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姚起云离开后,司徒玦睡前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吴江带给她的小药片,沮丧之余,她一头栽倒在床上,却令人惊异的在没有倚靠任何药物的情况下,顺利地酣然入睡。
醒来时,窗帘密实的房间里光线很暗,一看时间,居然已过中午,司徒玦翻身起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摸枕头,潮潮地还有一小片湿痕,像是睡梦中淌下的眼泪。可她并不记得刚刚抽身出来的那场梦里有过悲伤,相反,那要胜过许多回忆中的细节。
她梦见自己和曾经的姚起云在空旷的房间里嬉戏,两人都蒙上了眼睛,四处地游走摸索,伸出手,找啊,找啊,明明对方的嬉笑就在耳边,却总是触不到。很亮的光从蒙眼的布片边缘渗了进来,晕成一个模糊的光圈。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可是到最后也没找到他,因为她醒了过来。
吴江给她打了几通电话,手机在静音模式中她自然没能察觉。另有一条姚起云发过来的短信。
“我跟他们说了你今天会回家。”
司徒玦已经许久都不习惯通过短信的方式来联络了,那太过麻烦,嘴上几句可以讲明白的话,何需劳动手指。姚起云也未必是多有闲情逸致的一个人,司徒玦相信那只是他拘谨而别扭的本质作祟,不管他装得有多善交际,能够藏在规则冰冷的文字背后,对于他来说会更有安全感。他就是懦夫,昨天晚上那样的羞辱,司徒玦一度以为他的愤怒足以杀了她,可是最后他也不过骂了一声“不知廉耻”,之后就摔门而去,比黄比暴力他都落了下峰,唯独值得一提的只有忍者神功。那不就是他最应该引以为傲的东西吗,就算他如林平之一半为练神功挥刀自宫,司徒玦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吴江的婚礼定在次日,研讨会要更晚一些,那就意味着司徒玦今天还有一半的空白时间,回去看来是避无可避的事情。出门前她还特意给吴江打了个电话,问他还有没有时间一块吃晚饭,顺便把自己打算送给未来吴太太的礼物交给他。吴江说没有问题,就是要晚一点,地点他来订。其实司徒玦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可以在拜访父母之后迅速离开,避免那个可能出现的家庭晚餐。虽然说谎也不是不可以,但的确约了吴江在先这个事实能让她心中的愧疚感减少一些。
从城西到城东,司徒玦故意选择了公交车出行,横穿整个城市的路线,沿路可以看到很多似曾相似却似是而非的风景。七年都足以让一座城脱胎换骨,人心又岂会比城池更坚固?
公交车开到东城的时候,逐渐加深的熟悉感让记忆一点点苏醒。司徒玦在这一代出生、成长、上学,老城区变化得还不算太大,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能感到亲切的每一个地方都与另一个人相关。
就是这个站牌下,他们曾经无数次一块等过6路公车,挤车时他从来不肯拉着她的手,但是总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老样子的百货大厦,他拎着大包小袋走在她前面,她说,“姚起云,你走慢一点难道就会死?”他回头反唇相讥,“司徒玦,你少逛一回难道也会死?”
