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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怎样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

    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像开始时那样握着手就算天快亮

    by戴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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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梆梆扣响车窗,我想,我忘了一件东西。不介意我再说两句话吧。

    你会晚的。她努力扬起嘴角。

    没关系,还有几班车。

    两个人并肩坐在缓坡的草地上,远处起伏的苇草在风里摇摆,和伶仃的电线杆一起分割着渐渐暗淡的天空。风有一点凉,章远把夹克衫给何洛披上。她脱下来递回去:谢谢。

    章远接过来,也不穿上,顺手放在身边。我前不久去找了叶芝,他说,她把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噢。

    我说那是一场误会,你相信么?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干预这样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哪个女孩子好

    何洛!章远打断她的话,很多女孩子都很好,但是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胆怯也好,逃避也罢,有些话我一直没有说。现在,我不想让它们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了。

    还是不要说了。何洛摇头。

    我怕再不说,以后更没有机会了,难道送这样的礼物给别人的老婆么?章远摊开手掌,是两枚戒指。这是当初的,我替你免费保管;这个,是新的他指点着,本来,想把这个和房子的钥匙一同交给你。

    何洛迟疑着,不肯伸手去接。

    章远拨着戒指:你刚出国的时候,也正好是我进入天达后立稳脚跟的阶段。说实话,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把什么都放下了,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即使偶尔想起来,我也觉得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不会那么绝情一走了之,就算真的过了三年五载,我们也有重新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事到如今,直到你走得非常远,远到已经属于别人的世界了,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挽留你的话。除了一段又一段的回忆,我和你什么都没有,我又拿什么来给你承诺呢?所以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一点底气都没有。我不是因为胆子大,才一口气跑到美东来;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想,如果失去你,这一辈子怎么办。什么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见鬼去吧!我只能找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不是你心目中想找的那个人了?何洛拈起带着钻石的那枚,问道,和原来的尺寸一样么?

    嗯。

    那我戴给你看。何洛伸出左手,戒指卡到无名指第二关节,修车,作家务,种花草蔬菜,原来都可以让指节变粗。你看,戒指已经小了,我也不是当初爱情至上的小女生了。我们都要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那你告诉我,你心里,还会不会怀念以前,我们的事,还有章远长长吸了口气,叹息,我。

    何洛笑容艰涩,抱着膝,微扬脸庞。你在为难我。你知道,我不大会说假话。说不怀念,那是自欺欺人。她望着远处绵延到暮霭中的山林,就像我当初说过的,你不亏欠我什么。那时候那么多女生羡慕我,你给了我我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少女时代,即使时光重来,即使我知道最后会分开,我当时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有时候我总问自己,为什么还会想起你,还是怀念一去不返的好时光。这两者我分不清。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章远问,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假设不成立。何洛咬紧下唇,冯萧是切切实实一个人,他还在等我回去。

    那么,你爱他么?

    怎么讲呢何洛想了想,所有曾经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都会是这样平淡温馨的吧。你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么?

    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只有对爱情的追求,才是天长地久的。章远望着她,只是我们还是在两个国家,各走各的路,似乎我连追求的条件都没有。

    来了一班车,又走一班。七点四十的已经是当日发往纽约的最后一班。

    走吧。何洛站起来,飞机可以改签,但是你也不能错过明天回中国的航班。一旦签证过期,非法滞留美国很麻烦的。

    那我走了章远沉默片刻,目光中满是悲凉,让我再抱抱你,好么。

    他张开的双臂像一个巨大的磁场,脑海中一个声音对何洛说:不要,不要。但身体完全不受控,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仍然任他揽过自己,两个人轻轻地拥抱。

    章远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年冬天你回国,我带了一束花去机场,可是看到你和冯萧一起出闸,手牵着手,然后那么巧,在小吃店遇到你们,介绍的时候我就想,怎么忽然间,我就成了你的高中同学而已。

    然后同学聚会去唱歌,唱《花样年华》,我本来觉得歌词很贴切,但后来想想,又觉得很可笑。梁朝伟他们演的是婚外恋,但我有光明正大追求你的权利,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做贼一样,想着你,都不敢对别人说。现在看来,是怕别人嘲笑我吧。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比冯萧好,可以说服你回到我身边。

    我也想过,要把河洛嘉苑卖了。如果你不在,这个房子谁来住?可是我总存了那么一丝幻想。然而每次见到你,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拉着你说什么工作,说什么进军国际市场,你一定觉得和我说话太无聊了。其实,我非常嫉妒冯萧,每天都可以像今天这样,随随便便和你说些柴米油盐的事情。

