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人们开始活动。负责接待宾客的部属向蓝峦报告说,许多名门大派的知名之士或是领袖人物纷纷莅临。
照理说这些人物的身份都十分尊隆,蓝峦应当亲自迎接才对。但他乃是密室量才的主持人,又须安排其他仪式,所以都由朱机伯代表接待。
这时消息早已传来,人人都听闻王元度经过一整天的苦斗,通过了最后一关,成为金鳌大会五届以来第一个真真正正登上宝座的人,不过这个消息还须经过早晨的颁奖大会宣布,方能证实。
此时,另一宗谈判正在进行,由日月坞最能言善道的十道指挥李公衡跟一元教方面的人接触,要用他们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换回日月坞三个失踪的好手。
李公衡很快就跟曹开庭正式碰上,当面谈判。曹开庭没有承认他是一元教之人,只诿说晓得有这么一回事,愿意替双方奔走。李公衡当然不会说破,却用种种巧妙的言词套住曹开庭,迫得他非迅即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可。
曹开庭去了一会,回来向李公衡道:“对方已答应这条件,他们还说日月坞乃是宇内有名的所在,决不致言而无信。因此,目下他们先释放那三位朋友,李兄见到他们无恙回返之后,亦须立即把左兄送回。”
李公衡想不到如此爽快,兴辞而出。果然不久,失踪多日的和潜、祖远、童威等三人已安然返回。李公衡便把经过详细告诉左昆,互相参详好一番说词,左昆便回去了。
离举行颁奖大典还有一会,但蓝峦却忙得不可开交。他已陪同各门派的领袖人物谈起今日邀请出场的大宗师一事。这个人选当然非同小可。须得这些门派之长都予以承认,方能作数。否则到时有一两位开口表示反对,事情便将闹得不可收拾。
参加这一场会议之人共有十一位,连主人蓝峦、关大坚、朱机伯、武季重共是十四人之多。
他们在布置得宽大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商议这一宗武林大事,在座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少林、武当、华山、峨嵋、衡山、黄山等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此外的五位俱是当今的耆宿名家,俱负一方之望。
蓝峦在这一件事上已费了不少心血,暗中进行了许多手脚。他晓得唯一的困难阻碍就是一元教之人,在座的十一位高手名家之中,即使是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未必就不曾被一元教罗致了去。正如以前关大坚在日月坞中地位何等高崇,而同时他却是一元教的四大护法之一。
因此,这件武林大事若然生出波折,无疑是一元教的杰作,他必须极为小心地应付,免得开罪了武林朋友,而又使乡老伯不欢。
他先向大家征询意见,在座诸人都提不出哪一个可以称得上宗师的人选。蓝峦这才说道:“兄弟却要提出一位老前辈,他的真姓名迄今无人得知,但一般接近他的人都尊他一声乡老伯。”
众人都大感讶异地交换眼色,只有少林的寒云大师,武当的乔半瓢真人不动声色。这两位出家人在武林中声名不算响亮,但他们在本派中的地位却仅次于掌门人,身份甚是崇高。
在座的人全是当代有数人物,自然晓得。换了一些较次的人,可就不一定会瞧得起他们了。
大家窥测不透这寒云大师和乔半瓢的心意何在,峨嵋派的铁伞先生褚大均首先道:“老朽近年来罕得离开四川,是以见陋寡闻,竟未曾听过这位老先生的威名。”
他性情耿直爽快,当场说出心中的想法。冀南名家董贯一捋白髯,接口道:“不错,这位老先生以前好像从未涉足江湖,不过蓝坞主既是推荐出口,定然当真具有宗师的资格,因此,兄弟已有七八分承认之意。但最好无过于找个机会让在座诸位都拜睹这位乡老伯的绝世功力,那就十全十美了。”
蓝峦微笑不语,等在座之人都发表过意见,他才开口。华山派的代表是声名极盛的杀手锏夏观言,此人年方四旬左右,却已经历过无数风浪,为人强悍凶狠,相貌亦透出一股猛鸷之气。
他起立道:“本来以蓝坞主的地位,这宗事已可以自作主张。但今日既然集众会商,在下不便辜负蓝坞主广征众意的用心,是以直言愚衷,还望蓝坞主有谅。在下认为乡老伯恐怕未能当得宗师之称。”
蓝峦道:“夏兄务请详细赐示尊见。”
夏观言扫视一众高手之后,才道:“乡老伯无疑亦是当世异人,但在座多人都未见过。
除非蓝坞主一意孤行,在下没得话说,否则总要开过眼界,始能心悦诚服。”
他的道理也很简单,只是未见则存疑之意。座中一位谈装雅容的中年妇人接口道:“夏大侠说得不错,蓝坞主何不设法安排一下,让大家开开眼界?”
这位淡雅妇人便是蓝明珠的师父,武林中两位著名女性高手之一,人称洞庭翻车夫人。
另一位则是蓝芳时的师父武珀刀何心寒。
这翻车夫人本来从不离开洞庭,但这一回竟也驾临小星坞,参观金鳌大会,令人相当注目。在平时还没怎样,目下正是日月坞与一元教暗中激斗之时,翻车夫人突然莅临,又使蓝峦担上一重心事。他生怕这位高手已经被一元教罗致了去,而在表面上她却是蓝明珠的师父,关系相当深厚,等如潜伺肘腋间的心腹大患一般。因此,他特地邀请她出席,以便窥测她的态度。
她既已持反对意见,蓝峦可就在心中有了初步印象,正式把她列入嫌疑份子。虽然翻车夫人后来讲得很漂亮,说是为了公理,她不得不撇开交情,照事论事。
黄山蒲家高手蒲谷起身道:“兄弟亦未听闻过乡老伯的大名,不过兄弟仍愿全心附和蓝坞主之意。”
这时变成了二对二之势,一个身材横壮五旬上下的人起身道:“鄙人已无须列举什么理由,反正今日的意见只分为两种,一是须得见乡老伯的绝艺才觉心服,一种是不必瞻仰即可同意。鄙人斗胆把这两种意见分为一二两项,一是前者,一是后者。”
他扫视了诸人一眼,但见人人都不做声,便又道:“鄙人赞成第二个意见。”
此人身大声宏,威风凛凛,乃是杭州铁鼎周,声名极盛。蓝峦与他全无交往,见他如此捧场,不觉投以感谢的一瞥。另一位五旬上下的江南名家陆阳起身道:“兄弟亦赞成第二个意见。”
现在情势是二比四,附和蓝峦的占了优胜。六大门派中的衡山派高手五行掌阮东明道:
“老朽亦附和第二个意见。”
蓝峦道:“还有几位表示意见?”
