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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頒鉅獎宗師顯風采

    天亮之後,人們開始活動。負責接待賓客的部屬向藍巒報告説,許多名門大派的知名之士或是領袖人物紛紛蒞臨。

    照理説這些人物的身份都十分尊隆,藍巒應當親自迎接才對。但他乃是密室量才的主持人,又須安排其他儀式,所以都由朱機伯代表接待。

    這時消息早已傳來,人人都聽聞王元度經過一整天的苦鬥,通過了最後一關,成為金鰲大會五屆以來第一個真真正正登上寶座的人,不過這個消息還須經過早晨的頒獎大會宣佈,方能證實。

    此時,另一宗談判正在進行,由日月塢最能言善道的十道指揮李公衡跟一元教方面的人接觸,要用他們四大護法之一的左昆,換回日月塢三個失蹤的好手。

    李公衡很快就跟曹開庭正式碰上,當面談判。曹開庭沒有承認他是一元教之人,只諉説曉得有這麼一回事,願意替雙方奔走。李公衡當然不會説破,卻用種種巧妙的言詞套住曹開庭,迫得他非迅即給予一個明確的答覆不可。

    曹開庭去了一會,回來向李公衡道:“對方已答應這條件,他們還説日月塢乃是宇內有名的所在,決不致言而無信。因此,目下他們先釋放那三位朋友,李兄見到他們無恙回返之後,亦須立即把左兄送回。”

    李公衡想不到如此爽快,興辭而出。果然不久,失蹤多日的和潛、祖遠、童威等三人已安然返回。李公衡便把經過詳細告訴左昆,互相參詳好一番説詞,左昆便回去了。

    離舉行頒獎大典還有一會,但藍巒卻忙得不可開交。他已陪同各門派的領袖人物談起今日邀請出場的大宗師一事。這個人選當然非同小可。須得這些門派之長都予以承認,方能作數。否則到時有一兩位開口表示反對,事情便將鬧得不可收拾。

    參加這一場會議之人共有十一位,連主人藍巒、關大堅、朱機伯、武季重共是十四人之多。

    他們在佈置得寬大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商議這一宗武林大事,在座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少林、武當、華山、峨嵋、衡山、黃山等六大門派的主腦人物,此外的五位俱是當今的耆宿名家,俱負一方之望。

    藍巒在這一件事上已費了不少心血,暗中進行了許多手腳。他曉得唯一的困難阻礙就是一元教之人,在座的十一位高手名家之中,即使是六大門派的主腦人物,未必就不曾被一元教羅致了去。正如以前關大堅在日月塢中地位何等高崇,而同時他卻是一元教的四大護法之一。

    因此,這件武林大事若然生出波折,無疑是一元教的傑作,他必須極為小心地應付,免得開罪了武林朋友,而又使鄉老伯不歡。

    他先向大家徵詢意見,在座諸人都提不出哪一個可以稱得上宗師的人選。藍巒這才説道:“兄弟卻要提出一位老前輩,他的真姓名迄今無人得知,但一般接近他的人都尊他一聲鄉老伯。”

    眾人都大感訝異地交換眼色,只有少林的寒雲大師,武當的喬半瓢真人不動聲色。這兩位出家人在武林中聲名不算響亮,但他們在本派中的地位卻僅次於掌門人,身份甚是崇高。

    在座的人全是當代有數人物,自然曉得。換了一些較次的人,可就不一定會瞧得起他們了。

    大家窺測不透這寒雲大師和喬半瓢的心意何在,峨嵋派的鐵傘先生褚大均首先道:“老朽近年來罕得離開四川,是以見陋寡聞,竟未曾聽過這位老先生的威名。”

    他性情耿直爽快,當場説出心中的想法。冀南名家董貫一捋白髯,接口道:“不錯,這位老先生以前好像從未涉足江湖,不過藍塢主既是推薦出口,定然當真具有宗師的資格,因此,兄弟已有七八分承認之意。但最好無過於找個機會讓在座諸位都拜睹這位鄉老伯的絕世功力,那就十全十美了。”

    藍巒微笑不語,等在座之人都發表過意見,他才開口。華山派的代表是聲名極盛的殺手鐧夏觀言,此人年方四旬左右,卻已經歷過無數風浪,為人強悍兇狠,相貌亦透出一股猛鷙之氣。

    他起立道:“本來以藍塢主的地位,這宗事已可以自作主張。但今日既然集眾會商,在下不便辜負藍塢主廣徵眾意的用心,是以直言愚衷,還望藍塢主有諒。在下認為鄉老伯恐怕未能當得宗師之稱。”

    藍巒道:“夏兄務請詳細賜示尊見。”

    夏觀言掃視一眾高手之後,才道:“鄉老伯無疑亦是當世異人,但在座多人都未見過。

    除非藍塢主一意孤行,在下沒得話説,否則總要開過眼界,始能心悦誠服。”

    他的道理也很簡單,只是未見則存疑之意。座中一位談裝雅容的中年婦人接口道:“夏大俠説得不錯,藍塢主何不設法安排一下,讓大家開開眼界?”

    這位淡雅婦人便是藍明珠的師父,武林中兩位著名女性高手之一,人稱洞庭翻車伕人。

    另一位則是藍芳時的師父武珀刀何心寒。

    這翻車伕人本來從不離開洞庭,但這一回竟也駕臨小星塢,參觀金鰲大會,令人相當注目。在平時還沒怎樣,目下正是日月塢與一元教暗中激鬥之時,翻車伕人突然蒞臨,又使藍巒擔上一重心事。他生怕這位高手已經被一元教羅致了去,而在表面上她卻是藍明珠的師父,關係相當深厚,等如潛伺肘腋間的心腹大患一般。因此,他特地邀請她出席,以便窺測她的態度。

    她既已持反對意見,藍巒可就在心中有了初步印象,正式把她列入嫌疑份子。雖然翻車伕人後來講得很漂亮,説是為了公理,她不得不撇開交情,照事論事。

    黃山蒲家高手蒲谷起身道:“兄弟亦未聽聞過鄉老伯的大名,不過兄弟仍願全心附和藍塢主之意。”

    這時變成了二對二之勢,一個身材橫壯五旬上下的人起身道:“鄙人已無須列舉什麼理由,反正今日的意見只分為兩種,一是須得見鄉老伯的絕藝才覺心服,一種是不必瞻仰即可同意。鄙人斗膽把這兩種意見分為一二兩項,一是前者,一是後者。”

    他掃視了諸人一眼,但見人人都不做聲,便又道:“鄙人贊成第二個意見。”

    此人身大聲宏,威風凜凜,乃是杭州鐵鼎周,聲名極盛。藍巒與他全無交往,見他如此捧場,不覺投以感謝的一瞥。另一位五旬上下的江南名家陸陽起身道:“兄弟亦贊成第二個意見。”

    現在情勢是二比四,附和藍巒的佔了優勝。六大門派中的衡山派高手五行掌阮東明道:

    “老朽亦附和第二個意見。”

    藍巒道:“還有幾位表示意見?”

