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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我的爱

    以为只要简单地生活就能平息了脉搏

    却忘了在逃什么

    我的爱明明还在转身了才明白

    该把幸福找回来而不是各自缅怀

    by孙燕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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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的记忆,和球场铁丝网上的爬山虎一样,枝繁叶茂,覆盖了每一处可能到达的空白。

    去医院的路上,章远问项北要了何洛的电话号码,约她一起吃饭:上次你不是说很想吃川菜?明天或者后天去吃水煮鱼,如何?或者湘菜也不错,我知道一家店,湖南来的同事都说那里的剁椒鱼头和芷江鸭很正宗。

    恐怕不行,我约了人。

    人多也好,一起来,热闹一些。

    我周末要去冯萧家。何洛果断地拒绝。

    冯萧不是爱张扬的人,何洛起初只知道他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医生,寒假去他家里,才发现他祖父在五十年代初期归国,是研究天体物理的泰斗,满门书香,家学渊源。冯萧父母年初在京郊怀柔购置了一进五间的青砖房,前院栽花,后院种菜,听说何洛回国,一定要她周末过去小住。

    车过燕栖环岛,转入绿树成荫的盘山路,不远处水声潺潺,冯母说:这条小溪就是从咱家门前流过来的呢。下了车,又拉着何洛绕了一圈,看高低错落的海棠玉兰,还有正在吐蕊的白色沙果花,都是从苗圃买的,你喜欢什么树,改天我们去选两棵。

    邻家鸡鸣狗叫,花香馥郁如醇酒,甬道尽头是葡萄藤,架下还种着葱,头上开成白色圆球。被褥是新棉花,又刚刚在太阳下晒过,柔软厚实,何洛本来说小憩片刻就去帮厨,结果一躺下就睡到天色将晚。她十分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冯母笑:小孩子都一样,冯萧也是,同学都说他像个大哥,其实回到家里特别赖床。而且他从不来帮厨。

    他说,您总说他帮倒忙。何洛挽起袖子,先调好沙锅丸子的肉馅儿,又切了土豆丝,笑道,我爸也最爱吃醋溜土豆丝和菠菜豆腐丸子汤,我妈说菠菜豆腐一起吃了得结石,他才不在乎,说都是报纸谣传。

    就是,这些男同胞都贪吃,别说谣传,就是真知道有毒,也要拼死吃河豚。冯母看着何洛,说不出的喜爱,在外面锻炼两年真是不错,现在的小女孩,难得有你这么好的刀工,估计做个家常菜更不在话下,冯萧真是有福气。

    何洛笑:冯萧也很勤快,每次吃完饭都抢着洗碗。

    这是应该的。大家读书都辛苦,也不能都指着你做家务。

    冯母买了小河虾和柴鸡蛋,又要指挥丈夫去菜馆点一条虹鳟鱼。何洛连连说太多了吃不完,冯母爱怜地理顺她披在肩头的发:不多不多,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冯萧了。小女孩儿多乖,以后常来,这里就是自己家,知道么?

    慈爱得如同自己的母亲,手掌轻柔,拂去何洛心头的疲惫,这两日纠结不安的思绪渐渐舒展开来。

    冯母又说:我本来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离家那么远;但现在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女儿,想起你在他身边,就觉得很踏实。

    何洛不禁想起冯萧种种体贴关爱,曾有些蔓生的杂草在探头,现在心中温暖舒畅,它们便偃旗息鼓。

    章远尝试着打了两次电话,但何洛的小灵通都是关机状态。Apple探头:老大,你让我排版的材料都搞定了,但有些内容我不大懂,什么叫技术外参股权?和技术转让有什么关系?

    都是和高校谈合作的内容,我桌子上有些材料,你看看。

    你去哪儿?不是把周末的事情都推了,还抓人家来加班,怎么这么早就撤退?

    联络感情。

    又是饭局?真腐败!

    章远笑着摇头:没办法的事情。我巴不得每天吃青菜豆腐。

    对,上次你要我买的胃药Apple追到电梯口。

    先放一边,疼了再说。

    放一边,等疼了就要穿孔了。Apple嘟囔着回到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真是多嘴啊,打电话问章远要不要下午一同去看项北,他说看情况,但如果你上午有时间就来把周五剩下的材料整理完。

    最近老大有些工作狂趋势,自己还撞在枪口上,真是命苦。她想着,拿着药盒走到章远办公室,拉开抽屉扔进去。正要转身走开,忍不住又退回来。

    虽然透窥别人的隐私是很不好的,但是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apple更曾经诱发牛顿的无穷想象力,她就是一只小果果,满足一下自己的八卦天性,也不算伤天害理吧?上次帮老大拿茶叶,就看到了抽屉里的照片,只不过仓促间,没有仔细研究。

    回想那天遇见的女生。有些像,到底是不是?