下个拥堵的十字街头,他们曾在那里假装为了过马路而不得不牵手,然后争执、翻脸,各走各道,发誓再不理会对方。过不了多久两人又会同时出现,再重复那些恼人的情节。
……
太深的记忆就像一种心理上的疾病。甚至司徒玦当年刚到国外的时候,异国他乡,全然陌生的景致和人,可街角偶尔的一个背影或依稀熟悉的半句低喃乡音,都会让她克制不了地发抖,继而难过到无以复加。对药物的心理依赖约莫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否则整夜睁着眼闭着眼就是疼。忍不住去想,可不能想,完全不能回忆,那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她以为自己必定过不去那道坎。那后来又是怎么过去的呢?忘了。也许就是习惯了,到底有没有越过去反倒都不再计较。司徒玦从此只跟异国男子交往,她喜欢他们绅士、热情、诚实,在他们脸上她再也不用看到那该死的隐忍表情、欲述又止的犹豫,还有令人厌恶的的口是心非。
从外观看,房子还是那栋房子,只不过回家的钥匙早已在当年离家时抛却了。司徒玦站在门外按铃,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里,许多次因为想起了曾经在爸妈身边的温暖而落泪,但真正站在离家一门之隔的地方,她心里忽然期待最好来得不是时候,家里谁都不在。
这点小小的阴暗期盼也在门背后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里破灭了,门开了,站在司徒玦面前的妇人正是她妈妈薛少萍。七年不曾活生生打过照面的母女就这么近在咫尺的迎面相望,兴许是当年离去时的娇俏女孩已成了年近而立的都会女郎,妈妈的最初的眼神里除了错愕,并不是没有陌生,只不过这感觉都在回过神之后,被充盈而上的泪意取代。
“妈。”司徒玦哽咽着喊了一声。她克制着,怕自己哭得太过狼狈,也许下一秒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投入到妈妈的怀里。
然而下一秒的薛少萍只是点头说了句,“回来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已经扭转身子朝屋内走去。
司徒玦迟疑地站在门外。
“进来啊,连家里方向都找不到了么?”薛少萍在屋里说了一声。她大概是忘了,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总是一副天掉下来也可以自己顶一阵的模样,却更是一个较真的孩子。当年爸妈让她“滚出去”,她就依言“滚”了,而且“滚”得很远很远,如今妈妈没有开口之前,就算站在门外,她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哦。”司徒玦进屋,背对着妈妈换拖鞋,乘机擦掉脸上最后一点泪痕。鞋柜已经换了方位,看来家里已经重新装修过,改头换面,现在好了,她好像也找不到多少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了。
妈妈一进屋就进了厨房,司徒玦小心地坐在沙发上,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客厅的天花板挑高之后显得更为通透大气,周遭布置得比记忆中的家更为富丽奢华一些。她在外头对国内的医药行业发展知之不深,每周例行公事的电话里能聊到的东西也不多,看起来家里的境况只会比以前更好,想必姚起云在久安堂里也没有让爸妈失望吧。
一楼除了妈妈和她并没有旁人,看起来爸爸还没有回来,而他也不在,虽有些出乎司徒玦意料之外,但这样再好不过了。昨天晚上在酒店的房间里让他记得,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想必他也会收敛一些。
正这么想着,薛少萍走出来给女儿递了杯茶,“喝吧,我自己煮的凉茶,最近天气干热,下下火。”
司徒玦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去接茶杯,赶紧喝了一大口,太久没接触到这个东西,苦得超乎她的想象,也不敢在眉宇间表露出来,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母女俩双双落座,司徒玦从那苦意中回过神来,才察觉对面沙发的妈妈也显得非常沉默且谨慎,时间终于在一对亲母女间造就了难以逾越的距离,大家都体会到了那种略带凄凉的陌生。然而这样的枯坐又着实太过尴尬,总得说些什么吧。
司徒玦放下杯子,象征性地再度环视了大厅,夸奖道:“重新装修得很漂亮啊。”
薛少萍说:“我和你爸爸这些年也没什么心力了,都是起云张罗的,他费了不少心。”
“爸爸公司的事还那么忙?”
“老样子,总有办不完的事,要不是起云帮着打理了不少,以他的身体未必应付得过来了。”
“嗯,真难为他,”
一个话题说到这里又宣告终止。司徒玦忽然想起自己来时是带着礼物的,从国外给妈妈挑的名牌手袋,还有送给爸爸的手表。买这些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司徒玦在国外赚得也不算少,但相比她父母而言就不在话下了,她知道两老什么都不缺,可既然那么久不见,她已经不是那个笑着耍个赖都能让父母心疼欢喜的小姑娘了,登门造访,总不好空着双手。
果然,薛少萍接过来淡淡地扫了两眼,就把它们放回了茶几上。
“谢谢。”
司徒玦笑笑,心中虽酸涩,但已不再想哭。凡事都是这样,只要你别报不切实际的希望,就一定不会失望,也没什么不好。
“你爸爸待会就会回来,今天不是周五,也不知道起云回不回来吃饭,晚些再打电话问他,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薛少萍说着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呃……不用了,妈,我今晚上约了人吃饭,待会爸爸回来后再聊一会我就走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你们都挺好,那就行了。”
薛少萍的背影一滞,又继续往前,“随你吧,你不吃,我们自己也总得吃饭吧。”
司徒玦看着妈妈张罗着晚饭,走近了问道:“怎么姚阿姨不在家里帮忙了?”
