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事。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我们伟大的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辱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就连让他心荡神旖的那一吻,原来也只是她带着怜悯的道别。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这才发现身边中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苏韵锦,你拿什么还我?
苏韵锦这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程铮拿到通知书后的半个月,她也从学校领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说起来还算幸运,以她那处在本科录取线边缘的成绩,误打误撞地竟也考上了位于珠江畔那个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学,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大家看来个性内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苏韵锦。
筹集大学学费的过程并不顺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让家里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一轮,纵然学校的捐款让她家还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借给这样一个没有了顶梁柱,没有偿还能力的家庭。好在她就读的高中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交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后再进行补交。苏韵锦靠着暑假在家里为县城里的一个服装厂串了两个月的珠子赚得微薄的一点钱,再加上妈妈想尽所有办法凑齐的路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踏上了她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一晚,母女俩在家徒四壁的屋里相顾泪垂。妈妈心疼女儿还没踏上社会就背了一身的贷款,韵锦只说欠银行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惟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又要把妈妈孤零零一个丢在家里。可是有一句话韵锦没有说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得一个人过下去?她的远去求学也许是成全妈妈的另一种方式。
有一瞬间,韵锦也在心中想起过程铮,他这样矜贵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里,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许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