    Apple踮着脚绕到办公桌前,再次回想,确认整座大楼里,只有大厅和走廊安装了防盗摄像头。还是不放心,又跑出去将大门反锁,还拽了两把椅子挡在过道,就算老大突然返回,乒乓乱响,也给她足够的时间销赃灭迹。这才把心安稳的放在肚子里,拍拍手乐呵呵地回到章远办公室,大大咧咧坐在黑色高背转椅上。

    拉开抽屉,在他的护照下。

    看到了,看到了!Apple有些激动。银灰哑光的金属相框,边角有些脱色,造型是两只颈项低垂的天鹅,弯成一个心形。

    女生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对襟小袄,章远一身正装,手搭在她肩头,二人之间有一线隐约的空当,虽然细微,但衬得他们动作僵硬,无比疏离。说是恋人,似乎神色都有些紧张;说是普通朋友,又多了几分暧昧。

    Apple把相框举起来,回忆那天种种情形,左思右想,只觉得两个人或许曾经暧昧,走得很近;但后来女生出国,山水相隔,渐渐就断了联络。

    一定如此,越发佩服自己的八卦功力了。

    干吗呢?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喝。

    Apple吓得手一松,像框啪地摔在地上,玻璃四散。

    惨了惨了惨了!她一迭声地叫着,抬头埋怨,满星姐,你吓死我了。哎呀哎呀,不用你吓死我,被老大发现,我就已经死定了。

    谁让你偷偷摸摸的?康满星白她,地上椅子乱七八糟的,好在我苗条,贴墙绕了一大圈。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商业间谍呢。

    我们不是约着三点见面?现在两点不到啊。

    我本来要洗衣服,结果停水了,呵呵,被我抓到了不是?康满星探头,你翻什么呢?亏着方斌他们还说,你对老大没有邪念,原来深藏不露啊。

    什么啊!你可以说我八卦,可不能说我花痴。Apple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早怀疑老大心里的人就是她。

    啊?康满星低头看清碎玻璃后的照片,大叫,何洛!

    快快收起来,我一会儿还要赶紧去配个玻璃。Apple手忙脚乱,人家出国两年都有男朋友了,老大还留着合影,可见很珍惜。他会拆了我的。

    后面还有一张。康满星眼尖。

    里面的两个孩子更加年少。金黄的叶子,秋天温暖旭和的阳光,脸上似乎有金灿灿的小茸毛,章远面有倦色,单手叉腰站在何洛身后,她歪着头,笑容甜蜜灿烂。

    啧啧,说这两个人没什么,我都不信。你说呢,满星姐?

    康满星半晌无语。她缓缓抬头,面色沉重:马德兴告诉我,章老大说,自己的女朋友在美国。

    啊,那不就是何洛?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我师兄呢?她是我师兄的女朋友啊!

    反正何洛也没有脚踏两船,你就别担心啦!Apple拍拍她,我们出发去看项北吧。他们也许就只是好朋友呢!

    没那么简单。康满星第一点想到的,是一样的下巴。她隐约又想起什么,周一上班的时候抓住马德兴:上次你说和章远去看楼盘,那边叫什么?

    呃,有些记不清了。他挠头,你怎么不问他自己?

    你还能记住什么啊?康满星摇头,我我就是忽然想到了,顺嘴问问。

    那也不用堵在男厕门前问吧!

    康满星闪身,他刚冲进去,又立刻跑出来。想到了想到了,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这,可能是好朋友那么简单么?康满星的一颗心,越发不安起来。

    何洛来看项北,开门的是一个男生,两人照面都是一愣。男生引她去客厅,笑着喊项北:嘿,又是一个女生。刚才那个是小妹,这回呐?妹妹认多了也有问题哟。

    项北左脚缠着绷带,单腿蹦过来:常风你可别乱说。这是萧哥的女朋友,何洛。

    果真就是常风,当初他来高中找李云微,一脸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还是何洛问他一句你要找谁。他未必记得何洛,但是因为李云微随后气恼中带了羞涩的表情,令她对这个男生印象深刻。何洛不由笑笑:久仰大名了啊。

    我?!