    西川大俠吳嶠洪聲道:“兄弟竊以為第一個意見較妥。”他在這十一人之中,身份地位都算得最高。不過他是個人身份,而其他六大門派的人卻各自代表本門,聲勢略有不同。

    座上只剩下少林、武當這兩大門派尚未開口,那寒雲大師冷峻的目光一直凝望着空間,武當喬半瓢雙目半瞑,似是對目下爭論之事,全不關心。

    眾人都沒有開腔之後,寒雲大師道:“貧衲認為第一個意見較妥。”他乃是少林寺的代表,份量極重。

    喬半瓢這時方始睜開雙眼,道:“貧道亦以為第一個意見穩妥得多。”

    這兩大門派這麼一表示,全場形勢改觀,變成了六對五的情勢,即使加上藍巒,亦不過是六對六,不能作出決定。但藍巒一點也不緊張,緩緩點頭,正要發作,忽然有人叩門,朱機伯出去一問,回來道:“錢萬貫兄、呂少俠、田不恭道長三位有事趕來。”

    藍巒忙起身道:“請他們進來。”轉面向眾人道:“錢兄是江南百錢莊莊主,乃是當世的奇人異士。另外兩位呂少俠則是武當呂大俠的令郎,田道長是峨嵋樂天子道長的高足。”

    剛剛介紹過他們的來歷,錢萬貫最先踏入室中,但見他儒雅風流,儀表過人,實在令人想不到他是當世之間第一位大賭客。

    錢萬貫面含微笑,廉灑異常。入室後向藍巒等人招呼過後,當下遊目四瞧。

    他的目光迅即停定在寒雲大師的面上,向他頷首微笑。寒雲大師當他踏入門之時,就已經身軀一震,好像碰上了什麼震駭之事一般。如今見對方向自己頷首,登時認明白他是誰,連忙起立。

    眾人都見到寒雲大師起立迎客,而且露出肅敬之容,不由得亦大為奇怪,人人緘口不語,房間內頓時鴉雀無聲。

    寒雲大師合什施了一禮,道:“寒雲參見師叔。”

    眾人一聽,這還了得,那錢萬貫居然是少林寺出身,已是十分奇怪之事,何況輩份又如此之高,竟是少林高手寒雲大師的師叔?

    要知寒雲大師年逾六旬,錢萬貫瞧起來才不過是三旬上下的儒士。就算他是四十歲,但比起寒雲大師仍然相差二十餘年,如何能當得他的師叔?

    錢萬貫頷首道:“你來得正好,請坐下,咱們先談一談正事。”話雖如此,他並沒有立即與寒雲大師談什麼正事,卻在藍巒的介紹之下,與在座之人一一見面招呼。那些名家們見他身份不比等閒,而且他的百錢莊更是在北南數省極為著名的組織,江湖上不少有關他的神奇傳説,在座之人大半曉得。

    因此,誰也不敢對他怠忽輕慢,一方面暗暗猜想他何故在這等場合突然出現?

    錢萬貫應酬過外人之後,便在寒雲大師身邊坐下,低聲道:“我聽説你不同意推許鄉老伯為當代武學宗師,所以特地前來找你。”

    寒雲訝道:“錢師叔,你認識他麼?”

    錢萬貫道:“何止認識,我還親自領教過他的手段。若論武功造詣,當今之世,只有另外一位異人可以與他相提並論。”

    寒雲道:“另一位是誰?”

    錢萬貫道:“就是與先師論交的宣老先生了。”

    寒雲大吃一驚,道:“宣老先生乃是大雄祖師十分尊崇推許的人,假如鄉老伯真能與宣老先生相提並論,自然沒得話説了。”

    錢萬貫道:“你既已曉得,那就向大家宣佈你改變意見。將來如若掌門人有不滿之意,由我承當此責。”

    寒雲點頭道:“既然師叔吩咐,我便依言去做。”他立刻向在座之人宣佈立場改變,惹得人人大感驚奇。他們都想探明其中之故,可是寒雲大師既然不曾述説理由,只好等散會之後,憑交情向他私下探詢了。

    這時呂傑和田不恭早已進來,他們分別向本門的列席高手見了面,都説及鄉老伯之事。

    田不恭在峨嵋派地位甚高,因為他的師父樂天子一則武功高強,數十年為峨嵋掙回不少聲譽。二則他輩份尊而人緣好,凡是派下之士,無不對他十分敬愛。因此,田不恭亦大大沾光。當他向鐵傘先生褚大均一説,褚大均便道:“你的話決不會假,愚兄大可以相信,何況連少林寺也改變了立場,足見這位老前輩真是隱名高手。好吧,我向大家宣佈改變意見便是。”

    呂傑卻進行得不大順利,因為他的處境較為複雜,那位喬半瓢真人在武當派中的地位更高於呂傑的父親呂一超。儘管在江湖上呂一超的聲名比喬半瓢響亮千百倍,但按照門規,呂一超見到喬半瓢之時,仍須恭恭敬敬,不敢稍有失禮。

    呂傑向他報告説鄉老伯實在武功通直之時,喬半瓢毫無表情,最後冷冰冰地道:“你今日雖是名列十傑之內,但年事尚輕,見識末廣,我不能憑你幾句話,就用本門聲譽去支持這位鄉老伯。”

    呂傑一瞧同來的兩人都能達到任務,自己卻説不動這位喬師伯,不禁又急又羞。

    喬半瓢真人又冷冷道:“你如果沒有別的話,可暫時離開此房,在外面等我。”

    呂傑素知這位師伯不講情面,即使是地位崇高如掌門真人,亦處處尊重他的意見。自己身為晚輩,如何能夠繼續羅嗦?

    當下已大感頹喪,覺得非放棄不可了,突然間,觸憶起當日鄉老伯指點自己武功之時,説過一些話,頓時精神一振,壓低聲音,道:“啓稟師伯,這位老前輩曾經到過咱們山上兩次,據他説,一次明上,一次暗上。小侄曾聽過這事,所以當時不敢接腔。”

    他説時已覺察喬真人露出瞿然注意之容,心中暗喜,喬半瓢果然問道:“他什麼時候到過咱們山上?”

    呂傑道:“好像是二十年前左右。”

    喬半瓢面色一沉,道:“他提起會過什麼人沒有?”