西川大侠吴峤洪声道:“兄弟窃以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在这十一人之中,身份地位都算得最高。不过他是个人身份,而其他六大门派的人却各自代表本门,声势略有不同。
座上只剩下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尚未开口,那寒云大师冷峻的目光一直凝望着空间,武当乔半瓢双目半瞑,似是对目下争论之事,全不关心。
众人都没有开腔之后,寒云大师道:“贫衲认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乃是少林寺的代表,份量极重。
乔半瓢这时方始睁开双眼,道:“贫道亦以为第一个意见稳妥得多。”
这两大门派这么一表示,全场形势改观,变成了六对五的情势,即使加上蓝峦,亦不过是六对六,不能作出决定。但蓝峦一点也不紧张,缓缓点头,正要发作,忽然有人叩门,朱机伯出去一问,回来道:“钱万贯兄、吕少侠、田不恭道长三位有事赶来。”
蓝峦忙起身道:“请他们进来。”转面向众人道:“钱兄是江南百钱庄庄主,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另外两位吕少侠则是武当吕大侠的令郎,田道长是峨嵋乐天子道长的高足。”
刚刚介绍过他们的来历,钱万贯最先踏入室中,但见他儒雅风流,仪表过人,实在令人想不到他是当世之间第一位大赌客。
钱万贯面含微笑,廉洒异常。入室后向蓝峦等人招呼过后,当下游目四瞧。
他的目光迅即停定在寒云大师的面上,向他颔首微笑。寒云大师当他踏入门之时,就已经身躯一震,好像碰上了什么震骇之事一般。如今见对方向自己颔首,登时认明白他是谁,连忙起立。
众人都见到寒云大师起立迎客,而且露出肃敬之容,不由得亦大为奇怪,人人缄口不语,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寒云大师合什施了一礼,道:“寒云参见师叔。”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那钱万贯居然是少林寺出身,已是十分奇怪之事,何况辈份又如此之高,竟是少林高手寒云大师的师叔?
要知寒云大师年逾六旬,钱万贯瞧起来才不过是三旬上下的儒士。就算他是四十岁,但比起寒云大师仍然相差二十余年,如何能当得他的师叔?
钱万贯颔首道:“你来得正好,请坐下,咱们先谈一谈正事。”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立即与寒云大师谈什么正事,却在蓝峦的介绍之下,与在座之人一一见面招呼。那些名家们见他身份不比等闲,而且他的百钱庄更是在北南数省极为著名的组织,江湖上不少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在座之人大半晓得。
因此,谁也不敢对他怠忽轻慢,一方面暗暗猜想他何故在这等场合突然出现?
钱万贯应酬过外人之后,便在寒云大师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听说你不同意推许乡老伯为当代武学宗师,所以特地前来找你。”
寒云讶道:“钱师叔,你认识他么?”
钱万贯道:“何止认识,我还亲自领教过他的手段。若论武功造诣,当今之世,只有另外一位异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寒云道:“另一位是谁?”
钱万贯道:“就是与先师论交的宣老先生了。”
寒云大吃一惊,道:“宣老先生乃是大雄祖师十分尊崇推许的人,假如乡老伯真能与宣老先生相提并论,自然没得话说了。”
钱万贯道:“你既已晓得,那就向大家宣布你改变意见。将来如若掌门人有不满之意,由我承当此责。”
寒云点头道:“既然师叔吩咐,我便依言去做。”他立刻向在座之人宣布立场改变,惹得人人大感惊奇。他们都想探明其中之故,可是寒云大师既然不曾述说理由,只好等散会之后,凭交情向他私下探询了。
这时吕杰和田不恭早已进来,他们分别向本门的列席高手见了面,都说及乡老伯之事。
田不恭在峨嵋派地位甚高,因为他的师父乐天子一则武功高强,数十年为峨嵋挣回不少声誉。二则他辈份尊而人缘好,凡是派下之士,无不对他十分敬爱。因此,田不恭亦大大沾光。当他向铁伞先生褚大均一说,褚大均便道:“你的话决不会假,愚兄大可以相信,何况连少林寺也改变了立场,足见这位老前辈真是隐名高手。好吧,我向大家宣布改变意见便是。”
吕杰却进行得不大顺利,因为他的处境较为复杂,那位乔半瓢真人在武当派中的地位更高于吕杰的父亲吕一超。尽管在江湖上吕一超的声名比乔半瓢响亮千百倍,但按照门规,吕一超见到乔半瓢之时,仍须恭恭敬敬,不敢稍有失礼。
吕杰向他报告说乡老伯实在武功通直之时,乔半瓢毫无表情,最后冷冰冰地道:“你今日虽是名列十杰之内,但年事尚轻,见识末广,我不能凭你几句话,就用本门声誉去支持这位乡老伯。”
吕杰一瞧同来的两人都能达到任务,自己却说不动这位乔师伯,不禁又急又羞。
乔半瓢真人又冷冷道:“你如果没有别的话,可暂时离开此房,在外面等我。”
吕杰素知这位师伯不讲情面,即使是地位崇高如掌门真人,亦处处尊重他的意见。自己身为晚辈,如何能够继续罗嗦?
当下已大感颓丧,觉得非放弃不可了,突然间,触忆起当日乡老伯指点自己武功之时,说过一些话,顿时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启禀师伯,这位老前辈曾经到过咱们山上两次,据他说,一次明上,一次暗上。小侄曾听过这事,所以当时不敢接腔。”
他说时已觉察乔真人露出瞿然注意之容,心中暗喜,乔半瓢果然问道:“他什么时候到过咱们山上?”
吕杰道:“好像是二十年前左右。”
乔半瓢面色一沉,道:“他提起会过什么人没有?”