    呃冯萧提过。急中生智,还有其他人来了?

    是我呀。Apple扎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

    她听说你要来,吵着也要过来。项北耸耸肩。

    是满星约我的。何洛说,她说要煮猪脚汤,让我来场外指导。

    哈哈,她什么时候变得贤惠起来了?常风冲项北眨眨眼睛。

    我还怕吃坏了肚子呐。

    何洛笑吟吟看他,趁Apple和常风去洗水果,小声问项北:其实你心里很开心吧。

    果然和冯萧说的一样,涉及到这个话题,平素倨傲的男生立刻眼神闪烁,呵呵干笑两声,不知如何对答。

    人家女孩子扭捏也就罢了,你们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拌嘴?那天满星还向我打听,问我怎么认识你的,警惕性很高呀。

    她项北心想,你还是不要知道她喜欢谁,这样比较好。

    咦,她说买了菜就过来,怎么还没到?何洛见常风端着水果过来,急忙转移话题。

    就是,她不来,哪儿来的猪脚?常风笑。

    别说她坏话哟。何洛笑,听到门铃响起,还有Apple的开门声。

    啊,满星姐,你才来?她嚷着,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呀,你真聪明,知道抓章老大当苦力。

    我哪儿敢啊,你应该夸奖老大风格高!

    就应该想到,这个人际圈,本来也只一丁点大。也无所谓躲,难道能躲避一辈子么?何洛走到门前,接过章远手中的塑料袋,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她把要用的材料捡拾出来,多余的塞在冰箱里。

    章远在客厅和项北、常风寒暄了几句,说:我看看都预备什么好吃的了?刚走到厨房门前,看何洛系好围裙,康满星就推着他:这里人很多了,暂时不需要男生们来表现。

    他无奈,还是笑笑:那,可不要说我们大男子主义啊。

    你原来和章远是高中同学,康满星问,一个班的?

    嗯。起初不是,后来高一下学期重新分班。

    那也认识八九年了。

    对呀。

    你们挺熟吧?

    谁说的?

    我觉得,你们都不是内向的人,又认识那么久了。

    也还好,我们班上同学的关系都不错。

    哦,那很好康满星一边洗着香菇,一边侧头注视何洛,怪不得章老大说,当初上学的时候来北京,总是被招待得很好。

    他认识的人多,朋友也多。

    Apple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我能问两个问题么?章老大有过几个女朋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不知道这你都要问他自己。几个女朋友,几个那你们,又知道几个?她掂量着字眼。Apple的眼睛里写满好奇,而康满星则带着警惕。直觉告诉何洛,今天是一餐鸿门宴。

    项北有点胃炎,吃猪脚没问题吧?会不会太油腻?

    饭店里面的红烧是油腻一些,但是自己家里清炖,问题应该不大。其实有胃炎,最好是定时定量的吃饭,少食多餐,慢慢保养。嗯,吃点猪肚也不错。何洛边说边想,一会儿一定告诉项北,人家还是关心他的。

    在国外还能学到这些?

    没有。以前就知道的。

    哦~康满星作恍然大悟状,我也应该和章老大说一些,他可比项北的胃病厉害,去年这时候胃出血都住院了,当时喝多了,吐的一地是血,我们叫救护车的时候,他都不省人事了。听说,是老毛病了。

    哦。是啊,身体好的时候不注意,生病之后再去医院,就比较麻烦了。何洛关了水龙头,隐约听到男生们在客厅里谈笑风生,他说:我也拄过拐,其实就是打球不小心扭到脚踝,一点都不严重,但是觉得好玩儿,就从哥们那儿借来一副,把我们班任吓一跳,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连续三个月都免了我的课间操。

    是,是,你还得意?你只会做一些让别人担心的事情。犹记得他驾着双拐,龇牙咧嘴地上楼,她慌忙跑过去搀扶,感觉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肩膀上,并不累,只是心疼地抓紧他的校服。下一刻忽然肩上一轻,他哈哈大笑:上当了不是,今天路上骗到的第六个人啦!