    呂傑不敢隱瞞,道:“他只説了一句,是説掌門人矯然不羣。我告訴他説,目下乃是掌門真人,他便説昔年掌門真人才不過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果然脱穎而出,執掌門户。”

    喬半瓢道:“這話有點意思了,假如他就是二十年前到過咱們山上的那位異人,自然可以承當宗師之稱了。”

    呂傑道:“他老人家提到本門淵源,又命小侄演練劍法給他瞧,當時蒙他指點,得益不淺。”

    喬半瓢頷首道:“如此最妙,我瞧瞧他怎生指點你,便知真偽。”他回頭向別人道聲失陪,便和呂傑離開,在隔壁院落中,命呂傑演練劍法。

    呂傑當日在台上與卓遼硬拼之時,曾仗鄉老伯指示的秘奧心法,練了好幾招馭劍之術。

    這本是劍道中上乘絕學,若非略加變化,以呂傑的功力,決計施展不出。而這種馭劍之術,天下只有武當一派識得,乃是不傳之秘。

    現在呂傑正是演練這幾招給喬半瓢瞧,喬半瓢浸淫劍道數十載,熟悉本門心法秘藝,是以一瞧便知不假。同時更萬分佩服鄉老伯的造詣,居然能變化招式,以便讓呂傑這等功力之士,也使得出來。

    他已毫無疑問,立即回返屋內,宣佈改變立場。這麼一來,局勢改變為八對三,而在八張同意票之內,六大門派在其中。

    這時反對的三人也無法違逆眾意,甚至連他們亦深信鄉老伯定有這等資格,否則以少林寺、武當、峨嵋這等名門大派,焉能輕易改變意見,轉而支持鄉老伯可以稱當宗師的榮銜?

    鄉老伯全然不知道他身份之確立,曾有如許波折。他面對數千武林之雄,卻也不由得感到無限興奮。尤其是當藍巒向羣眾介紹之時,全場那種訝異欽羨的眼光,以及轟雷似的掌聲,使他大有飄飄然之感。

    在那寬大的台上,人數不少,全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早先開會商議的十一位高手,自然亦在其中。

    鄉老伯主持頒獎儀式,他把一枚純金的鰲首金牌和一張面額十二萬兩的銀票,一同送給王元度。

    數千對眼睛,皆在鄉老伯和王元度身上流轉,誰也不曾注意到一元教的姜石公親自奔離廣場。

    這個心胸惡毒的人,趕到紅衣火炮之處,傳令準備。但手下之人卻報告説,火炮被人毀損,表面仍然完好,事實上已不能使用,因為藥引通路已經完全閉塞,若想再行穿透,少説也須化上三五日的時間。

    姜石公這一驚非同小可,同時又得悉另一門火炮亦是如此,不由得急瘋了,轉身便奔回廣場。

    他下令三十六鐵衞布成一個堅陣,誰也侵入不得,自己卻取出一枚藍色的火彈,託在手中,他如一擲落在地上,不管地底的火藥爆炸與否,單是這一枚火彈,就足以炸死自己和那三十六鐵衞。

    姜石公那麼城府深沉之人,面對着死亡之神,也不由得沁出冷汗,雙眉緊鎖。至於那三十六鐵衞,因為全都背向着他,所以全然不知浩劫之將至。

    這一着正是藍巒所希望的,他推測那姜石公在大受刺激之下,定會大怒出手,企圖趁這機會炸死所有的人。他自然不曉得地底的巨量火藥已完全失去效用,所以這一出手,縱然使他自己奸謀敗露,使一元教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亦因而永遠不能再跟日月塢作對。

    但藍巒卻萬萬想不到姜石公有如瘋人一般,居然使用這種威力極大的火彈,連自己帶手下數十人一同炸死,也在所不惜。假如他知道這姜石公竟是如此瘋狂之人,他就會早一步通知姜石公,説出地底火藥已毀之事。

    藍巒並非惋惜姜石公的性命,而是他這麼一來,使局勢大變,不但沒有人相信這大量的火藥是姜石公的傑作,甚至認為這是藍巒栽贓嫁禍之計。因為以常理而言,誰會不惜先炸死自己,引起這一場浩劫,毀滅數千條性命。

    在台上的鄉老伯分別把純金獎章和一張二萬兩的銀票贈給其餘的九名人圍高手,他們雖然不曾奪得錦標,但這刻亦已躊躇滿志。第一點是他們的聲名已遠播字內,無人不知。第二是這一張二萬兩的銀票委實是一筆鉅額財富,可以用來辦許許多多世俗之事。

    數千江湖豪雄,莫不因藍巒的大手筆而震驚,今日他已贈送了三十萬兩出來。本來十名高手每人二萬兩,而又另外加贈王元度十萬兩,便一共是三十萬兩了。這還不説,他宣佈過,將來每一屆金鰲大會,都贈送二十萬兩,分與那入選的十大高手。雖説每一屆相隔五年,但這一筆支出,委實能令人咋舌心驚。

    頒獎儀式完成之後,已到了高潮結束的時候。在台上的藍巒,還在向鄉老伯及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説話應酬。

    在西首的一羣人當中,姜石公手託火彈,目注地面,他一直作出欲擲的姿勢。但他腦海中仍然有些念頭閃動,使他一直遲疑未決。

    忽然在他正對面的堅陣外翼,發生了變化,原來是一箇中年文士闖入陣內,使陣勢轉動起來。

    姜石公向那中年文士望去,頓時認得他正是大名鼎鼎的百錢莊莊主錢萬貫。他已接獲情報,得知錢萬貫乃是少林寺輩份極高的人,鄉老伯因得他支持,才會改變了態度。

    姜石公心中既怒又喜,怒的是此人乃是自己對頭,現下居然敢闖他的鐵衞堅陣。喜的是此人這刻來到,將陪自己最先炸為飛灰。

    他發出命令,教手下略為放鬆。錢萬貫果然高明之極,晃眼間已闖入來,距他只有兩丈左右。姜石公曉得對方目下被陣法所阻,耳目靈效大減,暫時瞧不見自己。當下嘿嘿冷笑兩聲,道:“錢莊主何事見教,”錢萬貫停下腳步,視線卻仍然被許多勁裝大漢擋住,瞧不見姜石公的影子。他立即應道:“鄙人在遠處見到姜兄似是有意施展火器,故此趕過來瞧瞧。

    卻不料貴下如此厲害,使鄙人無法越雷池一步。”

    姜石公道:“你和鄉老伯、藍巒他們都是一夥,焉有不知本軍師的三十六鐵衞之理?到底你闖進來有何見教?何妨坦白告知?”