吕杰不敢隐瞒,道:“他只说了一句,是说掌门人矫然不群。我告诉他说,目下乃是掌门真人,他便说昔年掌门真人才不过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果然脱颖而出,执掌门户。”
乔半瓢道:“这话有点意思了,假如他就是二十年前到过咱们山上的那位异人,自然可以承当宗师之称了。”
吕杰道:“他老人家提到本门渊源,又命小侄演练剑法给他瞧,当时蒙他指点,得益不浅。”
乔半瓢颔首道:“如此最妙,我瞧瞧他怎生指点你,便知真伪。”他回头向别人道声失陪,便和吕杰离开,在隔壁院落中,命吕杰演练剑法。
吕杰当日在台上与卓辽硬拼之时,曾仗乡老伯指示的秘奥心法,练了好几招驭剑之术。
这本是剑道中上乘绝学,若非略加变化,以吕杰的功力,决计施展不出。而这种驭剑之术,天下只有武当一派识得,乃是不传之秘。
现在吕杰正是演练这几招给乔半瓢瞧,乔半瓢浸淫剑道数十载,熟悉本门心法秘艺,是以一瞧便知不假。同时更万分佩服乡老伯的造诣,居然能变化招式,以便让吕杰这等功力之士,也使得出来。
他已毫无疑问,立即回返屋内,宣布改变立场。这么一来,局势改变为八对三,而在八张同意票之内,六大门派在其中。
这时反对的三人也无法违逆众意,甚至连他们亦深信乡老伯定有这等资格,否则以少林寺、武当、峨嵋这等名门大派,焉能轻易改变意见,转而支持乡老伯可以称当宗师的荣衔?
乡老伯全然不知道他身份之确立,曾有如许波折。他面对数千武林之雄,却也不由得感到无限兴奋。尤其是当蓝峦向群众介绍之时,全场那种讶异钦羡的眼光,以及轰雷似的掌声,使他大有飘飘然之感。
在那宽大的台上,人数不少,全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早先开会商议的十一位高手,自然亦在其中。
乡老伯主持颁奖仪式,他把一枚纯金的鳌首金牌和一张面额十二万两的银票,一同送给王元度。
数千对眼睛,皆在乡老伯和王元度身上流转,谁也不曾注意到一元教的姜石公亲自奔离广场。
这个心胸恶毒的人,赶到红衣火炮之处,传令准备。但手下之人却报告说,火炮被人毁损,表面仍然完好,事实上已不能使用,因为药引通路已经完全闭塞,若想再行穿透,少说也须化上三五日的时间。
姜石公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又得悉另一门火炮亦是如此,不由得急疯了,转身便奔回广场。
他下令三十六铁卫布成一个坚阵,谁也侵入不得,自己却取出一枚蓝色的火弹,托在手中,他如一掷落在地上,不管地底的火药爆炸与否,单是这一枚火弹,就足以炸死自己和那三十六铁卫。
姜石公那么城府深沉之人,面对着死亡之神,也不由得沁出冷汗,双眉紧锁。至于那三十六铁卫,因为全都背向着他,所以全然不知浩劫之将至。
这一着正是蓝峦所希望的,他推测那姜石公在大受刺激之下,定会大怒出手,企图趁这机会炸死所有的人。他自然不晓得地底的巨量火药已完全失去效用,所以这一出手,纵然使他自己奸谋败露,使一元教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亦因而永远不能再跟日月坞作对。
但蓝峦却万万想不到姜石公有如疯人一般,居然使用这种威力极大的火弹,连自己带手下数十人一同炸死,也在所不惜。假如他知道这姜石公竟是如此疯狂之人,他就会早一步通知姜石公,说出地底火药已毁之事。
蓝峦并非惋惜姜石公的性命,而是他这么一来,使局势大变,不但没有人相信这大量的火药是姜石公的杰作,甚至认为这是蓝峦栽赃嫁祸之计。因为以常理而言,谁会不惜先炸死自己,引起这一场浩劫,毁灭数千条性命。
在台上的乡老伯分别把纯金奖章和一张二万两的银票赠给其余的九名人围高手,他们虽然不曾夺得锦标,但这刻亦已踌躇满志。第一点是他们的声名已远播字内,无人不知。第二是这一张二万两的银票委实是一笔巨额财富,可以用来办许许多多世俗之事。
数千江湖豪雄,莫不因蓝峦的大手笔而震惊,今日他已赠送了三十万两出来。本来十名高手每人二万两,而又另外加赠王元度十万两,便一共是三十万两了。这还不说,他宣布过,将来每一届金鳌大会,都赠送二十万两,分与那入选的十大高手。虽说每一届相隔五年,但这一笔支出,委实能令人咋舌心惊。
颁奖仪式完成之后,已到了高潮结束的时候。在台上的蓝峦,还在向乡老伯及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说话应酬。
在西首的一群人当中,姜石公手托火弹,目注地面,他一直作出欲掷的姿势。但他脑海中仍然有些念头闪动,使他一直迟疑未决。
忽然在他正对面的坚阵外翼,发生了变化,原来是一个中年文士闯入阵内,使阵势转动起来。
姜石公向那中年文士望去,顿时认得他正是大名鼎鼎的百钱庄庄主钱万贯。他已接获情报,得知钱万贯乃是少林寺辈份极高的人,乡老伯因得他支持,才会改变了态度。
姜石公心中既怒又喜,怒的是此人乃是自己对头,现下居然敢闯他的铁卫坚阵。喜的是此人这刻来到,将陪自己最先炸为飞灰。
他发出命令,教手下略为放松。钱万贯果然高明之极,晃眼间已闯入来,距他只有两丈左右。姜石公晓得对方目下被阵法所阻,耳目灵效大减,暂时瞧不见自己。当下嘿嘿冷笑两声,道:“钱庄主何事见教,”钱万贯停下脚步,视线却仍然被许多劲装大汉挡住,瞧不见姜石公的影子。他立即应道:“鄙人在远处见到姜兄似是有意施展火器,故此赶过来瞧瞧。
却不料贵下如此厉害,使鄙人无法越雷池一步。”
姜石公道:“你和乡老伯、蓝峦他们都是一伙,焉有不知本军师的三十六铁卫之理?到底你闯进来有何见教?何妨坦白告知?”
