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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聽著煮咖啡咕嚕咕嚕的沸騰聲音,注視著小津拿來的蛋糕。雖然說小津讓我在孤獨的盡頭品嚐下戀愛的味道,但是我並不打算認輸。咖啡已經煮沸了,心頭的怒火也漸漸熄滅,從容地吃起蛋糕來。
讓人懷念的甜味,彷彿回到了孩童時代。
大口地吃著蛋糕,但是如此大的一個蛋糕獨自吃下去著實無味。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與一個意氣相投的人一起優雅的邊品紅茶邊吃著這樣的高等貨,譬如是明石同學,但絕對不是小津。我不禁對於自己大腦裡浮現出明石同學感到驚愕。鴨川三角洲的撤退,神明的多管閒事,占卜師的神秘預言,還有烤肉店的事情,這些突發事情侵蝕著我的心,我的理性如方糖般崩潰。
這並不是被熱戀燒焦了身體,只不過是剎那間的寂寞卻要尋求別人的安慰,這樣違反我的信條。蔑視那些耐不住寂寞貪婪地向別人尋求安慰的混賬學生,「戀愛的妨礙者」這個受到無數唾棄的汙名不正因此威名遠揚嗎?歷盡了無意義的苦鬥中,不正要迎來無數失敗後的勝利了嗎?
「那麼,這個良機,由我來接收,代替你獲得幸福。」
小津在烤肉店這樣說過。
我也並不是相信那個詭異的神仙的話,不認為像明石同學那樣有眼光的人被小津這個變態挑食妖怪欺騙,況且,我想她只是跟妖怪有一定的因緣,覺得這樣的妖怪挺有趣而已。仔細想想,她跟小津都是工學部,而且進了同一個社團又退出了。要是就這樣袖手旁觀,發生了小津和明石同學交往這種千古奇譚可不得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戀愛問題,可是關係到明石同學的將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頭上一隻大飛蛾正繞著新買的日光燈打轉,啪嗒啪嗒地非常煩人。
不知不覺間,聽到了有女性和男性交談的聲音。
豎起耳朵仔細一聽,似乎是鄰室傳過來的。不過,壓低著的聲音怎麼也聽不清楚,還聽到憋住的笑聲。正想要到走廊去確認是不是鄰室的聲音,但是門上的小窗並未透進來一點燈光。即便如此,把耳朵貼到牆壁上還是能聽到低聲細語。
鄰室住的是中國留學生。穿洋過海從大陸那邊來到這個異邦之地的兩人,大概都體會到了不習慣的異國艱辛了吧。這樣的兩人守望相助本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也不必對人家說三道四的。我明白的。明白歸明白,但我不能裝作不知。燈光下的鄰室裡,人家用中國話竊竊私語我又聽不明白,如此偷聽也不會驅散自己的憂鬱。我從心底裡後悔沒有選擇中國語作為第二外語,焦躁地把剩餘的蛋糕全都吃完了。
怎能就這樣認輸呢!
不能向戀愛低頭!