“我去年腰不好,后来也不太管公司的事了,就闲在家里。家里就这么两三个人,平时的事我自己都不够做,哪里用得上她张罗。何况,她怎么说也是起云的姑姑,起云现在就像是我和你爸爸的亲儿子,他的亲戚我们拿来差遣也说不过去。所以起云就让她回老家养老了,定期请个钟点工做做清洁就行。”薛少萍说。
司徒玦闻言,心想,在这些事情上爸妈还是老样子,总是那么礼节周到,不管自己的身份怎么样,有多少财富,也从不居高临下看人。善良、厚道、仗义、自律,这些都是他们在从小严格的家教里赋予司徒玦的,司徒玦虽然跟父母达不成谅解,但是一路走来她始终感激父母教会她的这些品质,纵使父母对很多人宽容,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太过严苛,可那不也是他们曾经的爱之深责之切吗,凡事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越是对待自己人的标准越高,因为别人我们管不了,只能管好自己,这正是他们处世的原则。
“我帮你。”想到这里,司徒玦心里的坚冰也融化了许多,她接过妈妈手里洗到一半的青菜,薛少萍也没有再客气下去。
想不起来上次母女二人并肩在厨房里说着悄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其实司徒久安父母当年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宠爱备至的,虽一再强调女孩子要独立懂事,坚决不能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但实质上也舍不得让她真的去做什么家务。司徒玦过去在厨房里也不过是胡闹一番,顺便跟妈妈说长道短罢了。在美国求学的时候她对吃毫无要求,通常一个三明治或汉堡打发了自己,偶尔下厨也是肉酱意粉,工作后生活随着节奏的加快,更谈不上下厨了,所以说是帮着洗菜,但洗得水花四射,也不得要领。
薛少萍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赶紧关小了龙头,叹了口气,“你啊,我们都悔在过去太宠着你。”
司徒玦低着头拢着水里的空心菜,一下一下地,看着它们漂来又漂去。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她哑着声音就问了一句:“妈妈,你们真的相信当年的事是我的错?就算是,那就错到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原谅我的地步?”
这是一个大家都很有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就连昨晚十余人到场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对于司徒玦一家来说却是不可能绕过去的障碍。
“你真盼着我们原谅的话,会在外头七年都不肯回来?我和你爸爸对你而言还有意义吗?”
司徒玦的眼泪在水面上打开涟漪,她过去做梦都想着得到爸妈的谅解,但是每次她鼓起勇气,他们的冷淡都让她退却,所以她只有回应同样的疏离和礼貌,这样才能让她每周一次的电话问候得以坚持下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一家人都是倔脾气,拧着拧着,揪成了最坏的死结。
“你自己想想,你这些年为这个家做过什么,除了每周五打一个说不到几句话的电话?对了,还有一笔打过来就被我们退回去的汇款。”
司徒玦一愣,她的确给家里汇过钱,但并不是一笔而已。即使明知道以父母的收入情况自己的那点钱完全不会让他们看在眼里,但是她骨子里在这方面还是一个相当传统的人,纵使跟父母关系再糟糕,她仍有一个做女儿应尽的义务,所以从她领到第一份薪水开始,就每月都给父母汇去一笔钱,他们用不用得着是他们的事,给不给也是她自己的事。除了第一个月的汇票被父母退了回来之后,据她所知,后来的每月都没有被退,这样的习惯她已经维持了几年,为何妈妈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中有疑问,但也知道这时提钱的事只会让好不容易改善的局面变得更糟,因为那并不是这个死结的关键。
“妈,那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司徒玦流泪抬起头来,她才发现妈妈的眼睛早已经湿了。
“你少胡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还能要求你什么。我和你爸爸用不着你操太多的心,你一个女孩子,安分一点就那么难?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翻旧账,可你现在跟那些外国人鬼混有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在国外,就算是西方社会,朝三暮四也不是美德。”
司徒玦想辩道:“我哪里有鬼混。”可又自知说服不了妈妈,她心里顿时气得牙痒痒的,这些事情她父母如何会知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小人泄密。那个两面三刀、挑拨离间的伪君子何等阴险卑鄙,昨晚才从吴江他们那里听来一点端倪,转瞬就添油加醋地在她父母前告状。她早知道他无耻,只是不知道他无耻到这种地步!