钱万贯心想只要你肯问,那就行啦!至少也不会贸然发动。他自知此举十分冒险,因为他一直细心观察姜石公的行动,及至见他离开广场,而又转回来之后,面容呈露疯狂之态,取出一物作势欲掷。他突然想到这宗火器若是南阿洪的法宝的话,至少也有百数十人遭到波及。所以才决意赶来查明,假如当真是南阿洪所制的火器,便须设法制止。
钱万贯从容道:“既蒙姜兄下问,倒是有一个秘密消息须得奉告。但为了免得姜兄大受刺激之下,胡作乱为,咱们先把条件谈妥,才将消息奉告。”
姜石公迅速察看全场形势一眼,已知道快到散会时刻。现下正是发动大爆炸的最佳时机,决计再也赶不上这种天下高手毕集的盛大场面了。
不过他亦深知钱万贯身份不比等闲,非但是当世赌王,而且是少林派辈份极尊的高手。
因此,他的话极有份量,不可轻忽视之。
其实这仅仅是原因之一而已,须知他手中火器一旦发出,在他想来,不但在场数千人难逃大劫,连他自己亦不免化作飞灰。任何人处身在这个关头之前,不论决心如何的强,也不觉有点迟疑,因而在下意识中假借各种理由延宕。
他冷冷道:“钱兄最好透露一两个字,以便决定有没有听取的必要。”
钱万贯笑道:“这话甚是,姜兄请听着,大量火药这四个字如何?可值得谈上一谈?”
姜石公心灵大震,暗想莫非我埋藏大量火药之事早就被对方查出,并且已经毁去?
他乃是极为老奸巨猾之人,霎时又考虑到对方大有摆下空城计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们虽是查出了火药之事,但无法毁去,只好置之不理,假装早已发觉,使自己不敢发动。
这么一想,心中气馁全消,嘿嘿冷笑道:“这四个字是有点意思,但老夫却不相信你们有破毁的神通。”
钱万贯道:“假如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今晨这场盛大集会早就延期举行了。”他说话之时,暗暗看准了进退之路,同时又悄悄移动位置。要知他胸中所学甚是博杂,姜石公的铁卫坚阵虽是奥妙,但这刻静止不动,很快就被他查出门户。因此,他脚下只移动了尺许,目光已可以透过铁卫们的间隙,直接投在姜石公面上。
他有了观察对方神情的机会。便有把握得多。目下他投身于这场危险的交涉之中,不啻是一场以性命下注的豪赌。因为南阿洪的火器天下驰名,要炸死百数十人并非奇事。是以他早先赶来之时,已深知自己的危险。不过,大凡是含有赌的性质的事件,他决不畏缩退避,反而兴趣勃勃,乐意参加。
姜石公觉得对方这话实在有考虑的必要,当下传出暗号,发动另一个计划,暂时拖延着这个场面,以便他有机会细加考虑。
高台上突然间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衡山高手五行拳阮东明私下向蓝峦表示说,要在天下英雄眼前,向乡老伯领教。武林之人印证武功原是极平常之事,但眼下要当着天下豪杰,跟那有宗师之誉的乡老伯动手,其性质就大异于普通的比武了。换言之,阮东明不啻向武林宣布衡山派并不承认乡老伯为宗师。
他道出此意之时,被旁边的卓辽听见。卓辽一眼瞥见父亲双眉紧锁,顿时晓得父亲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以致一时心中无主,想不出应付之法。他心念一转,迅即走到寒云大师身边,低声道:“贵派乃是支持乡老伯堪称当代宗师之说,目下衡山阮东明如此这般,大师须得出头说话才好。”
寒云大师沉吟一下,道:“如若阮兄不惜将一世英名断送,贫僧亦无法阻止。”
卓辽不再言语,转到武当乔半瓢真人身边,道出此意。乔半瓢的反应大不相同,他瞿然睁目,道:“岂有此理,阮东明当时不出言反对,现在才说,分明有意坍大家的台,但目前不是究论是非的时刻,须得立刻制止他才行。”
卓辽道:“如若真人肯出面的话,此事或者还有转圆余地。”
乔半瓢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转圈的办法,便道:“请卓辽少侠赐教。”
卓辽道:“真人言重了,此事须得借重真人的身份威望,方能挽回大家颜面,但是否成功,却得看天意如何了,一个不巧,或者会惹起门派之争……”
他接着把办法说出,乔半瓢欣然同意,心中对这个年轻高手的机智大为佩服。这时卓辽已迅即走到蓝峦身边,道:“在下有几句话是关系及乡老伯的,还望坞主借一步说话。”
蓝峦正用种种方法敷衍阮东明,使他不能立刻身向台下宣布。这刻听卓辽这么一说,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心想我这一走开,岂不是于阮东明以宣布的机会。他话一出口,势必全场轰动,再也无法控制。
他只好摇头道:“等一会再说。”
卓辽露出不悦之色,道:“事关重要,坞主还是抽点时间出来的好。”
蓝峦一怔,心想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儿子威胁起老子来的?
阮东明突然插口道:“蓝兄不妨先听听他的话,兄弟等你回来就是。”
蓝峦本是精明之极的人,闻言忽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卓辽的态度实在是做给阮东明看的,而且他这么一来,料定阮东明一定肯稍候片刻。当下赶快移开数步,低声道:“什么事?”
卓辽道:“阮东明想是已被一元教网罗了去,所以才会跟咱们捣乱,刚才我试他一下,果然被我猜中,他必定亦认为我是奉命捣乱,要向你说不服乡老伯为武林宗师,以壮地的声势,所以他才肯等候,让你放心离开他来听我说话。但我已安排了一着,如此这般,你老认为可行得通?”