    还有一段时间,我误以为你和冯萧订婚了,后来咱们一起打球的时候才知道是谣传。你磕磕绊绊要摔在地上,我抱着你,那时候真想大声告诉满星和Apple她们,你们总说想看看我的女朋友么,喏,就在这儿,仔仔细细瞧好了。对了,满星那天的态度,是因为无意中看到以前我们的合照。我一直放在抽屉里,每次看都会很感慨,虽然明知道有一堆事情等着自己处理。看来,我也应该改一改,自己怀旧的这个毛病了。

    说真的,怀旧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何洛,我也有些累了。章远的声音闷闷的,他的怀抱一如从前,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何洛,她有些眩晕,感觉自己的重心几乎要依附到他身上,想要站稳,却感觉到他的臂膀更加用力。

    我以前很少说,因为觉得肉麻。他顿了顿,我爱你,何洛。

    何洛,何洛章远一声声呼唤着,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谁能把她的名字唤得如此动听,依旧如同十六岁的少年,清越的开始,圆润的结尾,些许厚重的膛音。

    何洛无法挣脱,双手不禁环在他身后。耳朵听到章远有力的心跳,节奏还是充满着鼓惑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中,他的怀抱收得如此紧,生怕有一点缝隙,她就溜走不见。最后一线理智告诉何洛,推开,推开他。咬咬牙,低头,抵在他胸膛上。

    似乎意识到她的挣扎,他喃喃唤了一声何洛,低沉无奈。风停了,一切声音都停了,世界凝固在此刻。失去光线,失去声音,失去气味,唯一保留的,是脖颈上冰凉湿润的触感。

    何洛一悚,更多的凉意沾染在发迹和后颈,无声地滑过皮肤。他的呼吸不再沉稳,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我简单的三个字,连不成句,声线沙哑,氤氲着水汽。

    章远再也无法忍耐,抽噎着念着他的名字。

    两个人抑不住,泪水汹涌,紧紧相拥。

    我们如果还在一起会怎样?我们究竟为何才会这样?

    为什么此刻我们只能拥抱彼此,只能在眼泪中描绘你的轮廓?

    我们不哭,我们说好都要幸福,怎样艰苦的岁月里,我们都不哭。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老旧的,是撕碎了扔在风里的,然而你是如此神奇的魔法师,挥挥手,就把一切清晰的拼成生动的图片,重新塞入我脑海。

    章远忍不住低头,抚摩何洛泪迹纵横的脸颊,温暖的拇指肚擦拭泪水。双唇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颧骨,最后滑过嘴角,停留在她双唇。

    不她的拒绝被堵住,竭力抽回双手,推着他的胸膛和胳膊。

    温暖的唇轻轻摩挲着,柔软地撩拨着心中最深处的回忆。心跳乱了,呼吸乱了,何洛紧紧掐住章远的胳膊,双唇却微微张开,任由他唇舌纠缠,用执着的攫取,诉说这份记忆如何深刻。

    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念头再次袭来。

    排山倒海。

    如同万年冰山,一旦融化决堤,便泛滥成灾。

    近乎凶狠的吻,夹杂着泪水咸涩的滋味。何洛气息不畅,呼吸艰难,章远将她抱在怀里,抚摩着她的头发,轻轻倒吸着凉气,说:可以松手了吧。

    何洛咳嗽起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用尽力气掐着他的胳膊,赶忙松手。脸颊因为泪水的浸润变得更加柔软,贴在章远胸前,薄毛线衣一丝丝刺得发痛。没想到章远会哭,没想到他的吻依然缠绵唇边,温暖湿润的触感,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无法拒绝,泣不成声。然而冯萧无奈哀伤的双眼一瞬间滑过心头,浑身一懔,无论多不舍都要放手。

    何洛忙从章远怀里挣开。他撸起袖子,上臂被掐出一小片淤青:你力气比以前大不少。我们

    没有我们。何洛泪光中尤有微笑,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告别。

    那一刻,耗尽全身力气。

    她开车回去,打开窗,拧开收音机,窗外花草树木的清香在乡村音乐的吉他声中扩散开来,似乎刚刚的纷扰是一场梦。在他身边,自己如同被附身,举手投足完全不能自控;此刻勉强找回自己,深呼吸,进屋的时候低头,尽力掩饰红肿的眼睛。

    只有厨房操作台上方昏黄的小灯开着,何洛来后,冯萧便睡在客厅,折叠沙发已经打开,他正看足球转播,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怕你开错路,会被警察抄牌呢。

    何洛满心愧疚,想说两句抚慰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低着头和冯萧商量了第二天去看田馨的行程,便逃也似地躲入房间。隔壁哨声和欢呼声响起,然后是广告音乐,一周体育要闻,无休止地喧嚣着。冯萧摸不到遥控器换台,索性任电视开在一个频道。

    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满怀心事。

    纽约飞往北京的直航上,章远靠着舷窗,一碰到胳膊就疼得龇牙,心里更痛。思绪纷乱,未来理想、前途名利,此时统统抛开。他太了解何洛的为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和太平洋两岸的距离一样无法跨越。

    回忆是空气,爱是双城的距离。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

    北京直飞纽约,要十三个小时三十五分钟。

    我和你的心,隔着多少光年?