    何洛怒目相视,他又解释:好好,你是第一,是第一个被骗到的女生。别生气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牵挂着你。

    而此刻,连牵挂或者关心的权力,都是属于别人的吧。

    章远忽然喊她:何洛,何洛,来,原来常风是老乡,还是田馨和李云微的初中同学呢。我们原来数学竞赛的时候,肯定都遇到过。

    何洛在围裙上抹抹手,走到客厅去,剩Apple和康满星在厨房里咬着耳朵。

    她很奇怪。康满星断言。

    看她没有很慌张,就算你说老大住院,人家也没乱了分寸啊。

    这才奇怪。照片你看到了,至少也是好朋友吧。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康满星说,如果是你的好朋友住院了,你会轻描淡写说一句,比较麻烦么?你难道不会问问他的病情么?

    满星姐,我越来越觉得,你太狡猾了。Apple点头,或许是何洛当年没追上老大,心里不舒服;或许是章老大当年没追上何洛这个不大可能,老大不出手,都好多人围过来,他要是去追人家,十拿九稳吧。

    也可能,曾经在一起,分开了。康满星说,时间和距离,是爱情的杀手啊。

    Apple从没有见她这么感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果是这样,那现在她回来了,我看这两个人,彼此还有默契,也许

    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我师兄。康满星打断她,哪怕是章老大,也不行。

    因为有了共同的朋友,瞬时距离被缩短。

    田馨这大嘴最近如何?去了美国就像人间蒸发,偶尔在网上露脸。

    我也好久没她消息,倒是和李云微偶尔联络,她在深圳工作。

    嗬,如果谁见到田馨,记得替我把她的嘴缝上。免得她到了联欢会就唱革命歌曲。对了,高放也是你们学校的吧,我们家很近,还一起打过球

    何洛不发一语,听两个男生说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关于常风,记忆里有一些支离的印象,都和李云微的叙述纠葛在一起。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能遇到别人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或者,不经意间,你自己也成了故事。

    故事有始有终,生活却在继续。常风有意无意,两次绕过李云微的话题,章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待何洛暗示,也避而不谈。

    要有多坦然,才能割断和昨天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作烟波不兴,依旧谈笑风生?

    何洛不想坐在章远身边,那么清楚地看到他挺直的鼻翼和浓眉,唯恐下一刻他说出那个女生的存在,讲他们如何相识相知,讲他们的现在未来。那时候,应该如何号令面部肌肉,调整出怎样恰如其分的表情?她如坐针毡,心辗转着纠结起来,却还要继续维持着微笑。

    项北递过来一只苹果:这俩人还真是自来熟。

    我还是去厨房帮手的好。何洛摆摆手,应该快可以开饭了。

    因为是煲汤,小火慢炖,章远和康满星又买了很多的熟食和半成品,桌上便摆了一圈凉盘,又开了两瓶啤酒。何洛进进出出忙碌着,半晌没有说话。项北有些过意不去,说:来了就是客,要让萧哥知道我们这么麻烦你,非要回国找我们算账不可。

    没关系

    就是,何洛的性格倒是很像萧哥,一样热心。康满星说,特别容易亲近,也值得信赖。

    Apple拿着碗筷过来,打量章远的神色。他依旧和常风说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边的对白。

    众人来到桌边。项北坐了居中的主位:真不好意思,我什么力气都没出,还厚着脸皮当主人。

    你出了号召力。章远笑,看着何洛在斜对面坐下,恰好紧挨厨房门口,便问她,最近的实验还顺利么?

    还好。

    感觉国内和国外比,科研水平差距大么?比如设备,还有实验技术方面。

    基本上没什么差别。我老板那天还说,姜教授新购置的这批设备,毫不逊色于美国最顶级的实验室。

    那你们专业的出国率,不就大幅度下降了?项北问。

    也难说。毕竟有一个学术传承的问题,而且美国实验队伍多,同一学科内,不同研究方向齐头并进,互相促进,思维更活跃一些。国内短时间内还是靠着几位知名学者,在某几个点上有突破进展,缺少各个团队之间的竞争和互动。这就和生态种群一样,物竞天择,才有进化。何洛总结,所以还是国外的研究氛围更好,不在硬件,在于人。

    学术精英都出国了,国内当然没有活跃思维了。康满星撇嘴。

    有一定道理。项北点头,何洛,你和萧哥打算在美国成家立业,还是回来发展?

    他说,希望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有一定的学术背景后,回国来发展。

    那时候落地生根,有了车子房子孩子,要想下定决心回来,更需要勇气吧。

    是啊,姜教授的家人,现在还在美国呢。

    这,也是你今后一生的轨迹么?章远望着何洛,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这就是你要的生活么?优良的学术团队,稳重踏实的丈夫,花木成荫的洋房,嬉笑承欢的儿女是啊,这已经是幸福未来的全部了。我和你,只有过去,只有许多年前的回忆。每一次见面,都觉得越来越遥远。

    向前走,便走了。

    这一生,只一次。如何回望?