蓝峦狡如老狐,心中虽是大喜,面上却装出怒容,好让阮东明瞧见了,以为卓辽真是奉命捣乱。口中却道:“幸而你足智多谋,及时助我一臂之力,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他迅即转身走回去,卓辽随在他身后,向阮东明含有深意地露齿一笑。
蓝峦笑道:“既然阮兄坚持己意,兄弟只好向大众宣布一声。”
阮东明道:“理当由蓝兄开口才是。”
蓝峦回头一望,但见乡老伯刚刚把奖品颁发给最后的鲁又猛。恰是告一段落,便走到台口,举起双手,吸引了全场注意,然后提气朗声道:“今日承蒙乡老伯前辈出面主持颁奖大典,鄙人极感荣宠。不过由于乡老伯素来不在江湖上留下踪迹,是以天下罕有人知道他竟是湛当宗师身分的高人,关于这一点。兄弟打算清武当派乔半瓢真人说几句话。乔真人在武当派中辈份甚尊,这次驾临敝坞,实是具有代表该派掌门真人的资格。”
乔半瓢已走到蓝峦身边,他亦是素来罕得离开武当,是以在武当派中地位虽高,在江湖上却不甚著名,但经过蓝峦这样一介绍,顿时震动全场,人人都向这位代表武当掌门真人的高手注目凝视。
乔半瓢道:“贫道深知若今日全无凭据,硬要天下武林同道承认乡老伯前辈乃是宗师身份,定然有人心中不服,因此,贫道有个计较,便是推选出一位武林钦仰的高手,向乡老伯请益一番,以便在场的同道们都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神功绝艺。”
说到此处,鼓掌和喝彩之声如雷升起,闹成一片。乔半瓢等了一会,嘈声稍歇,这才回头一瞥,只见卓辽站在西川大侠吴峤旁边,便向他稽首道:“吴大侠请移驾过来。”
吴峤走到台边,乔半瓢先向台下介绍,武林群豪一听西川大侠吴峤之名,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彩声。要知吴峤在武林中声名之盛,几乎更在各派掌门人之上。是以群豪一听是他,以为由他出手,顿时大为兴奋。
乔半瓢朗声道:“贫道并非想请吴大侠出手,而是想请吴大侠介绍一位堪称当今高手的人,以吴大侠的清誉威名,定必不致有人异议。”
吴峤道:“真人好说了,这真叫兄弟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台下数千人闹成一片,一听而知乃是催促吴峤快点推介一个人出来的意思。吴峤向四下抱拳谢过,等到人声稍歇,才道:“既是如此,吴某就大胆推介衡山派五行拳阮东明兄做代表。”他声如洪钟,相貌威凛,全场大半的人都被他的勉力所震,狂呼叫好。
阮东明直到此时,才知道上了当。不过此举于他个人却是求之不得。一则他已被吴峤当众推许为当代高手,身价顿增,威名大盛。二则他乃是代表台上众人出手,对方又确定已是宗师地位,是故虽是输定,亦不影响声誉。假如是他自己挑战,口出狂言,落败的话可就英名扫地,在天下武林同道心中,印象全然不同。
他步出台边,极有风度地向蓝峦、吴峤见礼,又向台下之人交待过场面话,便向乡老伯道:“在下是奉命而为,老前辈万勿见怪,只不知用什么法子可以显得出老人家你的神功绝艺?”
乡老伯心中大为受用,微微一笑,满面的疙瘩堆积在一处,甚是难看。他道:“这样好了,我先找十个人,与你较量一下,首先让大家见识过你的五行拳威力,才轮到我动手。”
阮东明虽然当真是武林高手,可是目下各路英雄群集此间,运气稍差,可能就碰上十个都是功力深厚之士,这一来自己说不定过不了这一关。
但乡老伯的声音虽是不高,全场俱都听见,发出欢呼。阮东明只好咬紧牙关,不出一声。乡老伯随手一指,便挑出一人,如此东南西北胡乱挑出五个。忽然瞧见姜石公那一群铁卫。他眼力何等高明,一望而知钱万贯表面上离姜石公尚有丈许,其实已陷入铁卫坚阵之中。当下连说带指,硬是弄了五名铁卫上来。姜石公在这等情况之下,亦不得不让手下上台。他甚至极害怕被乡老伯作弄,要他上台。
钱万贯一瞧铁卫已去其五,心知坚阵破绽甚多,不难闯出,顿时放心不少。
那十人都跃上台,台上人人后退,只剩下乡老伯、阮东明和那十人在当中。乡老伯一一跟他们拉手,询问姓名。他老人家功力绝世,在这短短的一握之间,就晓得了对方功力深浅。
他心中已有计较,情知如若这十人一齐出手的话,阮东明很难赢得那五名功力甚强的铁卫。因此,他把五铁卫拨在一边,命他们暂时后退。然后又命其余五人取出兵器,宣布道:
“你们即管全力向阮东明进攻,他只用拳掌,并且只许击落你们的兵器,不得伤人。但有一点我要声明,那就是你们五位如若不肯全力出手的话,阮东明便难以在二十招之内取胜。你们攻得越猛,他就越快得手。所以你们不妨以全力进攻。”
那五名武林健者亦晓得这个道理,既经他当众说明,深信阮东明必能抵御,心中顾忌全消。
他们散开去,团团围住阮东明,等到乡老伯命令一下,立刻激烈进攻,霎时间刀光剑气,弥漫全场。
这五人攻势之凶猛,使人见了不禁都替阮东明提心吊胆。为的是这一场比武本来只是显示功力的性质,可是台上的景象却比深仇大恨的凶杀还要激烈。全场的人都觉得刺激之极。
不但阮东明会有性命之忧,即使不致丧命,但假使败在这五人手底,也就英名扫地,难堪无比了。
因此,全场之人无不为阮东明着急,但在刀光剑影中的阮东明却已大为放心,因为他从对方这数招之内,已窥测出敌人的实力,晓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先前的疑虑,一扫而空。
原来他先前疑虑乡老伯有意用这个妙计整他,使他身败名裂,以报他声言不服之仇。其实乡老伯全然不知此事内幕,焉会害他?台下彩声一阵一阵地升起,敢情是每当阮东明击落一件兵器,全场就欢呼呐喊一次,场面热烈喧闹之极。
五行拳阮东明在衡山派中已是最出色的人物,功力深厚,目下这一出手,显示出他果然不愧获得五行拳的外号。只因他在动手之际,充分利用五行拳生克之奥,发挥威力,掇夺或击落敌人手中兵刃,其中的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他击落两件兵器之时,已是第十五招的事,转眼间又拆了三招。但见他拳打脚踢,掌抓指戳,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又把那三人的兵器全部夺到手。
四方八面升起的雷动采声,使阮东明这等名家也消受不住,不由得飘飘欲仙,血液沸腾。
这时尚有不少神智清醒的人,记起了乡老伯曾经说过二十招之内的话,如今果然是二十招之内结束了这一场比武,可见得他眼力之高,世罕其匹。
乡老伯教那五人捡回兵器,离开擂台,这才向全场宣布说,现在要命其余五人跟阮东明比斗功力,包括内力和外力。