    田馨住在纽约州,何洛坐火车去看她,到了站,就在月台上等着。路基旁边有半人高的蒿草,铁轨蜿蜒,天空蓝得让人想要融化在里面。阳光刺眼,她抬手逆光寻觅,手掌被勾勒出半透明的橘红边缘。以为下一秒,就看到他转身地笑,说:什么棒棒糖,牙都酸倒了。

    或者是高中毕业的夏天,火车站的分离,两只拳头碰在一起,手指齿轮一样契合。

    还是那个冬天,绕在他身后,说:举起手来,不许动。他笑着,嗓音深沉:劫财劫色?劫财我没有,劫色,勉为其难,从了吧。

    早知今日,宁可当初一个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挣扎孤独,也好过今天的苦痛惆怅。

    田馨来了,长发几乎到腰,淡淡的眼影唇膏,依旧眼神灵动,但举手投足更像个妩媚的小女人。二人在站台上热烈拥抱。洛洛,想死我了!她激动得手舞足蹈,用力拍着何洛的后背。何洛鼻子一酸,整个人疲倦地不想说话。

    冯萧怎么没和你来?路上田馨问。

    他昨天说实验室事情多,就不过来了。

    噢你们,没吵架吧?

    怎么这么问?

    你眼睛是肿的,还很厉害呢。

    何洛从倒后镜里打量自己,想起早晨醒来时湿漉漉的脸颊,沉默不语。她趴在田馨家的客房的床上睡不着,阳光暖暖地洒在被子上。田馨推门进来,蹑手蹑脚把一杯水放在床头,看何洛睁着眼睛,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不累?

    累,这两天太累了。

    那还睁着眼睛,特别想我吧,很多话想说吧。

    是。我忽然想到那次去看他,给他熬粥。

    然后某人吃饱喝足,心满意得地睡觉了,你一个人愁肠百结想要地老天荒,是吧?田馨颇不屑地哂笑,那时候这小子最得意了,还不用给你承诺,还有你毫无怨言陪在身边。我真恨不得拿拖布扔他。

    你一直想拿拖布扔他。何洛笑,高中就是。

    但你一直舍不得让我扔。

    有么?

    怎么忽然想到他了。

    他来找我了,昨天。

    找你?昨天?田馨大叫,你说美国!去冯萧现在住的地方?这不是捣乱么?

    何洛把经过说了一遍。

    女人啊女人田馨叹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萧倒是了解你,如果他去送你,只会更加让你念念不忘,现在好,你自己就不断反省了。

    我送章远去车站,一路上都在想冯萧那句话,你一定会找回来。何洛微阖双眼,原来一直是他照顾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孩子,特别怕我一去不返的样子。

    你说,冯萧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想要冷静一段时间,所以觉得留也留不住你?

    何洛不语。

    田馨又问:那你要和章远重新开始么?

    何洛依旧不说话。

    我就说么,他一句爱你,一所房子,算什么?田馨攥紧何洛的手,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大四最后多难过。是他推开你的,凭什么他说不要,就不要;他说回头吧,你就要屁颠屁颠接受他?一定让他再吃点苦头,才能让我解气。

    我本来打算找时间和冯萧说,让我一个人仔细想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章远来了,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和冯萧开口,似乎我有别的动机。何洛倦倦地说,但我想,他已经察觉了,早上他送我去车站,不过是一个good-byekiss,我就浑身僵硬。

    这么夸张?这下别说煮饭,烧水都不成了。田馨瞪大眼,愤愤地断言,章远这个男人是祸水。又无奈地叹气,洛洛你可别哭。以前高中都是你罩着我,现在是我老公罩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哄人的,你一哭我就麻爪了。算了算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是了。哪怕你决定回到章远那个臭小子身边,哼,算他运气。不过,你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何洛笑了:你一会儿支持冯萧,一会儿支持章远。田馨你真是墙头草,到底帮谁?

    田馨也笑:傻瓜,我又不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帮他们干什么?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你和谁在一起开心,我就支持谁!

    何洛心中温暖,反手拉住好友的胳膊,蜷起身子来,额头抵着膝盖。

    只是在章远出现的瞬间,太阳明晃晃的,倏忽间,拉长昨天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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