    錢萬貫心想只要你肯問,那就行啦!至少也不會貿然發動。他自知此舉十分冒險,因為他一直細心觀察姜石公的行動,及至見他離開廣場,而又轉回來之後,面容呈露瘋狂之態,取出一物作勢欲擲。他突然想到這宗火器若是南阿洪的法寶的話,至少也有百數十人遭到波及。所以才決意趕來查明,假如當真是南阿洪所制的火器,便須設法制止。

    錢萬貫從容道:“既蒙姜兄下問,倒是有一個秘密消息須得奉告。但為了免得姜兄大受刺激之下,胡作亂為,咱們先把條件談妥,才將消息奉告。”

    姜石公迅速察看全場形勢一眼,已知道快到散會時刻。現下正是發動大爆炸的最佳時機,決計再也趕不上這種天下高手畢集的盛大場面了。

    不過他亦深知錢萬貫身份不比等閒,非但是當世賭王,而且是少林派輩份極尊的高手。

    因此,他的話極有份量,不可輕忽視之。

    其實這僅僅是原因之一而已,須知他手中火器一旦發出,在他想來,不但在場數千人難逃大劫,連他自己亦不免化作飛灰。任何人處身在這個關頭之前,不論決心如何的強,也不覺有點遲疑,因而在下意識中假借各種理由延宕。

    他冷冷道:“錢兄最好透露一兩個字,以便決定有沒有聽取的必要。”

    錢萬貫笑道:“這話甚是,姜兄請聽着,大量火藥這四個字如何?可值得談上一談?”

    姜石公心靈大震,暗想莫非我埋藏大量火藥之事早就被對方查出,並且已經毀去?

    他乃是極為老奸巨猾之人,霎時又考慮到對方大有擺下空城計的可能,也就是説他們雖是查出了火藥之事,但無法毀去,只好置之不理,假裝早已發覺,使自己不敢發動。

    這麼一想,心中氣餒全消,嘿嘿冷笑道:“這四個字是有點意思,但老夫卻不相信你們有破毀的神通。”

    錢萬貫道:“假如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今晨這場盛大集會早就延期舉行了。”他説話之時,暗暗看準了進退之路,同時又悄悄移動位置。要知他胸中所學甚是博雜,姜石公的鐵衞堅陣雖是奧妙,但這刻靜止不動,很快就被他查出門户。因此,他腳下只移動了尺許,目光已可以透過鐵衞們的間隙,直接投在姜石公面上。

    他有了觀察對方神情的機會。便有把握得多。目下他投身於這場危險的交涉之中,不啻是一場以性命下注的豪賭。因為南阿洪的火器天下馳名,要炸死百數十人並非奇事。是以他早先趕來之時,已深知自己的危險。不過,大凡是含有賭的性質的事件,他決不畏縮退避,反而興趣勃勃,樂意參加。

    姜石公覺得對方這話實在有考慮的必要,當下傳出暗號,發動另一個計劃,暫時拖延着這個場面,以便他有機會細加考慮。

    高台上突然間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是衡山高手五行拳阮東明私下向藍巒表示説,要在天下英雄眼前,向鄉老伯領教。武林之人印證武功原是極平常之事,但眼下要當着天下豪傑,跟那有宗師之譽的鄉老伯動手,其性質就大異於普通的比武了。換言之,阮東明不啻向武林宣佈衡山派並不承認鄉老伯為宗師。

    他道出此意之時,被旁邊的卓遼聽見。卓遼一眼瞥見父親雙眉緊鎖,頓時曉得父親是因為此事非同小可,以致一時心中無主,想不出應付之法。他心念一轉,迅即走到寒雲大師身邊,低聲道:“貴派乃是支持鄉老伯堪稱當代宗師之説,目下衡山阮東明如此這般,大師須得出頭説話才好。”

    寒雲大師沉吟一下,道:“如若阮兄不惜將一世英名斷送,貧僧亦無法阻止。”

    卓遼不再言語,轉到武當喬半瓢真人身邊,道出此意。喬半瓢的反應大不相同,他瞿然睜目,道:“豈有此理,阮東明當時不出言反對,現在才説,分明有意坍大家的台,但目前不是究論是非的時刻,須得立刻制止他才行。”

    卓遼道:“如若真人肯出面的話,此事或者還有轉圓餘地。”

    喬半瓢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轉圈的辦法,便道:“請卓遼少俠賜教。”

    卓遼道:“真人言重了,此事須得借重真人的身份威望,方能挽回大家顏面,但是否成功,卻得看天意如何了,一個不巧,或者會惹起門派之爭……”

    他接着把辦法説出,喬半瓢欣然同意,心中對這個年輕高手的機智大為佩服。這時卓遼已迅即走到藍巒身邊,道:“在下有幾句話是關係及鄉老伯的,還望塢主借一步説話。”

    藍巒正用種種方法敷衍阮東明,使他不能立刻身向台下宣佈。這刻聽卓遼這麼一説,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心想我這一走開,豈不是於阮東明以宣佈的機會。他話一出口,勢必全場轟動,再也無法控制。

    他只好搖頭道:“等一會再説。”

    卓遼露出不悦之色,道:“事關重要,塢主還是抽點時間出來的好。”

    藍巒一怔,心想這是什麼話?天下哪有兒子威脅起老子來的?

    阮東明突然插口道:“藍兄不妨先聽聽他的話,兄弟等你回來就是。”

    藍巒本是精明之極的人,聞言忽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卓遼的態度實在是做給阮東明看的,而且他這麼一來,料定阮東明一定肯稍候片刻。當下趕快移開數步,低聲道:“什麼事?”

    卓遼道:“阮東明想是已被一元教網羅了去,所以才會跟咱們搗亂,剛才我試他一下,果然被我猜中,他必定亦認為我是奉命搗亂,要向你説不服鄉老伯為武林宗師,以壯地的聲勢,所以他才肯等候,讓你放心離開他來聽我説話。但我已安排了一着,如此這般,你老認為可行得通?”

    藍巒狡如老狐,心中雖是大喜,面上卻裝出怒容,好讓阮東明瞧見了,以為卓遼真是奉命搗亂。口中卻道:“幸而你足智多謀,及時助我一臂之力,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他迅即轉身走回去,卓遼隨在他身後,向阮東明含有深意地露齒一笑。

    藍巒笑道:“既然阮兄堅持己意,兄弟只好向大眾宣佈一聲。”

    阮東明道:“理當由藍兄開口才是。”

    藍巒回頭一望,但見鄉老伯剛剛把獎品頒發給最後的魯又猛。恰是告一段落,便走到台口,舉起雙手,吸引了全場注意,然後提氣朗聲道:“今日承蒙鄉老伯前輩出面主持頒獎大典,鄙人極感榮寵。不過由於鄉老伯素來不在江湖上留下蹤跡,是以天下罕有人知道他竟是湛當宗師身分的高人,關於這一點。兄弟打算清武當派喬半瓢真人説幾句話。喬真人在武當派中輩份甚尊,這次駕臨敝塢,實是具有代表該派掌門真人的資格。”

    喬半瓢已走到藍巒身邊,他亦是素來罕得離開武當,是以在武當派中地位雖高,在江湖上卻不甚著名,但經過藍巒這樣一介紹,頓時震動全場,人人都向這位代表武當掌門真人的高手注目凝視。

    喬半瓢道:“貧道深知若今日全無憑據,硬要天下武林同道承認鄉老伯前輩乃是宗師身份,定然有人心中不服,因此,貧道有個計較,便是推選出一位武林欽仰的高手,向鄉老伯請益一番,以便在場的同道們都能親眼目睹他老人家的神功絕藝。”