為了排解在四疊半里獨居的孤獨感,也不管會不會被誰看到我把整個蛋糕吞下去這樣沒有儀態的樣子,如野獸般把這四方形的甜品的四邊一點不剩地咬乾淨才找回了自我。忍住了因為太空虛要從淚腺迸發出來的液體,暫時放下了正在被啃咬的蛋糕。仔細地看著這個被殘暴地咬得不成樣子的蛋糕,已經看不出來蛋糕的模樣了,宛如是古羅馬的建築……。
Colosseo。
我喃喃道。
那占卜師晦澀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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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退出社團之前遇到明石同學的情形。
春季的新生歡迎放映會是在學校的教室舉行。我在「桃太郎」開始後,就立刻趁著黑暗逃出了教室,走向處於學校一角的社團部室。即使是城崎前輩那樣的白痴,也能明白那部電影的意味。毫無疑問我會被城崎前輩手下的傢伙吊起來的,於是我果斷離開會場,到部室去收拾私人物品。
金黃色的夕陽照亮了校內的新綠,樹葉就如糖果般閃閃發亮,好一幅不可思議的光景。在這個社團呆了2年時間,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一直賴著不走,現在真的要走了,果然還是會略微感到傷感。
小津比我先一步來到了部室,收拾私人物品裝到帆布袋裡去,像是妖怪在撿人骨頭般的。真是佩服這個腳底抹油第一又令人害怕的傢伙。
「你可真快。」我冷哼道。
「因為,我不想惹麻煩。不想拖泥帶水,早早了結。不過,也不會再有瓜葛的了。」
「說的也是。」
我把私人物品裝進預先準備好的提包裡,掃了一眼放在這裡的漫畫,決定把這些收藏就這樣放在這裡,算是我的贈禮吧。
「你沒必要跟著一起退出的。」
「讓我做了那樣的事情,你還敢這樣說。我一個人留下來,不就成白痴了。」小津怒氣衝衝地說。「而且,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過著多姿多彩的學生生活的,容身之處有的是。」
「我一直在想,你還做了其他什麼事情?」
「所屬於某個秘密組織,有個要花很大功夫去討好的師父,還參加過宗教社團……忙於談戀愛。」
「等等。你,不是沒有戀人的嗎?」
「哼哼哼。」
「你這個猥瑣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秘·密」
收拾完畢後,小津說了聲「啊,有人來了」。我「等等」都還沒說出口,他已經揹著帆布包飛一般地跑了。逃命的能力真不是蓋的。我拿起提包正要追上去時,明石同學進來了。
「咦,是明石同學啊。」
我站起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她手裡拿著瓶裝的可樂喝了口,皺眉盯著我。
「你們又製作了這些白痴的作品呢。」她說。「我,看了一半。」
「停放了嗎?」
「觀眾們覺得很有趣,想停放也停不了。不過相島前輩還有其他幾個人,正在搜尋前輩你。大概馬上就要到這裡了。不想被砸個稀巴爛的話,就趕快逃吧。」
「這樣啊。觀眾高興就好。」
她搖了搖頭。
「之前的我都挺喜歡的。不過我有點懷疑這次的作品性質。」
「無所謂了,這次做完了就走人。」
她的目光停在了我手上的提包。
「前輩,你要退出了嗎?」
「當然了。」
「也是,製作出那樣的作品也只能這樣了。前輩你把最後的一點點的名譽也吹跑了。」
我很本色地發出空洞的笑聲,「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前輩你真傻。」
「正是。」
「那個電影,其實預定的是小津同學的平家物語吧。我想看那個。」
「想看的話下次有機會給你放。」
「真的嗎?約定好了。」
「嗯姆,有機會吧。不過,我會不會記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約定好了。」她又強調了一次。
「漫畫就留在這了,喜歡就拿去看吧。」
這兩年間,在這個空間挑起無意義的苦鬥,無意義地磨練自己,現在我要離去了。要是能在最後的作品裡對城崎前輩的名聲潑盆冷水就好了。不過反正是不可行的還是放棄了。
回頭看進門裡,明石同學正坐著看我留下來的漫畫。
「再見了,明石同學。別被城崎的花言巧語欺騙了。」
我說道,她抬起頭盯著我。
「我看上去是那樣的傻瓜嗎?」
此時,相島前輩和幾個挺強壯的男生正往部室這邊走來。我連她的話也沒有回應,逃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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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戀愛與理性上演著難分難解的死戰,堪稱龍虎之鬥。第二天我提著睡眠不足的大腦上學校去,腦海被各式的煩惱所侵佔,連如何度過這一天也沒留下什麼記憶。