他先命三人站在一边,要他们以接力之法,抵拒阮东明推出的掌力。另外两人则另立一边,亦是连接为一,要把阮东明施过来。
阮东明夹在两组人马之中,一方面要以右手向右方推出,另一方面又须以左手把左边的敌人拉过来。在这等情况之下,不必解释,谁都晓得十分困难。
在武林人物心中,更深知此举不比普通的斗力,因为假如这五人全在一边,则阮东明可以聚集起全身之力,对付一面,心思既不分散,力道又能集中,假如他内功深厚,胜得过对方,运用巧妙的内劲,更易取胜。
但目下这一分为左右推拖,既分心思,又分气力。他举手不能不使用两种劲道,消失了一往无前的优势。
因此,乡老伯一宣布出来,全场顿时升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音。人人都觉得这一场阮东明更加难以取胜,上一场虽是凶险,但终究可以纵跃闪避。然而这一场却无法取巧,亦无法逃避,退了就是输,进就是赢。
蓝峦已及时命人运来两具石锁,每一个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这对石锁放在台上,全场之人瞧了直嘀咕,都想,如若搬得动这对石锁的人,两膀最少千斤之力才行。
乡老伯命那五名铁卫去举那对五锁,他们依次上前都轻轻易易就玩得动。这一着显示出他们的非同小可,全场二三千人竟有绝大多数自认比不上他们的气力和功夫。
之后,阮东明就位,站在当中,右手平伸出去,顶在对方一只掌上。其余的两人双掌都抵在这个同伴双肩上,传送力量。
阮东明的左手勾往另一人的手,这一边则是两名铁卫结集在一起。
乡老伯口令一下,双方一齐发力,但见阮东明有如石人一般,纹风不动,那五名铁卫是在突然间被弄上台,根本不晓得别的事。这刻在数千道眼光之下,焉肯不使出全身之力。因此,不论是推的或是拉的,全都青筋暴现,转眼间就冒出热汗。
全场之人都瞧出他们实在已用上全力,但阮东明仍然稳如泰山,纹风不动,登时彩声雷动,莫不认为阮东明已经赢了。
乡老伯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全场之人的耳中,道:“阮东明,你的五行拳功能够在生克变化之际,借敌人之力以克敌。是以应当向前跨出三步,才算赢了。”
众人一听敢情还要向前移动三步才算赢,未免太艰难了。猛又见阮东明上半身渐渐向后倾,似是敌不住对方前推后拉之力,故此露出败象。
人人正在替阮东明着急用力之际,忽见他身子慢慢改向前倾,接着已跨出一步,看起来他这一步赢得十分费力。
全场之人见那阮东明如此的吃力,都不由得暗暗替他使力,虽然别人使劲,但与台上之人全无影响,但观战之人总是不知不觉地这样做。
事实上全场之人并非都有心帮助阮东明,而是见他以一敌五,不免生出同情心。再说那五人都非等闲之辈,俱有千斤以上的膂力,五个人合起来非同小可,教旁人焉得不暗暗袒向阮东明?
且说阮东明极艰难地跨前了一步,之后,正当众人无不替他着急出力之时,他突然连跨三步。在他前面力推以及在后面猛拉的一共五名彪形大汉,随着他的身形连移了三步。
全场发出轰雷似的喝彩声,乡老伯挥手示意,那五名铁卫都松手走开。阮东明舒一口气,向台下连连抱拳行礼。
乡老伯等到众声渐歇,才道:“阮东明的五行拳功夫的造诣已经十分高明,他乃是利用五行生克变化之理,使敌方的力道互相克制而抵消,这时他纵是再移前十步入步,也没有什么困难。关键全在第一步之上,在这第一步当中,假使他无法把敌方的两股力道调转过来,他就唯有落败认输了,只不知老朽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他的声音虽然不甚高亢,可是全场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阮东明这刻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我本门的神功秘艺,其中无穷妙用,以这一种调换力道的手法最是深奥微妙,外间从无人知。但乡老伯居然一口道破,可见得他当真具有宗师的资格。
他虽然已经服气,但他乃是奉命捣乱,所以不能就此罢休。否则照事论事,以武当少林那些名家高手都完全承认乡老伯的地位,他大可以盲从附和,绝不会错。
乡老伯又道:“老朽第一步亦使用阮东明这种手法,由阮东明以及刚才这五人一同前后推拉。在场各位都曾见过刚才的五人气力极大,再加上一个深悉奥妙的阮东明,欲要得手,只怕棘手百倍。”
他话声稍歇,目光望向阮东明,似是问他这话说得对不对。阮东明只好道:“在下不敢隐瞒,果是如此。”
乡老伯又道:“那就行啦!我们现在就动手。阮东明你不妨告诉他们五人一声,教他们如何发力,又商定位置,老朽在这厢等候你们。”
阮东明果然走过去向那五铁卫低声说了好几句话,全场之人都甚是兴奋,等着瞧着这一场较量功力,证明资格的比赛。
阮东明等人说了好一会,这才走过来。阮东明率同一名铁卫居于正面,乃是主攻之势。
其余四名铁卫都在后面拖拉。乡老伯夹在他们当中,伸展双手,一掌前推,一手勾住后面的一只手掌。
这时蓝峦便出面做公证入,他虽是深知乡老伯武功高强绝世,可是目下不比动手较量武功,也就是说全无回旋回避的余地。而这阮东明不比等闲人物,加上那五铁卫俱是勇猛力大之辈,取胜之事谈何容易。因此他也禁不住暗暗替乡老伯担忧。
他站在台边,朗声道:“鄙人数到第三下之时,双方一齐发动,假如在数第三下以前发动的话,便不作数,须从头再来。”
说完之后,便大声说出一、二、三,数到第三下,那阮东明等人一齐发劲用力。但见乡老伯站得稳如泰山,屹然不动。
阮东明乃是面对着乡老伯,两掌相接,使劲力迫,一名铁卫站在他身后,伸手抵住他肩背,帮他出力。
蓝峦察觉际东明微微露出喜色,心头大震,暗想,我虽不知内中胜负的关键,可是从他神色上瞧来,这际东明已站了上风可无疑问了。
乡老伯双眼发出凌厉的光芒,迫视着阮东明。他的身形依旧稳如泰山,也没有丝毫吃力之象。相反的,阮东明和前后五名铁卫都露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全场的人都觉得不大精彩,反而暗暗香阮东明等人帮忙用力,想乡老伯被推拉得稍稍移动一下。
蓝峦既从阮东明面上察看出危机,心为忧虑,迅快转眼向一众高手望去,瞧瞧有谁可以设法消弭乡老伯的危机。
谁知目光到处,发现其中有三个人眉头皱起,一个是少林寺的寒云大师,一个是冀南名家童贯,另一个是黄山蒲家高手蒲谷。
他晓得只有自己站在台边,方能察看出阮东明面上一丝喜色,因此,别人眼中当必以为乡老伯己操了胜券,则这王人何故皱眉?莫非他们都希望乡老伯落败?现下见他巍然不动,所以皱起了眉头?