    説到此處,鼓掌和喝彩之聲如雷升起,鬧成一片。喬半瓢等了一會,嘈聲稍歇,這才回頭一瞥,只見卓遼站在西川大俠吳嶠旁邊,便向他稽首道:“吳大俠請移駕過來。”

    吳嶠走到台邊,喬半瓢先向台下介紹,武林羣豪一聽西川大俠吳嶠之名,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彩聲。要知吳嶠在武林中聲名之盛,幾乎更在各派掌門人之上。是以羣豪一聽是他,以為由他出手,頓時大為興奮。

    喬半瓢朗聲道:“貧道並非想請吳大俠出手,而是想請吳大俠介紹一位堪稱當今高手的人,以吳大俠的清譽威名,定必不致有人異議。”

    吳嶠道:“真人好説了,這真叫兄弟受之有愧,卻之不恭。”

    台下數千人鬧成一片,一聽而知乃是催促吳嶠快點推介一個人出來的意思。吳嶠向四下抱拳謝過,等到人聲稍歇,才道:“既是如此,吳某就大膽推介衡山派五行拳阮東明兄做代表。”他聲如洪鐘,相貌威凜,全場大半的人都被他的勉力所震,狂呼叫好。

    阮東明直到此時,才知道上了當。不過此舉於他個人卻是求之不得。一則他已被吳嶠當眾推許為當代高手,身價頓增,威名大盛。二則他乃是代表台上眾人出手,對方又確定已是宗師地位,是故雖是輸定,亦不影響聲譽。假如是他自己挑戰,口出狂言,落敗的話可就英名掃地,在天下武林同道心中,印象全然不同。

    他步出台邊,極有風度地向藍巒、吳嶠見禮,又向台下之人交待過場面話,便向鄉老伯道:“在下是奉命而為,老前輩萬勿見怪,只不知用什麼法子可以顯得出老人家你的神功絕藝?”

    鄉老伯心中大為受用,微微一笑,滿面的疙瘩堆積在一處,甚是難看。他道:“這樣好了,我先找十個人,與你較量一下,首先讓大家見識過你的五行拳威力,才輪到我動手。”

    阮東明雖然當真是武林高手,可是目下各路英雄羣集此間,運氣稍差,可能就碰上十個都是功力深厚之士,這一來自己説不定過不了這一關。

    但鄉老伯的聲音雖是不高,全場俱都聽見,發出歡呼。阮東明只好咬緊牙關,不出一聲。鄉老伯隨手一指,便挑出一人,如此東南西北胡亂挑出五個。忽然瞧見姜石公那一羣鐵衞。他眼力何等高明,一望而知錢萬貫表面上離姜石公尚有丈許,其實已陷入鐵衞堅陣之中。當下連説帶指,硬是弄了五名鐵衞上來。姜石公在這等情況之下,亦不得不讓手下上台。他甚至極害怕被鄉老伯作弄,要他上台。

    錢萬貫一瞧鐵衞已去其五,心知堅陣破綻甚多,不難闖出,頓時放心不少。

    那十人都躍上台,台上人人後退,只剩下鄉老伯、阮東明和那十人在當中。鄉老伯一一跟他們拉手,詢問姓名。他老人家功力絕世,在這短短的一握之間,就曉得了對方功力深淺。

    他心中已有計較,情知如若這十人一齊出手的話,阮東明很難贏得那五名功力甚強的鐵衞。因此,他把五鐵衞撥在一邊,命他們暫時後退。然後又命其餘五人取出兵器,宣佈道:

    “你們即管全力向阮東明進攻,他只用拳掌,並且只許擊落你們的兵器,不得傷人。但有一點我要聲明,那就是你們五位如若不肯全力出手的話,阮東明便難以在二十招之內取勝。你們攻得越猛,他就越快得手。所以你們不妨以全力進攻。”

    那五名武林健者亦曉得這個道理,既經他當眾説明,深信阮東明必能抵禦,心中顧忌全消。

    他們散開去,團團圍住阮東明,等到鄉老伯命令一下,立刻激烈進攻,霎時間刀光劍氣,瀰漫全場。

    這五人攻勢之兇猛,使人見了不禁都替阮東明提心吊膽。為的是這一場比武本來只是顯示功力的性質,可是台上的景象卻比深仇大恨的兇殺還要激烈。全場的人都覺得刺激之極。

    不但阮東明會有性命之憂,即使不致喪命,但假使敗在這五人手底,也就英名掃地,難堪無比了。

    因此,全場之人無不為阮東明着急,但在刀光劍影中的阮東明卻已大為放心,因為他從對方這數招之內,已窺測出敵人的實力,曉得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先前的疑慮,一掃而空。

    原來他先前疑慮鄉老伯有意用這個妙計整他,使他身敗名裂,以報他聲言不服之仇。其實鄉老伯全然不知此事內幕,焉會害他?台下彩聲一陣一陣地升起,敢情是每當阮東明擊落一件兵器,全場就歡呼吶喊一次,場面熱烈喧鬧之極。

    五行拳阮東明在衡山派中已是最出色的人物,功力深厚,目下這一出手,顯示出他果然不愧獲得五行拳的外號。只因他在動手之際,充分利用五行拳生克之奧,發揮威力,掇奪或擊落敵人手中兵刃,其中的巧妙,令人歎為觀止。

    他擊落兩件兵器之時,已是第十五招的事,轉眼間又拆了三招。但見他拳打腳踢,掌抓指戳,幾乎是在同時之間,又把那三人的兵器全部奪到手。

    四方八面升起的雷動采聲,使阮東明這等名家也消受不住,不由得飄飄欲仙,血液沸騰。

    這時尚有不少神智清醒的人,記起了鄉老伯曾經説過二十招之內的話,如今果然是二十招之內結束了這一場比武,可見得他眼力之高,世罕其匹。

    鄉老伯教那五人撿回兵器,離開擂台,這才向全場宣佈説,現在要命其餘五人跟阮東明比鬥功力,包括內力和外力。

    他先命三人站在一邊,要他們以接力之法,抵拒阮東明推出的掌力。另外兩人則另立一邊,亦是連接為一,要把阮東明施過來。

    阮東明夾在兩組人馬之中,一方面要以右手向右方推出,另一方面又須以左手把左邊的敵人拉過來。在這等情況之下,不必解釋,誰都曉得十分困難。

    在武林人物心中,更深知此舉不比普通的鬥力,因為假如這五人全在一邊,則阮東明可以聚集起全身之力,對付一面,心思既不分散,力道又能集中,假如他內功深厚,勝得過對方,運用巧妙的內勁,更易取勝。