“是姚起云说?他几时说过我的好话?完全不是他说的那回事,你们就那么信他?”
“你又怎么知道起云是怎么向我描述的?我一再跟你说过不要带着偏见去看人,就算是他说的也是为了你好。”薛少萍说道。
司徒玦只能无声冷笑。
薛少萍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的,也索性停下了手里的忙活,“你这次回来是参加吴江婚礼的?你从小跟吴江混在一起,人家现在都肯收心好好地找个人结婚生子了,你呢?”
“结婚不是凑合着过日子,我找到合适的自然会考虑,总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司徒玦不想在妈妈跟前说,她对爱情早已丧失了信任,绝望过一次已经够了。
“你不摆正心态永远都不会找到‘合适’的。”薛少萍迟疑了一会,忽然压低了声音正色问道:“你老实说,起云这些年等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你跟他当年是不是有过什么?”
司徒玦一怔,别过脸去,“他等我?笑话!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吗?”薛少萍半信半疑,“起云就是这桩事还让我和你爸爸放不下心,他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平时什么时候回来吃饭说不准,可是每周五晚上铁打不动地会回家,正好赶上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这次你回国他也特意去机场接你……”
“因为我打电话回来的时间跟他回家吃饭的时间吻合,就可以判定他等我?那等一个人也太轻易了。他每天晚上吃饭的时间跟新闻联播吻合,为什么不说他至今未婚是在等李瑞英?”司徒玦讥诮地说道。
“我也是看到有一次周五他在外面有事,又下着大雨,这一带内涝得严重,车都熄火,他是淌着水回来的,正赶上你打电话的时间。坐了一会,外边还有事情没办完,又淌着水走。我和你爸爸心里这才犯了嘀咕。”
“他变态的,变态的人能用正常人的心理去分析吗?”
司徒玦的确是习惯固定一个时间打电话回家,习惯能让她坚持。但是七年来姚起云从未在电话里跟她说过只字片语。
“你胡说什么。在我看来起云这孩子比你好得太多。”薛少萍本身也不过是半信半疑。说起来这就是中国父母的悲哀,司徒玦和姚起云过去暗地里有过的那一手,关系好一些的朋友都心里有数,唯独做爸妈的人始终蒙在鼓里。
“他如果等的是你,那是你的福气。”
“那我还真受不起那么大的福气。妈,你别乱点鸳鸯谱,姚起云跟谭少城的事你难道不知道,要等他也是等谭少城,他们不是天生一对吗?”
女儿话里太过明显的不屑让薛少萍有几分不快,数落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看着少城好,踏实、本分,是个好女孩,可惜她和起云没成。”
司徒玦冷冷道:“是啊,这么好的一对也没成,老天也真不长眼,可惜了。”
“真因为这样我才为起云的终身大事操心,他为你爸的公司操劳,但也不能把整个人都搭进去。”
“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会处理自己的事。”
“唉,本来我也这么想,但是昨天晚上他回家住,我给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口袋里居然找到了安眠的药,还有……”
小偷终于现形了。司徒玦听出了妈妈的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
薛少萍保养得宜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我还看到一张不三不四的名片,本来以为是他不小心放在口袋里,所以顺手就仍进了垃圾桶,那孩子后来居然来问我要,结果他从垃圾桶里找了出来,连药也一块讨了回去。”
司徒玦听后表情古怪,“虽然找小姐是恶心了一点,而且靠安眠药还睡不着就想着这个,更病态到了极点。不过他那年纪有需要也正常……正常。”
“正常什么?”薛少萍斥道,“我思量着他要是找个人成了家,什么都好了,女儿,昨天我跟你爸爸忽然有了个念头……”
这一声“女儿”叫得司徒玦心肝都颤了,这是妈妈七年来第一次那么叫她,终于在妈妈的心里再次有了她这个“女儿”。
“你也回来了,如果心里还有爸妈,就别走了,留下来,久安堂也需要你。”
司徒玦想着美国那边自己一直非常适应也喜欢的工作和生活,但是另一头是爸妈久违的接受和原谅,她怎能不动心。
“这个……我考虑考虑……”
“还有,你也年纪不小了,也没个固定的对象,正好起云也要成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如你们……”
这话对于司徒玦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打得她外焦里嫩,她张着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薛少萍却以为对于太有主意的女儿来说,沉默的开端是个好的预兆,这让她得以接着往下说:“我昨晚问过起云的意见,他并没有反对……”
司徒玦被希望点燃过的脸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原来爸妈让她回来竟是为了这个。
“你怎么看,也不急着回答,毕竟终身大事,你是可以好好考虑,想清楚以后你会知道爸妈也是为了你好。”
“不用考虑了。”司徒玦笑了。
“你愿意?”