但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事的时机,他一面游目找寻对象,一面动脑筋寻思可以解围之法。
一直与姜石公相持对垒的钱万贯,当乡老伯指令五名铁卫上台之时,已窥测出敌阵破绽。但他并未立刻发动,他告诉姜石公说,一元教动用庞大的力量,把火药理藏地底的阴谋,早就被日月坞查出,并且设法毁去。
这个消息使姜石公震惊不已,他先前下令台上的阮东明捣乱,用意便是在钱万贯尚未说出内情以前,暂时稳住局面,使全场之人不即离开。以便等他考虑过这火药被毁之事是否可信,方作最后决定。假如敌人只是空城计,哄他迟疑不决,好让全场之人散去,其时他再想下手,便为时太晚了。
现在全场的人被台上发生之事吸引住全部注意力,一时不会散去,所以他尽有时间慢慢考虑。
钱万贯极小心地暗中窥探他手中的火器,终于被他认出乃是南阿洪的恶毒火器,晓得这枚火弹一旦爆炸,波及范围极大,周围数丈以内的人绝难幸免。自然,连姜石公以及自己在内,亦难逃成飞灰之祸。
他登时又面临一次性命交关的赌博,假如姜石公不信他的话,蓦然发动,便须当场化作飞灰。假使他立刻趁对方铁卫坚阵还有破绽之际,迅即遁走,大概还有机会逃过杀身之祸,然而问题却又来了,假如姜石公挤到台边,用这一枚威力无双的火弹,与台上之人来个同归于尽,这一着极难阻止。
要知这枚火弹必须大力触地,方能爆炸伤人。因此,姜石公如若远远掷出,须得有把握不被别人在空中接住,或者以暗器截击使之在空中爆炸才行。以姜石公这等人,自然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可知他一定是亲自前往,宁可同归于尽,也一定要达到目的。
只要姜石公付诸行动,谁也无法拦阻他,即使是武功高如乡老伯,亦无法迫得他抽不出施放火弹的功夫。换言之,谁阻止他,就须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因此,假使钱万贯他自己抽身逃走的话,便不啻把个大祸留给台上众人。钱万贯当然不是临阵脱逃之辈,一念及此,便深知自己已陷入什么境地之中。任何人如若晓得了这种危机大祸,定必变颜变色。但钱万贯乃是当今之世的第一大赌徒,拿性命去赌之举并非第一遭,所以还沉得住气,猛动脑筋。
姜石公缓缓道:“你既是言之凿凿,定必晓得他们以什么方法破去我的火药了?”
钱万贯道:“当然晓得啦,他们用一种特别配制的药水,浇淋在火药上面的土地,六个时辰之后,你那半截在钢管外的火药就吸入潮湿水气,完全失去效用,这话你相信不相信?”
姜石公冷冷道:“听起来有点道理,但世上之事若不试验,焉能确信不疑?”
他凝视着对方,举起右手,作出要掷下火弹的姿势。面上流露出疯狂的、残忍的表情。
这刻双方可从缝隙中互见,是以钱万贯瞧得明明白白。生与死就在一线之间,他以大赌徒的心情接受这个可怕的失败,坦然地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请动手吧1”姜石公狞笑道:“你笑得如此欢畅,想必未曾晓是我手中之物的威力?”
钱万贯道:“说来你未必肯信,我早就晓得这枚火弹的来历了,你五指一松,咱们以及周围百数十人都得变成飞灰,是不是这样。”
姜石公道:“不错,你一点都不害怕么?”
钱万贯道:“这世上你如能找出一个正常之人,丝毫不怕死的话,我就服你的气了,我焉能例外呢?”
姜石公道:“既然如此,莫非你以为我不敢出手?”
钱万贯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肯出手,因为你若是只能拉我下水陪你,而你真正的仇人对头却安然活在世上,你肯死么?以你这等厉害人物,决不肯做如此愚蠢之事,故此我方能泰然自若,假使你赌咒发誓一定要出手,我不骇得全身发抖,那才怪呢!”
姜石公愣了一会,他从对方坦然的笑声,这番说话的内容,使他不能不相信地底火药完全被毁的消息。若然此一消息属实,则目下出手的话,果然是徒然使自己白送一命,仇人则逍遥世间。
他眼中的疯狂和残忍的光芒渐渐消失,缓缓问道:“假如我不相信你的话,你岂不是白白陪了一命?”
钱万贯道:“姜兄想必忘了兄弟乃是百钱庄在主之事,兄弟最爱拿性命作赌注,这一回又侥幸得胜,不过,我晓得总有那么一天会把性命输掉。”
姜石公一旦恢复冷静的理智,便绝不肯轻举妄动,他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得极是,你还是少拿性命作赌注的好,兄弟打算尽快离开此地,钱兄可肯指点明路吗?”
钱万贯道:“这件事恕兄弟无法效劳了。”
姜石公道:“本人并非没有脱身之法,但因见钱兄如此智略武勇,极为钦佩,有意奉邀钱兄移驾去见一个人。”
钱万贯道:“姜兄大概不会透露出这一位人物是谁,是也不是?”
姜石公道:“假使全然不透露的话,钱兄一定坚拒无疑,因此,本人可以告诉你一点点线索,这位人物乃是巾帼奇人,若然钱兄肯见她一面,她一定大感荣幸。”
钱万贯吃一惊,心想原来对象是个女的,会是谁呢?难道是蓝芳时么?他已探知蓝芳时突然离此之事,又无人知道她的下落,因此,她被姜石公掳走亦不是奇事。想起了这位姑娘,钱万贯心中翻起万丈波澜,立刻应道:“很好,兄弟甚愿前往一遭。”
他们说到这儿,台上恰好是乡老伯阮东明及五铁卫动手较量之际。蓝峦游目四瞧,找寻可以解救危机之人,他的目光极快地落在王元度面上,心中一动,赶紧用千里传声之法告诉他几句话。
王元度摹地走到台口,朗声道:“阮前辈请暂时停手,在下有话奉告。”
在这刻外表上乡老伯是占了上风之时,王元度出面打岔,谁也疑惑不到王元度其实是暗中帮助乡老伯。阮东明在睽睽众目之下,不能不依言罢手,却忍不住狠狠的瞪了王元度一眼。
王元度等他们分开了,才对台下说道:“在下不才,愿意代乡老伯前辈先打头一阵,如此方能使阮东明前辈显示威力,连带也可使乡老伯前辈显示出绝世的功力。”
以王元度目下的声望,自然有资格充当此任,五行拳阮东明心中虽是很不得把王元度剥皮拆骨,但表面上却须表现出风度。
他呵呵一笑,道:“王兄言重了,只不知你打算如何试法?”