    但目下這一分為左右推拖,既分心思,又分氣力。他舉手不能不使用兩種勁道,消失了一往無前的優勢。

    因此,鄉老伯一宣佈出來,全場頓時升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音。人人都覺得這一場阮東明更加難以取勝,上一場雖是兇險,但終究可以縱躍閃避。然而這一場卻無法取巧,亦無法逃避,退了就是輸,進就是贏。

    藍巒已及時命人運來兩具石鎖,每一個少説也有四五百斤重,這對石鎖放在台上,全場之人瞧了直嘀咕,都想,如若搬得動這對石鎖的人,兩膀最少千斤之力才行。

    鄉老伯命那五名鐵衞去舉那對五鎖,他們依次上前都輕輕易易就玩得動。這一着顯示出他們的非同小可,全場二三千人竟有絕大多數自認比不上他們的氣力和功夫。

    之後,阮東明就位,站在當中,右手平伸出去,頂在對方一隻掌上。其餘的兩人雙掌都抵在這個同伴雙肩上,傳送力量。

    阮東明的左手勾往另一人的手,這一邊則是兩名鐵衞結集在一起。

    鄉老伯口令一下,雙方一齊發力,但見阮東明有如石人一般,紋風不動,那五名鐵衞是在突然間被弄上台,根本不曉得別的事。這刻在數千道眼光之下,焉肯不使出全身之力。因此,不論是推的或是拉的,全都青筋暴現,轉眼間就冒出熱汗。

    全場之人都瞧出他們實在已用上全力,但阮東明仍然穩如泰山,紋風不動,登時彩聲雷動,莫不認為阮東明已經贏了。

    鄉老伯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入全場之人的耳中,道:“阮東明,你的五行拳功能夠在生克變化之際,借敵人之力以克敵。是以應當向前跨出三步,才算贏了。”

    眾人一聽敢情還要向前移動三步才算贏,未免太艱難了。猛又見阮東明上半身漸漸向後傾,似是敵不住對方前推後拉之力,故此露出敗象。

    人人正在替阮東明着急用力之際,忽見他身子慢慢改向前傾,接着已跨出一步,看起來他這一步贏得十分費力。

    全場之人見那阮東明如此的吃力,都不由得暗暗替他使力,雖然別人使勁,但與台上之人全無影響,但觀戰之人總是不知不覺地這樣做。

    事實上全場之人並非都有心幫助阮東明,而是見他以一敵五,不免生出同情心。再説那五人都非等閒之輩,俱有千斤以上的膂力,五個人合起來非同小可,教旁人焉得不暗暗袒向阮東明?

    且説阮東明極艱難地跨前了一步,之後,正當眾人無不替他着急出力之時,他突然連跨三步。在他前面力推以及在後面猛拉的一共五名彪形大漢,隨着他的身形連移了三步。

    全場發出轟雷似的喝彩聲,鄉老伯揮手示意,那五名鐵衞都鬆手走開。阮東明舒一口氣,向台下連連抱拳行禮。

    鄉老伯等到眾聲漸歇,才道:“阮東明的五行拳功夫的造詣已經十分高明,他乃是利用五行生剋變化之理,使敵方的力道互相剋制而抵消,這時他縱是再移前十步入步,也沒有什麼困難。關鍵全在第一步之上,在這第一步當中,假使他無法把敵方的兩股力道調轉過來,他就唯有落敗認輸了,只不知老朽這話説得對是不對?”

    他的聲音雖然不甚高亢,可是全場任何角落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阮東明這刻不由得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我本門的神功秘藝,其中無窮妙用,以這一種調換力道的手法最是深奧微妙,外間從無人知。但鄉老伯居然一口道破,可見得他當真具有宗師的資格。

    他雖然已經服氣,但他乃是奉命搗亂,所以不能就此罷休。否則照事論事,以武當少林那些名家高手都完全承認鄉老伯的地位,他大可以盲從附和,絕不會錯。

    鄉老伯又道:“老朽第一步亦使用阮東明這種手法,由阮東明以及剛才這五人一同前後推拉。在場各位都曾見過剛才的五人氣力極大,再加上一個深悉奧妙的阮東明,欲要得手,只怕棘手百倍。”

    他話聲稍歇,目光望向阮東明,似是問他這話説得對不對。阮東明只好道:“在下不敢隱瞞,果是如此。”

    鄉老伯又道:“那就行啦!我們現在就動手。阮東明你不妨告訴他們五人一聲,教他們如何發力,又商定位置,老朽在這廂等候你們。”

    阮東明果然走過去向那五鐵衞低聲説了好幾句話,全場之人都甚是興奮,等着瞧着這一場較量功力,證明資格的比賽。

    阮東明等人説了好一會,這才走過來。阮東明率同一名鐵衞居於正面,乃是主攻之勢。

    其餘四名鐵衞都在後面拖拉。鄉老伯夾在他們當中,伸展雙手,一掌前推,一手勾住後面的一隻手掌。

    這時藍巒便出面做公證入,他雖是深知鄉老伯武功高強絕世,可是目下不比動手較量武功,也就是説全無迴旋迴避的餘地。而這阮東明不比等閒人物,加上那五鐵衞俱是勇猛力大之輩,取勝之事談何容易。因此他也禁不住暗暗替鄉老伯擔憂。

    他站在台邊,朗聲道:“鄙人數到第三下之時,雙方一齊發動,假如在數第三下以前發動的話,便不作數,須從頭再來。”

    説完之後,便大聲説出一、二、三,數到第三下,那阮東明等人一齊發勁用力。但見鄉老伯站得穩如泰山,屹然不動。

    阮東明乃是面對着鄉老伯,兩掌相接,使勁力迫,一名鐵衞站在他身後,伸手抵住他肩背,幫他出力。

    藍巒察覺際東明微微露出喜色,心頭大震,暗想,我雖不知內中勝負的關鍵,可是從他神色上瞧來,這際東明已站了上風可無疑問了。

    鄉老伯雙眼發出凌厲的光芒,迫視着阮東明。他的身形依舊穩如泰山,也沒有絲毫吃力之象。相反的,阮東明和前後五名鐵衞都露出十分用力的樣子。

    全場的人都覺得不大精彩,反而暗暗香阮東明等人幫忙用力,想鄉老伯被推拉得稍稍移動一下。

    藍巒既從阮東明面上察看出危機,心為憂慮,迅快轉眼向一眾高手望去,瞧瞧有誰可以設法消弭鄉老伯的危機。

    誰知目光到處,發現其中有三個人眉頭皺起,一個是少林寺的寒雲大師,一個是冀南名家童貫,另一個是黃山蒲家高手蒲谷。

    他曉得只有自己站在台邊,方能察看出阮東明面上一絲喜色,因此,別人眼中當必以為鄉老伯己操了勝券,則這王人何故皺眉?莫非他們都希望鄉老伯落敗?現下見他巍然不動,所以皺起了眉頭?