“除非我死!”
薛少萍听到这斩钉截铁毫无余地的话语,脸色也一僵。
这时厨房外边传来了一声清咳,母女二人回头,竟是姚起云静静站在那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没有看司徒玦,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对着薛少萍说:“妈,我没有反对也不代表我同意,这事您别管了。”
他说完就折身上了楼。
薛少萍摇头,“你们啊,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司徒玦喃喃道:“妈,难道你又是为了我?”
“你快三十了,以起云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什么还鲜嫩的黄花闺女,你呢?难得他都没说计较你以前的事……”
“所以你要我感激零涕地跟了他,恨不得跪下来吻他的脚?”司徒玦眨眼间泪如雨下,她宁可爸妈一如既往对她冷淡,都没有如今这番让她难过,“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防贼一样防着我跟他在一起。”
“那时你们还小,跟现在不一样。”提到这事,薛少萍也有些尴尬。
“不是因为年纪大还是小,是因为你觉得你女儿破到没人要,必须让承了你们恩情的人来捡垃圾。还有你们关系的只不过是姚起云而已,怕一个久安堂还留不住他,怕他找□伤了身体,怕一个儿子的名义还不足够亲密,所以要把我打包送过去?”
“司徒玦,你一回来就说混账话。”中年男人的声音因愤怒而高扬,大概是跟姚起云同时回来的司徒久安几步走了过来。“你简直是不识好歹。”
“我是不识好歹,他都未必愿意,更不用说我再破再烂也看不上他!”
火辣辣的一记耳光打得司徒玦眼前一黑,她过了好久才把偏到一边的脸摆正了,四下一片沉默,妈妈含着眼泪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爸爸的手还抬在半空,愣愣的,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沉痛,就连上了楼的姚起云也站在楼梯中央,怔怔地看着下面的残局。
司徒玦添了添自己的嘴角,又疼又腥,她想她现在的笑一定非常难看,不过总比哭强。“爸,我本来还想问你身体怎么样,现在看起来都省了,老当益壮,出手速度不减当年。那我就可以放心走了。你们教我做人要诚实,‘再见’这种话我看还是不说为好。”
她绕过司徒久安就往门口走。
“我送你出去。”姚起云在她父母面前依旧保持着风度,迅速从楼梯上走到她的身边。
“不用。”
司徒玦当即拒绝。换鞋的她时候低下头,木木地疼。
也就在这时,屋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忽然就熄灭了。此时已近晚上八点,天暗了下来,老式格局的房子采光不太良好,一失去照明顿时陷入漆黑,眼睛不能及时适应之下,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司徒玦一心只想着:上帝啊,让我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伸出手摸索,好不容易触到了门把手。
她一旋把手,可惜没有如愿,因为另一只手飞快地覆在她的手背,用力按着她。她的手心硌在他的手和金属的把手之间,每一根骨头都疼。
司徒玦做了决定,就算在父母面前她也要吐脏字大声骂他是“贱人”。还未启齿,却浑身一热,用了半秒她的大脑才接受这一讯息,她被某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个“贱人”抱着她,或者说挤着她,如果这刻有灯光,想必那是一种极其丑陋且粗鲁的姿势,最大可能的每一寸肌肤相贴,想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这种姿势差点没彻底压空司徒玦肺里的空气,她下意识地挣扎,他的脸却埋了下来,在她的颈弯里,湿湿地,跟他的身体一样在颤抖。
司徒玦在这样诡异的空间里也安静了片刻,在他的手抚上她疼痛的脸颊之际,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肺活量,在他耳边用最轻却最畅快的语气表达了此刻心中全部的感受。
她说:“你让我恶心。”
打火机轻微的响动里,姚起云已松开了司徒玦,或许让他放手的还有那句只有他听得到的耳语。厨房那端有光传来,司徒久安找到了他的火机。
在他们把光明洒满大地之前,司徒玦开启了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