我對事情嚴密地分析分析再分析,最後,一個萬全的對策在大腦中成型。我正是那種即使執行這萬全對策的時機錯過了,也能從容分析現狀的男人。對於明石同學的人生,小津的人生,還有我的人生,我都詳細地作了多種情況的分析,比較衡量每種情況的結局。
誰應該得到幸福,誰不應該得到幸福,這個問題倒是意外地早早得出了結論。同時,也嘗試去檢討一直妨礙別人的戀愛,本應落得被馬踢死的下場的自己,是否應該改變生存方式。這實在是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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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週圍差不多開始被深藍色的黃昏籠罩時,我從學校回來。在寢室裡稍作休息,我投入到最後階段的思考裡。
我終於下定決心,到神的房間去跟他見面。
在這裡已經住了兩年,還是第一回到二樓去。二樓的走廊裡堆放了不少雜物,十分髒亂,比起一樓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有如大街上一般亂七八糟,越往走廊裡面走就越昏暗,還以為自己走在木屋町的後巷裡。我走到最裡面。房間號碼是210號室。房間前面堆著一張軟墊扶手椅子、鋪滿塵埃的水槽、褪色的青蛙模型(ケロヨン)、舊書市的旗幟等等雜物,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作為神明的住所,這個地方給人太不正式的印象了。不禁讓人想在這個時間逃離這個混沌的二樓回到和平的一樓,老老實實地過完下半生。居然懷有那種不切實際的期待,我陷入自我厭惡中去了。門牌上並未寫有名字。
無論如何,就算是玩笑的沒關係,一笑置之就是了。我表現出該有的男子氣概敲了敲門。
「呼哇哇——」
神發出很白痴的聲音,伸出了頭來。
「啊,汝啊。那麼,想怎樣?」
真是開門見山,簡直就像是安排好週末似的,他很隨意地說道。
「小津不行,請把明石同學許給我吧。」
聽我說完,神輕輕一笑。
「說得好。那麼,就在這椅子上坐著等一會。」
他留下這句話,又進屋了。然後,屋子裡面響起了沙沙沙的聲音。我完全沒有要坐到這滿是塵埃的椅子上的意思,一個人地站在走廊裡。
終於,神從屋子裡出來了,說道「走吧,汝跟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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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要去哪裡呢。難道是要到下鴨神社去貢獻活祭品吧,這是必須的?我不安地發抖著跟在他的後面,然而他並沒有向下鴨神社走,經過黃昏照耀下的下鴨飯店,飛快地向南走去。我正奇怪著的時候,已經到了出町柳站前。然後他沿著河一直走到今出川大路、賀茂大橋的東端停下來,然後看著手錶。
「什麼事了?」
我問道,但是他伸出手指示意我安靜,並不答話。
周圍已經完全籠罩在深藍色的黃昏裡了。今天晚上,鴨川三角洲也被大學生們佔據了熱鬧非凡。前幾天的雨水的關係,鴨川的水位升高了,在燈光的照耀下,河面如銀箔紙般搖盪著。日落後的今出川大路熙熙攘攘,車輛閃著頭燈尾燈堵塞在賀茂大橋上。安裝在粗大的橋欄杆上的橙色照明燈,與夕陽相映生輝,彷如秘境。感覺今夜的賀茂大橋更加的宏偉。
神拍了拍發愣的我。
「好,過橋去。」
「為什麼?」
「跟汝說,明石同學正從對面過來。去跟她搭話,請她去喝茶什麼的。正是為此選擇這個浪漫的場所。」
「不行的,我拒絕。」
「別耍性子了。去吧,快去。」
「這不是很奇怪嗎?你不是還說今年秋天要到出雲國結緣嗎?現在緣還沒結起來,在這裡忙活有什麼用?」
「你別諸多借口的。就算要結緣,也得先做好鋪墊呀。」
被神從後面推了出去,我開始向著賀茂大橋的西面走去。真是氣憤。正想著把別人當猴耍也要有個限度,後面就傳來了神的聲音「喂喂,明石同學前面雖然走著個奇怪的傢伙,但不要在意。」
一直向前走,跟好幾個人擦身而過後,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接近了。在欄杆的燈光中浮現出來的那張不祥的面孔。那個想忘也忘不掉的妖怪滑瓢。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小津對我的瞪視回了個微笑,輕輕地跳起來給了我的肚子一記。悶哼了一下從我身邊閃過,向著東邊走去了。
我捂著肚子,站在橋中央,腳下是流遄的鴨川。舉目向南看去,黑暗的川流盡頭,遠方的四條界隈街道的燈光如寶石般閃耀著。
眼前,明石同學正走過來。
我試著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卻突然緊張起來。
我是她所尊敬的前輩,平時也能很自然地交談。然而,一旦決定了要洗刷「戀愛的妨礙者」的汙名,冷靜透徹地執行結緣的工作,身體就如注入了鋼筋般一動也動不了,嘴巴乾燥得如火星表面一般,眼睛無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忘記了呼吸的方法幾近窒息,我顯露出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奇怪舉動。只要能逃離明石同學那鄙夷的視線,就算是投身鴨川的滔滔遄流遠離京都也在所不惜。
