吧嗒地到处打转。明石同学脸色苍白,站起来发了狂似的拍打着全身,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以惊人的速度逃离那些飞蛾向着贺茂大桥西边跑走了。最后,在一家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灯光咖啡店前坐下来。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地毯,离开鸭川向着四条的方向去了。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穿着浴衣的神就站在我身旁,把半个身子伸到栏杆外。像茄子般的脸上皱起眉头来,看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小津这家伙,不会是真的掉下去了吧?」
穿着浴衣的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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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神从贺茂大桥西端走下堤坝。眼前是鸭川的滔滔流水。水位已经升高到了灌木丛的高度,河面比平时更加宽阔。
我们淌入水里,慢慢接近贺茂大桥桥下。桥墩上似乎拌着什么东西。小津就像是一团污垢般地粘在上面无法行动。水不深,但是水流很急。神脚下一不注意滑倒了,身为神明居然被冲走了。
费了很大的劲,我们才抵达这团疑似小津的物体的地方。
「这白痴!」
我在飞溅的水花中大骂。小津「嗯嗯」地又哭又笑。「我捡到了个这样的东西。」像是取得胜利般昂然举起手来。他手里抓住的是一个海绵熊娃娃。「我看见它浮在这里。」小津忍着痛说。「鄙人小津,就算跌倒了也要抓把沙子。」
「好了好了,别说话。」
神说。
「是的,师父。我右脚似乎很疼。」
小津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小津的师父?」我问。
「正是。」神莞尔。
在小津的师父神的帮助下,我把小津背起来。「很疼啊很疼,请小心点移动我。」小津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我们先把他背到河滩上。迟来的明石同学也来到了河滩上。虽然受到蛾群的冲击而脸色苍白,但她并没有麻痹大意,召唤了急救车。打过119电话后,她坐在河滩的长椅上捂着发青的脸。我们把小津像木头般放倒,在寒风中吹干衣服。
「很疼,很疼,非常疼,想想办法吧。」小津呻吟道,「嘎——」
「啰嗦!谁让你从栏杆上跳下去了!」
我说。「在救护车来到前就忍忍吧。」
「小津,你做得真不错啊。」小津的师父说。
「谢谢师傅夸奖。」
「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必真得插呀。汝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小津抽泣起来。
大概5分钟左右,救护车来到贺茂大桥边上。
小津的师父走上堤坝,带着救护人员一起下来。救护人员不负专业的名声快速给小津包扎好抬上担架。虽然就那样把他放流到鸭川去的话会很大快人心,不过救护人员救死扶伤的情怀是不会因人而异的。小津得到了与他的恶行所不相称的待遇,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救护车。
「我跟着去照顾小津。」
师父说着,不慌不忙地乘上了救护车。
不久,救护车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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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剩下坐在长椅上捂着发青的双脸的明石同学,以及浑身湿透的我。我拿着从桥墩下把小津拖出来时他所抓住的熊娃娃。用力地拧了两下,这只熊就露出可怜的表情,啪嗒啪嗒地滴起水来。真是个美型的熊。
「没事吧?」
我问明石同学。
「我真的是受不了飞蛾。」
她坐在长椅上呻吟道。
「要不要喝杯咖啡,冷静冷静?」
我问。
我并没有那么卑鄙,利用她害怕飞蛾的弱点,没想过「有机会的话」这种混账的事情。只是担心脸色发青的她而已。
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上买来了热咖啡,跟她一起喝起来。她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拿着我给她的熊布偶用力地挤压,一副很纳闷的样子。
「这是年糕熊吧?」
她说。
「年糕熊?」
明石同学有个跟这一样的很喜欢的布偶。因为非常的柔软,于是起了个名字叫「年糕熊」,集齐了五个后给它们起了个名字「软绵绵熊战队」。每日玩弄着他们那柔软的屁股来打发时间,但是其中一个挂载提包上的在前年的下鸭神社旧书摊上掉了。自此,那可怜的它就行踪杳杳了。
「这就是它吗?」
「世上事真是千奇百怪。为什么年糕熊会在这种地方的呢?」
「大概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吧。」
我推测,「反正是小津捡到的,你想要就拿回去吧。」
她惊讶了好一会,然后伸了下腰,脸上的表情告诉别人「无论如何,能在看到年糕熊们重聚还是很高兴的」。看来是从蛾群的袭击中恢复过来了。
「今天是小津约我出来的,到那边的咖啡馆去。然后就告诉我走过贺茂大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
「不过,他实在很有意思。以前,看见过他挥舞着法拉利的大旗,在百万遍路口歪歪斜斜地奔跑。」
「不要在意他,白痴是会传染的。」
「嗯姆嗯姆」,明石同学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前辈你为时已晚了。我看你已经被传染的相当严重。」
我失落了好一会,「我想起来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什么?」
「说好要把那部给你看的。」
指的是我从社团辞退前制作的电影。那部描述小津背诵平家物语,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意义的电影。
「对啊。」她很高兴的说。
我们约好了下周见,到时把那部电影交给她。会面定在百万遍西南面的「团居」,最后就顺便一起吃晚饭。
至于对电影的评价,我们是各执一词。虽然我是否定派,但至少明石同学是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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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和明石同学发展顺利,但这话题要脱离本书主旨。所以,只能控制住不把其中快乐羞涩之妙处逐一呈现了。读者们也不屑于看这些东西,把宝贵的时间丢到臭水沟去吧。
没有不值得去讲述的圆满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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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我现在的学生生活多少有了新的发展,但是对于我的过去居然得到天真烂漫的肯定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并非是那种轻易地承认过去的错误的男人。确实,要是拥有伟大的爱情的话,可以紧紧地拥抱自己,否则抱着一个年轻少女还好,但是一个年过二十的邋遢男谁能受得了。就是这样的想法,我想要驱散心中的怒火也无法做得到,断然否决了救赎过去的自己。
站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选择了电影协会「禊」后悔之情挥之不去。假如,那时候选择了其他的路,应募那个异想天开的弟子招收,或者是加入软球协会「本若」,或者加入秘密机关,我大概会迎来完全不同的两年吧,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扭曲,甚至可能会获得那个传说这的幻之至宝「蔷薇色的CampusLive」。无论如何假装不知,犯下了种种错误,以致荒废了这两年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
与小津相遇的这个污点,始终会伴随着我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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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住进了大学附近的医院。
他被绑在白色的病床上的光景,实在是大快人心。他本来的脸色就很难看,现在更加是像得了不治之症般的,虽然实际上只是骨折了而已。只是骨折了实在万幸。他一直在唠叨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顿饭还是美味的恶行,我在一旁心想你活该,然则他太过于啰嗦,我直接用拿来探病的蛋糕塞住他嘴巴了。
话说回来,为了撮合我和明石同学,竟然把他师父也牵连进来这个白痴计划里,甚至毫无意义地从贺茂大桥上跳下去弄成骨折,大概没有比这更加离奇的故事了。小津品味人生的方式,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而且也没必要去理解。
「这是惩罚,该收敛收敛别去管人家的闲事了。」
我边说边大口地吃蛋糕。小津甩了甩头。
「我拒绝。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这家伙的到底腐烂到什么程度了。
我质问他玩弄我这个可爱的人儿究竟有什么快乐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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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露出他那例牌的妖怪笑容,嘿嘿地傻笑说。
「这是我表达爱的方式。」
「我才不要这么肮脏的爱。」
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