    那么,萧哥在哪里,你就去哪里咯?康满星忽然问。

    嗯?不知道呢。他下半年去美东,但我还没有联系到合意的实验室。

    我是说以后,长久考虑。

    我们何洛思忖片刻,当然是争取去同一个地方。

    那样就好。萧哥向来表现的很洒脱,很大度,但其实他很重感情。康满星盯着她,即使他希望你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也未必会说出来。萧哥很照顾别人,总是很热心,唯独不会强求别人为自己做些什么。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挫折都从来不哭,还会谈笑风生的人。这样外表坚强的人,心里反而会孤单。如今有人能够理解他,体谅他,关心他,我们这些朋友都很高兴。萧哥是难得一遇的好男生,他值得你好好珍惜。

    我知道。何洛点头。

    不要离开他。康满星举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项北面色铁青,章远也不发一语。常风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康满星,这么着急喝酒?不先吃点菜,还是吃饱了?吃饱了就走人,这么多人吵了大半天,哪儿像探病?让项北好好休息休息。

    何洛缓缓站起来:真正的感情,并不一定是要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守在一起才能坚持下去。有时候心理的距离,比空间的距离更大。我和冯萧,都了解对方,彼此也都很坦诚。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她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我先走了,Davis教授想买点纪念品,我陪他四处逛逛。

    那一番说辞,既是给别人听,也讲给自己。在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心境,对于爱,也有不同的感悟吧。冯萧,想起来会让人感觉安定的名字。若是让他伤心,若是让他笑着面对伤口,何洛做不到。纵使某一刻,为别人心疼了,那也只是无谓的缅怀吧。

    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是。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我们都明白,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只是,鼻子忍不住的发酸,上牙咬紧下唇,才不会泄漏紊乱的呼吸。

    我送你。常风取了衣服,回头看看康满星,改天找你喝酒。

    她并没有恶意。常风靠在电梯里,懒懒地说,只是她还不明白,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何洛转身看他,男子嬉笑的眼梢中有三分严肃:你说话居然这么文艺!?

    是云微总愿意这么说。常风敛了笑,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对感情看的很豁达,其实反观自身,人人一笔糊涂账。

    我明白满星的意思。走出门,天有些阴霾,因为沙尘,周遭的一切变得灰黄,何洛掩好风衣的领子。

    她只是很尊重萧哥,没有什么别的念头。

    我知道。何洛摇头微笑,我看得出来,她真正在意谁。如果她对冯萧还有什么想法,可能巴不得我离开他。

    云微就说,你看人看事,一向通透得很。

    那是因为,我能看明白的,我就去看;我看不明白的,就敬而远之。年龄越大,越没有挑战自我的勇气了。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一直拉住章远讲话,若非如此,我们彼此相对,该有多尴尬。何洛说:谢谢这城市太小,故事太多。

    也许是最后一日走在北京街头了吧,这城市显得熟悉又陌生。她看看小臂上的擦伤,已经平整,只是比周围肤色略深,过了这个夏天,应该就能复原吧。

    灰蒙蒙的天色,好像有一层又一层的沙尘堆积,何洛开始怀念起美国晴澈的天空来。这次回国不虚此行,让自己明白,所谓的坚强,就是把生命中最脆弱的一环掩藏好。

    天神般骁勇的阿基里斯,尚有不堪一击的脚踝,何况我们这些蝇营狗苟的凡人?

    不应该再多想了,离开这里吧,否则对自己,对冯萧,都是不公平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章远和自己都有了新的伴侣,那么,又何必拘泥前尘,自寻烦恼。

    绿灯亮起,她小跑着穿过扰攘的街道,任由风散乱了长发。

    这一餐吃得索然无味。回去的路上,章远不发一语,康满星咳了两声:老大,对不起,我看过你抽屉里的照片。

    还有我。杜果果低头认错,是我先看的,满星姐是路过。

    你们两个,谁想先被开除,来,石头剪刀布,输的人明天交辞呈。

    老大,你这么小气!杜果果大叫,我还没毕业,断了经济来源,没面子回上海,在北京混不下去,你就等着看明天早报的社会版头条,看看在哪里能捞到我,是昆明湖还是未名湖。

    不是Apple的错。刚才让何洛下不来台的,还是我。康满星低着头,不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那么说。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冯萧是看上去很豁达的人,其实他只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起来,他总说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就不添麻烦,哪怕是别人的错,只要承担的起,他也不会计较,到底谁来负责。那时候我做实验捅了娄子,都是他替我去挨骂,回过头来又来安慰我。所以,只要何洛稍微表现出对你的留恋,可能他就装作很大方地成全你们。而你分明是还忘不了她。