「晚上好。」
明石同學一臉驚訝地說道,「前天平安逃出去了吧?」
「嗯,託你的福。」
「來散步嗎?」
「是的,是的。」
接下來,我那滿額皺紋的大腦停止了活動。沉默是金。
「再見了。」
說著,她從我身邊走過去。
我走不出下一步了。只管擋在別人的戀愛之路上的這個身體,在戀愛之路上行走的方法卻絲毫不懂。況且,像我這般驕傲的人,難道要把自尊心埋藏起來,忍受著奇恥大辱踏上戀愛之路?至少,目前還需要稍微修煉一下。今天就這樣吧。我已經盡力了。你已經做的很好。
就在我和明石同學將要分別的時候,突然察覺到旁邊的欄杆矗立這一個可怕的怪物,我們大吃一驚急忙躲開。站在欄杆上的是小津。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橙色的燈光從他的臉下照射上來,令人毛骨悚然。我們一齊抬頭看著小津。
「你在那裡做什麼啊?」
我一張嘴問,小津就緊緊地盯著我這邊看。
「你該不會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真是佩服你了。不要違背神的話,趕快踏上戀愛之路吧。」
我醒悟了,往賀茂大橋的東端看去。那個賀茂建角身神正兩手交叉,津津有味地看著我們的交談。
「這全是你的陰謀吧,小津?」
我終於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挖個坑給我跳的吧?」
「什麼?是什麼回事?」明石同學低聲說。
「不是跟下鴨神社的神明約定好了嗎?」小津說。「現在正是抓住良機的時候啊。你沒看到嗎?明石同學就在那裡。」
「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現在不行動的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小津轉身背向我,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站在欄杆上兩手伸展保持著要跳出去的架勢。
「等等,我的戀愛跟你跳不跳有什麼關係啊?」
我說。
「我也不明白。」小津說。
「小津同學,現在水位升高了很危險,會溺死的。」
明石同學在一旁勸說小津。
就在我們進行著這樣不清不楚的對話時,大橋北面的鴨川三角洲傳來了慘叫。正玩得高興的大學生們不知為什麼騷動起來到處亂竄。
「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小津蹲下來驚訝地說。
不自主地抓住欄杆看過去,一片黑霧似的東西正從葵公園森林向鴨川三角洲延伸過去,眼前的三角洲堤壩已經整個被籠罩住了。黑霧下的年輕人們正到處逃竄。揮舞著雙手,撕扯著頭髮,陷入了半狂亂狀態。那黑霧像是在江面滑行般,正向著這邊流過來。
鴨川三角洲上越發地混亂了。
松林裡不斷地有黑霧噴出來。這可不得了。正想著這蠕動的黑霧要延伸到眼前的時候,它就已經從水面上逼近,一下子越過欄杆,如雪崩般鋪向賀茂大橋。
「嘎————」明石同學發出瞭如漫畫般的慘叫。
那是一大群的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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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發生的飛蛾異常事件,在第二天的京都新聞上也有報道,但是詳細情況並不清楚。按照蛾群的飛行路徑追溯回去,似乎一直到了乣之森,也就是下鴨神社,但是並不能確定。為什麼在乣之森的飛蛾會循著一定的拍子一起開始移動呢,這個疑問無法說明。另外有不同於官方的見解流傳,來源並非下鴨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鴨泉川町,但這樣就更加不可思議了。那天的傍晚,正好我的宿舍附近的一個角落出現了一大群飛蛾,一時間造成了騷動。
那天夜裡,我回到宿舍的時候,走廊到處有飛蛾掉落下來的屍體。忘記了上鎖而半掩著的我的房間也難逃厄運。我恭恭敬敬地把它們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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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拍散落到臉上的磷粉,一邊躲避時不時要衝進嘴裡的飛蛾,我移到明石同學的身邊,很紳士地護著她。別看我這幅德行,以前也是個cityboy,不恥於跟昆蟲類同居,但是這兩年間在那個宿舍裡多得是跟節肢動物親密接觸的機會,已經對爬蟲類免疫了。