    但現在可不是追究這事的時機,他一面遊目找尋對象,一面動腦筋尋思可以解圍之法。

    一直與姜石公相持對壘的錢萬貫,當鄉老伯指令五名鐵衞上台之時,已窺測出敵陣破綻。但他並未立刻發動,他告訴姜石公説,一元教動用龐大的力量,把火藥理藏地底的陰謀,早就被日月塢查出,並且設法毀去。

    這個消息使姜石公震驚不已,他先前下令台上的阮東明搗亂,用意便是在錢萬貫尚未説出內情以前,暫時穩住局面,使全場之人不即離開。以便等他考慮過這火藥被毀之事是否可信,方作最後決定。假如敵人只是空城計,哄他遲疑不決,好讓全場之人散去,其時他再想下手,便為時太晚了。

    現在全場的人被台上發生之事吸引住全部注意力,一時不會散去,所以他盡有時間慢慢考慮。

    錢萬貫極小心地暗中窺探他手中的火器,終於被他認出乃是南阿洪的惡毒火器,曉得這枚火彈一旦爆炸,波及範圍極大,周圍數丈以內的人絕難倖免。自然,連姜石公以及自己在內,亦難逃成飛灰之禍。

    他登時又面臨一次性命交關的賭博,假如姜石公不信他的話,驀然發動,便須當場化作飛灰。假使他立刻趁對方鐵衞堅陣還有破綻之際,迅即遁走,大概還有機會逃過殺身之禍,然而問題卻又來了,假如姜石公擠到台邊,用這一枚威力無雙的火彈,與台上之人來個同歸於盡,這一着極難阻止。

    要知這枚火彈必須大力觸地,方能爆炸傷人。因此,姜石公如若遠遠擲出,須得有把握不被別人在空中接住,或者以暗器截擊使之在空中爆炸才行。以姜石公這等人,自然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可知他一定是親自前往,寧可同歸於盡,也一定要達到目的。

    只要姜石公付諸行動,誰也無法攔阻他,即使是武功高如鄉老伯,亦無法迫得他抽不出施放火彈的功夫。換言之,誰阻止他,就須準備與他同歸於盡。

    因此,假使錢萬貫他自己抽身逃走的話,便不啻把個大禍留給台上眾人。錢萬貫當然不是臨陣脱逃之輩,一念及此,便深知自己已陷入什麼境地之中。任何人如若曉得了這種危機大禍,定必變顏變色。但錢萬貫乃是當今之世的第一大賭徒,拿性命去賭之舉並非第一遭,所以還沉得住氣,猛動腦筋。

    姜石公緩緩道:“你既是言之鑿鑿,定必曉得他們以什麼方法破去我的火藥了?”

    錢萬貫道:“當然曉得啦,他們用一種特別配製的藥水,澆淋在火藥上面的土地,六個時辰之後,你那半截在鋼管外的火藥就吸入潮濕水氣,完全失去效用,這話你相信不相信?”

    姜石公冷冷道:“聽起來有點道理,但世上之事若不試驗,焉能確信不疑?”

    他凝視着對方,舉起右手,作出要擲下火彈的姿勢。面上流露出瘋狂的、殘忍的表情。

    這刻雙方可從縫隙中互見,是以錢萬貫瞧得明明白白。生與死就在一線之間,他以大賭徒的心情接受這個可怕的失敗,坦然地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請動手吧1”姜石公獰笑道:“你笑得如此歡暢,想必未曾曉是我手中之物的威力?”

    錢萬貫道:“説來你未必肯信,我早就曉得這枚火彈的來歷了,你五指一鬆,咱們以及周圍百數十人都得變成飛灰,是不是這樣。”

    姜石公道:“不錯,你一點都不害怕麼?”

    錢萬貫道:“這世上你如能找出一個正常之人,絲毫不怕死的話,我就服你的氣了,我焉能例外呢?”

    姜石公道:“既然如此,莫非你以為我不敢出手?”

    錢萬貫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肯出手,因為你若是隻能拉我下水陪你,而你真正的仇人對頭卻安然活在世上,你肯死麼?以你這等厲害人物,決不肯做如此愚蠢之事,故此我方能泰然自若,假使你賭咒發誓一定要出手,我不駭得全身發抖,那才怪呢!”

    姜石公愣了一會,他從對方坦然的笑聲,這番説話的內容,使他不能不相信地底火藥完全被毀的消息。若然此一消息屬實,則目下出手的話,果然是徒然使自己白送一命,仇人則逍遙世間。

    他眼中的瘋狂和殘忍的光芒漸漸消失,緩緩問道:“假如我不相信你的話,你豈不是白白陪了一命?”

    錢萬貫道:“姜兄想必忘了兄弟乃是百錢莊在主之事,兄弟最愛拿性命作賭注,這一回又僥倖得勝,不過,我曉得總有那麼一天會把性命輸掉。”

    姜石公一旦恢復冷靜的理智,便絕不肯輕舉妄動,他微微一笑,道:“這話説得極是,你還是少拿性命作賭注的好,兄弟打算儘快離開此地,錢兄可肯指點明路嗎?”

    錢萬貫道:“這件事恕兄弟無法效勞了。”

    姜石公道:“本人並非沒有脱身之法,但因見錢兄如此智略武勇,極為欽佩,有意奉邀錢兄移駕去見一個人。”

    錢萬貫道:“姜兄大概不會透露出這一位人物是誰,是也不是?”

    姜石公道:“假使全然不透露的話,錢兄一定堅拒無疑,因此,本人可以告訴你一點點線索,這位人物乃是巾幗奇人,若然錢兄肯見她一面,她一定大感榮幸。”

    錢萬貫吃一驚,心想原來對象是個女的,會是誰呢?難道是藍芳時麼?他已探知藍芳時突然離此之事,又無人知道她的下落,因此,她被姜石公擄走亦不是奇事。想起了這位姑娘,錢萬貫心中翻起萬丈波瀾,立刻應道:“很好,兄弟甚願前往一遭。”

    他們説到這兒,台上恰好是鄉老伯阮東明及五鐵衞動手較量之際。藍巒遊目四瞧,找尋可以解救危機之人,他的目光極快地落在王元度面上,心中一動,趕緊用千里傳聲之法告訴他幾句話。

    王元度摹地走到台口,朗聲道:“阮前輩請暫時停手,在下有話奉告。”

    在這刻外表上鄉老伯是佔了上風之時,王元度出面打岔,誰也疑惑不到王元度其實是暗中幫助鄉老伯。阮東明在睽睽眾目之下,不能不依言罷手,卻忍不住狠狠的瞪了王元度一眼。

    王元度等他們分開了,才對台下説道:“在下不才,願意代鄉老伯前輩先打頭一陣,如此方能使阮東明前輩顯示威力,連帶也可使鄉老伯前輩顯示出絕世的功力。”

    以王元度目下的聲望,自然有資格充當此任,五行拳阮東明心中雖是很不得把王元度剝皮拆骨,但表面上卻須表現出風度。

    他呵呵一笑,道:“王兄言重了,只不知你打算如何試法?”