王元度道:“便以刚才乡老伯的情形,让在下依样葫芦试上一下,天下英雄即可明白。”
阮东明作了一个请他站好的手势,王元度便走到他们中间,伸出双手。
全场顿时寂然无声,但见两下都摆好姿势,开始使劲发力。
王元度在前推后拉之下,运足劲道对抗。但觉对方并不如自己想像那么强大莫当,心中暗感诧异。
双方支撑了一会,阮东明正面压来的劲力已变化了好多项。王元度渐渐觉得无法抵御,全身开始向后倾仰。
全场之人几乎都偏帮王元度,暗中直替他出力,可是这等斗力比劲的事实在很难取巧,王元度方在考虑要不要早一步大声认输,眼睛一转,忽见乡老伯双目半瞑,正在调元运气,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乡老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才会险险落败。因此,我须得替他争取时间,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此念一决,登时深深吸一口气,提聚起全身功力与阮东明对抗,一方面激发起斗志,坚韧地苦撑败局。
他不屈不挠地苦苦支持,用尽心机抵御敌方忽刚忽柔的劲道,到了几乎支持不住之时,突然从对方力道变化之中,悟出一种奇妙诀窍,竟能够把坚强无比的意志变化为力量。虽然这一股新的力量甚是有限,但在危局之下,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这一股力量却给他以喘息换气的机会。
他一口气换了过来,内力顿时源源涌出,又可以再支持一段时间。
在这种奇异的场面之下,他竟然忘去了其他的事,一心一意推究刚刚悟出来的奥妙诀要。他也没有时间想到这种奇异功夫价值何等巨大。
全场之人但见王元度身躯倾仰少许之后,就凝定不动,过了许久,又退了一点。任谁皆能推测出阮东明这一方的人胜得十分艰苦,喧嘈之声渐起,大家都忍不住讨论起来。
又过了良久,王元度连退两步,已败下阵来。阮东明不但没有喜色,内心实在十分震惊。因为在这一场比斗中,业已显示出王元度的功力强胜过他,尤其是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竟能抗拒自己的五行拳力,无法暗暗侵袭他的内脏,也就是说无法使他不知不觉之中受伤。
乡老伯走出来,说道:“你们如若感到有点疲累,那就休息一会。”
阮东明立刻应道:“不必休息了。”他急于动手,自然含有深意。
他向乡老伯伸出双手,道:“来吧!”
阮东明指挥那五名铁卫,一如上次那样站好位置。
双方开始后,乡老伯仍然屹立如山,动也不动,蓝峦正待查看这一回的胜负如何。只听乡老伯道:“你们用足全力之后,我可就要进攻啦!”
蓝峦登时大为放心,因为他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能够从容开口,可见得他实力极强,绰有余裕。
过了片刻,乡老伯又道:“行啦,我可要开始进攻了。”
话声方歇,只见他举脚跨出一步。
他好像全不费力一般,要动就动,紧接着连走三步,依照早先所说,他已经是赢了。
全场腾升起喧嘈议论之声,乡老伯的声音超过所有的嘈声,他道:“底下还有一场比试,大家静一静。”
全场的嘈声迅即消失,数千只眼睛都集中在台上,但见阮东明和那五个彪悍大汉都气喘未定,显然刚才他们曾经耗费气力,是以一时不能复元。
乡老伯以绝世功力,在这轻描淡写的片刻间,就迫得对方全然不由自主的用尽了全力,虽然不曾受到内伤,但亦须调息静养个十天八天方能恢复如常。此举算是给他一点惩戒,为的是他早先不知使用什么手脚,以致使他体内气血有失调之象,当时,危局便是因此形成。
幸而蓝峦机警无比,一瞧不对,立刻没法解围,让他有机会运功调息。
乡老伯本已练到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所以在常人已禁受不起的现象之下,他仍然能忍受那种不适失调之感,甚至尚能竭力支持着不被对方推动。他经过一刹那间的调元运气之后,体内不适已完全消失,是以第二次出手之时,轻易就击败了对方。
他现下还查不出对方施了什么手脚,使他险险落败。这事自然令他万分忿怒。不过,他在未查明真相以前,可不能随便加罪于阮东明。以他的身份,如若终于不能查明真相,即使晓得确是阮东明闹鬼,也不能出手对付他。
这刻他挥手命阮东明和五铁卫退下,又向全场说道:“这一场我想另外找个对手,动兵刃过招,这样才显得热闹一些。”
他回转头目光扫过台上一众高手,便道:“黄山蒲家的藏刀钢拐,天下知名,就是你吧!”
蒲谷一听乡老伯选中他,心头既不自在,胆色亦有些寒怯,但在这等场面之下,他可不能不挺身而出。
乡老伯又道:“要显得热闹一点,便不能单打独斗,你这一位如何?”
他指往另外一人,众人视之,却是冀南名家童贯。
他显然不是无的放矢的乱指,早先他运功完事,正要复出之际,蓝峦就以千里传声之法,向他说出一众高手之内,似乎有三个人十分可疑。这三人便是少林寺的寒云大师、蒲谷和童贯等三人。
乡老伯顾念昔年与大雄尊者的一段交情,又加上钱万贯的面子,才放过了寒云大师。
蒲谷一听有人作陪,胆气复壮,抱拳笑道:“老先生兴致甚高,在下当得奉陪。”
童贯也道:“既蒙老先生选中,岂敢推却?”
他们都决定待会施出全身本事,狠干一场,瞧瞧这个老头子是否真有超凡绝世之能,他们皆是身经千百战的人,经验丰富无比,以他们闯荡多年后所知,武林中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强胜一倍的人,简直找不到,由此推论,乡老伯纵然功力强绝一时,可是他们两人全力围攻之下,能不能保存了性命,实是疑问,若是一对一的话,他们便全然不敢希望取胜了。
自然这中间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在这种显示武功的场面之下,乡老伯无论如何不能下毒手杀死他们,而他们却可以倾全力围攻,这一来乡老伯必须胜过他们数倍之多,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取胜。
蒲、童二人走出去,乡老伯瞧瞧童贯,便道:“看起来你定必擅长扎硬的外功,只不知使的是什么兵器?”
童贯打开包袱,亮出一对钢钹,道:“便是这对钢钹,老先生别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