話雖那樣說,但那時的飛蛾數量完全是超越常識的。巨大的振翅聲音把我們跟外界隔斷了,簡直就像並不是飛蛾,而是長著翅膀的小妖要穿過大橋似的。眼前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稍稍睜開眼睛,我只能看到大群大群的飛蛾繞著賀茂大橋的欄杆上的橙色電燈亂舞,還有明石同學一頭很有光澤的黑髮。
蛾群終於過去了,只剩下那些掉隊的飛蛾還在吧嗒吧嗒地到處打轉。明石同學臉色蒼白,站起來發了狂似的拍打著全身,驚慌失措地大喊著「別過來!別過來!」,以驚人的速度逃離那些飛蛾向著賀茂大橋西邊跑走了。最後,在一家夜色中散發著柔和的燈光咖啡店前坐下來。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地毯,離開鴨川向著四條的方向去了。
回過神來,突然發現穿著浴衣的神就站在我身旁,把半個身子伸到欄杆外。像茄子般的臉上皺起眉頭來,看不出是笑還是哭的表情。
「小津這傢伙,不會是真的掉下去了吧?」
穿著浴衣的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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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神從賀茂大橋西端走下堤壩。眼前是鴨川的滔滔流水。水位已經升高到了灌木叢的高度,河面比平時更加寬闊。
我們淌入水裡,慢慢接近賀茂大橋橋下。橋墩上似乎拌著什麼東西。小津就像是一團汙垢般地粘在上面無法行動。水不深,但是水流很急。神腳下一不注意滑倒了,身為神明居然被沖走了。
費了很大的勁,我們才抵達這團疑似小津的物體的地方。
「這白痴!」
我在飛濺的水花中大罵。小津「嗯嗯」地又哭又笑。「我撿到了個這樣的東西。」像是取得勝利般昂然舉起手來。他手裡抓住的是一個海綿熊娃娃。「我看見它浮在這裡。」小津忍著痛說。「鄙人小津,就算跌倒了也要抓把沙子。」
「好了好了,別說話。」
神說。
「是的,師父。我右腳似乎很疼。」
小津老老實實地說。
「你是小津的師父?」我問。
「正是。」神莞爾。
在小津的師父神的幫助下,我把小津背起來。「很疼啊很疼,請小心點移動我。」小津提出了過分的要求。我們先把他背到河灘上。遲來的明石同學也來到了河灘上。雖然受到蛾群的衝擊而臉色蒼白,但她並沒有麻痺大意,召喚了急救車。打過119電話後,她坐在河灘的長椅上捂著發青的臉。我們把小津像木頭般放倒,在寒風中吹乾衣服。
「很疼,很疼,非常疼,想想辦法吧。」小津呻吟道,「嘎——」
「囉嗦!誰讓你從欄杆上跳下去了!」
我說。「在救護車來到前就忍忍吧。」
「小津,你做得真不錯啊。」小津的師父說。
「謝謝師傅誇獎。」
「雖說為朋友兩肋插刀,也不必真得插呀。汝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
小津抽泣起來。
大概5分鐘左右,救護車來到賀茂大橋邊上。
小津的師父走上堤壩,帶著救護人員一起下來。救護人員不負專業的名聲快速給小津包紮好抬上擔架。雖然就那樣把他放流到鴨川去的話會很大快人心,不過救護人員救死扶傷的情懷是不會因人而異的。小津得到了與他的惡行所不相稱的待遇,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救護車。
「我跟著去照顧小津。」
師父說著,不慌不忙地乘上了救護車。
不久,救護車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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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剩下坐在長椅上捂著發青的雙臉的明石同學,以及渾身溼透的我。我拿著從橋墩下把小津拖出來時他所抓住的熊娃娃。用力地擰了兩下,這隻熊就露出可憐的表情,啪嗒啪嗒地滴起水來。真是個美型的熊。
「沒事吧?」
我問明石同學。
「我真的是受不了飛蛾。」
她坐在長椅上呻吟道。
「要不要喝杯咖啡,冷靜冷靜?」
我問。
我並沒有那麼卑鄙,利用她害怕飛蛾的弱點,沒想過「有機會的話」這種混賬的事情。只是擔心臉色發青的她而已。
我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上買來了熱咖啡,跟她一起喝起來。她也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她拿著我給她的熊布偶用力地擠壓,一副很納悶的樣子。
「這是年糕熊吧?」
她說。
「年糕熊?」
明石同學有個跟這一樣的很喜歡的布偶。因為非常的柔軟,於是起了個名字叫「年糕熊」,集齊了五個後給它們起了個名字「軟綿綿熊戰隊」。每日玩弄著他們那柔軟的屁股來打發時間,但是其中一個掛載提包上的在前年的下鴨神社舊書攤上掉了。自此,那可憐的它就行蹤杳杳了。
「這就是它嗎?」
「世上事真是千奇百怪。為什麼年糕熊會在這種地方的呢?」
「大概是從上游衝下來的吧。」
我推測,「反正是小津撿到的,你想要就拿回去吧。」
她驚訝了好一會,然後伸了下腰,臉上的表情告訴別人「無論如何,能在看到年糕熊們重聚還是很高興的」。看來是從蛾群的襲擊中恢復過來了。