    王元度道:“便以剛才鄉老伯的情形,讓在下依樣葫蘆試上一下,天下英雄即可明白。”

    阮東明作了一個請他站好的手勢,王元度便走到他們中間,伸出雙手。

    全場頓時寂然無聲,但見兩下都擺好姿勢,開始使勁發力。

    王元度在前推後拉之下,運足勁道對抗。但覺對方並不如自己想像那麼強大莫當,心中暗感詫異。

    雙方支撐了一會,阮東明正面壓來的勁力已變化了好多項。王元度漸漸覺得無法抵禦,全身開始向後傾仰。

    全場之人幾乎都偏幫王元度,暗中直替他出力,可是這等鬥力比勁的事實在很難取巧,王元度方在考慮要不要早一步大聲認輸,眼睛一轉,忽見鄉老伯雙目半瞑,正在調元運氣,心中一動,忖道:“是了,鄉老伯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才會險險落敗。因此,我須得替他爭取時間,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此念一決,登時深深吸一口氣,提聚起全身功力與阮東明對抗,一方面激發起鬥志,堅韌地苦撐敗局。

    他不屈不撓地苦苦支持,用盡心機抵禦敵方忽剛忽柔的勁道,到了幾乎支持不住之時,突然從對方力道變化之中,悟出一種奇妙訣竅,竟能夠把堅強無比的意志變化為力量。雖然這一股新的力量甚是有限,但在危局之下,正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這一股力量卻給他以喘息換氣的機會。

    他一口氣換了過來,內力頓時源源湧出,又可以再支持一段時間。

    在這種奇異的場面之下,他竟然忘去了其他的事,一心一意推究剛剛悟出來的奧妙訣要。他也沒有時間想到這種奇異功夫價值何等巨大。

    全場之人但見王元度身軀傾仰少許之後,就凝定不動,過了許久,又退了一點。任誰皆能推測出阮東明這一方的人勝得十分艱苦,喧嘈之聲漸起,大家都忍不住討論起來。

    又過了良久,王元度連退兩步,已敗下陣來。阮東明不但沒有喜色,內心實在十分震驚。因為在這一場比鬥中,業已顯示出王元度的功力強勝過他,尤其是他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竟能抗拒自己的五行拳力,無法暗暗侵襲他的內臟,也就是説無法使他不知不覺之中受傷。

    鄉老伯走出來,説道:“你們如若感到有點疲累,那就休息一會。”

    阮東明立刻應道:“不必休息了。”他急於動手,自然含有深意。

    他向鄉老伯伸出雙手,道:“來吧!”

    阮東明指揮那五名鐵衞,一如上次那樣站好位置。

    雙方開始後,鄉老伯仍然屹立如山,動也不動,藍巒正待查看這一回的勝負如何。只聽鄉老伯道:“你們用足全力之後,我可就要進攻啦!”

    藍巒登時大為放心,因為他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能夠從容開口,可見得他實力極強,綽有餘裕。

    過了片刻,鄉老伯又道:“行啦,我可要開始進攻了。”

    話聲方歇,只見他舉腳跨出一步。

    他好像全不費力一般,要動就動,緊接着連走三步,依照早先所説,他已經是贏了。

    全場騰昇起喧嘈議論之聲,鄉老伯的聲音超過所有的嘈聲,他道:“底下還有一場比試,大家靜一靜。”

    全場的嘈聲迅即消失,數千隻眼睛都集中在台上,但見阮東明和那五個彪悍大漢都氣喘未定,顯然剛才他們曾經耗費氣力,是以一時不能復元。

    鄉老伯以絕世功力,在這輕描淡寫的片刻間,就迫得對方全然不由自主的用盡了全力,雖然不曾受到內傷,但亦須調息靜養個十天八天方能恢復如常。此舉算是給他一點懲戒,為的是他早先不知使用什麼手腳,以致使他體內氣血有失調之象,當時,危局便是因此形成。

    幸而藍巒機警無比,一瞧不對,立刻沒法解圍,讓他有機會運功調息。

    鄉老伯本已練到金剛不壞之身的地步,所以在常人已禁受不起的現象之下,他仍然能忍受那種不適失調之感,甚至尚能竭力支持着不被對方推動。他經過一剎那間的調元運氣之後,體內不適已完全消失,是以第二次出手之時,輕易就擊敗了對方。

    他現下還查不出對方施了什麼手腳,使他險險落敗。這事自然令他萬分忿怒。不過,他在未查明真相以前,可不能隨便加罪於阮東明。以他的身份,如若終於不能查明真相,即使曉得確是阮東明鬧鬼,也不能出手對付他。

    這刻他揮手命阮東明和五鐵衞退下,又向全場説道:“這一場我想另外找個對手,動兵刃過招,這樣才顯得熱鬧一些。”

    他迴轉頭目光掃過台上一眾高手,便道:“黃山蒲家的藏刀鋼拐,天下知名,就是你吧!”

    蒲谷一聽鄉老伯選中他,心頭既不自在,膽色亦有些寒怯,但在這等場面之下,他可不能不挺身而出。

    鄉老伯又道:“要顯得熱鬧一點,便不能單打獨鬥,你這一位如何?”

    他指往另外一人,眾人視之,卻是冀南名家童貫。

    他顯然不是無的放矢的亂指,早先他運功完事,正要復出之際,藍巒就以千里傳聲之法,向他説出一眾高手之內,似乎有三個人十分可疑。這三人便是少林寺的寒雲大師、蒲谷和童貫等三人。

    鄉老伯顧念昔年與大雄尊者的一段交情,又加上錢萬貫的面子,才放過了寒雲大師。

    蒲谷一聽有人作陪,膽氣復壯,抱拳笑道:“老先生興致甚高,在下當得奉陪。”

    童貫也道:“既蒙老先生選中,豈敢推卻?”

    他們都決定待會施出全身本事,狠幹一場,瞧瞧這個老頭子是否真有超凡絕世之能,他們皆是身經千百戰的人,經驗豐富無比,以他們闖蕩多年後所知,武林中比他們之中任何一個強勝一倍的人,簡直找不到,由此推論,鄉老伯縱然功力強絕一時,可是他們兩人全力圍攻之下,能不能保存了性命,實是疑問,若是一對一的話,他們便全然不敢希望取勝了。

    自然這中間還有一個關鍵,那就是在這種顯示武功的場面之下,鄉老伯無論如何不能下毒手殺死他們,而他們卻可以傾全力圍攻,這一來鄉老伯必須勝過他們數倍之多,才能在這種情況之下取勝。

    蒲、童二人走出去,鄉老伯瞧瞧童貫,便道:“看起來你定必擅長扎硬的外功,只不知使的是什麼兵器?”

    童貫打開包袱,亮出一對鋼鈸,道:“便是這對鋼鈸,老先生別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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