    我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了?我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不豁达,很小气的人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康满星瘪嘴,我知道老大你心里恨不得就地把我生吞活剥了。

    哼,我很久不吃路边摊了。章远说,还有,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对于感情,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有不喜欢对方的时候,才会大方地放她走。如果何洛和冯萧的感情稳固,那么并不需要我去成全;何洛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力,但是我和冯萧,也有竞争的权力。我一直很担心,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时间空间经历,我都比冯萧到她的距离更遥远一些。我唯一有的,就是两个人的过去,但是我能说什么?说让我们坐着机器猫的时光机回到几年前,不要分手,继续爱下去吧。对于以后的事情,此前我一直有很多顾虑。但是,现在你已经把问题推到台面上来,我们都不能畏首畏尾了。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或者放弃,或者重新开始。这是不是,也算置诸死地而后生?

    章远去了何洛的学校,招待所里没有她的登记信息,小灵通关机。他绕着何洛本科时的宿舍走了两圈,想进去一楼的门厅看看,但现在用了电子门禁系统,三五个男孩子都只能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耐心等待。他站在路边的槐树下,抬起头正好能望到当年她宿舍的窗户。即使是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站票,也没有现在这样几个小时的寻找让人心焦。

    能看到终点的旅途,才不会那么难熬,所有的长途跋涉都是有回报的。而面对看不见目的地的未知的前程,谁能勇敢地坚持着走下去?

    小灵通终于开机。章远轻轻唤了一声:何洛。

    听筒那边,一个男生呃地停顿了几秒,问:谁?何洛走了,我是她同学。

    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她晚上的飞机。

    知道航班号和出发时间么?

    不清楚了

    何洛,你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向我知会你的行踪了。

    章远打了一辆车,直奔首都机场。他在国际出发的大厅里跑了两个来回,没有何洛的身影,抬头看大屏幕,也没有夜间出发直达美国的航班。于是他沿着各大航空公司的咨询台一家家过去,看是否有从其他地区转飞美国的航班。

    很抱歉,先生。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出发,到美国的联程航班。但很有可能乘客自己通过旅行社或者是在网上订了分段航班,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章远觉得自己从猴子捞月,变成了海底捞针。

    他在机场的星巴克坐下来,喝了一杯浓咖啡,又拨了小灵通的号码。

    我是何洛的高中同学,他说,请问你知不知道,她搭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中途是否转机?

    不用转机,去上海,直飞啊。你是哪位?章远么?

    嗯?对。你是

    我是沈列,听声音就像你。

    不要和他说那么多那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何洛去哪儿关他什么事情!让他愿意和谁搂搂抱抱就搂搂抱抱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他贪心不贪心啊!

    叶芝你小点声,我这电话还没撂呢

    怕什么?叶芝夺过电话,Davis教授接到邀请,去南方讲学了。他们也不会回北京,直接就回旧金山了。想找何洛,去美国找吧!

    我和谁搂搂抱抱,什么时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章远想要多问一句,叶芝却已经挂断电话。他又走到国内出发大厅,还有南方航空公司专用的一号航站楼,和刚刚的情况相反,不是查不到航班,而是去上海的航班太多,起起落落,不知道何洛搭乘的是哪一架。即使找到了,刚刚耽搁了这么久,恐怕飞机已经起飞。

    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淡定的话语一声声回响耳畔。虽然是初夏时分了,但夜空中,云层被城市的灯光映得昏黄,萧条肃杀。回到家,章远站在阳台上,栏杆表面一层尘埃,无处落手。

    他感到自己有些偏执,想要表白,却无力开口;想要告别,却舍不得就此放弃。一句问候,都隔着山水万重才能到达她耳畔。于是叹息着,看着河洛嘉苑金色的大字渐渐在风雨中失去夺目的光彩。

    天空中没有飞机掠过的痕迹,连一丝云彩都不被扰动。

    和她的距离,咫尺,也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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