「今天是小津約我出來的,到那邊的咖啡館去。然後就告訴我走過賀茂大橋……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呢?」
「誰知道呢。」
「不過,他實在很有意思。以前,看見過他揮舞著法拉利的大旗,在百萬遍路口歪歪斜斜地奔跑。」
「不要在意他,白痴是會傳染的。」
「嗯姆嗯姆」,明石同學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前輩你為時已晚了。我看你已經被傳染的相當嚴重。」
我失落了好一會,「我想起來了」突然冒出來一句。
「什麼?」
「說好要把那部給你看的。」
指的是我從社團辭退前製作的電影。那部描述小津背誦平家物語,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麼意義的電影。
「對啊。」她很高興的說。
我們約好了下週見,到時把那部電影交給她。會面定在百萬遍西南面的「團居」,最後就順便一起吃晚飯。
至於對電影的評價,我們是各執一詞。雖然我是否定派,但至少明石同學是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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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和明石同學發展順利,但這話題要脫離本書主旨。所以,只能控制住不把其中快樂羞澀之妙處逐一呈現了。讀者們也不屑於看這些東西,把寶貴的時間丟到臭水溝去吧。
沒有不值得去講述的圓滿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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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我現在的學生生活多少有了新的發展,但是對於我的過去居然得到天真爛漫的肯定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並非是那種輕易地承認過去的錯誤的男人。確實,要是擁有偉大的愛情的話,可以緊緊地擁抱自己,否則抱著一個年輕少女還好,但是一個年過二十的邋遢男誰能受得了。就是這樣的想法,我想要驅散心中的怒火也無法做得到,斷然否決了救贖過去的自己。
站在那個命運的鐘樓前,選擇了電影協會「禊」後悔之情揮之不去。假如,那時候選擇了其他的路,應募那個異想天開的弟子招收,或者是加入軟球協會「本若」,或者加入秘密機關,我大概會迎來完全不同的兩年吧,至少不會像現在那樣扭曲,甚至可能會獲得那個傳說這的幻之至寶「薔薇色的CampusLive」。無論如何假裝不知,犯下了種種錯誤,以致荒廢了這兩年的事實是無法否定的。
與小津相遇的這個汙點,始終會伴隨著我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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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住進了大學附近的醫院。
他被綁在白色的病床上的光景,實在是大快人心。他本來的臉色就很難看,現在更加是像得了不治之症般的,雖然實際上只是骨折了而已。只是骨折了實在萬幸。他一直在嘮叨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頓飯還是美味的惡行,我在一旁心想你活該,然則他太過於囉嗦,我直接用拿來探病的蛋糕塞住他嘴巴了。
話說回來,為了撮合我和明石同學,竟然把他師父也牽連進來這個白痴計劃裡,甚至毫無意義地從賀茂大橋上跳下去弄成骨折,大概沒有比這更加離奇的故事了。小津品味人生的方式,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而且也沒必要去理解。
「這是懲罰,該收斂收斂別去管人家的閒事了。」
我邊說邊大口地吃蛋糕。小津甩了甩頭。
「我拒絕。除此以外,我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這傢伙的到底腐爛到什麼程度了。
我質問他玩弄我這個可愛的人兒究竟有什麼快樂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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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露出他那例牌的妖怪笑容,嘿嘿地傻笑說。
「這是我表達愛的方式。」
「我才不要這麼骯髒的愛。」
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